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
轉瞬之間，已是五年。
塞拉背著年幼的女兒，日複一日的在荒野上，持續著她一如既往的流浪生活。
不是她不想找個地方定居，像她這樣的人，在正常人類甚至一般的異化症患者看來，都是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龍角、龍尾、龍鱗。
典型的龍屬異化症患者，隨時都有‘砰’的一下，變成一條新生的龍，或者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的可能。
沒有地方願意收留她們，遲早都是會被趕出去的。
哪怕在天寒地凍之時，她還是隻能流浪在群山之間。
好在那頭狼留在她身上的氣息仍在，即便是領主級源獸發現她們，也會在驚疑不定之下選擇繞著她們走。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頭狼的氣息似乎也要消失了，最近有不少三階源獸找到她這裏來，如果不是她的實力隨著異化的加深，也來到了三階巔峰的層次，估計早就已經被源獸襲擊死了。
“看來我的時間不多了啊。”
塞拉低下頭，掀開寬鬆的灰袍，可以看到，她的四肢以及腹部已經被紅色的鱗片覆滿，來自身體內血液的熾熱，無時無刻都在灼燒著她的感官。
在那頭黑狼那裏，以及後續的分娩中，塞拉消耗了太多的生命力，而今二十多歲的她，看起來已然老了十歲。
旁邊的火堆在不斷的升騰，散發出溫暖的熱量，塞拉回頭看了眼地上躺著的女兒可愛的小臉蛋，露出一縷微笑。
每次看到愛娜的小臉時，她感覺自己身體內的痛苦，都輕鬆了不少。
塞拉凝視著愛娜，輕輕說道：“愛娜，你一定可以好好的活著的，一定可以的1。”
與她不同，愛娜除了一對狼耳和狼尾以及茶金色的眼睛外，她體內的因子，非常的穩定，穩定到五年下來了，根本沒有任何的異化加深的征兆。
看來，自己的豪賭成功了。
她當時想的是，要是失敗了，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而今，愛娜不用再體驗這種熾火焚身的痛苦了。
有些運氣好的異化症患者，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異化加深，希望愛娜也是這樣幸運的孩子吧。
不過，還是得考慮下以後的路才行。
雖然她距離死亡已經不遠了，但她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是嗎？
隻是，不想就這麽早的別離啊。
最重要的是，現在這孩子還小，如果她就這麽走了，愛娜要怎麽生活呢？
把她托付給某個人，行嗎？
托付給誰呢？
說起來有些慚愧，活到這麽大了，她一個朋友都沒有，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該把這孩子托付給誰。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被托付的人願意收養愛娜，又怎麽能保證那個人的品德值得信任？
如果那個人有暴力傾向怎麽辦？
如果那個人是喜歡小女孩的變態怎麽辦？
如果……
太多的可能性與不確定性了。
她不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地獄’中去。
本來，就已經在地獄之中了，能夠在生活中感到幸福的人，終究隻是一小部分。
“媽媽！媽媽，別走！”
愛娜忽然喊了兩聲，然後慌張的抬起頭，東張西望了一下，看到塞拉在她旁邊後，才鬆了一口氣。
她有些後怕的拍了拍胸口，萌萌噠的說道：“媽媽，我剛才夢到你把愛娜給丟了，可嚇死愛娜了……媽媽不會丟下愛娜的吧？”
塞拉微微一愣。
旋即，嘴角露出隻有她自己知道的苦澀笑容。
“是啊，媽媽絕對不會丟下你的。”
她悄悄的把自己衣袖給放下，遮住手臂上的鱗片，然後伸過去摸了摸愛娜的頭：“愛娜，我們在這裏住的也差不多了，媽媽帶你去其他的地方旅行吧。”
愛娜重重點頭道：“好啊好啊，愛娜最喜歡跟媽媽旅行了！”
不需要去問要去哪裏。
反正有媽媽陪著她，那麽不管什麽地方都能去。
塞拉看著愛娜天真無邪的笑容，心裏愈發的揪緊。
這孩子對她的依賴程度太高了，也太聰明了，但凡愛娜笨一點都好，畢竟孩子的記憶是很容易忘記淡化的，有多少人可以記起小時候五六歲的事？可愛娜的聰明程度根本不像一個個位數年齡的孩子。
一旦失去自己的話，很難想象她會變成什麽樣子。
到了那時，就算有人收養了這個孩子，可愛娜的結果，想必也不會太好。
要知道，她在十六歲左右的時候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她都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別說從小到大隻有她一人陪伴在身邊的愛娜了。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她能想到的隻有一個。
那就是讓這個孩子，忘記與她有關的記憶。
然後自己再找人照顧愛娜。
到時候，愛娜就不會為自己的離開而難過，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了。
可她顯然是沒有這種力量的。
這需要至少四階精神係的術師，或者某些神樹的力量才能做到。
塞拉思索著，心中有了決定。
那麽瘋狂的，找君王級的源獸因子，替換腹中孩子異化因子這種事情她都幹出來了，現在要做的事的難度，難道還能比那更要瘋狂嗎？
“我們走，愛娜。”
“嗯！”
愛娜明媚如花的笑著，熟練的牽起了母親的手。
隻是，在愛娜明媚笑容的背後，她的眼角餘光總是會瞥向塞拉手背上的那些鱗片，茶金眼眸中帶著一抹惆悵。
媽媽的氣味在不斷的變化，熾熱、狂躁、憂慮……
媽媽在想什麽呢？
……
塞拉懷疑自己是不是轉運了。
從原來住的地方離開後，沒走多久的時間，她就在雪林中遇見了一個自稱為‘影商人’的人。
影商人告訴她，他們無物不賣。
凡是她想要的，隻要能夠拿出相應的代價，他們想要的東西，都能夠用來售賣。
一開始塞拉也是不信的。
不過，對方輕而易舉的表現出了可以將她們給秒殺的實力，就在剛才，有一頭找死衝過來的三階源獸被他直接一掌拍碎。
這至少是四階的強者！
“清除記憶？可以。”在聽到塞拉的要求後，影商人如此回道。
塞拉：“那麽，代價是什麽？”
“在此之前，我先確認下，你的脖子上掛著什麽？”影商人問她。
“脖子上？”
塞拉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吊墜給拿下來。
這是一枚銀色的六邊形不規則吊墜，材質似乎是金屬，體感冰冰涼涼的。
這是她父親留給她的最後的遺物。
沒想到那個影商人看到這吊墜後，眼睛頓時發光，就想上來拿，嘴裏還自言自語著：“沒錯，對了，終於給我找到了一枚碎片，今年的年終考核算是過了。”
塞拉警惕的把吊墜收回：“你要這個？可以，但不能直接給你，你必須先給我把事做了。”
遺物雖然很有意義，但這是對於她來說的，對於愛娜來說，這個東西沒有太多的價值。
“行的。”
影商人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他們這群人在大陸上到處跑，就是為了尋找虛空引擎散落的碎片，每個外派出去的影族人都有任務指標，完不成的就會被扣分，下年的資源和福利就沒了。
一般情況下，信譽是他們的第一準則，如果一開始尚未約定，那麽坑蒙拐騙什麽都可以。
但是約定好後，他們就不會轉為其他的途徑。
反正清除記憶對他來說也不難，恰好他就是一個精神係的術師。
“你要清除記憶的人是那個孩子嗎？”
影商人指了指不遠處那躲在簡易帳篷中望著這邊的女孩。
小家夥還挺機智，在發現有威脅過來後，沒有傻乎乎的衝出來，反而是躲了起來。
“是的。”
塞拉猶豫了下，還是點頭道：“我想讓她忘記與我有關的事。”
“簡單……不過。”
影商人盯著塞拉看了一會，皺眉道：“你快死了。”
塞拉隨意道：“嗯，我知道的。”
“為什麽不提出延長自己壽命的要求？”
影商人道：“雖然有點麻煩，但我們也不是辦不到。”
“延長壽命？”
塞拉一愣：“可以延長多久？”
影商人：“最多一年，除非你還能找到這種碎片。”
“那還是算了吧。”
塞拉苦笑著搖頭：“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遺物，是他小時在山間采摘果子時找到的，材質很特殊，你們既然在找這種東西，說明它肯定很難找吧？”
影商人不置可否。
“那就，開始？”他說。
“等一下。”
塞拉祈求的看著影商人：“你能把相應的術法，繪製成卷軸，等我想用的時候再用嗎？”
“你要求真多啊……行！”
影商人大笑道：“誰叫你是我今年的考核指標呢！”
半個小時後，影商人走了，留下了一份卷軸，帶走了塞拉的吊墜。
塞拉回到帳篷那邊，讓躲著的愛娜出來。
“愛娜，沒事了。”
狼耳蘿莉探出個小腦袋。
“媽媽，他走了嗎？”
“嗯。”
“媽媽和他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
“媽媽，說謊。”
愛娜不滿的嘟起嘴唇。
她可以嗅到名為謊言的氣味。
塞拉無奈的揉了揉女兒的腦袋。
“別多想，睡覺去吧。”
本以為要很久才能找到辦法，結果沒過幾天就成功了。
似乎，自有了這個孩子後，她的運氣也變好了起來。
……
又是幾個月過去。
在耀光之國的南部位置，塞拉在各個大小城鎮的附屬街道中找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合心意的人選。
畢竟，那些異化症患者們，自己活著本來就很艱難了，有誰會願意接受一個沒有自己血脈的孩子？
而且根據塞拉觀察，很多異化症患者的脾氣都不是很好，要是草率的就把愛娜送出去，她死也不放心啊。
這一日，塞拉帶著愛娜，來到了灰石街。
灰石街，凜冬城的附屬街道。
為了進入這條街，她刻意化了妝，遮掩臉部長出的些許鱗片，還把龍角給偽裝成了鹿角，尾巴則是用衣袍給擋住。
她按照以往的流程，找了個比較破舊的旅店入住，然後詢問老板這條街的事情。
“你說這條街上有沒有品德好的人啊？”
老板對塞拉的問題很是不解，但還是說道：“咱們這裏哪有什麽品德好的人啊，蛇鼠會統著灰石街的地下生意，很多年輕人都加入了蛇鼠會，到處都是爛到底的爛人，好人在這裏是活不下去的，灰石街的居民在他們的壓迫下活的都很艱難。”
塞拉輕歎一聲。
她就知道，在這種地方想要找一個好人，簡直難如登天。
“不過也不一定。”
老板忽然想起什麽，然後笑道：“我們這邊幾年前來了個很漂亮的女人，實力還非常的強，聽說是個術法大師，平常時候有源獸偶爾襲擊灰石街外的區域，她都會出手幫忙，用人美心善這個詞形容她在為不過了。”
塞拉疑惑道：“這樣的人，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
“因為她的女兒是個異化症患者。”
老板想了想，道：“我見過她，那是一個長著貓耳的小姑娘，非常的可愛，雖然在那些城裏人的眼中看來，我們的異化特征都是肮髒的象征就是了，可我們這些人自己都知道，異化特征是沒有辦法消去的，隻能接受。”
老板說完後，又看了眼旁邊狼耳小蘿莉，然後笑道：“就和你的女兒一樣可愛。”
愛娜的小臉紅了紅，縮了縮身子，躲在塞拉的身後。
塞拉也笑道：“是啊，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
之後，塞拉在這裏住了好幾天，她從一些灰石街老人的口中，知道了那個麗雅，似乎就像是這片烏黑的街中，一片出淤泥而不染的白淨蓮花。
她還知道了麗雅每天都會出去工作，到落日前才會回家，假裝路過那座小樓下邊時，她還看到過那個拿著畫紙在畫畫的貓耳女孩。
一個計劃在她腦海中逐漸生成。
深夜中，身體裏的一陣灼熱，將她從睡夢中灼醒。
已經沒有時間了嗎？
塞拉咬了咬牙，從自己的包裏取出卷軸，對準了旁邊熟睡的愛娜。
忽然間，原本在睡覺的愛娜，猛地睜開了眼睛。
“媽媽，不要—”
愛娜意識到了什麽。
“我愛你，孩子。”
塞拉無比溫柔的說道，手指一動，將卷軸打開。
—我愛你，我把一切都給了你，不是因為我想從你身上取得什麽，是因為我真的愛著你。
即便你從此以後不記得我，忘記了我的一切，那也沒事。
因為你是我生命的延續。
隻要你還活著，那麽媽媽就還沒有死去。
但是，從此以後，那就是愛娜你自己的生活了。
如果哪天你再次的記起了媽媽。
那就笑一個吧。
不要哭啊，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