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武俠]在江湖,正說書

第98章 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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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不度玉門關。

關外的冬季更是天寒地凍,風雪肅殺。

身著華貴裘袍、麵上西域樣貌的中年男人正施施然走在回教的路上。無論是冰天雪地,還是蕭瑟荒漠,他都愜意得好似身處春意盎然的繁華之地一般,散發出舒適自在的氣息。

玉羅刹回想起這趟出行的經曆。他原本的計劃是,自己假死,獻祭掉那個被他養廢的假兒子,放出假兒子手上那塊特意偽造的羅刹牌,用“得羅刹牌者為下任教主”之言,釣出暗藏野心之人,設計此局清理門戶。

然而令他有些許意外的是,除了令他欣賞的[四條眉毛]陸小鳳,他還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玉羅刹回憶那個長相精致俊美、身量高挑健實的年輕人。

那樣美麗的西域樣貌,豈非比略顯平庸的假兒子玉天寶更符合他“兒子”的身份?

正好他沒了一個“兒子”,又還沒勸動親子來接手他的羅刹教,再擺個“兒子”也不錯。

隻是他問起那人願不願認個爹,被拒絕了。

玉羅刹心致盎然地問道:“你有沒有姐妹、姑姨?”

高挑年輕人那張清淺如溪流的麵上直白寫著“警惕”二字:“沒有!”

玉羅刹:“那你母親——”

高挑年輕人:“父母都不在這個世界上!”

玉羅刹隻好略帶“遺憾”地將注意力集中放在他一個人身上:“你肯不肯再認個爹?本座待子向來寬厚,予取予求。”

高挑年輕人俊美的臉上瞬間掛起驚恐。

從回憶裏抽離出來後,玉羅刹多少感到有點可惜,那麽漂亮的“稀罕品”沒能歸屬於他。礙於親子的想法,他又不好將人強擄走。

他即將抵達魔教的時候,聽到前麵傳來不小的動靜,過去就發現是一群人正在廝殺。

滿地狼藉,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刀劍,鞭刺,拳腳,甚至用堅硬的頭顱撞,用手指、牙齒抓咬。

這裏仿佛已經不存在理性與人性,隻有恣意放縱著欲望與野心的獸性在猖狂肆虐。

玉羅刹出手將那些還活著的人統統打趴下,而後從這群人身上取得了他們正在爭奪的物件——

一塊偽造的羅刹牌。

他突然間大感不妙,匆匆往教內趕去。

玉羅刹走進羅刹教的大殿中,隨手一揮,滅掉那個舉著羅刹牌在教主之位上發癲的東西。

他壓抑著怒火,從袖中甩出幾乎成打的假羅刹牌,各個做得一模一樣,甚至與他手中最初那個偽造的羅刹牌也分毫不差,都出自朱停的手。

這些假羅刹牌上或多或少在搶奪中留下了些許破損,有的還浸透過鮮血。

可見爭牌的情勢有多麽激烈。

玉羅刹真是萬萬沒想到。

他在外試探三個長老期間,後方的羅刹教卻趁機被人偷摸搞了!

整個羅刹教上下近乎所有人都被牽扯。連本來小心謹慎不想摻和之人都沒能逃過,被故意挑動起的巨大漩渦卷入其中,屍骨無存。

而今他回來一看,居然就隻給他留下一個四處汙血殘軀、空空****的羅刹教破殼子。

他這掌控西域、翻雲覆雨的羅刹教教主,現在隻是一個光杆頭目了!

玉羅刹想到現在手底下那三瓜兩棗還活著的人現在也非身體健全的,短時間內根本沒有人手再去擺弄梳理那些小國,他就知道西域各小國的態度隻怕要變得晦朔不明。

他意識到有人在大動作,眼下爛攤子卻是不得不收拾的。

他簡直要氣笑了。

給本座等著……

而此刻,西方的羅刹教外,拋下一切退路的薛衣人已然提劍來到此地。

魔頭,你殺吾親弟,今納命來!

中原貫穿西域的商道打通,不止朝廷的官方貿易,民間的商隊也像是聞到魚腥味的狸奴,迅速出擊。不過小半年,西域商道上幾處邊城便繁盛起來,關卡處肉眼可見出入城池的車馬、駱駝排成的長龍也愈發壯大起來。

自然而然,官貿的巨大收益,以及因此大大增漲的商稅,迅速將空曠的國庫充盈起來。

戶部的官員們這段時日以來簡直各個滿麵紅光,走路帶風,一團和氣,笑麵迎人,再也不是原先“赤貧”時候抱著賬簿雙眼血紅、恨不得見誰咬誰的精神緊繃狀態了。

而天子也覺得一切準備都已經妥當。

冬日裏也是北地物資困窘的時候,今年北方邊境入冬後也照常有過幾場小打小鬧的“摩擦”。

朝廷收拾好中原內部後,便已經開始陸續調動北地軍隊了。

沒想到就是在同往年差不太多的那幾場“小摩擦”中,太平王竟然戰死了。

此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天子下令,命太平王世子降等繼承太平公之位,奉命去北地軍中接替太平王的軍職,趁著戰事還未發動,抓緊時間與軍中將士們磨合一番。

太平王世子宮九接到太平王死訊的時候,臉上是怔然不可置信的。

他從年幼時親眼見到母妃死在太平王懷中,得知母妃是細作,認為太平王因母妃真實身份殺害了她後,這些年來,他一直是怨恨太平王的。

他一直是視太平王為仇敵的。

甚至他還一度策劃一場謀逆案,以太平王世子謀逆的罪名,將太平王拉下泥淖,身名俱滅。

可他從沒有預料到,太平王會在突如其來的意外中喪命。

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動手,那個同歸於盡的計劃也還沒有付諸現實。

宮九在這一刻,心頭油然而生荒謬之感。

那個權勢巨大的男人就這樣草率的、滑稽的、毫無體麵的——沒了?

宮九甚至是有些精神恍惚地草草操辦過太平王的白事。

將太平王送入陵墓後,宮九感到世間一切都更加無趣了。

也沒有什麽令他惦念不忘、耿耿於懷、興致勃勃的事物了。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母妃的墓碑前。

宮九好似在凝視石碑上那些精雕細琢的文字,又好似隻是在出神發呆。

“九公子而今也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什麽都沒掌握住呢。”身後傳來嘲諷之聲。

麵對某人的譏笑,宮九當即下意識支棱起來:“不過與某個瞎子一樣丟了個小島,失了幾個人手,另外還死了個仇敵——喔!本國公到底比某喪家之犬多一個太平公之位欸~”

原隨雲的蝙蝠島勢力被朝廷端掉後,罪孽暴行於天下曝露。無爭山莊散盡家財為原隨雲贖罪。最終以為兒子死在海外的老莊主原東園須發盡白,隱居到不知哪個小旮旯裏去了。

原隨雲而今這孑然一身的潦倒模樣,哪裏敢去見他爹。

宮九咂摸了一下滋味,總覺得自己要是不爽,卻給了原隨雲這黑心瞎子的自由行動的機會,放任原隨雲在中原東山再起,重建第二個蝙蝠山啊蝙蝠洞啊什麽的——原瞎子的勢力豈不是很快就會勝過宮九?

那怎麽可以!

為了以防原隨雲過得太自在,宮九奔赴北地戰場前線的時候把原隨雲也強行捎帶上了。

毫無反抗勢力的原隨雲:……

總之很想罵一些不符合翩翩君子形象的粗俗髒話。

江南。

屋子裏,陸小鳳正趴在一塊大木板上,專心致誌手底下的活計。

過一會兒,他就輕輕往上麵吹口氣,細碎的木屑忽而揚起,又簌簌下落。

他這是在刻木匾。

前些時候,他為花滿樓的小樓取名百花樓,然後就跟花滿樓要了塊好木料,刻好再掛上去。

“好消息!”突然,陸炤推門而入,語調裏滿溢出歡欣喜悅之情。

陸小鳳終於從那塊匾額上抬起頭來,調笑道:“哎呀,莫非昭安公大人又得了什麽陛下所予賞賜?”

“陛下給賞?那你還不如猜我方才路上撿到金子了!”陸炤隨口對天子的摳門吐槽了句。

天子的摳門本質,還是他後來從蘇家那邊得知究竟到什麽程度的——隻給不能世襲的虛銜,不給實職,不給編製,不給實物賞賜,也就是終於肯給俸祿了,這是唯一令陸炤感到有些許安慰的。

又道,“你猜誰來了?”

“哪位大人物來了?叫你這麽興奮。”陸小鳳順著陸炤的話問道。

“是我那個世上最可愛的妹妹呀!”

“你什麽時候在外有個妹妹……”陸小鳳沒來由倒抽一口涼氣,兩撇小胡子抖啊抖,“南疆那個苗家小女孩?”

“是呀是呀!”陸炤心情愉悅到飄飄乎:“藍妹妹托人來傳話,說已經進城了,等會兒就到家裏。”

陸小鳳漠然收拾起桌上的工具:“朱停與老板娘要收養上官雪兒那個小鬼靈精,年後會舉辦個家宴。我今天去他們那吃。”

請客的家宴不是說年後才辦麽?陸小鳳今天去做什麽?

陸炤:“你該不會害怕蟲子吧?”

陸小鳳:“講道理,我隻是需要一點點適應的時間。”

陸炤眨眨眼,沒有打趣陸小鳳什麽,或許陸小鳳不怕蟲,是怕小姑娘呢?

怕大毒蟲的其實是他自己。萬一他再多嘴兩句,陸小鳳指不定要將這點掀出來與他“同歸於盡”啦!

陸炤終於接到了分別許久的藍妹妹。

藍鳳凰也很高興,她似乎長高了一點點,不過也或許是陸炤對妹妹的錯覺。

藍鳳凰這次穿的一身紅豔豔的服飾,還是滿頭滿身的銀飾簌簌作響。

她說自己已經在寨子裏過了苗年,這趟千裏迢迢趕來江南,就是特意來與弟弟過中原人的新年的。

陸炤歡喜的臉上突然空白了一瞬:“弟弟?”

晚上是除夕,陸炤與親友們一大幫子人,三三兩兩分散開來,逛了逛夜市。

藍鳳凰這次出來前,也與陸炤一樣換作了中原人穿著的服飾,一身色彩鮮妍的襖裙,外罩無一絲雜色的兔裘,頭發頂上也係了陸炤提議的小絨球,毛茸茸的小姑娘,活潑又可愛。

“新春廟會?好玩嗎?”

“有跳大神,唱大戲,有人會踩高蹺,還有很多燈,我今年要讓老爹給我做個最厲害的燈出來,比滾燈還厲害!”上官雪兒總算有點這個年歲的小女孩本該有的鬆快勁了,她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對這個“偏僻鄉下”來的小姐姐吹噓起她嶄新嶄新的巧匠養父。

順著緩慢流動的人群一點一點挪動,意外來到了城牆下。

陸炤憑借身高優勢“一覽眾山小”,越過層層腦袋頂,看到那邊有圍起來的人群:“那邊是有什麽節目嗎?”

陸小鳳手搭陸炤的肩頭,借力躍起,一蹦老高,落地也靈巧,沒不小心踩到別人:“城牆下邊有打鐵花,要去看嘛?”

“要看!”

擠到圍觀人群中後,陸炤的肩頭一邊一個,臂膀扶著,坐了兩個小女孩。

老道的師傅準備妥當,舀起一瓢高溫灼燒熔煉至融化的鐵水,揚手一揮,將散發著紅光的鐵水揮灑出一道圓弧,潑出的鐵水撞到城牆上,瞬間鐵花飛濺,流星如瀑,好似置身漫天煙花炸開的夜空。

一瓢瓢赤紅的鐵水與古樸的城牆擊出萬千絢爛,璀璨一時,氣勢磅礴,宏大壯麗。

觀者無不為之心折,顫顫不能自已。

兩個小女孩們隨著每一陣鐵花火星雨,不斷發出驚呼。

陸小鳳也投入地與圍觀群眾一道歡呼。

花滿樓的世界裏,一場場乍現的光明劃過那片灰蒙蒙的“黑暗”。

好些分散開來逛夜市的姐妹們也發現了此處的壯觀大場麵,陸續加入到這場令人此生難忘的觀賞中來。

陸炤沉醉在眼前這從未見過的,古人獻出的壯美奇觀,幾近忘乎所以。

迷迷糊糊之中,他突然想起,彼時彼刻,他突然來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一無所有。

而此時此刻,他親友俱全,衣食無憂,美好的退休養老生活就此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