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曆史]衣被天下

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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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傳統文化中,夏冬二季被稱為夏伏冬蟄,都有讓人避開在這惡劣天氣外出,盡量躲在家中的意思。

但一味躲在家裏實在是讓人很無聊,在將春季可能使用到的農具一一修補,又編了草席簍子等物之後,無所事事恰存糧的農人難免生出坐吃山空的緊迫感。

這種感受迫使人們去沒事找事,而就在這時候,打毛衣這件事立刻就以一種閃亮亮的姿態侵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原材料簡單、織法便捷、原材料投入隻需要兩根棍子,還有什麽能比這個生產技能更方便的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大部分織機建造的目的都是為了編織纖細的蠶絲,雖然在棉花進入市場後,織機的空隙稍稍做大了些,但大的也有限,這種絲器具對大部分農人而言都是不能觸碰的範疇,否則他們那粗糙又長有老繭、倒刺的手指隻要輕輕擦過,就會將其全部刮斷。

不說織機用的線頭,就連尋常的縫衣線的打結穿眼都得靠家裏手相對細嫩的小女郎來操作。

但是有意紡粗的毛線就完全不需要擔心這方麵問題啦,複合材料交纏編織的毛線的韌性得到了有效提升,哪怕其中絞了桑蠶絲,但有棉、毛的保護也不用擔心會將其扯斷。

最多就是大手一摸,抽出點纖維來,但對於一件本就是毛茸茸的衣裳,這也完全在可接受範圍內。

最重要的是!

這種便捷且低成本的編織技法對手藝沒有太高的要求,偶爾的錯針漏針也不會帶來太明顯的效果,做出來的衣裳還特別保暖,若是有特別巧手的,還能打成衣裳後拿出去售賣,也算是一樁收入。

還能有比這更好的冬季活動嗎?

但民眾的需求卻讓另一波人生出了壓力。

從原材料棉花到服裝之間要經曆若幹步驟,光是上織布機之前就有十多道,其中壓籽、彈壓、紡紗、打線、染線等就要耗費大量的時間。

但在元末的黃道婆以及諸多工匠改良了擠壓棉籽的絞車、彈弓、和可同時紡三錠的紡車以及大型提花機之後,生產速度和需求量已經達到了完美的平衡。

原本這份平衡會在未來被提前發明出來的縫紉機打破,但考慮到縫紉機的製作速度和普及度那也是個較為漫長的過程,誰也沒想到這個進程會被提前。

毛衣所需要的棉線在製作過程中和織布需要的棉線在前半部分技術是完全重合的,而且還多了和羊毛線混合的部分,隨著織毛衣這項大眾活動的普及,對於棉線的需求也擺在了台麵上。

起初雙方還能做出你好我好的姿態,但隨著天氣漸暖,而市場對毛線的需求並未隨著氣溫上升而縮減,兩方的姿態就漸漸變得猙獰了起來。

就在木白又一次硬是在繁重的公務擠出空閑時間和小夥伴們出來玩耍的時候,就有幸旁聽了一場三方會談。

對於自己這種每次出門都要觸發事件的體質木白已經非常習慣了,甚至他已經能熟練得化被動為主動。

隻見太子殿下三兩下就將桌上正中央的明星菜品——當季鱘魚熬煮出來的濃湯盛在碗裏,又倒入香噴噴的白米飯,夾了幾筷子蔬菜,隨後屁股一挪,坐到了牆邊開始邊吃邊偷聽,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啊這,這不太好吧?

因為老爹繼承了土官之位離開小團體好幾年,今年終於趁著入京述職又能參加團體活動的木土震驚極了,他才走了多久,他那麽大一個遵紀守禮的太子殿下怎麽就會做出偷聽這種事了?

“別在意,不是殿下要去聽,而是如果不去的話,就會發生各種意外,你也不想好好吃個飯隔壁打起來吧。”剛從海南出差歸來,曬得和黑炭一樣的小夥伴之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隨即他亦是如法炮製,端起小碗坐到了牆邊上,占據了一席最佳偷聽席位。

不能怪他們反應太猥瑣,而是這事著實玄妙,隻要他們出來聚會,總會發生些大事小事,不管他們是不是去探聽,事情總會鬧到他們麵前來。

若是有意識得聽了也就罷了,若是他們擺出萬事不管的架勢,那不用等多久,各種奇奇怪怪事情就會發生。

在這些年裏,他們已經陸續遇到過隔壁打架把牆砸塌、苦主跑錯門闖進來、衝進來尋他們評理等等各種情況。

眾人也做過嚐試,但在一次將聚會地點放到畫舫之中,結果差點鬧到翻船之後大家就都放棄了。

“這大概就是天注定太子殿下必須要管這些事吧。”某種程度上非常迷信的眾學子紛紛感歎,這種出門就要遇到事件,解決後順便發現朝堂弊病以改進的事件神奇得就像是話本一樣,妥妥是一代明君的設定啊,作為當朝臣子、作為太子殿下的輔臣,他們自然不會拒絕這一特殊情況,甚至樂見其成。

明君總是和名臣相輔相成的嘛。

木土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捧著個碗加入了隊列之中,他還暗戳戳得找了個更靠近牆壁的位置蹲了下來,幸好此刻他們已經將菜上齊,若是此刻小二走進來,估計木白等人這輩子都不會跨進這家飯莊第二次了。

不過其實也不用他們如此,因為隔壁許是火氣上頭,嗓門已經大到不需要貼牆聽了。

和大家以為的高深莫測商戰不同,隔壁商人們的對話從始至終都非常樸實,總結一下就是——

織布商打感情牌對紡線商人表示:我們合作了辣麽多年,情分已經比山高比海深。

毛線商人則是表示:我們的貨出貨快,所以我們付款速度也快。

織布商額頭暴起一個青筋,繼續打感情牌:某某年市場不好,你看我們也沒壓價不是。

毛線商人揮舞起了鈔票:我們付錢快!

織布商人拍桌:我們的產業穩定,衣服一年四季都要船,毛衣也就一個冬天,這東西誰知道能流行多久。

毛線商人也跟著拍桌:毛衣的確是就冬天才穿,但是其餘三個季節都得手織啊!除了毛衣,那不是還有毛褲子、毛襪子、毛帽子、毛圍脖,毛手套,隻要你想得到的我家的毛衣都能做到,這是個新興行業,那可不就意味著市場空口大,沒個幾年市場都不會飽和嗎?

織布商人不甘示弱:我們市場大!我們還能賣給外邦人。

毛線商人強橫頂上:我們產業新,你們是夕陽我們就是朝陽!而且我們也能賣給外邦人啊。啊這,眼看著隔壁已經從商業競爭發展成了小學雞吵架,木白等人麵麵相覷片刻,紛紛挪回了原位,眾人神態都比較輕鬆,比起前幾次背後多多少少都能牽扯出重大社會問題的事件,這次隻是區區商業糾紛而已,基本上來說都不算事了。

“工部那邊這半年來一直在竭力改進黃母留下的眾多機械,前些日子他們又請了一筆款,應是要有了成果。”見木白的視線看向他,蹇瑢前進一步稟道:“隻是殿下,如今民間懸賞的價格略有虛高,臣等發現民間工匠有將其製物分階領取賞銀的現象,隻是不知是否要遏製這股風潮……”

“分階領取?”木白聽到這句稍稍反應了下,有些啞然:“是指此人屢次改進自己的產品?他改了什麽?”

“是。”蹇瑢應諾:“此人名為陶繼,乃陶成道之子,半年前,其貢上改良後的火藥配比,工坊試驗後,其效果確優於如今,便賞金十五錠,兩月後,他又送上依前一張方子更優的方子,又領金十五錠,誰知前些日子又送來了方子……”

“陶成道……”就著隔壁拍桌肉搏的爭吵聲音,木白從記憶中挖出了這個名字,頓時露出了驚愕之色,“可是五年前那個綁了火箭,手持紙鳶,想要借火箭衝力升空之人?”

“回殿下,正是此人。”

木白頓時露出了幾分感歎:“原來是他的兒子……那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說到這陶成道,也是個奇人。

此人本命陶廣義,是元末的一婺城書長,一身學問卻對儒道並無太大興趣,反而一心鑽研煉丹修仙,許是他在煉丹上著實沒什麽天分,可謂屢煉屢炸,也許是炸爐炸多了,這人便將興趣轉到了爆炸的藝術上,開始鑽研起了火藥。

至正十八年,朱元璋攻取他的家鄉婺州路後,此人攜徒弟將其在火藥上的先進技藝獻上,幫助洪武帝奪了天下,後洪武帝便賜名“成道”,以祝福他早日完成心願,因其才能,他在洪武初年一路上升到兵部侍郎,隻不過後來許是覺得從政之路影響了他搞發明的速度,在洪武中期辭官在家專心搞研究去了。

原本這樣的人才會在國家的有意隱藏下做一輩子暗地裏的英雄,隻有等到後人翻閱史籍之時才會發現他的存在,但天才總是不甘於寂寞的,五年前這位陶老先生搞了件大事,將他的大名傳遍了五湖四海——他決意征服天空。

就和所有對於天空充滿向往的先人一樣,老先生對如何上天也充滿了幻想。

他從紙鳶上得到靈感,認為隻要將自己送到一定的高空,就能和紙鳶一樣借助風的力量在空中翱翔,所以他手持巨大的紙鳶坐在綁了四十七支火箭的飛車上,試圖借由火箭點燃時候的推進力將他送到高空之中。

他也的確成功了,第一批發射的火箭的確將他送到了高處,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剩餘的火箭自行點燃,火勢飛速蔓延到紙鳶上,最後這場人類征服高空的第一次實驗以這位老人被葬在萬家山上告終,他雖失敗了,卻將上天的夢想以及可能性留在了旁人心裏。

木白在聽聞了他的死訊之後遺憾了很久,直感歎為何沒有提早相認,他雖然被封鎖了很多現代的科學知識,但起碼也知道正確的飛行動作是用翅膀平著飛而不是直挺挺上天啊。

上天當然也沒問題,現代的新聞裏動不動就有各種火箭上天,但問題是用火箭下不來啊。而且人家火箭是鐵包肉,哪有老先生這樣肉包鐵得上的。

隻是再惋惜,錯過還是錯過了,他也隻能托人送去一柱清香,遙祭一番這位在這個時代尚有著這樣的大膽敢想又敢於嚐試的老人,

“……這樣,隻要他送來改進,你便發他賞銀,若是父皇那兒不好說,你就走我的私庫。”木白沉吟片刻後笑著搖了搖頭:“宜之,麵對擅發明的人才,不怕他們念頭多,就怕他們的念頭不夠多啊,多鼓勵一下也是好事,民間多人才嘛。”

蹇瑢不知他心中感歎,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便應了聲諾,隔壁吵吵嚷嚷,著實沒什麽聊天的興頭,眾人剛準備結賬走人,就聽隔壁一陣劈裏啪啦的巨大動靜,有著豐富經驗的眾人立刻判斷出這顯然是有人掀了桌。

木白的小夥伴們立刻十分熟練得護到了他的麵前,為他擋住可能出現的牆破、屏風癱倒、玻璃撞碎等各種意外,而這次,隔壁顯然還是比較和平的,在一陣巨響之後就歸於平靜。

隻聽了一聲低沉的男低音低吼一聲,“你們咋不幹脆出去打一架,誰贏聽誰的呢?吵個球球,煩死了,說了半天都沒個重點,老子想個法子把你倆都供上行了吧!”

“不就是要線嗎?老子多去找些人,或者是找工匠多造些黃婆機,但是咱可把話說好了,別等老子把線造出來,你們吃不下,你們要是吃不下的話,老子把線塞你們嘴裏!”

一直沉默不做聲的第三方,原來是個暴躁老哥啊。

木白眨了眨眼睛,注意到了一個全新的名詞,他扭頭看向邊上的眾人:“黃婆機……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陶成道卻有此人,不過這個故事有一點點爭議。

飛天的故事並不在中國的典籍中記載,而是從西方傳來的,西方人說十四世紀初的時候中國有這麽個人,並且奉其為“世界航空第一人”,還在月球上以他的名字命名了月球背麵的一座環形山,不過那個名字叫“Wan Hoo”

這個故事傳到國內之後,國人怎麽找都沒有找到相關故事,“Wan Hoo”翻譯應該是萬戶,但萬戶這個軍職在明朝並不存在,又猜測是不是王虎之類的名字,後來在各種記載中找到了陶成道,從時間、身份、經曆來說都覺得是他的可能性比較大。

不過萬戶這個問題還是沒有解釋,隻能說可能明初的時候可能還沿用了一段時間元朝時候的行政機構?畢竟陶成道獻上火器的時候還在元朝,當時的洪武帝就是個造反勢力的小頭頭,一時口花花封了個萬戶也不是沒可能(PS,萬戶的等級差不多是地方最高行政長官了)所以理論來說,真有這麽個萬戶的話,曆史應該不會完全沒有記載。

這次事件有個典故叫“萬戶飛天”,事情的真相可能需要考古資料來證實了,不過說實在的,華夏向著天空挑戰的人還真不少,隻是他們大部分都沒留名字。

幸好他們的精神從沒有斷絕。

驚!小白的任務失敗原因不是因為織毛衣啊!!毛衣古代是真的有啊!並不是現代的產物,隻是我們的先人在試探中放棄了毛衣這個東西。

原因很簡單,無論是效率還是成品,梭織的織布比起針織的毛衣都要方便太多了,這速度和效率就不是一個概念的,尤其在提花機發明之後,隻要按照順序,小白都能織出穩定的花紋,而沒有花紋的普通粗布更是效率高。

在織機沒有普及的時候,羊毛昂貴、國內的羊又是山羊,山羊毛硬,做毛氈子、墊子還行,做衣服穿上三分鍾就得磨破皮膚,而且大家應該都有經驗,毛衣製品一旦勾線了就會扯下來一大片,但是尋常的布料如果勾壞了,它還能穩定住一個形狀,這就是針織和梭織的差異之一。

而等到有棉花的時候,因為紡紗技術效率低,棉線和毛線是互相爭搶市場的存在,比起毛線肯定選棉線,所以毛衣也就是個小冷門。

所以不是我們沒有發明毛衣,而是我們有更好的,沒必要選擇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