太者,大中之大也。
但凡稱呼裏加了這個字的,都是輩分中最大的。
太子是如此,太孫也是如此。
皇長孫雖也是獨一無二,但並非無可取代,萬一他夭折了,那麽次子朱允炆自動頂上。但皇太孫就不一樣了。
皇太孫算是一個榮譽頭銜,是大明的開國皇帝明確定下的皇位第二繼承人。原本如果太子在即位前出了意外,那麽皇位還有可能根據“父傳子”的規矩傳回太子的幾個弟弟手中,但現在就算太子沒有繼位,皇長孫也是妥妥的下一任皇帝。
雖然明確了帝位傳承對於國家而言是一件好事,但是洪武帝此舉還是引起了朝堂上的軒然大波。
原因很簡單,皇太孫年齡太小了。
並不是說他們對木小白有什麽意見,而是不少人覺得太子如今剛過而立,身體康健,沒有必要將皇長孫推出來,這樣對孩子的教育也沒有好處。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新上任的太子太師,主要承擔教育皇長孫任務的王褘老先生倒是沒有發表意見,在有心人士找上門的時候,他隻是意味深長得說了一句“這對皇太孫來說是件好事,”隨即便閉口不談。
一些老臣簡直崩潰,對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來說,被早早立成靶子怎麽會是好事?
於皇長孫,群臣是將其看作孩子,調皮搗蛋些也不算什麽,但是對皇太孫,則是被當做帝國繼承人來看的,禦史完全可以對其開啟挑剔模式。
哪個孩子願意生活在這種處處被挑刺的環境中啊?就算是聖人也受不了這麽緊迫盯人的,如此下去萬一把孩子逼壞了怎麽辦?
王褘摸摸胡子,拍了拍這位真心實意為皇長孫擔憂的臣子,表示你說的都沒錯,但問題是皇長孫是不正常人啊。
就像是豆芽需要壓力才能長得粗壯多汁一樣,麵對學習能力強悍卻總想著摸魚往校場跑的皇孫殿下,也需要給予一點壓力。讓他再這麽肆意生長的話,指不定哪天一個沒看住就躥天入海了。
於是,在洪武帝的堅持和太子的支持下,朝中反對之音漸消,隻是表麵波浪雖平,底下卻出現了一波暗湧。朱元璋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少見得並未多說什麽,甚至都沒派出錦衣衛調查。
其不做追究的姿態讓不少臣子心中略緊,立刻縮回了試探的爪子,安安分分得繼續兩點一線的生活。
什麽酒樓茶社朋友家中一概不去,太容易讓人生出誤會了,下班一起走走?不不不,大家保持友善的同事關係就行了,私底下還是算了。
一時間,京中官員作風大改,搞得服務性行業的老板們紛紛有些稀奇,這些官老爺是改了性嗎?這些日子他們可是請了《三國》的原作者來簽售哎,之前不是一個個都預約了嗎?怎麽都派小廝來啦?
噓!低調低調,最近大家都縮著尾巴過日子呢!禁娛懂不懂!
然而就在這種見偶像也要偷偷摸摸的氛圍中,“罪魁禍首”木小白倒是大搖大擺領著弟弟走到了大街上,他一手提著一套書,在眾人“這小孩力氣好大啊!”的目光注視下跑去讓羅老先生簽字。
羅貫中一邊在書冊上落下了【洪武十七年於應天楓落時】的印戳後寫下自己的名字,一邊悄悄問道:“殿下,您不是已經有簽名本了嗎?”
木白指了指他手裏的印戳:“但是那個沒有這個章啊!”
作為出版社的幕後BOSS,木白早早就準備好了各種精裝版典藏版讓羅貫中簽字後放在皇家圖書館裏(PS:現在這套書在朱元璋案頭),但是人嘛,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收集癖。尤其是印戳這種東西,沒有集齊感覺就損失了一個億有沒有!
不過這次活動也是木小白的苦中作樂了。
他被告知升職的時間和群臣差不多,偌大一個皇宮,沒有半點真情,也沒有人預先告訴他這個消息,木白簡直是被逼上梁山的,等他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跑了。
在儀式之後,木白去皇家藏書室裏翻找了半天,隨後一臉苦大仇深得發現,皇太孫這個職業不光是他所在的“春秋”時代,在後世也是苦逼度MAX的身份。其實在大一統王朝,且經漢武帝加工後的儒學成為市場主流之後,太子這個身份和天子一樣都成為了比較有保障的職業,比起春秋時期太子不值錢,動不動就被廢的情況已經好了許多,但太孫這個職業就慘多了。
畢竟皇帝和太孫之間差了兩輩人,除非真的哪個倒黴王朝十年死一個,一般差距都在三四十年之間。
曆史上立太孫的機會並不多,總共也就十來個,但這十來人中安安穩穩坐上帝位的……一個都沒有!!
不是小時候“夭折”就是被搶了皇位,哪怕坐上帝位的也是三兩天就被拽下來了,天哪,這全軍覆沒的百分百死亡率是怎麽回事?
就概率來說,太孫的出局率還要高於太子,這職業未免也太高危了吧!兢兢業業大半輩子當個活靶子,然後就在看到黎明的時候翹辮子,這是什麽人間疾苦!
不過木小白沒能在這上頭糾結很久,作為大明第一個皇太孫,洪武帝給大孫子開啟了一個意外“驚喜”——他有了上朝議政的權利,當然,早期肯定還是以旁聽為主。
……這驚喜誰愛要誰要!反正我不要!
然而,在朱標欣慰又期待的眼神中,天還沒亮的大清早,起得比雞早的木白還是木著臉穿上了特別給皇太孫定製的皮弁服,隨後和父親一起踩著天邊的一抹魚肚白踏入了奉天殿。
此刻洪武帝還沒有來,木小白仗著身高優勢,有幸觀賞到了諸位臣子沒有睡醒的一張張大臉,當然,在聽到內侍報太子太孫到的時候,他們麵上的表情立刻就收拾了起來,一秒變臉成了朝氣蓬勃的模樣。
朱標的人緣很好,在自文武間穿行而過時,無論左右都有許多人和他問好,連帶著第一次上朝的皇太孫也得到了不少問候,更有親太子一脈的分享了自家喜事,並且熱情邀請太子父子到家裏來共饗一下。
不知道這些人從哪兒得到了錯誤訊息,這些人還用家裏的各種小動物為由來邀請小皇孫,木白隻聽了兩耳朵,就發現大明建國初的這些臣子們養寵物到底有多猛。
牛馬是標配,虎豹不稀奇,家大業大的連大象都能養幾頭,也不怕被吃窮。考慮到這大象還是洪武帝賜下的,木白真的很擔心這位笑得很憨厚的臣子的家底。
路過人群最前時,木白和一雙黝黑卻透著溫潤的眼眸對上了,他好奇抬眼,對上了一張線條很是柔和的臉龐。
此人頭戴八梁冠,配籠中貂蟬,頭頂立筆,身著赤羅衣,正是大明公服打扮,他便是打得北元朝廷聞風喪膽的魏國公徐達。
別看這位上了戰場一往無前,在平日裏此人性格溫和寡言,是武將中少見的平和脾氣。
可能也正是因為性格使然,徐達領兵穩紮穩打,是草原上遊擊部隊最討厭的風格。
但此刻,這位打得草原人就差和老前輩匈奴一樣,雕個徐達木像衝著它射箭鍛煉膽氣的猛將卻麵色蠟黃,周身都透著股不健康的氣息。
讓人一眼看出其身體狀況一定是出了問題。
太子適時停下了腳步,一臉擔憂得看著徐達:“少傅身子可還好?若是實在不適,不妨告假好生調養。”
“謝殿下關心。”身領太子少傅一職的徐達拱手作揖。和他的相貌一樣,這位大明第一猛將也有著如流水般的和煦嗓音:“臣此乃舊疾複發,已經用了湯藥,無礙的。”
“孤觀少傅麵色著實不佳,”朱標微微蹙眉,上下打量徐達,隨即一揮手:“下朝之後孤讓太醫去府上給少傅看看,太醫院此次聘用了幾位苗醫,又引入了雲南藥材,如今其療效很是不錯,少傅既是舊疾,便說明以往的治法無用,不妨試試如今的。”
“臣謝太子隆恩。”徐達聞言不再推辭,滿臉感動得躬身作揖,被朱標穩穩扶助,朱標正要再說什麽,就聽聞內侍稟“陛下駕到”,於是帶著木白快步走到人群最前,躬身以待。
已經磨嘰了這麽久,太陽也不過是剛剛躍出了地平線,洪武帝的禦駕是踩著第一抹朝陽出現在奉天門的。
禦門聽政這種放在前朝一月一次都能說皇帝勤勉的朝議製度在大明是全年無休,麵對麵奏議的確可以提高處理效率,也能夠幫助邏輯清晰溝通能力高的官員在帝王麵前露臉。
在信息來源有限的時代,這樣的露麵機會對官員來說彌足珍貴。
但對於已經混到高層的官員和參與到朝政的皇室成員來說,這就是折磨了。
洪武以前的尋常朝會一般是七八點開始辦公,晚的九點上班也不是沒有,但到了洪武帝這兒,大家上班的時間一下子變成了五六點,考慮到交通因素,不少官員淩晨就得起床。
作為朱元璋疼愛的小孫孫,木白不需要和文武大臣一樣站在台下,而是可以和父親一起站在洪武帝禦座之後,居高臨下得迎接群臣朝拜。
奉天殿前庭,以漢白玉鋪就的露天場地上很快跪倒一片,山呼萬歲之聲借由房屋和圍牆精妙設計的擴音直衝雲霄。
“眾卿平身。”洪武帝手一抬,開場便關心了幾個曾經告過病假的臣子,在談到徐達的時候,朱標側跨一步,將今日會派太醫去問診的事情說了,朱元璋頓時滿意點頭,還寬慰徐達道:“如今太醫院幾個院士醫術很是了得,朕聽聞他們正在修正藥方,以添入效果更佳的雲南藥。”
“對了,這次雲南還送上了有化瘀之效的三七,天德啊,你身上那個疽瘡就是瘀氣太重,這藥正好能治你的病,還是太子想的周到,是該讓他們早些給你看看。”
徐達聞言出列,衝著洪武帝的方向恭敬一拜:“臣謝陛下隆恩,謝太子關懷。”
“哎,你就是太多禮了,”朱元璋擺擺手,換了一個輕鬆點的姿勢“你可是太子的先生,他關心你是應該的……行行行,你快站回去,別再謝禮了,這都沒完沒了了。”
躬身到一半的徐達堅持將禮做完,然後恭敬回到了自己的隊列,一大早的君臣相得顯然讓洪武帝心情不錯,加上背後又多了一個勞動力(劃掉),他更是神采飛揚。
“有什麽稟奏的,快些出來。”
第一個出列的是兵部的一位侍郎,他送上的議題讓洪武帝眉毛一挑,嘴角一撇,心情立刻直線下墜:“又是這幫子倭人。”
是的,木白上朝第一天麵對的第一個議題便是關於日本倭寇的問題。
洪武十六年的時候,由於大明曾經派遣使者嚴重警告過日本的北朝首領,去年一年大明的東部海岸太平了整整一年。但自今年入夏,海岸線便又有些死灰複燃的意思。
根據大臣們的調查,這主要是因為日本的南朝無力抵抗北朝,南朝皇帝意圖向北朝遞交投降書,歸還三神器,日本即將南北統一。
而在這一過程中,有一部分不願意承認自己失敗,也不願意讓日本正統之位滅亡的臣子意圖抗戰到底。
雖然勇氣可嘉,但打仗這種燒錢的事情並不是隨便誰想來就能來的,於是他們就隻能重新幹起了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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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訊息來自於日本的北朝實際首領足利義滿,在察覺到南朝海盜動向的時候,足利義滿就已經派出水軍狙擊。
但日本倭寇機動性太強,這些要錢不要命的人捧著木板就敢下水,而且對於南方海域,北方的勢力尚且不夠,多少有了點漏網之魚,生怕在這個關鍵時刻激怒大明的足利義滿立刻寫出了書信並且派人送往大明的使館解釋。
考慮到他應該是為此次事件負責的人,所以不能排除這是他自我辯解的可能性。派駐在日本的方克勤是如此評價的。
“照他這麽說,等到能夠一統南北,就能管住這些倭寇了?”洪武帝冷哼一聲,將足利義滿的書信合起來丟到一邊:“回信,說朕不想再對同樣的問題多做糾結,日本如果自己管不好那些人就別管了,別怪朕醜話沒說在前頭。”
這就是著名的勿謂言之不預也嗎?
木白的眼睛頓時就亮了,爺爺的這個意思就是要是日本再來幾個倭寇大明就出兵?既然出兵的話那他也能跟著一起啊!
木白已經查過資料了,老朱家的皇子們到了十三四歲的時候都會去戰場上溜達一下,他馬上就要到年齡啦!!
作者有話要說:爺爺:你在想屁吃。
爺爺:關鍵時候爺爺要自己上場,你就待在家裏守著後方。
爺爺:這才是孫子的真正用處昂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