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現在這樣，也沒法跳水了。”
莊鹽攢眉蹙額，指向了自己的左腿。
莊漢又吸了一口旱煙，仰頭朝天上吐了一個煙圈後，喃喃道：“其實，我以前一直搞不明白，為啥非得把四五歲的小娃娃們拉攏練這個練那個，苦不說，還不見得個個都能成材，就像淘金一樣，在一堆泥沙裏刨金子，機會太小，而在這個過程中，大多數孩子都會犧牲掉自己的童年時光，甚至沒法像普通人那樣享受九年義務教育，到頭來，體育沒搞出名堂，文化也沒學到。”
“是呀！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高敏姐姐，想要成為世界冠軍，隻有努力，還有機遇，而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莊鹽點了點頭，然後垂首不語，將自己沒入陰影中。
莊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繼續說：“所以，得知你沒法再跳水了，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你不用再遭罪了，可以恢複普通人的生活，上學、工作、結婚、生子，我甚至，都想到了你有孩子，我當曾祖父的畫麵，哈哈哈……”
“爺爺！”
莊鹽被他最後一句弄得怪不好意思，忍不住撓了撓臉頰。
“可是呢，我和你們陳教練聊過後，才發現自己的眼界太窄，格局太小。”莊漢又道。
“嗯？你們聊了啥？”
莊鹽好奇地看向他。
莊漢又砸吧了一口煙，努著嘴朝天空吐了一個形似魚擺擺的煙霧，而後才徐徐開口：“他說啊，雖然我們的國家現在還不是很強大，但我們早就不是東亞病夫了，可在好多外國人的眼裏，還是覺得我們中國人很弱，所以，才要加強體育鍛煉，而培養運動員則是最直接的途徑，因為沒法把我們的孩子挨個推到外國人麵前讓他們看，隻有通過我們的運動員走出國門為國爭光，才能向那些外國人證明，我們中國人很強。
這就是為什麽即便中國現在還不富裕，但國家還是會花大力氣和錢財來培養運動員的原因。
除了發展經濟，搞好體育，也是向世界證明我們中國崛起的一種方式。
所以，如果你還放不下跳水，就回去。
這些年呢，全靠國家在培養你，管你吃管你住，你爸媽基本沒掏過什麽錢，就算你沒法再為國爭光拿金牌了，回省隊掃廁所也算是對國家的一種回報，還能時時看到昔日的隊友和教練。”
“這些…都是教練跟你說的？”
聽完莊漢的話，莊鹽可謂洞心駭耳，他從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學文化的爺爺竟能講出這番大道理，並且幾乎將他說服。
說“幾乎”，是因為還差一個契機。
現下，就算他想回省隊去打掃廁所，人家不見得會要他，畢竟他還未成年，學校可不會雇傭童工。
莊漢點點頭，“一半一半吧，有些是我自己悟出來的，我雖然讀書少，可我活了一把歲數，有些道理不需要別人講太細也能聽明白。”
“嘿嘿…我爺爺可聰明呢！”
莊鹽笑著摟過他，遙望著霞光散去的落日，輕聲問：“爺爺，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去找大姑？”
“想過，但怕你大姑不接納我。”莊漢蹙眉道。
莊鹽說：“也許，大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不敢回來。”
“是嗎？”
莊漢霎時停下抽煙的動作，擰緊了眉頭。
莊鹽又說：“我爸曾經說過，大姑和你的性格、脾氣最像，興許你所顧慮的事情正和她一樣，所以，你在等她回來的同時，她可能也在等你去找她。”
聞言，莊漢沉默了，認真思考著莊鹽的話。
而莊鹽也陷入沉思，考慮著中考的問題，如果他能考進蜀光中學，便可在體育方麵繼續發展，但要從事哪方麵的體育項目，卻讓他難以定奪……
直至，在幾天後，一輛越野車從成都駛出，直奔榮縣。
開車的是王戰，副駕上坐的不是他的夫人肖曉波，而是一臉興奮的蔡燈。
“安全帶係緊一些。”
王戰透過後視鏡瞟了他一眼，正色提醒。
“是是！”
蔡燈激動點頭，乖乖照做。
他一邊勒緊安全帶，一邊問：“真不給鹽提前打個電話？萬一他不願意呢？”
王戰揚唇：“聽過三顧茅廬的故事嗎？”
“好像…好像聽過。”蔡燈撓了撓頭。
“嗬。”
王戰短促一笑，覷著後視鏡裏的他，說道：“有空的時候多看看書，少看些連環畫。”
“遵命！”
今天的蔡燈分外聽話，不管王戰說什麽，他都沒有頂嘴，因為王戰即將實現他的一個大願望。
“王教練！燈！你們怎麽來了？”
傍晚，放學回家的莊鹽，一開門就看到了風塵仆仆的王戰和蔡燈，立馬驚喜交集。
“瞅瞅，這才多久不見啊，又變成‘王教練’。”
率先開口的是王戰，他戲謔一句後，便起身走到莊鹽跟前，將他上下打量，“長高了，也長壯了，看來，幹農活跟訓練的效果差不多，我還擔心離了訓練，你會發胖。”
“肌肉還在呢！”
莊鹽撩起袖子，將自己的肱二頭肌展示給王戰看。
“那就好，看來，不必專門給你進行訓練了。”
王戰捏了捏他的肌肉，放心而笑。
“訓練？什麽訓練？”
莊鹽一頭霧水，接著又問：“你倆來自貢是出差的嗎？”
“我們是……”
蔡燈剛想回答，就被王戰抬手打斷，他覺得這件事應該由他來宣布，才算正式。
王戰輕拍著莊鹽的肩膀，詢問道：“左腿恢複得如何了？我聽你們陳教練說，他給你找了一個不錯的老中醫，還治好了他風濕的老毛病。”
“聽他在電話裏得意揚揚的口吻，我很懷疑，他明著是給你找人治腿，實則是為了治他的老毛病。”他跟著又開了句玩笑。
“黃大夫確實醫術了得，現在我這條腿，幾乎感覺不到什麽不適，跑起步來也很利落。”莊鹽莞爾說。
“那就好。”
王戰丟心落腸，扭頭對蔡燈笑說：“看來你沒騙我。”
“我哪敢騙你呀！”你是多凶的人啊！
蔡燈說一句藏一句，隨即催促：“你快把正事兒告訴鹽啊！這拖拖拉拉的，都快吃晚飯了。”
“什麽正事？”
莊鹽仍舊疑惑，不過，看二人這表情，他感覺準是好事。
“咳！”
王戰複又看向莊鹽，鄭重其事地問：“你想回省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