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云舟的吻意在安抚,轻柔温润,但是宁咎却不满足于这样涓涓细流的吻,从前那十几年的时光,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怎么都过不去。
山顶舞剑的阎云舟,在祠堂中的阎云舟,最后病重难起的阎云舟,有无数个瞬间,他想紧紧抱住这个人,但是每一次他的手都直接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他迫切要感受到阎云舟的存在,要实实在在抱住眼前的人,他回应着他的吻,像是要昭示他存在一样的宣泄和占有。
阎云舟能感受到宁咎心中的不安,他配合着他的节奏,两个人的吻就像是在火上烹煮的酒,激烈又浓烈。
熟悉的气息,踏踏实实的触感才让宁咎有了几分真实感,那些梦境中真实的过往一点儿一点儿被现在切切实实在他身边的人所取代。
但是那些伤痛,遗憾却让他无法轻易释怀,眼角中的泪滑落,阎云舟心疼他,抬手抹去了脸颊上滑落的泪珠。
“怎么哭了?”
宁咎偏过了头,声音干涩沙哑,不肯承认:
“哭什么哭?是你压着我头发了。”
身边的男人失笑,抬起些身子,将宁咎这终于肯随大流留起来的头发捋好:
“是,都怪我,压着侯爷的头发,把侯爷疼哭了。”
这一夜,阎云舟顾及宁咎腿上的伤不肯多做什么,但是宁咎却一反常态地格外缠人。
事后阎云舟抱着他去了后面的温泉,宁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拉着人的手臂,阎云舟叹了口气,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宁咎心里不好受,阎云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起来的时候宁咎不肯再让阎云舟抱,这几日他腿上也不太舒服,这两天因为他坠马还被吓的不轻,几天来也没有休息好:
“我自己能走。”
阎云舟扯过了那个要单腿蹦回去的人,直接将人抱在怀里:
“你要不想以后成为瘸子就老实点儿。”
宁咎手自然搂住他的脖子: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将人放在了干爽松软的床褥上,宁咎不太喜欢这样情绪的起伏,但是有些情绪就是不受意志的控制。
阎云舟拿过了毛巾,和从前一样帮宁咎擦干头发,他知道宁咎的心中不好受:
“睡不着我们就聊聊天。”
宁咎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两个人的话题渐渐将时间拉回到了多年前,宁咎刻意不愿意提及后来的焰亲王,故意调侃年少吃瘪的阎云舟。
阎云舟也随着他笑,想起小时候那些事儿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笑,还会自己吐槽自己:
“那个时候脑子好似不太好使。”
宁咎却被他逗笑了,不过无论再怎么规避,时间的车轮终究都是会滚滚向前的,端懿太子的死是阎云舟转变的一个开端。
“我看到端懿太子了,储君之风,贤德又不失威仪。”
阎云舟靠在床头,思及从前,眼底还带着追忆:
“是啊,太子哥哥若是没有薨于那场风寒,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宁咎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小包子震惊,惶恐的样子,端懿太子是阎云舟经历的第一次死别。
此后,先帝驾崩,老王爷逝世,阎云舟终究再也做不回从前那个心向江湖的王府二公子了。
阎云舟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半开玩笑一样地出声:
“你不是又要哭吧?这两天都成了哭包子。”
宁咎白了他一眼,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太过感性的人,学了这么多年的医,心不说冷了,也知道对于别人的命运过度共情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是阎云舟不是别人,
“其实我不是难过,我就是,就是有点儿说不上来,有些意难平,有些心疼你,无法释怀吧。”
耳听和眼见总是不一样的,宁咎亲眼看到了年少时候那个肆意挥洒,豪情清纵的阎云舟,再看到后来的那人,他就觉得太苦了。
阎云舟握住了宁咎的手:
“人生哪能得意顺遂一辈子呢,我年少的时候,有先帝父兄护佑,已是得意幸运至极的人了。”
宁咎却转过身,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阎云舟的出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人生就是这样,从未得到过也比一样一样不断失去来的好些。
阎云舟何尝不知道他所想的:
“我这大半生有三件事算的上是改变了命运。”
宁咎抬眼:
“哪三件事?”
阎云舟仰靠在床头上:
“第一件便是太子哥哥薨逝,在后来我驻守北境的那些年,朝中每一次发难我都会想,若是太子哥哥活着,是他继承了帝位,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宁咎看到过那位端懿太子,确实,若是后来继位的人是他,那么哪怕阎王府只剩下了阎云舟一个人,哪怕阎云舟还是要驻守北境,但是绝不会有后来的两难之事发生。
他开口猜了一句:
“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不是你哥的死?”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又一次看到了他哥哥的遗体,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对于哥哥的死他终究是意难平的。
“是,若是我哥哥还在,或许这后面的许多事都不用我来操心了。”
宁咎明白,先帝也好,老王爷也罢,他们的离开是必然的结局,但是端懿太子和世子的早逝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这二人但凡有一个还在,从前的那个王府二少爷也不会走到后面的那一步,端懿太子的死让阎家一门失去了依仗,而世子的死则让阎云舟彻底成为了那个肩挑大梁的焰亲王。
阎云舟忽然笑了笑,看向了身边的人:
“想不想知道第三个命运的转折是什么?”
望着那人的眼睛,宁咎的心跳的有些快,心中的那个猜测他却不希望自己说出来,阎云舟握了一下他的手:
“是你。”
阎云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宁咎时候的场景,想到了在随州宁咎冒着风险到密道找自己时的样子,想起了那人霸道软禁自己的宁咎,也想到了城门外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煜安,原本我的人生就该在打完那一场仗时结束了,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甚至我觉得对我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大战过后能够过上那么两天不是所谓焰亲王的日子。
我从不敢奢求能有一个陪在身边的爱人,更不敢奢求与能爱人相守,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低缓平和的声音仿佛一汪古泉一样,醇和厚重,宁咎不光是救了他的命,他更给了他一个他从前从不敢期盼的人生。
阎云舟不是一个多感性的人,他的感情内敛,哪怕是爱宁咎爱到了骨子里,也不会将这份感情挂在嘴上,这样的言语在平常的时候宁咎几乎从未听他说过,这诈然听到倒是让他耳朵根都有些发红。
阎云舟转过身,笑着看着眼前的人,那笑意中都是释怀:
“煜安,我父兄若是还在必不愿我深陷于过往之中,我这半生纵使有些难平之事,但是终究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在这里得到了命运最好的馈赠,阎家之人当无愧家国,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这半生早就没有遗憾了。”
宁咎抿了抿唇,心头却无端涌上了一股热血,他知道这人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要安慰他,往事已经不可追,他早已释怀。
宁咎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了身边的人,一个人平复着心情,阎云舟也任由他这样抱着,半晌宁咎将下巴搭在了那人的肩头,唇对着那人的耳朵出声:
“我复活了。”
阎云舟的唇边勾起了一抹浅淡的弧度,如墨的双眸中泛起了清浅的笑意:
“好,复活了便好。”
无论过往如何,黎明终将来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