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

前传之一:唐门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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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唐吉最近长了一脸的疙瘩,好似被天女散花打到了脸上一样,这是因为他心情很糟糕,有些着急上火。作为蜀中唐门的大管家,在掌门寿辰即将到来的时候,手里有堆积如山的事务需要他去处理,每每让他恨不能把自己撕成三片。唐门在江湖上盛名远扬,又极好面子,每办一次寿宴之类的活动都像是一场战争,偏偏越到最忙最乱的时候,越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让他一刻不得清闲。

在这个闷热的七月午后,忙碌了一个通宵外加一个上午的唐吉总算找到了片刻余暇。他往自己的太师椅上一靠,手里拿着厨房刚送来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咬了两口就沉入了梦乡,吃了一半的包子还捏在手里。但没过多久,他就被吵醒了。后来唐吉发牢骚的时候总喜欢提到这个可怜的包子。

“我被吵醒的时候,手里的包子还是热的!还他妈的是热的!”唐吉吹胡子瞪眼地说,“这个混账东西真是让我片刻不得安宁!她要不是那个谁的女儿,老子早就把她逐出唐门了!”

“但她毕竟是那个谁的女儿啊,忍忍吧,”听他发牢骚的人说,“掌门未必不烦她,但身在这个位置上,掌门也不好做的。”

“哼,掌门就是顾忌着怕别人说闲话,他也未免太小心了,”唐吉提到掌门,嗓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很多,“谁敢说唐门掌门人的闲话!”

这桩把唐吉从难得的休憩中吵醒的事件是这样的:两名年轻弟子在习武坪对练接发暗器,结果出了事故。按照唐门的规矩,初入门的弟子练招必须使用没有喂毒的低等暗器,但偏偏一个弟子就用上了构造较为复杂的高级暗器“无边落木”,而原本应当在打出手之后才会爆裂开的无边落木居然在该弟子手掌心上就裂开了,二十七枚钢针齐射而出,穿透了他的手掌,尽管针上无毒,杀伤力也着实不小,当场就把他疼晕过去。幸好医治及时,不然他这只手掌恐怕都得废掉。

这位倒霉的弟子手掌被裹成了一个球,然后愁眉苦脸地被负责内部惩戒的执剑长老揪着耳朵带到了唐吉身前,跟在一旁的还有主持试炼室的藏剑长老。两人的目的各不相同,执剑长老需要弄明白低级弟子不允许碰的无边落木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弟子的手里,藏剑长老则想要追究这枚显然质量不合格的暗器是谁铸造出来的。而两人的问题都只需要用一句话就能解答清楚。

“是一一小姐给我的,”弟子垂着头,好像在研究自己的脚尖,“她说这是她潜入藏经楼盗窃图谱、然后偷偷溜进试炼室亲手按照图谱打造出来的,要我试试。我……我从来没有用过无边落木这样的高级暗器,一时心喜,就没想太多……”

“又是唐一一!”唐吉拍案而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甚至顾不得抹去嘴角残留的包子馅儿,瞪大了黑眼圈浓重的双眼,咬牙切齿地咆哮着:“上个月对练打伤了四个同门,上上个月偷入藏经楼撞翻蜡烛引发火灾,上上上个月拿厨房的汤锅试验她的“十全温补汤”害得上百人浑身出疹子……”

一口气数出去九个月之后,他才喘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坐了下去,但脸上仍然余怒未消。藏剑长老在一旁细细观验看着那枚已经裂开的无边落木,啧啧赞叹起来:“她小小年纪就会看图谱和动用试炼室里的工具,而且还用得像模像样,实在难得。可惜还是不够精细,这颗机簧细了半丝,不然就不至于还没出手就裂开了。嗯,有前途,小丫头片子有前途……”

唐吉愣住了:“藏剑长老,您这难道是在夸她?”

藏剑长老也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立场没有摆对,赶忙咳嗽一声:“偷图谱,偷进试炼室,自己打造暗器,实在是太胡闹了!还请执剑长老严惩不怠,绝不姑息!”

执剑长老一直板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听完这句话后,现对那名伤了手的弟子说:“暗器虽然是唐一一打造的,但你使用了非配发的暗器,就是犯了门规;在练习中越级使用高级暗器,罪加一等。先去领三天禁闭,其余处罚禁闭完了再议。”

弟子哭丧着脸出门了,执剑长老关好门,回过头来看着唐吉:“大总管,唐一一这名弟子,你要是再不想点办法,迟早有一天唐家堡的祖坟都会被她刨出来。而且掌门寿辰也临近了,继续这样天天捣乱,说不定会对寿宴有什么妨害——这可是你三个多月来的心血啊。”

这最后一句话点到了痛处,唐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必须得去求见掌门了。就算是那谁的女儿,也不能这么任由她肆意妄为。”

几位管事的长老聚集在一起头疼的时候,他们口中的唐一一小姐正在兵器库外面晃悠。唐门历来有四大重地严禁乱闯,分别是议事厅、藏经楼、试炼室和兵器库,但这些禁令对唐一一来说似乎完全不存在。确切地说,假如它们真的不存在或许还好些,正因为它们白纸黑字地存在,才总能勾起唐一一去违反、去破坏的冲动。

兵器库是存放唐门兵器、尤其是独门暗器的重地,一向防卫森严,层层设岗。这个时段轮值看守最外围的是年轻弟子唐祺和唐元。唐祺看着不断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唐一一,额头上汗如雨下,终于忍不住说:“一一小姐,自从上次你偷入兵器库偷走了三枚子母阴阳锥之后,里面又加了三层防卫,你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了比较好。”

唐一一笑容可掬地看着唐祺:“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进兵器库了。你可看好了,我没有踏过警戒线啊,唐门什么时候连站在树下摘花看风景都不许了?”

“可你的眼睛一直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唐元说,“你每看我一眼,我就好像折寿一个时辰。”

“我看你们俩长得可爱,想看看你们也不行吗?”唐一一笑靥如花。

唐祺喉头艰难地蠕动了几下,狠了狠心,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一一小姐,算我求你了,以我们的本事,这第一层岗哨肯定是拦不住你的。可你一旦进去了,我们兄弟俩就要受重罚。上次阿虎因为你的缘故被杖责三十,四五天后才能下地,我们兄弟俩身子骨还没阿虎好……”

“好啦好啦,别装可怜啦!”唐一一悻悻然地说,“我不过就是想去偷一枚无边落木出来,看看我到底哪儿做错了……算啦,下次阿虎看门的时候我再进去吧,反正阿虎壮实。”

“对对对,还是等阿虎看门的时候再说吧!”唐祺喜出望外。

“轮到阿虎的时候我们通知你!”唐元一脸谄媚。

“多谢你们啦,来,吃糖,四哥前些日子特意从闽南给我捎来的。”唐一一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

片刻之后,唐祺和唐元倒在了地上。唐一一跨过两个笨蛋,一面向里走一面说:“做兄弟的就是要互相帮助,光让阿虎一个人挨打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