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曆史]衣被天下

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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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福建的書商有些煩惱。

皇太孫乘坐的官船抵達泉州港已經有大半個月了,他們也做了相當多的準備,最近掌櫃們露出的笑容是以往人生的幾十倍,拿出的耐心比起當年討老婆時候都不遑多讓,臉都要笑僵了,但是就是沒有什麽動靜。

官船上每日人來人往,福建本地官員也屢次登船匯報,出入人數並不少,但是就是沒有人看到代表皇太孫身份的輿車出現,也沒有任何一個書商被召見。

絕不是他們漏看了,這些書商彼此之間都留了眼線,日夜盯防,就怕有誰搶跑,也正因為他們施展了如此緊迫的盯人之技,他們才能肯定,迄今為止絕對沒人被太孫召見,大家還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難道太孫此行前來不是為了探訪出版業?

沒道理啊,大家得到的消息雖然來源渠道各有不同,有的是幕後東家,有的是忠實讀者,還有的是暗暗投稿的朝廷要員,但不可能所有人得到的消息都是錯誤的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的緣故,他們總覺得最近來書店閑逛的青年男子數量有些多,這些人個個模樣不凡,有的清俊秀氣,有的威武雄壯,但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隻看不買,任掌櫃和書童說得天花亂墜,這些人都隻笑眯眯地聽著,也會跟著介紹翻動書冊,但就是不買。

偏偏這些人的年齡和太孫相仿,搞得他們最近看到青年人心情都格外複雜。

雖然在過往也會有這種狀況,畢竟做生意哪有次次都能成的,但如今這種頻繁程度未免也太高了點吧?既然不是來買書的,就不要和咱開開心心地聊天啊喂!一片真心錯付的感覺可真是太糟糕了。

另外,掌櫃們總覺得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微妙,看得他們內心總有些惴惴。

總感覺自己是一隻麵前吊著一條魚的貓。這是自己在高壓力之下久等人不來產生的錯覺嗎?掌櫃們深深地怨念了。

而他們怨念的對象此刻正有些樂不思蜀。

在宋元時期,作為海上絲綢之路起點的泉州港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大港,因為其水路優勢以及當地那些被財帛吸引來的眾多蒙古人和色目人所形成的威懾力,因此,在明滅元之後,定都在沿海城市的洪武帝格外重視海防。

泉州港麵臨著隨時有可能被人從海上發動攻擊的潛在危險,彼時,天下初定,百廢待興,分身乏術的洪武帝幹脆直接下令關閉了港口,而這一關就是近二十年。

這二十年內,由於本身就地處多台風區,又久無人維護,港口一度寥落破敗,昔日高聳入雲的搬運梯已然損壞,碼頭的木板也早已被颶風掀翻大半,但瘦死的駱駝到底是比馬大,這二十年冷落雖傷了港口的皮毛,但筋骨卻還在。

在數年前洪武帝下令試著重開沿海港後,第一批開放的泉州港便以極快的速度複活,當地的商戶不等官府號召便自發前來修建碼頭,甚至連尋常的農夫也不需官方派發徭役自發前來。

不過一月有餘,此地便從荒草、破敗、爬滿藤壺的不毛之地重新變成了大明的海上門戶。

雖部分功能性房屋還需要時間搭建,但港口目前已經可以承擔裝卸船以及簡單的補給、修補任務了。泉州港的複活速度讓應天府的大明中樞都感到驚訝,就連端坐於廟堂之上,自身創造了無數“不可能”的洪武帝在當時也發了感慨。

而四年後的現在,此處已然成為了大明國際交流的重要窗口。

光官船停靠的這小半個月內,木白就遇到了三艘來自不同方向的商船,還都是大船。

一艘來自琉球,一艘來自日本,這兩艘均是來朝貢的,至於為什麽明明在北邊的國家到大明朝貢卻要繞遠路跑到福建登陸……懂的都懂。

還有一艘是大型帆船,來自一個叫做威尼斯的地方。當然,這個名字是音譯。根據通譯的傳述,這個國家在大明的西邊,來自比之小西洋(印度洋)還要遙遠的地方。

這艘貨船原本的目的是去尋找被中亞各國商人所封鎖的傳說中的香料之島,他們千辛萬苦穿越了好望角,剛進入亞洲區域就遭遇了暴風,差點船毀人亡。

在尋到蘇門答臘島停靠之前,這些人已經足足有三個多月沒有靠岸了。

等到靠岸後,經過連筆帶畫的一番交流,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突破了大食商人和波斯商人的封鎖,到達了傳說中的東方國度。

其後,這些人沿著海岸線一路探尋,又在夜色中被泉州港的燈塔光輝所吸引,這才摸索著抵達了大海的盡頭,這個叫做中國的龐大國家。

從出發到抵達,這些人用了足足兩年的時間,無數次他們都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片廣袤而無情的大海之上,幸好有上帝保佑,在折損了一半人員後,剩下的人終究成功抵達了這兒。

不過糟糕的是,他們的語言和這個現在叫做大明的國家並不相通,威尼斯和大明也沒有建交,盡管這個商人拿出了一本叫做《馬可波羅遊記》的書表示我們的先人曾經到過這兒也無法證明自己並不是海盜。

最後還是他們無意中打探到的一個小消息幫到了他們。

此前,這些人曾經聽聞這個東方的國家對異域的糧食非常感興趣,雖然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不過糧食是典型的壓倉貨,在航行時能幫助維持船隻的平衡,因此商人們在航行的時候便在貨艙內堆存了足夠多的小麥,在經過非洲的時候他們也采購了不少當地的黑麥,這些麥子在迷路的過程中救了他們無數次。

充當食物之餘,糧食本身也是硬通貨,靠著這些散發著異域風情的小麥,他們才能夠一路走到這兒。

……不過沿途的人都嫌棄他們的小麥顆粒太硬、太粗,對他們帶來的小麥瘋狂壓價,這讓這些來自威尼斯的商人很是鬱悶,紛紛安利自己老家的吃法。

他們家的小麥硬是硬了點,但是如果將小麥粉碾碎後扯成細條,再經過水煮就可以有效化解這種硬度對牙齒的折磨,而且經過這樣的處理,麥子的香氣還會激增,比起老家鄰居們隻會烤麵包,他們這樣的處理已經相當高檔了好不好!

這可是他們的老前輩馬可波羅從當時的絲綢之國學來的烹飪法!而這種鬱悶在他們吃到靠岸時候港口販賣的本地米粉後立刻化為了烏有,他們就想問問老前輩,您當年吃到的是這種嗎?

為什麽您學了之後傳回本土的完全是另一種東西呢??

就算原材料不同,那飽滿的湯汁去哪了?美味的小料又到哪去了?最重要的是,當地人明明使用的是兩個小木棍,就是這種叫做“筷子”的東西,可以很方便地從滾燙的湯汁中撈取麵條,您怎麽不把這個帶回去?不帶回來也可以寫在遊記裏麵啊。

我們在此之前可是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手抓麵條啊!也是因為這樣的吃相極為狼狽,這種麵條才會在餐叉被發明出來之前被稱為賤民的食物。

盡管這些遠道而來的商人心中有一萬個羊駝翻來覆去地蹦躂,但這些小麥的確幫著證實了他們的身份。

在當地尋到了會使用波斯語的通譯後,這些來自地中海的商戶也成功和大明接上了線。

由於是一個首次和大明接觸的國度,這些商人到來的消息立刻被呈報到了木白這兒。泉州港本地的官員對於這些外來國家的處理和安排已經非常熟稔,這點從遞交到木白這兒的國家介紹就能看出來。

薄薄的一張紙上記載著這個叫做威尼斯的國家的特產、王族以及與周邊國家的譜係,這些都是從商人們和船員口中問詢而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國家的普通人對於本國情況似乎都十分有限,大部分人隻知道居住地的情況。在采集了數十人的資訊後,這份資料的準確度和內容的豐富度才勉強達到了能看的程度。

而當中的一個名詞吸引了木白的注意力。

——玻璃器。

通譯表示,這個【器】是對方強烈要求一定要加上的,對方堅持說這個字才是靈魂所在,絕對不能缺少。

所以,玻璃器究竟是什麽?木白還是有些不解,不過隨即他就明白了這些威尼斯商人所驕傲的【器】是什麽了。

在港口經過隔離,又被押著搓了澡換了衣服後這些威尼斯商人終於見到了皇太孫,並且呈上了他們千裏迢迢帶到大明的一件最重要的商品——玻璃吊燈。

日光之下,這件足有成年人半臂長的玻璃器熠熠生輝,其造型更是讓觀者嘖嘖稱奇。

大明人對玻璃並不陌生,太孫乘坐的官船上就裝有透明的玻璃窗,另外還有略昂貴卻十分好用的煤油燈,其燈罩也是用玻璃製成的。

如果這兩樣都沒看過的話,那麽現在立在日光下的泉州港燈塔總能看到吧?那熠熠生輝的頂端就是由若幹塊玻璃組成,到了夜裏,燈塔上就會點燃燈火。

在月色暗淡之時,整個泉州都能清楚看到燈塔的光芒。

但這件玻璃器的情況就不一樣,明明是質地堅硬的玻璃,但這台吊燈卻被拉出了柔軟的線條,纖細的枝蔓托著喇叭狀的花瓣,啥是好看。

這個足有成人半臂長的大型燈具有九個花朵,每個花朵之下還墜有露珠狀的玻璃珠,花萼的位置有一根用來固定蠟燭的尖刺。

這件玻璃器無論設計還是做工均是頂尖,光看就可以想象當蠟燭被點燃後它是怎樣壯觀的美麗了。

對於這件藝術品,威尼斯商人們表現出了十萬分的自信和驕傲,而大明的官員們在看到這件玻璃器從木箱中被拆出,一點點剝去防護物品拚接而成時候的驚歎眼神也給了他們最好的反饋。

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個帝國的繼承人,麵容稚嫩漂亮的皇孫對玻璃器的關注隻有短短一瞬,隨即就轉到了他們搬運而來的木箱之上。

那淡然的態度讓剛有幾分翹尾巴的威尼斯商人生出了些不安來,他們麵麵相覷,交換了幾個眼神後努力調動腦中的記憶,試圖在描述的過程中增添更多的故事和傳奇。

他們深知,商品的價值從來不在於其本身,而是在它背後的故事和獨特性。

於是,這件玻璃吊燈很快就多了一連串的故事和傳說,製造它的工匠也多了許多連他本人都不知道的深厚背景和傳奇經曆,就連花朵的形狀也被說成了是馬可波羅從中國帶回去的圖樣。

坐在主位上的皇太孫靜靜聽著吊燈的來曆故事,並未開口。直到商人口幹舌燥,惴惴不安抬頭時,才看到這位年輕的王儲竟一直捏著那些已經被壓實的棉絮在把玩。

見他們閉嘴,青年緩緩抬起手捏著棉絮說了一句話。通譯立刻轉述給他們:“你們知道這種棉花是從哪裏來的嗎?”

威尼斯商人:“……嘎?”

作者有話要說:才,才沒有忘記主題呢!

作者君才不會偏題呢!這不是就來了嗎。

我已經不是寫作文時候會偏題的我啦!!!

哼唧

PS:威尼斯在14世紀是獨立的國家,不是意呆利的。

在新航路出現前,威尼斯因為連通中歐,是歐洲最富有的地區。

文中的麵條就是意大利麵,意大利麵特別硬不是因為工藝,而是他們的小麥和中國的不一樣,是硬麥,意大利麵的產生一種說法是馬可波羅帶回去的,另一種是為了戰備,在早期,他們是幹著吃的,據說是做成焗麵或者烤麵,反正不是現在用各種料汁,而且因為當年沒有叉子,是用手抓的,吃相會很狼狽,味道也差,早期是賤民的食物。

直到番茄和叉子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