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生煙不可置信地看著湘良玉,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早已知道湘良玉美好的皮囊下的真麵目,她是人造的殺人武器,一切情緒與表情都是被設定完整的。
而現在,冰冷的武器在哭,她留下了溫熱的淚水,她留下了溫熱的淚水!
泉生煙激動道:“湘良玉,你不是!你也是被騙的!”
湘良玉搖了搖頭,哽咽道:“我被創造出來後,睜眼看到的第一幕……”
從她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後,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畫麵,就是破敗的雲端城,火焰和濃煙,廢墟和生命。
雖然在創造她時,製造者往她腦海裏輸送了很多關於這個世界的細節,但都沒有親眼所見感受到的震撼。
而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從眼前驚奇的一幕回過神,身體就自己行動起來。像是設定好一樣,她的雙眼隻需要看著,看著這個新奇對她無比陌生的世界。
她迷迷糊糊和跟人打架,又迷迷糊糊打贏,她站在廢墟中,地上全是屍體和鮮血,站著的隻有自己以及身邊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形。
就在她不知所措時,一個綠色發光小人突然出現抱住自己,語氣裏全是歡喜和激動,湘良玉記得,它說的第一句話是:
“幸好你沒有自主意識,不然根本就不舍得毀滅你啊。”
湘良玉聽懂了,她僵硬著身體,學著站在她身邊的另一位人形,筆直不動。
她學得惟妙惟肖,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也瞞過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設備檢查。
一直到後來,他們把她放出生命塔,投放進各個世界,因為一次遊戲中BOSS身份“不死者”,這個名稱就此流傳下來,她也成了玩家心中聞風喪膽的“不死者”。
係統帶她去過地球,湘良玉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裏的氧氣讓她感到不適,係統就在她腦海裏說:“這群碳基生物生命短小,在有限的時間裏做著重複又無聊的事,他們占據著這片土地,卻毫不珍惜,盡情糟蹋這個世界。”
“X,你喜歡這個世界嗎?我們占領它幫助它重現輝煌好嗎?”
那時,湘良玉還沒有激活“自主意識”,對於係統的豪言,她並不同意。
湘良玉接收到的知識,是殺死惡人,而不是殺死所有的人,地球上的人並不都是惡人,因為她看見了他們的眼睛,雖各不相同,但眼神純淨。
湘良玉喜歡他們的眼睛,也喜歡人類的外表。
她現在的樣子類似人類世界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冰冷的軀殼內是無數根電線,湘良玉不喜歡自己的樣子,因為她覺得自己跟其他製造出來的NPC一模一樣,就連這個X這個名字也不喜歡。
後來,孟典告訴主係統他分不清這群NPC,主係統才為這些製造出來的NPC,設定樣貌和名字。
主係統翻遍所有人類世界的書本,絞盡腦汁取出了“湘良玉”和“姬忍冬”這兩個名字。
淩冬但不凋謝,獨樹一幟又清香四溢,故名忍冬,意味它們新世界之途尚在寒冷冬日。
美玉即使蒙塵也難掩光芒,故名良玉,意味著她終將帶領眾NPC到達終點。
而現在,湘良玉回憶主係統的說的話,隻覺得諷刺之際。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它的話,也許是玩家的道具越來越奇怪,也許是驚恐絕望的臉上出現一絲希望,又或者,是那張標注重點的滿分試卷。
湘良玉記不清了,但她知道,原先在腦海裏模糊的想法和計劃,在此刻已經漸漸清明起來。
她要帶領所有無辜玩家,離開這座不屬於他們的地獄。
夕陽沒入地平線,天邊有著還沒消散的紅。良久,湘良玉從泉生煙眼中移開目光,轉身離去。
午夜過三分,全部玩家聚在一間房內,桌上放著一麵蒙了灰塵的鏡子,鏡子的前方放著一根燒到一半的舊蠟燭。
氣氛無比緊張,冷無思拿著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用燃燒的燭芯對接那根舊蠟燭,竹淚從連接處滴落,舊蠟燭緩緩燃燒起紫紅的火焰。
冷無思吹滅普通的蠟燭,和其他玩家聚精會神看著桌前的兩個道具。
蠟燭升起的青煙將鏡麵上灰蒙蒙的不明物體燒沒,澄清明亮的鏡麵在蠟燭的燃燒下豁然開朗。
冷無思猛地起身,石凳倒塌,發出“咚”的一聲。
鏡子裏有人。
一個表情猙獰的女人,沒有眼珠沒有舌頭,七竅流血。
她嘶吼的聲音從鏡子裏傳出來,下一秒,鏡麵出現兩個字:
“救我”
雲盼山蹙眉,問:“你是誰?”
鏡麵的再次浮現兩個字:
“張玉。”
這個名字一出來,玩家什麽都明白了。
慈良:“你才是這個古宅的主人?”
鏡子不大,一次性浮現兩個字已經是極限,而女人卻嘶吼著捶打鏡麵,在這夜深人靜的半夜,若是接受能力差一點,估計看到這一幕眼一翻就能昏死過去。
事實證明,確實有不少的玩家被嚇暈了過去,前排的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因為鏡麵上已經出現了字的輪廓。
“地下。”
“砰砰砰—!!”
捶打鏡麵清脆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房內突兀且刺耳地響起,令人寒毛卓豎、心驚膽戰。
燭火跳動一瞬,無風自滅,餘留發白的青煙生起,明亮的鏡麵也在燭滅的時刻,再次恢複暗淡朦朧的樣子。
房間內安靜了許久,冷無思率先出聲:“地下?土裏?還是地下室?”
慈良說:“也許是地閣。”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這是那個古代男丟在門口的,好像是地圖。”
一群人烏泱泱地又圍在慈良身邊,一人道:“好詭異啊,他要是真是像我們那樣突然進入遊戲的,為什麽不一開始找到我們?”
“你這話就有點奇怪了,正常人應該誰都不信。”
“所以這地圖到底信不信?”
冷無思拿過地圖,這是一張很詳細的古宅地圖,且圖中標注了一條紅色的路,從玩家所在的院子開始。
冷無思捏緊地圖:“我自己先去探探路。”
不等其他人開口,冷無思開口:“不能因為一個不知真假的地圖而全員出動。我一人去比得過你們所有人,如果是真,自然是好消息,如果是假,我一人逃生的概率也大些。”
雲盼山張了張嘴,卻被冷無思打斷:“這次,我一個人去。‘重生’小隊的組員死得夠多了,現在全員在此,真的不能再死人了。”
她義無反顧,不看同伴的表情,利落轉身推門離開。
雲盼山坐在桌前,看著冷無思的背影,歎了口氣,喊住想偷偷跟上去的玩家:“回來吧,去了也是拖後腿。”
湘良玉在地閣內等候多時了,昏暗的地閣內氣味酸臭,她身後站著泉生煙,地上躺著一具白骨。
冷無思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頓時感覺到自己被騙了,心中卻慶幸沒有讓其他人跟過來是明智的。
她召喚出道具將自己封鎖在水牢內。
在她的視角,可以清楚看見湘良玉提著那具穿著衣服的白骨走到她麵前,隨後將白骨丟在她腳邊:“她是古宅女主人,我殺了她取代她。”
冷無思:“?”
這是什麽新型自曝身份的騙局嗎?
湘良玉說:“你想離開這個世界嗎?”
此話一出,圍在身旁護身的水牆消失:“什麽意思。”
湘良玉:“每個遊戲世界有個漏洞,非遊戲區域。隻要進入非遊戲區域,你就能回到你的世界。”
冷無思冷笑一聲:“我憑什麽相信你。”
湘良玉:“憑我在說出這句話時,你想也不想就收回的道具。”
冷無思麵色一變,轉而質問:“我收回道具隻是想看看你要幹什麽,你上一秒還殺了我的同伴,現在又說幫助我離開這個世界。你認為我能相信你?”
湘良玉歎了口氣:“你能告訴我,在進入遊戲之前,你在做什麽嗎?”
冷無思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說了:“我在三亞潛水,這是我的畢業旅行,那時我已經收到外企的offer,這是我在三亞的最後一天。”
她說著,眼神就漸漸黯淡下來,她語氣低迷:“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拿到那個offer,雖然在遊戲裏的世界大過我在現實的時間,但我還是想回去。”
湘良玉抖了抖睫毛,更加確信她的猜想,她將世界的秘密告訴了冷無思,想讓她找到所有被迫進入遊戲的無辜者,她想帶他們離開。
冷無思卻雙眼發光:“我們‘重生’小隊全是無邀請函被迫進入遊戲的玩家,這個世界裏的所有玩家都是小隊裏的人。”
湘良玉一怔,回想她的所作所為,腦袋有一瞬間空白,下一刻,肩上一暖。
泉生煙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她,像是在告訴她沒關係。
湘良玉自嘲地笑了笑,怎麽可能會沒關係。
冷無思話鋒一轉:“但是我們要怎麽去非遊戲區域?”
湘良玉說:“係統會監視每一個世界,我需要你們在明天找機會挑戰我,到時候會觸發BOSS對戰,那時就跟著我走。”
冷無思抬頭看了看地閣上方,說:“係統會監視每一個世界,哪怕角落都不會放過,你這麽明目張膽地和我商量,不怕被截和?”
“係統又不是萬能的,隻需要短暫屏蔽它的監視就行。”一道慵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諸葛尋真站在冷無思的身後,手上拿著閃著紅光的控製器:“湘良玉,屏蔽時間馬上要結束了,說完了嗎?”
“湘良玉?”冷無思皺了皺眉,片刻又舒展開來,“想起來,你叫湘良玉。”
在進入遊戲世界時,玩家的記憶會出現偏差,比如會對本世界熟悉的BOSS忘掉一些記憶,例如名字和一些特征。
但這樣對玩家未免有些不公平,在後來湘良玉為玩家維權下被取消。
湘良玉“嗯”了一聲:“我叫湘良玉,良玉生煙的良玉。”
熟悉的典故讓冷無思感到莫名的親切,在和她對戰前,冷無思做足了準備,隻為死得不那麽難看。雲盼山查過她無數的資料,大多都和“無情”“最終BOSS”“殺人機器”掛鉤。
但再多的資料也抵不過麵對麵交流幾句,冷無思覺得,如果她沒有殺死自己的同伴,如果她是玩家的話,自己應該會和她成為朋友。
冷無思和她會心一笑:“很好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