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曆史]衣被天下

第85章

字體:16+-

要是被木白知道他爺爺曾經吐槽過他的審美,木白一定會跳起來抗議的。

這個造型奇怪的燈和他一點也沒有關係,一點也沒有!!這是工匠們在等待石油分餾處理的過程中自由發揮出的結果。

他也不知道東宮的匠人會這麽能幹,不過小半個月,他們除了搞出了尋常的煤油燈底座外還將燈座的造型進行了設計再加工。

可能是嫌棄木小白繪製的燈座造型過於樸素,也或許是閑著也是閑著,這些人非但做完了設計,居然還有多餘時間做了個陶泥模具,澆灌出了龍頭的各種部件,還完成了打磨和拚裝。

一等煤油出爐並且實驗通過,就被配裝到了龍頭上。

木小白看到工匠們扛上來一個龍頭然後告訴他這是燈的時候也都驚呆了好不好。

作為皇家工匠,東宮的匠人師傅們的審美都是很過關的,這個龍頭燈的龍嘴微張胡須飛揚,十分的威武霸氣,但問題在於——

它,有一雙凸出的玻璃眼珠。

再帥氣威嚴的龍,一旦有了一雙凸出還會冒煙的眼睛都不會太好看的。

硬要說的話,這不是誰的審美有問題,而是在實際配裝之前,就連工匠也沒有想到帥氣的龍腦袋配上玻璃眼珠子居然會是如今這麽個搞笑的效果,這純粹是想象力不足的緣故。

同理,在點燈之前,也沒人想到這玩意眼睛亮起來之後的模樣居然會那麽可怕。別說用它來看書了,大半夜但凡稍微犯點迷糊看到一顆眼冒紅光的龍腦袋也要被嚇個半死。

所以,木白毫不猶豫地將它送去了大明皇宮,他相信全天下能鎮得住這隻龍頭的隻有他皇祖父,畢竟龍腦袋嘛,出現在哪哪都奇怪,就是在皇宮裏很正常。

至於他皇祖父會不會嚇到……木白是完全不擔心的,他皇祖父是誰,刀山火海N個來回,天天睡在一堆龍裏麵的大明第一猛人哎。

工匠做出來的龍頭和他木小白有什麽關係?他隻是個淳樸的孩子哇!

但這個殘酷的世界並不打算聽他的解釋,當木白收到祖父裝箱運來的名家山水畫並被留言好好鑽研熏陶時,木小白憤怒了。

不就是畫畫嗎?好像誰不會一樣。

他當即就衝到了附近的山上,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投喂了一圈剛睡醒出窩的各種昆蟲後,小孩得意洋洋地將自己畫好的皇陵俯瞰圖寄了回去。

雖然這次出行他沒有帶上合適的小黑屋,但常言道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畫畫其實也一樣,照著畫多了總能找到些規律。

不少著名的大師都是通過仿畫一步步學習前人的經驗,然後融入自己的風格,再加上自己的品味和鑒賞,最後走到了大神這一步。

木白現在就是走在第一步上,雖然還沒有自己的風格,但畫一張帶著陰影角度的俯瞰圖問題已經不是很大,雖然寫實度肯定比不上光學繪圖法,但也有八九分意思在。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畫一送到大明皇宮就讓朱元璋想起了此前擱置的一個計劃,他招來隨侍的文官,問:“如今畫院中有多少學生?”

文官一愣,有些艱澀地回憶了下,遲疑道:“約有五十餘人。”

朱元璋瞄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對此不專業的行為多說什麽。

其實,這也不能怪文官,大明和注重藝術生培養的宋朝以及仰慕喜愛漢人文化的北元朝廷不同,雖也建有官方畫院,但並不入正規編製。

雖然大家的名頭都叫“宮廷畫師”,但明朝畫院的存在感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一方麵是因為掌權者窮苦出身,本就沒什麽藝術細胞,另一方麵,洪武帝也懶得搞些大場麵讓畫師發揮。

但不管怎麽說,好好一群藝術家到了現在這種讓人要回憶半天才想起有這麽個部門的程度,也是怪可憐的。

好在洪武帝到底還是想起來了,他揮揮手讓人叫來了畫院的院長,然後給人布置了一個不知道該說簡單還是困難的任務——他讓畫師們分為兩批,共同去繪畫他指定的幾個地點。

一批人使用的是傳統畫師的繪畫技巧,另一批人則是扛著一個小黑屋,在小吏的指點下使用小孔成像法繪畫。

前者還好,後者就感覺有些憋屈了。

小孔成像的繪畫手段對於畫師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不需要任何基礎,隻要會運筆就能照著畫。

這種於新手來說非常友好的技術對於專業人士來說就很讓人不舒服了,這相當於否定了畫師的專業性以及多年的努力,將他們變成沒有靈魂的模仿機器。

而更可怕的是,因為他們隻需要進行沒有感情的臨摹,無需思考,當小黑屋的畫師完成了一幅作品的時候,他們的同僚剛剛完成打樣。

目送小吏將他們的作品卷起帶走,幾個剛從“小黑屋”裏走出來的畫師表情都有些凝重。

他們的同僚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見他們那麽快出來均是露出了訝然之色,而等互相分享完了經曆後,大多數的畫師都露出了屈辱之色,而這份屈辱中亦是隱藏著些許惶恐。

洪武帝對宮廷畫師的態度本就是淡淡的,現在又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了這種有辱畫師風範的繪畫之法,簡直就是要將“畫師”二字貶到了塵埃裏去了。

“此等畫技,簡直全無神韻!”一個畫師捏著筆氣得直發抖,“不過是小兒都可的模仿之作。”

“不錯,陛下難道是想要推廣此等繪畫之法?若是世間人人皆以此法繪圖,隻有形似而沒有神似,畫壇危矣,屆時,我等有何顏麵去見先人?”

不過,也有人持不同意見,覺得各位同僚反應有些太大了,陛下畢竟什麽都沒說,如果大家反應過於激烈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惹怒洪武帝。

這人是個年長的畫師,見多識廣,也不像小年輕們那樣一腔全是熱血:“若此畫如你們所說人人可學,也就意味著人人都可會,到時候鋪天蓋地的皆為此等作品,大家還會稀罕嗎?”

他的視角有些奇特,但也不是沒有道理。話一出口,畫師們的頭腦便稍稍冷靜了些,紛紛表示此言倒是有幾分道理。

見狀,老畫師又安撫道:“你們要相信我們傳演千年的學派,我等之畫,均是儲於心,再形於手。觀者如何看,畫者如何畫,皆不經眼,而經意。”

說著,他指向了一個畫師繪到一半的風景畫,舉例道:“就如這山水畫,繪山不是山,繪水不是水,能看出幾分皆是個人審美意趣,若是能遇到賞讀出畫中意的,那便是知己。畫同樂一樣,都是從心而交友。而你們所說的新畫一眼便可看到底,畫者與賞畫者不過是表麵交流,實則全不走心。”

“諸位,若我所料不錯,陛下忽然嚐試新畫應是另有目的,隻是此等目的非我等可以打聽,老夫建議各位還是莫要細究。”

這一說反倒引起了年輕畫師們的好奇心,他們都打量老畫師一貫是個心軟,於是拽著老畫師好一頓纏磨,非要他說個明白。

實在拗不過這些年輕人的纏磨勁,老人輕歎一口氣,提點道:“何畫要求全然的準確,一分一毫也不可錯?”

這句提示已經夠明顯了,再說就要觸及雷區了。聽得懂的都閉口不敢再言,聽不懂的也沒敢四處打聽,現場氣氛稍有回落。

眾人在互相勸說和安撫之後,重新回到了畫案上,隻是心已經不再寧靜如水,落筆也無端生出了幾分急躁。

驀地,有一呆頭呆腦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麽,他一拍手出聲道:“我知道了,是輿圖和城防……”

他話沒說完便被眾人齊齊捂住了嘴。

噓,不要命啦,這話是能說出口的嗎?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老人口中所言和洪武帝心中所想對上了八九分。

但他還是不夠了解洪武帝,洪武帝是做二選一的人嗎?

作為成年人中的成年人,大明的開國皇帝堅定表示:寫意和寫實他全都要。

在如今這個時代,小孔成像法是全新的技術,無論是取景視角,還是落筆手法,都和現如今的繪畫技藝全然相同。

如果隻想選用一批能夠使用小孔成像法繪畫的人才,洪武帝完全可以起用新人。他之所以動用了這批宮廷畫師,是因為小孔成像法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它必須依靠光源才能進行作畫。

小孔成像法的原理是利用光的直線傳播,而在大部分時候繪外景之時,光源都是天上的太陽,所以,在繪製大型的建築以及大場麵時,小孔成像法的原理就注定了其隻能采用仰視或者是平視的視角。且由於其對於光源的依賴性極強,像是木白所繪製的皇陵圖那種俯視的視角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而,眾所周知,想要一窺全景唯有使用俯視視角,不得不說這也是此等畫法的缺陷所在。

而傳統繪畫技藝雖然在後世有很多人批評其毫無科學且無法帶入的視角,但這種繪畫法的確可以讓所觀者以第三人角度將所繪場景呈現在紙上。

作為曾經使用過這種繪畫法給老婆畫過畫像圖的人,朱元璋原先也認可了這一缺陷,但現在木白為了炫耀自己的品位大手一揮畫了一張兼具二者之風的俯瞰圖,立馬就為洪武帝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忽然意識到,小孔成像法其實是可以和傳統繪圖相結合的。

小孔成像法畫出來的人和物之所以栩栩如生,其實是因為他是將肉眼所見的一切都描摹了下來,包括人臉、建築的明暗,而這一部分是傳統繪畫法所忽略的。

那是否意味著,隻要補上這一點,或者說隻要學會了抓住“光”和“暗”的關係,就能不依靠暗室畫出這種立體畫?

不得不說洪武帝的觀察力的確驚人,不過是幾眼,他便抓住了光學繪畫的真正秘密——利用光影、虛實和明暗,給人以真實感,而這恰恰是傳統繪畫所缺乏的。

從一個外行人以及領導人的角度,敏銳的洪武帝發散了下思維,覺得可以讓手下人想法子將這二者結合起來,以達到更好的繪圖效果。

不得不說,這是一次典型的外行指導內行的行動,等畫院的宮廷畫師們接到這個消息,估計要淚流滿麵地表示老臣真的做不到。

但作為一條霸王龍,洪武帝就抓住一條:“我孫子能做到,你們為啥不能做到?你們還不如一個十歲的小孩嗎?”

這句話就能KO掉大部分反對的聲音。

你孫子那是正常人嗎?十歲就能把文武舉刷到殿試的,開天辟地也就那麽一個啊!有本事你再找一個出來!

當然,盡管到時肯定有不少宮廷畫師要在心中腹誹皇長孫那種種不科學之處,但嘴上肯定是不能這麽說的。

畢竟是拿人工資的,就算心中再不情願,大部分的畫師都得咬著牙將洪武帝這個不講理的甲方爸爸給原諒了。

幸好,大明初年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著創新精神的時代。剛剛推翻一個朝代並且在其廢墟上建起全新製度的大環境塑造了人們更為強韌的意誌力以及冒險精神。

不光是官場如此,藝術領域也是。

半月後,木白接到了他親愛的皇祖父給他打包來的二十多名畫師。這些人衝著小皇孫一拱手,表示自己是來學習“柏畫”的。

在嚐試若幹次都沒有抓住重點後,被甲方爸爸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宮廷畫師們紛紛表示,閉門造車不如拜訪名師,既然小皇孫會畫此畫,不知道他們是否可以登門學習。

洪武帝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於是大手一揮將這些人丟去了鳳陽。於是,一幹宮廷畫師便在淮河水邊見到了正帶著一隊匠人在水邊指指點點的小皇孫。

然而,他們剛剛將目的說了一半,就見穿著背心短褲,看上去極其質樸的小皇孫停下了給水碾畫設計圖的手歪了歪腦袋,滿臉疑惑地問出了一個讓眾人不解的問題。

“柏畫是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木白:不能理解,這不科學,為什麽又要給我增加負擔?我隻是個十歲的孩子啊!

木白:而且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命名?

木白:小孔成像法不好聽嗎?光學繪圖法不高大上嗎?為什麽非要用我的名字命名?

木白:用我名字也就算了,明明是三個字,為什麽要簡化成兩個字?而且是怎麽簡化成這樣的,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豎著寫字的嗎?就算抄錯也不至於抄錯成這樣啊啊阿!

木白:我懷疑有人在搞我,生氣氣

木白:我必須昭告天下為其正名!!

知名不具神秘人(疲憊.jpg):放棄吧,一個人的力量是鬥不過人民的汪洋大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