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特长生考试的日子,学校还要上课,云萱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吴女士请假领出门条,挨到当天只能祈祷吴女士不在,马德堡比较好说话。
但事不遂人愿,她偷偷去办公室门口瞄了三次,马德堡不在,偏偏每次都是吴女士坐在工位上批作业,眼看时间快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喊了报告进门。
“小吴老师,我今天有特长生考试,想跟你请个假。”
吴女士没抬头:“不行,下午我要讲评周测卷。”
“我去考完就回来,万一没赶上,不会的题,我问芷卉。”
“你何止一点不会,别耽误别人的时间。”
“那我借芷卉的试卷看看,自己消化。”
吴女士叹了口气,抬起头把笔一扔:“云萱你不是参加了艺考吗?没考上为什么不能死心,还在整天瞎折腾?七八个学校都有艺术特长生考试呢,你今天考这个,明天考那个,天天缺课,你还读不读书,参加不参加高考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她站在一旁局促地说。
“云萱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吴女士从刚批好的试卷中翻找出她那张,放在她面前,“原先你英语能考七八十分,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现在考出四十多分这种成绩,你考什么特长生能追回来啊!”
“老师,我这段时间一直为了准备艺考放松了学习,等我今天考完了就收回心追回来。但这是我考上师大的最后机会了,你就放我去吧。”
“我怎么说你才能懂事呢?你没有一丁点考进师大的机会,师大的分数线在这里……”她左手比画一下,右手在很远的下方比了比,“你的水平在这里,差得远。你要是踏踏实实把成绩再搞好一点,还能考海关或者立信中等偏上的专业,将来就业不比一本差。你现在扔下学业搞东搞西,最后只能把自己作到民办大学。”
云萱没再说什么,离开了英语组,闷闷不乐回到教室。
钟季柏看她情绪不对:“你干吗这张脸?”
“我有艺术特长生考试,吴女士不准假。”
男生站起来:“我帮你去求情,你考上了还能提高班级升学率,为什么不让你去?”
女生趴在桌上丧着:“没用的,能说的我都说了。她只会觉得你胡搅蛮缠又把你训一顿,时间都来不及了。”
“那就不跟她说了,先斩后奏吧。”
她抬起头:“怎么先斩后奏?”
“你翻墙出去,回来考也考完了,她还能杀了你?顶多不就被骂几句吗?”
云萱低头想想,有点动心。
钟季柏把她从座位上拖起来:“走,别怕。我先翻过去接你。”
男生把她送到学校外面,跟她确认道:“带钱带准考证了?”
“带了。”
“认识路吗?”
“认识。”
“那我回去了,英语课先帮你顶一顶。”
“嗯。”
云萱走出一段,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这个镜头永恒地定格在了她的记忆里。
天气已经转暖了,阳光在视野中像瀑布倾泻,男生的身影在光亮中心燃烧起来,往墙上蹬了一脚,大风鼓起他的运动服外套,他用手一撑,轻轻松松跃过去,不见了踪影。这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在她看来却像一个爆炸现场,流窜的火星去每根血管里把每个细胞点燃。
这一刻她想起了芷卉说过的话——
喜欢的人出现了,奇迹会随之出现吗?
放学铃响之后谢井原才从竞赛班回K班,教室里只剩四五个住校女生和值日生,芷卉还在做题。
这几天她的状态一直如此,无时无刻不在埋头苦干,意识不到外物存在和环境变化。老师们偶尔看一眼,可能会觉得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是好事。但无论是云萱还是谢井原,都只感到担忧。
谢井原在走廊上转了两个来回,逮住刚从篮球场回来的钟季柏:“你去提醒京芷卉一下,告诉她放学了,她在那儿做题忘了时间,云萱又不在。”
钟季柏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你自己去提醒啊,你怎么不去?”
“我上一次企图跟她说话,她给我发了一把药。”
“哈哈哈,什么药?”
“不知道。”
“你吃了吗?”
“能不吃吗?”
“你活该,哈哈哈,你只是吃错点药,笨京可是损失了20分。”那20分的来龙去脉,他没跟任何人说,钟季柏只能认为他是罪魁祸首了。
“那……”钟季柏又动了歪脑筋,“作为交换条件,这周末你的房间让我给睡。”
“免谈。换我睡客厅,我妹一样进出不方便。”谢井原心有点累,无论他怎么解释,钟季柏好像就是理解不了有男生躺在客厅,一大早人家小姑娘穿着睡衣光着脚到处跑有多不合适。
“那我们俩一起睡房间,挤一下。”
“睡不着。”
“我又不是女生,你干吗睡不着?”
睡一张床的时候,钟季柏才知道男女有别了。谢井原扶额,无言以对。
“要不然你陪我住我家。”他提议。
谢井原想了想,勉为其难:“好吧……我睡卧室,你睡客厅。”
钟季柏嚷嚷起来:“凭什么在你家我睡沙发,到了我自己家,我还要睡沙发?不公平!我要睡床!一定要睡床!**有你没你我不管,我一定要睡床!”
谢井原先看见走了一半僵在走廊上瞪大眼睛的顾钦钦,给钟季柏狂使眼色示意她的存在。
钟季柏才转头看见歪着脑袋头顶一个问号的女生。
三个人陷入沉默。
谢井原解释:“呃,其实我们在……”
钟季柏接嘴:“我们是在讨论……”
“正常,正常。”钦钦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甜笑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倒退着从前门回了教室。
谢井原白他一眼,小声抱怨:“让你话多。”
钟季柏笑着从后门走进教室,前排几个女生围着钦钦尖叫起来。
谢井原在外面看着他把芷卉叫醒,看着她把作业本夹进参考书里,边和钟季柏说话,边开始收拾书包。
三年同学听起来情谊深厚,其实大部分日子都是这种交集。
远远近近看两眼,一天结束了。
没想到今天的交集还没有到此结束。他和钟季柏去车棚取了车过了马路,芷卉还在站台上来回踱步。而鬼使神差地,在他们靠近时,她正好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再移开视线。
谢井原用脚撑了地。
他以前从来不敢盯着她的眼睛看,因为其中总有些奇异的光彩,带着像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天真和星星般亮晶晶的向往,以及更多难以描述的丰富质地,对视时他能感到真实的电流从身体里穿过。
而现在,那里的高光不见了。
钟季柏发现他没有跟上,也停车回头,但没想到他居然突然掉转车头,朝反方向走远了。
留下芷卉和钟季柏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如果一道题答案不对,就应该从第一步开始纠错。
溪川可没芷卉那么好说话,通过单元楼对讲机跟他较劲儿:“我说不要打电话的意思是别再联系,不是让你上门。”
男生再按铃,她就彻底不接了。
没辙。
他从台阶上下来,退到小区路边,朝楼上直接喊:“柳溪川!”
喊到第四五声,溪川像只奓毛的猫似的从楼道蹿出来:“谢井原你要脸吗?”
“要啊。”他十分坦然。
“那你在这儿瞎叫什么?”
“没瞎叫,叫你的名字,让邻居认识认识。反正我又不住这儿。”
溪川半晌无语,被气笑了:“京芷卉知道你这德行吗?”
男生垂下眼,挑要紧的说:“她没去复旦面试。”
“为什么?”
“她自己放弃的。”
“因为我?”溪川顿了顿,“其实也没必要,既然已经拿到名额了,那就去啊。”
“你还生她的气吗?”
“我没有生她的气,我是在生你的气。”
“我想也是。”男生斟酌开口,“我试着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的名额给了别人,顶多憋屈两天,不至于生气。所以你的重点是‘那么彻底地一边倒’对吗?”
一提起,她还是生气,脸瞬间冷了。
“傻不傻?”
“你才傻。”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观察她的表情,娓娓道来,“大家很喜欢京芷卉,也很喜欢你,你们又是好朋友,出了这种事,通知你就意味着马上会产生毁灭性的冲突。可能引发悲剧,怎么做都是错的时候,我们会自然地拖延,什么都不做,这是人性。A班人为什么能毫无负担地通知你,因为你和京芷卉争个你死我活,他们的良心不会痛。”
溪川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又出现温暖的光泽。她挠了挠脸,好像又有一点不自在。
“回学校吧。班里没有你实在太安静了。”他说。
潜台词不就是说她吵吗?
溪川冲他翻了个白眼。
想了一会儿,她说:“我感觉从来没能真正融入这个班,就像西部片里那些牛仔,短暂路过小镇村庄,惩恶扬善,最后还得一个人离开。”
“谁都有一个人赶路的时候,只是K班还没散,你就提前离场,这牛仔不太仗义吧。”
“你好意思跟我提仗义?”溪川狡黠地笑,“你别想躲在全班背后蒙混过关,你的性质特别恶劣,提前知道了就想把名额留给她,不要不承认。”
谢井原也跟着笑:“你先问问你自己,我跟夏新旬每次参加数学竞赛,你希望谁拿第一?大家都一样,干吗戳穿?”笑够了男生又认真劝,“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别钻牛角尖留下遗憾,他们比你想的要更在乎你。”
溪川点点头,想起来问:“阿京还好吗?”
“不可能好。”
“她才真傻。”
“嗯。”
“我们恶作剧闹吴女士那次,我把歌换成了《婚礼进行曲》,你知道为什么吗?”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想结婚,谢井原看着她摇摇头。
“因为一开头就是幸福的**。我真不喜欢中间这些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