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

荒江女侠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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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古刹谒老僧前尘顿忆征途逢响马诡计堪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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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秋搔着头说道:“匪船已入芦苇,我们不明白芦苇中的形势,倘若追赶进去,必蹈覆辙。”

玉琴指着芦苇说道:“这些东西真是讨厌,我们不如放把火烧了它,管教他们有舟难藏。”

剑秋道:“琴妹说得有理。”遂向舟子取得火种,各人手里燃上一个大火炬,将舟靠近芦苇,去四处燃上了火。这几天连日晴朗,芦苇十分干燥,风势又大,所以一着了火,顿时刮刮杂杂的烧将起来,烧得湖面上一片通红,风助火威,一路直烧过去,不多时早将那一片芦苇摧烧殆尽,但是却不见任何匪舟的影踪。

剑秋向慕兰说道:“程远兄大约被他们载进匪窟去了。我们只有冒着险前去直捣巢穴,他们见了这把火,也必然要来厮杀的。”玉琴、慕兰都赞成这话,于是三只船仍向前进。

约摸行了一里多水程,见前面来了四五艘匪船,剑秋说道:“他们果然来抵敌了,迎上前去!”却听见对面匪船上有人大声喝道:“荒江女侠,前番在丽霞岛被你们侥幸逃生,姓岳的又把我弟杀害,此仇未报,一向抱恨,今日你们敢是来送死的吗!”

琴、剑二人定睛看时,乃是高蟒,手中横着一对雪亮的钢叉,睁圆着一只独眼,玉琴也指着他骂一声:“狂寇!”舞动真刚宝剑,一飞身,跳到高蟒的船上去,一剑刺向高蟒的心窝。高蟒即将双叉拦开,他知道女侠非常神勇,所以用了全副的精神,使开钢叉迎住女侠狠斗,剑秋、慕兰恐防女侠有失,都将船靠拢去。

对面又驶来较大的盗舟,当先有两个匪首,一个脸上点点麻疤,手里挺着一杆花枪,正是洪泽湖水寇的大头领满天星周禄。一个手横雁翎刀,乃是从横山漏网逃到这里的海底金龙孟公雄。

剑秋便去战住周禄,慕兰去敌住孟公雄,三对儿厮杀起来,捕役和舟子都吓得股栗不已。其中要算周禄的本领最为平庸,不是剑秋的敌手,十数个回合后,枪法已是散乱,被剑秋迎着刀杆,顺势一削,只听咔嚓一声,周禄的花枪早被剑秋的惊鲵宝剑削为两段,剑秋踏进一步,一剑劈去,周禄让得快时,左耳朵上已被剑峰带着削去了一小片肉,鲜血淋漓,喊声:“哎哟!”一手捂着耳朵,吩咐坐船往后便退。高蟒见自己方面形势不利,便将钢叉向玉琴面上虚刺一下,一翻身早跳入湖中。剑秋瞧得清楚,忙叫:“琴妹,当心水里!”果然高蟒在水中探出头来,伸手来掀这船。

玉琴早奋身一跃,跳回自己的船上,同时又有几个水寇跳下水去,剑秋的坐船立刻旋转起来,剑秋忙将宝剑向舷边一挥,早砍落了数个手指。剑秋明知高蟒等敌不过自己,要在水中暗算,那么他和玉琴等都是不谙水性的,难以抵挡了。幸亏坐船尚没有翻倒,忙招呼慕兰一同退下,三只船紧靠在一起。剑秋又吩咐各人留神照顾船前船后,休要被他们近身,如有人来扳舟时,快将手中刀剑扫去,一面快向后退,这样三只船靠拢在一起比较容易防备一些。

一会儿,玉琴的船摇动起来,玉琴看着水里,只顾把剑左削右劈,幸即停住。慕兰也十分留意注视,见近处一个黑脸钻出水面,连忙发出一枝袖箭,那黑脸正是高蟒,避得快,没有射中。左边又有一只手伸出来了,慕兰又是一袖箭飞去,正中手掌。她发了急,把身边所带的袖箭一齐藏在衣袖里,见影即发,被她射中了几个,都逃回匪船去。孟公雄、周禄见剑秋等防备严密,不敢追赶。剑秋坐船渐渐退得远了,高蟒在水里暗算不着,险些儿吃着一袖箭,也就退回船去。

永安道人率领三船赶至,他是前夜被剑秋等杀败之后,料想此后在关帝庙难以安身,故立即投奔这里来的。周禄本有意招他入伙,自然甚为欢迎他。新到这里,想立些功劳,遂驾舟出外,想不到又遇剑秋,众寡不敌,故意引诱,竟被他捉住程远。回寨后,又来接应。见周禄等不能胜利,他就主张以守为攻,靠着湖面形势险要,四下里多设埋伏,剑秋等倘然再来,便以巧计取胜。所以他们一齐退回水寨去了。

周禄又吩咐各水寇在要隘上好好把守,时时巡逻,夜间更要谨慎,看剑秋等怎样前来。永安道人便叫左右推上被缚的程远,依着孟公雄的主意,便要把他一刀两断,以免后患,因为横山被破,也是程远在内卧底所致。但高蟒和程远以前本有亲戚关系,程远离开丽霞岛时,虽不该放走女侠,然而尚没有和他翻脸,所以高蟒见了程远,便责问他为何不能同心合力,反去附合仇敌。

程远笑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我本来不愿意干这不人道的生涯,都是被你们兄妹诱上的,现在已觉悟前非,放下屠刀。你若是一个好男子,何不从此洗手,反来责问我做什么呢?”永安道人见程远倔强,便提剑奔过去要杀他,高蟒拦住道:“我们不妨将他拘禁在水牢里,倘然他能够悔悟的,这是最好的事。不然,等到捉住了荒江女侠等,一齐把他们处死。”

周禄赞成高蟒的话,永安道人和孟公雄只得依从,遂叫左右把程远推到水牢里去关禁。一面吩咐水寨内外严加防备,谅剑秋等日间虽然退去,晚上或要前来暗探。但是守了一夜,不见前来。那么,剑秋等在这茫茫巨湖里到了什么地方去呢?他们退下后,见高蟒等水寇虽不追来,心中却十分懊恼。玉琴道:“若是史大哥在此,我们破洪泽湖易如反掌了。”

剑秋道:“他们防备甚严,我们不识水性,这里又无内线,要到水寨里去,却非容易的事了。”慕兰双眉紧蹙,低头不语,自有她的心事。

剑秋又道:“程远兄陷身匪窟,不知生死如何,我们不能坐视。况且我在祝年华面前允许来此剿灭水寇的,无论如何危险困难,今晚我们必要到匪窟去走一遭。”玉琴也说不错,三人坐在一舟上,商议了好久,三只小船无目的地在湖上驶去。

忽见前面有一小小洲渚,上面树林甚多,临水有一古刹。玉琴指着对二人说道:“此地竟有一个庙宇,难道有僧人在内卓锡吗?好不奇怪。”剑秋看了,说道:“倘然里面有出家人的,必然是有些能耐,否则怎敢大着胆子在水寇出没的所在住下呢!”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姓佟的捕头在船梢上答话道:“此地名唤白鹭洲,洲上有一座洗心寺,寺中的老和尚名唤什么‘忘我’的,以前他到淮安城里来时,在一家小酒店里和我相逢,他是个很健硕、很爽快的和尚,做了出家人却一样喝酒、吃肉,好象《水浒传》上的花和尚了。我和他曾谈天过,且代他付过酒钞,因此认得。”

剑秋听了,点点头说道:“听你说来,这个和尚大概也非寻常之辈。我们既已到此,不如去访问他一遭,也许他或有相助之处。”

遂吩咐坐船摇向舟边去,一会儿已在白鹭洲下傍岸泊住。

剑秋等一齐跳上岸去,且叫姓佟的捕役跟着他们同去,佟捕役欣然从命。走了十数步,已到洗心寺前,双扉紧闭,寂静无声。佟捕役上前叩了两下,呀的一声门开了,有一火工向他们问道:“你们到此做什么的?”

佟捕役道:“忘我大和尚在内吗?我们特来问候他的。”

火工道:“正在午睡,待我去通报。”一边说,一边让他们进来,把门关上,招待到一间小小的室中坐定后,火工去了。

剑秋瞧这地方很小,也没有什么装饰,庭中却有一副石担,约有二百多斤重,从这个东西上可知那和尚一定也是个能人了。他们等候了一回,只听里面一声咳嗽,忘我和尚已徐步走来。众人瞧他相貌魁梧奇伟,紫棠色的面皮,双目开阖有紫棱。这个脸儿又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毫不相识的。大家立起身来,忘和我尚手里拈着一串念佛珠,踏进室中,向他们当胸合十行礼,一见佟捕役,便开口道:“佟捕役别来无恙!你是官中人,来此湖中做什么呢?”说话时,声如洪钟,响震屋瓦。

佟捕役见忘我和尚向他们询问来由,便答道:“不瞒老和尚说,我今天是跟着这几位英雄到洪泽湖里来擒拿水寇的。不料水寇都通水性,地势又是险要,所以我们不能得利,反陷落了一位程爷。退到这里,想起老和尚在此湖上卓锡,对于湖中形势必能明蠪。倘蒙相助,还请不吝指教!”

忘我和尚听了此话,又对剑秋等熟视一下,点点头说道:“这三位果是儿女英雄,老衲一见便知道是有来历的,敢先请教尊姓大名。”

剑秋遂以实奉告,且说:“我们是受人之托,想到此剪除小丑,不料他们的水寨不易进去,同伴程远兄反失落匪手,但我等不肯干休,誓将重入虎穴,搭救同伴,大破贼巢。此刻幸逢上人,敢请指示。”忘我和尚微笑道:“原来是闻名天下昆仑派的荒江女侠到此,失敬了!老衲如能相助,当可效劳,但恐老朽不中用了。且请坐下再讲。”

剑秋道:“上人幸勿谦让。”于是大家坐定,火工献上香茗,忘我和尚便向剑秋等问起昆仑、峨眉两派交恶的近状。剑秋答道:“本来是大家学道,无所谓仇,但因他们宗旨不正,行为怪癖,多行不义,与盗为伍,所以在江湖上两方面不免冲突起来,嫌隙日深。

他们深深记下前事,不肯悔改,以致变成仇敌,言之痛心。上人也要笑我们自相残杀,近于不仁不智吗?”忘我和尚摸着他颔下的短髭,徐徐说道:“这是很难说的,老衲何敢妄加批评?但闻峨眉派金光和尚也是有道的高僧,他自己的心术很不错,可惜门下所收的一般弟子大都不能恪守清规,很多为人指摘之处。老衲但愿你们能够化除前仇,彼此一家便好了。”

玉琴道:“上人说得甚是,只要他们不来寻仇,我们也不肯妄行杀戮。不过,耳闻峨眉派今春将在万佛寺大集结,一面为金光和尚祝寿,一面共商怎样和我们昆仑派作对。不知他们集合后,如何定夺,恐怕以后难免有一场恶斗哩!金光和尚自己是很规矩的,然而他已被群小包围,当然要听他门下的说话,向我们昆仑派来报仇的了。”

忘我和尚叹口气道:“歪机一动,杀心立生,真是不可说了!”

剑秋又道:“我们冒昧进谒,想上人必然也是一位有来历的人。不知何以修道在此?倘蒙见告,极愿乐闻!”

忘我和尚叹道:“提起前尘,悔恨无已。今日说出来,也觉惭愧。好在我皈依空门已有数十年,忏悔以前的罪孽,戒除七情六欲,什么事都忘怀了,不妨奉告一二。诸位可知道以前我是个什么人吗?哈哈!我也是北方江湖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天天在外边干那盗跖生涯。我妻子也是性情强悍,常要杀人。虽有一个儿子,而不加管束,小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暴戾非常,在外闯祸惹事。那时候,我们一些也不觉得自己的罪恶,到后来自己受着惨报了。

有一天,我从外边归家,忽见我的妻子被人杀死在家里,而我的儿子也已不知去向。我心里一阵悲痛,立刻觉悟起来,立刻丢下了家,也不去找寻儿子,跑到北京一个寺院里削发为僧,朝夕虔修。过了半载光阴,方才到外边,来到了这里,恰逢此间白鹭洲上有个破旧庙宇,一位老僧奄奄病倒,他留我住下,要我继续他在此卓锡。因为在这个盗匪出没之区 ,别的僧侣都不敢来,我遂慨然答应。后来老僧死了,我又出去募化,得了一笔钱,方把这寺院重加修葺一番。本名普济寺,我更换了一个名字,唤作洗心寺,表示我要一辈子在此洗心革面,修道学佛了。我很不愿意说出我的真姓名来。”

剑秋听了忘我和尚略约告诉的身世,虽然他还没有将真姓名透露,然而心里一动,蓦地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玉琴低低说了数语,玉琴连连点头。剑秋遂又向忘我和尚说道:“不揣冒昧,请问上人本来的姓名可就是韦飞虎吗?”

忘我和尚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变色,忙问道:“奇了,奇了!我和侠士等素昧平生,你们怎能知道老衲的贱名呢?”

剑秋道:“我等倘然实说出来,还要请上人宽恕。上人一向不明白你府上的事,却不知当时我们恰到张家口,这件事是我们做下的。今日相逢,不敢隐瞒。”忘我和尚又是一怔,说道:“那么,请你们见告吧!”剑秋遂将那时候女侠如何迷倒被擒,自己如何巧遇花驴赶到相救,手刃周氏等经过告诉一遍,且说道:“上人今日可说你的仇人送到你的眼前,不知上人可能宽恕我等无罪吗?”

忘我和尚叹道:“杀人者,人亦杀之。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报应。况且老衲的亡妻不该先起毒心,欲谋不利于女侠。侠士一则援救自己的同伴,一则除恶锄强,老衲怎敢记私仇而忘公义呢?请你们不要介怀。以前的事譬如昨日,有什么宽恕不宽恕?老衲还要请你们勿笑呢。不过犬子阿虎不知流落何方,能不能做个好人以赎他父母的罪愆?然而老衲已是出家人,也顾不得了。”

剑秋听韦飞虎不忘父子之情,遂又将自己怎样在苏州观兽戏,巧逢韦虎以及大破横山之后,自己介绍韦虎和梁红绡到洛阳去找事的一回事告诉他听。玉琴等也想着韦飞虎的面貌和他儿子相象,所以方才似乎有些面熟。韦飞虎听了这个消息,知道了儿子的下落,心头很是宽慰,又向剑秋道谢。

大家谈了一刻话,彼此都已明白,重又讲起洪泽湖水寇的事来。韦飞虎道:“他那里的首领满天星周禄知道老衲谙武艺,常常到这里来的,向老衲请教,送酒送肴,对老衲十分敬礼,老衲也到过他们水寨里去。有一次他劝老衲入伙,却被老衲以严词拒绝,反乘机劝他不要长于这绿林生涯。周禄迷而不悟,不肯听从老衲之言。后来又到了一个姓高的,闻是丽霞岛上的海盗,他们狼狈为奸,最近附近各乡村又遭焚劫,老衲很不以为然的,无怪你们受人之托要来剿除他们了。你们既然失陷了一位姓程的侠士,待老衲明日前去向他们索回,周禄瞧我脸上,定能答应的。”

剑秋道:“谨谢美意。可是我们此来,一则受友人祝知府之托;二则高蟒、孟公雄等都是漏网的巨盗,我们很想把他们一同除去,以免残害良民,骚扰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们冒险到此。只恨我们都不谙水性,又不谙地理,故不能如愿以偿,还请上人相助。”韦飞虎道:“侠士等剑术精通,何用老衲臂助?”

剑秋道:“我们专程奉访,无非要仰仗上人之力,为地方人民计,请上人千万勿却为幸!”

韦飞虎道:“这样说来,老衲不得不从命了。但不知你们将要我怎样相助?”

剑秋道:“现在我有一计可破匪众,只要上人能够俯如所请。”

韦飞虎道:“那么,请侠士等见告吧!”

剑秋道:“上人既和周禄认识,谅他们决不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的,只要在明天清晨,请上人驾了一只小舟,假作前去拜访周禄,我们暗暗伏在舱内,如此可以渡过要隘。等他们觉察时,我们动起手来,他们便难抵御了。我们所怕的在水面上交战,倘然到了水寨里,便不怕他们了。未知上人以为此计行得吗?”

韦飞虎道:“这个果然是好计策。但周禄平日待我不薄,我却领着人家去杀他,不是卖友吗?”

剑秋道:“天下事当权其轻重缓急,上人倘然顾全了周禄,不过留了一个杀人放火的水寇,洪泽湖周围的人民,上人又将奈何?此事只得请上入牺牲私谊了!”

韦飞虎点点头道:“以大义而论,老衲当然不值得回护一水寇。老衲决定照侠士所说的去做,但望诸位可能网开一面,饶了周禄一人的性命,其余老衲可以不管。”

剑秋道:“当然可以遵命。”商议既定,慕兰的心中也微觉安慰。这天晚上,三人宿在寺里,韦飞虎端整了一些酒菜,陪他们吃喝,畅谈至更深始睡。

次日众人在洗心寺饱食了一顿,剑秋便叫他们的三只船留在这里,只带两名干练的捕役跟随。韦飞虎坐着寺中的船一同前去。韦飞虎带了一根禅杖,他虽不愿意再开杀戒,而不得不带在身边作防护之用。众人下了船,都伏在舱里,不让外人瞧得出,因为四面都遮住,只有数处隙缝。剑秋等可以在内向外张望的。韦飞虎叫火工摇船,在舱顶上竖起一面小小黄旗,这是他往常时候到水寨里去所用的记号,他自己又盘膝坐在船头上,一路向水寨驶去。

2

过了龙门湾,港汊渐多,两旁芦苇中时时有水寇的巡船出入其间,见了韦飞虎的船,都说:“老和尚来看咱们寨主的吗?”坦然无疑地放这船过去。绕了几个湾,前边已近水寨,都用粗大的竹木札盖在水面上,上面插着鹿角蒺藜,宛似一座城池。水寨上有蠪望台,台上也有水寇把守。

韦飞虎的船到了寨门之前,见寨门紧闭,不能进去,韦飞虎遂立起身来高声叫唤,早有两个水寇认识韦飞虎的,便说道:“原来是洗心寺的忘我和尚来拜访咱们的寨主了,寨主正想见你呢。”于是开了寨门,放韦飞虎的船进水寨去。剑秋等在舱中瞧得很明,心里暗暗欢喜。过了这个要隘,前面又是一片水,水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洲,洲上就是周禄的匪巢了。

恰巧周禄和高蟒各架一舟,要出来巡视湖面,见了韦飞虎,周禄不胜欢迎,便说:“大和尚,今日何事光临?请到寨中去坐。”韦飞虎合十行礼,微笑道:“老衲久未奉访,今日特地送上一些礼物请寨主哂纳。”

周禄道:“啊哟!什么礼物,不敢当的,我们也好久没有送酒肉给老和尚吃喝了。”于是周禄、高蟒返舟引导,一路过去,到得洲边,一齐停住。周禄、高蟒先跳到岸上,请韦飞虎上岸,韦飞虎徐步跨至舟上,又向周禄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老衲今天要对不起寨主等了。”

周禄闻言,不由一怔,正要问韦飞虎说的究竟什么意思,这时候打从韦飞虎的船舱中扑扑跳出三个人来,如飞鸟般跃到岸上。高蟒张着独眼看时,却见第一人就是仇敌岳剑秋,一见青光已飞到面前,他不由大吃一惊,口里喊声:“不好!”正要举叉招架,剑秋大喝一声,一剑横扫而至,早削去了高蟒半个头颅,倒地而死。周禄惊得呆了,玉琴和慕兰左右夹攻,周禄无处逃避。

玉琴因韦飞虎有约在先,不欲伤他,遂飞起一足,把周禄踢倒在地,剑秋跳过来按住他,将他紧紧缚住,交给船上的两个捕役。这事是突如其来的,周禄等都没有防备,连高蟒也死得不明不白哩。余党都已逃到寨中去报告,永安道人便和孟公雄杀出寨来,见了剑秋,大叫:“姓岳的小子,又来送死了!今日当和你拼个死活。”剑秋正要动手,玉琴早舞起真刚宝剑迎住,萧慕兰也接住孟公雄厮杀。

剑秋惦念着程远,便和韦飞虎闯入寨中去,有几个水寇上来抵挡时,都被剑秋杀却。他擒住了一个水寇,问道:“昨天我们失去的同伴在哪里?快快直说,饶你的性命!”水寇战战兢兢地答道:“现在禁闭在水牢里,没有伤害他的性命。”

剑秋道:“很好,你快领我们前去。”

那水寇遂领着二人来到后面水牢里,四面是水,一座小石屋,好似埋在水中一般,门上有铁锁锁住。那水寇正要架起小小浮桥,剑秋摇摇手道:“不必了!”飞身一跃,早已越过水面,跳到水牢的门前,将惊鲵宝剑向铁锁一剁,锁已断落。推开牢门,跳进去时,觉得阴风惨惨,见程远蹲在那边地下,手足都被铁索紧紧缚住,闭着双眼,好似在那里打瞌睡。

剑秋喊了一声“程兄!”程远抬头见了剑秋,不觉惊喜参半,正要询问,剑秋已走到他的身边,用宝剑割断铁索。

程远跳起身来,舒展手足,先向剑秋道谢。剑秋说道:“随我来吧!”二人走出水牢,跳至原处。程远瞧见一个魁伟的大和尚横着铁杖站在那边,不知是友是敌,心里一怔,剑秋已代他介绍和韦飞虎相见,略把来由说明,程远非常快慰,说道:“这是小弟的侥幸了。现在水寇可曾歼灭?”

剑秋道:“还有两个正在寨门前恶战哩。我们且去一瞧,不要被他们漏网了。”

于是三人回出寨来,见玉琴等正是杀得难解难分,那永安道人的双剑使得如疾风骤雨一般,足抵得住玉琴。孟公雄见剑秋等救了程远出来,心中未免有些慌张,又想逃生,向慕兰虚晃一刀,跳出圈子,往水边便奔。剑秋早已飞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喝一声:“贼寇,今天还想逃走吗?”

孟公雄硬着头皮来迎,剑秋卖个破绽,让孟公雄的刀砍入怀里来,他将身子一侧,孟公雄砍个空,身体向前一晃,剑秋的惊鲵剑早从他的后背刺入前胸,孟公雄大叫一声,跌倒在地,鲜血直流,眼见得不活了。

剑秋诛掉了孟公雄,和韦飞虎、程远一同站着看玉琴和那永安道人大战。慕兰想要上前相助,玉琴却摇头说道:“不要!有劳姊姊看我一人力斩此贼。”慕兰也就和程远立在一起作壁上观。那永安道人见同党都死,劲敌在前,明知无幸,但他不甘束手受缚,愿作困兽之斗,所以如猛虎负隅一般,死力奋斗。玉琴杀得性起,将一柄真刚宝剑舞作一道白光,把永安道人紧紧裹住。这样又斗到一百余合,剑秋很想上前相助,早将那道人解决,但他知道玉琴的脾气,不敢孟浪。

永安道人见玉琴神勇难挡,想用暗器取胜,只苦没有间隙,战到分际,他将左手剑抵住玉琴的剑光,右手剑向腰间一挂,腾出手来从腰袋里摸出一枝飞镖,藏在衣袖里,又和玉琴斗了数合。等玉琴的剑向他下三路扫来时,他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右手一抬,一枝镖早向玉琴咽喉飞去,又准又快,只见玉琴仰后而倒。众人大惊,正要上前相救。永安道人已踏进一步,一剑向玉琴砍下,想要结果她的性命。不料玉琴忽然一跃而起,剑光到处,永安道人已倒在地上了,众人又是大喜,一齐上前细看真相。玉琴张口一吐,当的一声,一枝铁镖早落于地下。

慕兰忙问其故,玉琴笑道:“这妖道的本领果然不错。我同他约摸已斗了二百回合,那厮的剑法还没有散乱。后来我见他挂了右手剑,估料他必要用什么暗器来伤我了,故我也留心防备,当他飞镖到我咽喉时,我就一低头张开口把那枝镖咬住,将计就计,假作被他击中,仰后而倒,他果然要来杀我,就出其不意地把他刺死了。这是我的侥幸。”剑秋等听了,都很快活。韦飞虎也说道:“老衲以前曾会过不少英雄好汉,今天见玉琴姑娘的剑术,确乎已臻神化,不愧是昆仑门下的女侠,老衲非常钦佩。”

玉琴也谦逊了数语。大家带了生擒的周禄,又到寨里重行搜查一遍,程远将自己的宝剑、镖囊找到了,佩在身上。匪党早已大半四散逃避,也有情愿归顺的。剑秋便对韦飞虎说道:“我等仰仗上人之力,破了水寇的巢穴,不胜感谢。”

韦飞虎道:“现在周禄被擒,诸位可能看在薄面,饶他一命。免得江湖上说老衲不义。”

剑秋忙道:“既有前约,敢不从命。”遂吩咐捕役将周禄推至,剑秋指着他说道:“你在此间盘踞了多年,伤害良民,为非作恶,今日被擒,本当将你杀却,只因看在忘我和尚面上,姑且饶你一次。须知丈夫在世,当做些光明磊落的事业,岂可干这种杀人放火的生涯,害了他人,又害自己!孟公雄、高蟒等都是最好的殷鉴,你都瞧在眼里的。你若然此去能够真心悔悟,做个良民,未尝不是你的幸事。倘然怙恶不改,我们只饶你一遭,你的本领怎及得永安道人的高强?那时再见,一定不能饶你了!”

周禄低倒了头,一声儿也不响。剑秋便叫捕役宽松了他的束缚,放他逃生,捕役遂牵着周禄出去了。

韦飞虎叹了一声,便要回去。剑秋道:“我们一同走吧。”遂留两个捕役和投顺的水寇在此看守,剑秋等仍坐了韦飞虎的船回至白鹭洲。韦飞虎又请他们到寺里去吃了一顿饭,剑秋等方才向他道谢告辞。

韦飞虎送至水边,临行时,剑秋又对他说道:“上人在此忏悔前尘,一心学佛,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江湖上多少绿林豪杰,怎及得上人勇于回头,我们也是很佩服的。此去若过洛阳,和令郎相见时,当将这个喜信告知他,也好让他前来拜见一面,父子重圆。”

韦飞虎微笑道:“多谢侠士等美意,但老衲已作出家人,应当忘却一切。犬子既能自立,只望他能够好好做人便是了,不必再见,萦绕心曲。愿侠士等前途珍重,多行仁义!”剑秋等四人遂别了韦飞虎,鼓棹而归。他们在舟上谈起韦飞虎的事,回望白鹭洲已隐没在水云之下,都不胜慨叹。

回至淮安,祝年华大开正门欢迎他们。入内坐定后,剑秋遂将他们怎么前去剿灭洪泽湖水寇的经过略告诉一遍,祝年华不胜之喜,便叫人去请李都司前来。一会儿,李都司已赶到府衙,和剑秋等相见,闻得他们毫不费力的已将水寇歼灭,便作揖道贺。祝年华遂请他去洪泽湖办理善后事宜,李都司欣然允诺,遂告辞出城,带了部下官兵,大模大样的杀奔洪泽湖去。其实水寇已灭,他们不过去吓唬小百姓而已。

淮安地方的绅士,也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大家跑来谢拜,且在府衙前大放爆竹,阖城欢腾。晚上,祝年华又大排筵席,款请剑秋等四人,感谢他们为民除害的莫大功德,直到夜阑散席。祝年华又挽留他们住了两三天。玉琴等再也不肯住了,一定要动身北上,绅士们本要奉送剑秋等金银财物,但剑秋等坚不肯收,于是他们选购了四匹良马,送给他们作坐骑,而把雇来的牲口打发回去。

剑秋等见他们诚意难却,只得接受。临行时,祝年华又送上程仪一百两纹银,剑秋推辞,祝年华道:“昔年的恩德尚未报答,至今不忘。现在诸位大侠又热忱帮忙除灭了水寇,使地方安宁,更是非常感激。这一些程仪,是我聊表微意的,怎么还不肯哂收呢?”

剑秋听祝年华这样说,只得拿了。

3

四人遂在次日清晨和祝年华告别,带了行囊,跨上坐骑,果然都是好马,出得淮安城,向北进发。恰逢李都司带兵回来,四人将马停在道旁,看李都司的兵雄纠纠的过去。

李都司在后,一见四人,慌忙跳下马来,上前相见。剑秋等又在马上答礼。李都司道:“诸位侠士破了洪泽湖,其功不小,怎么便要离去?请再回城一叙如何?”

剑秋带笑答道:“多谢美意。我等急于北上,不能多留。洪泽湖水寇在我辈看来,幺魔小丑,不堪一击,何以在地方上猖獗如此?都司食了俸禄,当负地方绥靖之责。此后尚望好好整顿部下,练成劲旅。倘然畏盗如虎,退缩不前,反而纵兵殃民,那么其罪难辞了。”剑秋这几句话,说得李都司脸红耳赤,惭愧异常,只说:“是,是!”剑秋遂一摆手道:“请都司回城吧,我们告辞了。”遂一抖缰绳,四匹马向前跑去。李都司叹了一声,马上进城去了。

剑秋等离了淮安,早晚赶路,已到了山东境界,想起临城贾家庄的神弹子。剑秋便问玉琴:“此去正是顺路,可要再到庄上去盘桓一天?”

玉琴道:“别的人都不在我心上,惟有贾芳辰和瞿英这一双小儿女,非常可爱,时时在我的心里。我们不知何日再到此间,不如去看看他们。”程远和慕兰也一向闻得神弹子大名,很愿一识荆州,所以四人便临城去访问那位老英雄。

琴、剑等是第三次到来了,不用问讯,跑到庄上。庄丁见是玉琴、剑秋,连忙入内通报,贾三春大开正门,亲自出见,让到后堂。贾三春的夫人和瞿英、芳辰等一齐出见。玉琴见芳辰修饰得很是美丽,握着她的手,殷殷垂问。芳辰也拉着玉琴的衣襟,问他们西湖之游可乐?还有宋家等诸人为什么不见?

剑秋也代程远、慕兰和贾三春等介绍一遍。大家坐定了谈话,剑秋便将他们南游所逢的可惊可愕之事,约略告诉。瞿英、芳辰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于剑秋、玉琴的绝处逢生,不胜欢喜。剑秋也问起报犊崮的情形,贾三春道:“自从赵无畏等伏诛以后,山上现有良民在那里耕种,四乡甚安。不过山东道上济南以北,最近常有响马出劫行路人,因此咸有戒心了。”

玉琴叹道:“群盗如毛,真象野草般烧不尽了。卖剑买牛、卖刀买犊这种好风气,只有见之历史上了。”

晚上,贾三春命厨下端整一桌丰盛的宴席,请四人畅饮。大家纵谈一切,彼此欢然。贾三春忽对琴、剑二人说道:“二位奔走天涯,行侠仗义,令老朽非常钦佩。关外正有人苦念你们,要想重见呢。”

玉琴听了这话,便道:“莫非螺蛳谷的袁彪吗?”贾三春点点头道:“正是。”玉琴道:“老英雄在何处和他们相见的,怎会认识?”

贾三春道:“你们南下以后,适因我有些事情到锦州去拜访朋友,回来时路过那里,想起了你们所说的话,遂独自冒险入谷去拜访袁彪,恰逢解大元和一个复姓欧阳的义士在谷外巡逻,解大元便上前和我相见,我方知他和马魁已投奔这里安身了,很觉快慰,遂向他说明来意。他就说袁彪闻得大名,也极愿一见,他遂引导我入谷去。老朽在路上相度形势,果是险峻非凡,在螺蛳谷口已筑有一座土城,上面刀枪密布,把守严密。

进了土城,又是曲折的山径。老朽不管高低,跟着他们前行,又有数座碉楼。到了山寨里,又见马魁,后来袁彪夫妇等众人都出来相见。那袁彪气宇轩昂,确是一位关东豪杰。他夫人年小鸾,也是一位女侠。我们一见如故,谈笑甚欢,他们遂留我在谷中住宿,且设筵款待。讲起了玉琴姑娘和剑秋兄,他们非常悬念说,自从在初探天王寺分手以后,久未会晤。后闻天王寺已被你们破去,他们渴望二位重至关外,但是你们却到江南去游山玩水,他们不胜羡慕哩。”

贾三春说到这里,玉琴瞧着剑秋微微一笑。贾三春又道:“袁彪的志向不小,老朽和他畅谈以后,但知道他不是寻常的游侠者流。他在那里练得部下人强马壮,纪律严肃,四方豪杰闻风归附的很多,山中粮草也堆积得富足,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他很有兴汉灭满的革命大志。他对我说,他正暗中联络关外各处明白大义的胡匪,灌输民族思想,等到中原有变,他就要揭竿而起,夺取山海关和锦州一带要隘。那时北窥辽、吉两省,西向滦东各地,北京也立即受到威胁了。他深望我们关内的一般汉人能够觉悟到国势的危险,及早起来革命,努力自强,不要做他人的奴隶,同受神州陆沉之祸哩。”

剑秋听了,说道:“袁彪夫妇都是有深心的人,还有寨北龙骧寨李天豪等也都抱着民族的思想,结识天下豪杰,努力于革命事业的。但我们和他们暌违已久了。”

程远和慕兰在旁听着,也觉得眉飞色舞,深表同情。直到更深,方才散席。剑秋等四人便在贾三春庄上住下。次日大家去游抱犊崮。剑秋指点着各处险要给程远、慕兰二人看,将以前大破抱犊崮的事告诉一遍。二人对于芳辰、瞿英更觉敬爱了。四人在贾家庄住了三天,琴、剑二人便要告别,慕兰也要早返故乡,所以贾三春苦留不住,送出九胜桥,各道珍重而别。

剑秋等离了临城,一路北上,又便道去游泰山观日出,又至济南泛舟大明湖,纵眺千佛山,留恋数天,方才向北赶路。这一天渡过了黄河,在一个小镇上旅店里歇宿。他们投宿的时候,已是天暗,店小二接住他们的坐骑,叫人牵去上料。他掌了灯,引导四人入内,里面有一个大院落,东西都是上房,左面的上房里已上了灯,有男子谈笑的声音,甚是宏亮。

当剑秋等踏进了院落的时候,那边房门上悬着竹帘,帘子里有个人面向外一张,便缩了进去。剑秋等都没有留心,惟有玉琴瞧见窗边灯光下,似乎有一个很苗条的人影,象是一个女子的模样,一闪便不见了。店小二便指着右边一间大客房说道:“朝东的已有客人住下,这一间很是宽敞,就请爷们歇下可好?”

剑秋见房里还算清洁,遂道:“好的。”

店小二便将手中灯放在桌子上,向他们问了酒菜以后,退出去了。

这天天气很是燥热,玉琴遂把四扇窗子一齐开了,说道:“我们来迟一步,好房间已被人家占去了。但是人家为什么窗也不开一扇呢?”剑秋笑道:“也许他们南边也有窗的,这些小事,你去管人家做什么?”一会儿,店小二已将酒菜端上,四人遂在窗边一张桌子上坐下吃喝。

玉琴是朝外坐的,剑秋正和程远谈起贾三春的往事,程远、慕兰都听得津津有味。玉琴忽然对剑秋努努嘴,说道:“你瞧背后窗外那个人,贼头狗脑的向这里窥探,恐怕不是好人吧?”

剑秋回头看时,见一个瘦子,穿着短衣,手里拿着一柄芭蕉扇,立在庭阶边,正向自己室中张望。那瘦子见剑秋等回过头来,便挥着扇子踱进那边房去了。

剑秋道:“这个人虽然瘦小,但我看他的走路和挥扇,都象是个有功夫的人。他向这里探望,或是平常之事,不见得便有坏意,我们不妨坦然处之。”于是玉琴也不响了。

四人将晚餐吃毕,大家又坐着闲谈。剑秋偶然抬头看时,见庭心里又有一个白衣少年,在那里向自己这边细细估量。剑秋立起身来,那少年便走进房去了。玉琴道:“他们又来窥探了。我以为这不是偶然的事吧!不知他们房间里有几个人,究竟何许人物,我们何不也去窥探一下?”

剑秋道:“这又何必呢?反见得我们不大方了!”说话时,又见对面窗子里的灯光已熄灭,接着关房门的声音。程远笑道:“他们已睡觉了,真是不怕热的。”

剑秋想起贾三春的话,向玉琴等低低说道:“管他是坏人不是坏人,我们只要留心一些就是了。”

玉琴道:“贾三春说山东响马怎样厉害,但是我却不怕,最好是遇着两三个厮杀一回,舒展舒展我的筋骨。”

慕兰笑道:“在姊姊的手里,不知杀却多少巨盗,还嫌杀得不畅吗?”

玉琴笑道:“杀以止杀,我只要杀坏人,至于好人,却一根汗毛也不敢伤。”他的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他们谈了一回,已近五更,窗外一阵阵的凉风吹来。剑秋说道:“这时已起了风,明日气候或可凉快一些,我们可以睡了。”于是大家脱衣安睡。剑秋想起方才窗外两人先后窥探的情形,心里终有些放不下,所以一时没有入梦,隔了多时,睡魔催寐,渐渐睡去,然而耳边似闻窗子响,忙睁眼看时,桌上的灯仍亮着,但已被风吹得摇摇欲灭。接着又有一阵风声撼动窗牖,发出格格的声音,风从窗隙中吹入,所以摇得残灯黯黯。

剑秋自笑多疑,闭上双眸,又要睡去。忽闻窗外鼠子唧唧之声,好似在那里相搏。他又想这鼠子叫得奇怪,莫不是那话儿来了吗?

同时程远也已醒来,二人跳下炕去察看时,鼠子不见了声音,寂寂不见动静。剑秋和程远又开了房门,到庭中去小解,却见对面房里边是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动。

仰视天上,一轮明月,十分昏黄,四周照着一重圆晕,也许天气要变了。二人悄悄地回到室中,玉琴和慕兰依然未醒,二人也就没有惊动她们,仍到炕上去睡。转瞬间,也已入梦游华胥。

4

次日早晨大家起身洗脸漱口,剑秋把昨宵的事告知玉琴,且说这是自己多疑所致,不见得山东道上所遇的都是歹人。玉琴和慕兰也笑了,他们开了窗,望望对面客房里的客人,早已去了,门窗都洞开着。

店小二走进来时,玉琴问他昨夜对面房里住的什么人。店小二答道:“两位男子和一位貌美的姑娘,都是这里的老乡,带了不少行李,今天东方初白时,他们便匆匆地赶路去了,也许是到天津去采办货物的客人吧。”玉琴听了,也不说什么。吃毕早餐,添购了一些干粮以防急需。于是剑秋取出银子付去了店帐,四人一齐上马动身。行了一天,路上安然无事,仍在一个客店里歇下。

次日再向前赶路,慕兰忽然要求玉琴和剑秋暂缓回天津,先和他们到卫辉府去,盘桓数天,见她的老父,消失前嫌。程远也再三固请。琴、剑二人见他们一片诚意,只得应允,慕兰、程远都是不胜之喜。

这天天气阴霾,刮起大风来,黄沙扑面。上午他们行在官道上,见前面树林隐隐,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如牛首一般,矗起在云端里,途中不见行人过去。将近德州了,四人想赶到那里歇宿,然后取道往卫辉府,所以纵马疾驰。忽见对面尘土飞扬,有两骑正向这边驰骋而至。剑秋的马在先,遂回头和三人说道:“仔细着,响马来了!”

正说话时,那两骑已如旋风般跑到近身。四人留神瞧看,当先马上乃是一个瘦长的少年,穿着一件青布长衣,手握一枝槟铁长枪,腰悬弓矢;背后一个硕大的汉子,满脸疙瘩,相貌奇丑,穿着一身黑衣,腰里配着一对蘸金斧。各跨骏马,腾跃而过,一刹那间,已望不见踪影。

玉琴道:“好马!我们的花驴、龙驹可惜都不在此,不然倒可和他们驰骋一下。”程远道:“这两个很象绿林好汉,不知到哪里去的。”

剑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由他们去吧。”大家说着,慕兰将手向后面一指道:“你们试看,又来了。”剑秋瞧一眼说道:“这不是好意吧?我们快快预备。”一边拔出惊鲵宝剑。这时候,两骑倏又从后面到临,那青衣少年举起手中长枪向四人喝道:“你们这伙人,就是荒江女侠等臭丫头吗?不要走,吃俺一枪!”说毕,呼的一枪,已向玉琴面门刺来。

剑秋早已跃马上前,将剑架住,那个疙瘩脸的汉子已抽出双斧杀上前来。玉琴正要抵敌, 程远已掣出百里剑抢上前接住便斗。四人四骑,便在大道上树林外边捉对厮杀起来。

玉琴和慕兰都拔出兵刃在旁观战,见那青衣少年使开长枪,上下左右都是枪花,如怪蟒翻江,十分骁勇,幸亏剑秋的剑术不比寻常,化作一团青光,足够抵挡得住。还有那个黑衣汉子的双斧,也是十分了得的,真是棋逢劲敌,杀得难解难分。玉琴觉得这少年枪法精妙,有良将之材,却在绿林中为盗,埋没天才,未免有些可惜了。

彼此斗了九十余合,那少年见剑秋的剑术无懈可击,心里暗暗佩服。剑秋一心想要取胜,得个隙,乘少年一枪刺入时,把惊鲵剑迎着他的枪杆只一削,只听呛的一声,那少年的枪已被宝剑削作两截,手中拿着剩下的半段枪杆,遂说一声:“果然厉害!”将马一拎,跳出圈子,回头便走。

那使斧的汉子也杀不过程远,跟着退下。剑秋和程远追上去时,那少年已把枪杆丢了,从腰际抽弓拈矢,回身觑准剑秋,一箭射来。剑秋把剑一击,一枝箭早已扑的堕落马前。接着弓弦响处,第二枝箭又来,剑秋把头一偏,让过那箭,第三枝箭又到。这是少年擅射的连珠神箭,饶剑秋避得快,而马腹上已中一箭,那马直跳起来,把剑秋掀落于地。

玉琴大惊,慌忙上前援救。剑秋早站起来,说道:“不要紧,我中了他的暗算,幸没有伤。”

玉琴已着了恼,挺着宝剑向少年追去,娇声说道:“你不要放箭射人,敢和我荒江女侠斗三百合吗?”

在这时,前面尘土又起,又有两骑飞奔而来。慕兰暗想,必是盗党来了,遂扬着双刀来迎。剑秋也挺着宝剑,一同上前。只见前面来的两人就是前晚在旅店里所见的那个少年和瘦子。剑秋喝问道:“你们是何方的响马?胆敢白昼行劫!须知我们不是好欺的。”

那少年早跳下马来,向剑秋一揖道:“足下就是昆仑门下的侠士岳剑秋吗?还有这位荒江女侠,俺们都是久仰大名的。今日相见,三生有幸。俺们怎敢来劫夺呢?”剑秋听这少年吐语温和,不象是来寻厮杀的,便问道:“你们怎样认识我等?方才交手的,是否你们的同党?你们若不想劫夺行人,为什么半途寻衅?”

少年笑道:“这是弟兄们误会,请岳爷莫怪!俺姓谭,排行第二,因俺善使铁棍,人家都称俺铁棍谭二,一向在此牛头山八里堡安居,他们都是俺知己的弟兄,聚在一起。虽然是隐身草莽,但也不是不仁不义的盗寇。前日俺们自他处回乡,在旅店中逢见诸位侠士,俺常听人传说荒江女侠和岳爷等如何状貌,便疑是岳爷等了。

又见店中水牌上写着姓岳、姓方等贵姓,但尚不敢冒昧趋谒。又因急欲回乡,所以清晨动身便走,回到八里堡。大家谈起,深悔那晚没有进见,遂先请两位弟兄骑快马相迎,我们随后也赶至。不料他们不听俺的吩咐,鲁莽从事,多多得罪,尚乞诸位侠士海涵勿责!”

这时候,大家都已停手,那个射箭的少年和黑衣汉子也早跳下马来,走到剑秋的所在。铁棍谭二指着剑秋对二人说道:“这位就是昆仑大侠岳剑秋。我叫你们前来迎接的,怎么不问个明白,遽尔动手,险些儿自取其咎?现在快些陪罪吧!”

二人都微微一笑,向剑秋唱个肥诺。谭二遂代他们介绍,方知那放箭的少年姓陆名翔,别号小子龙,那个使板斧的黑衣汉子姓何,人家因他生得满面疙瘩,所以都唤他何疙瘩,还有那个和谭二同来的姓余名自异,别号瘦猴。剑秋也代玉琴、程远、慕兰等介绍一过。谭二又向萧慕兰说道:“姑娘可是卫辉府云中凤萧进忠老英雄的女儿吗?”

慕兰答道:“正是。请问你怎样知道我的底细?”

谭二道:“先兄谭邦杰数年前曾到萧老英雄府上拜访,相聚数日而归,曾和我说过你们父女俩的本领高强,非常钦佩,现闻芳名,所以一想便着。但不幸先兄于去年病故了。”

慕兰也闻得她父亲的朋友确有谭邦杰这人,也是江湖上一位豪杰,所以深信不疑。谭二又向剑秋说道:“俺们和诸位侠士虽然萍水相逢,而一向景慕,前面正是八里堡,敢请诸位到俺们庄上去一叙,俺们敬备浊酒,愿为诸位洗尘,千万勿却!”

剑秋听谭二说话很是谦恭,非粗暴俗子可比,自己若不答应前去,一则辜负了人家的美意,二则反被他们嗤笑我们胆小如鼠,不敢前去。遂向玉琴、程远等脸上瞧瞧,觉得他们并没有不赞成的样子,所以立即允诺。谭二等十分欣喜。

因剑秋的马已被陆翔射倒,所以陆翔的坐骑让给剑秋坐,他自己步行随后。谭二当先引导,众人按辔徐行。朝前行了里多路,度过一顶石桥,沿着小溪向南转弯,穿过一个林子,只见前面一带很高大的庄院,且有两座碉楼,形势十分雄伟。一行人到得庄门前跳下马来,有不少庄丁左右排列着,很恭敬地迎接。谭二吩咐将庄门开了,招请剑秋等入内。庄中很是宽敞,房屋富丽。大家到一个厅堂上坐下,左右献过香茗,谭二重又对剑秋说些钦慕的话,剑秋也就问他们在这里的情形。

谭二道:“人家都说山东道上响马怎样强暴,但是也有分别的。譬如我们在这里八里堡行侠仗义,结识天下豪杰,江湖上凡有穷困落魄的人,无不尽力援助。先兄谭邦杰在日,黄河以北,很有贤名,所以俺们并非那些啸聚山头杀人放火的土匪可比。我们杀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富商大贾,贫弱的非但不去害他,反而要周济他,因此附近四乡反较他处来得安静,别的绿林中人也不敢觊觎了。俺们久慕荒江女侠和岳爷的大名,常欲一见,而苦没有机会。今番凑巧在途中遇见,所以奉请诸位来此一聚,幸蒙诸位惠临,俺们非常光荣的。”

剑秋听谭二如此说,也觉得他们不失为江湖侠义之流,想起了螺蛳谷、龙骧寨两处正在网罗豪杰,谭二等虽是绿林中人,却和乌龙山、抱犊崮、洪泽湖等草寇有上下床之分,不如代他们联络联络,将来也可多几位同志。于是将袁彪、李天豪等伏处草莽,志谋革命等事告诉给谭二等众人听,谭二等表示赞成之意,愿意他日到关外去一行。

谈了一刻,庄丁早将酒筵摆上,谭二遂请四人上坐,谭二等四人坐在下首相陪。斟过酒,小子龙陆翔又夸赞剑秋的剑术神化,剑秋也称赞陆翔的枪法厉害,射术精娴。谭二见剑秋等都不喝酒,他自己先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把空杯向剑秋等一照,说道:“诸位难得到此,请畅饮数杯,不要客气。”

剑秋等见谭二先喝,知道没有什么坏意,所以大家也举起杯来喝酒,又吃了二道菜。有一个庄丁把一壶烫好的酒送上来,谭二接过酒壶,代剑秋等又满满地各斟上一杯,说道:“俺们今日欢聚,真非偶然,俺们再要敬诸位一杯,务请诸位赏脸。这酒是有名的郁金香,请诸位多喝一杯,醉了便在小庄里下榻也好。”

剑秋道:“我们的酒量却是有限,所以不能多饮。”余自异说道:“请诸位领情,干了此杯!俺们都是快活。”陆翔也高举酒杯来再三劝饮。剑秋等难却盛情,遂各举起酒杯来,又喝了一个干。庄丁又送上一道红烧猪蹄的热菜来,剑秋正要拿起筷子去吃菜,忽然觉得这座厅堂摇摇摆摆动起来,莫非自己头晕?又瞧玉琴的脸上满泛红霞,目光也发出奇异之色,程远和慕兰都把一手撑着头,自己不能做主起来,剑秋心里大为奇怪。正在那时候,屏风后跳出一个女子来,手中握着三尺龙泉,不是别人,正是韩小香。

剑秋知道不妙,方欲拔剑而起,韩小香却笑嘻嘻地指着剑秋等四人道:“倒也,倒也!”剑秋、玉琴、程远、慕兰都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脑海中一阵昏迷,一齐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在地。

杯酒联欢,阴谋暗伏,剑秋虽然精细,却没有料到这么一着。此时他们四人已堕陷坑,仇人在前,更难幸免了。

第七十五回飘泊江湖一镳谐鸳侣困居陷阱四侠战强徒

1

大丈夫恩怨了了,是非分明,所谓睚眦之怨必报,一饭之德不忘。我们受了人家的侮辱,当然是要求报复而雪耻的。象曹沫誓雪三败之耻,一怒而安国家;雍门子狄先死阵前,耻令越甲鸣吾君,而使越人兵退七十里;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生聚教训,到底成功了他的沼吴之志;张良散家财,结死士,报韩国之仇,率得大力士以铁椎击秦始皇帝于博浪沙中。

这些人志复国仇,气吞河岳,他们的史迹,千载下读之,尤觉虎虎有生气,是民族之光,值得后人钦佩的。他若豫让为智伯复仇,漆身吞炭,以谋狙击;荆轲为太子丹而入秦,易水萧萧,一去不返,也是不愧为任侠之徒。捐躯以报恩,急公以赴义,其人其事,可泣可歌,至于为了一家一身的私怨而互相报复,这是已失任侠的精神,而近乎野蛮时代残杀之风,所谓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是下中游侠,不足称道的了。而况莠草害马,猖獗山林,不辨是非,无端寻衅呢!

因此,一饭之德当然不可忘怀,而睚眦之怨却不是一定要报复的。武侠之徒当为大勇而莫为小勇,所做的事要求有益于国家,有利于社会,纯而无私,公而不偏,方才能使后人欢喜赞叹,馨香顶礼。所以我书中的荒江女侠和韩小香辈,虽同擅越女之术,而她们的人格却不可同日而语。

韩小香自从在红莲村妒嫉慕兰和程远二人的婚姻,胸怀阴谋,暗下毒手,但都不能成功,自己也觉得无颜再见他们,所以悄悄地带了一个包裹出走。她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又不能再到萧家去,形单影只,走向哪儿去呢?想起自己父亲生前尚有几个朋友,不如去看看他们,暂作枝栖,所以她遂匆匆北上。身边尚有盘缠,不致缺少旅费。有一天,她到了山东道上,恰巧经过牛头山八里堡,见山势雄峻,林木丛深,疑心这里必有什么响马,所以很戒备地走着。忽然嗤的一声响,有一枝箭从林子里飞将出来,在她头上掠过,她就知道响马来了,忙拔出宝剑,袖底又暗暗藏好一枝毒药镖,等候厮杀。

果然林子里跳出几个大汉来,为首的却是一个白面少年,手横铁棍,瞧着韩小香大喝一声道:“你这小姑娘,单身赶路,好大胆!”

小香把剑指着他说道:“你家姑娘若不是有本领的,怎敢单身独行?你们这伙草寇从哪里来的?打算要行劫吗?”

少年冷笑道:“我们是绿林好汉,不伤孤雁,你如有金银,献出了事;但你身带武器,口出狂言,俺却不肯轻易放过你,要试试你究竟有多少本领!”说罢,挥动手中棍,照准小香胸口猛捣,小香将身一侧,让过铁棍,还手一剑,望他头上劈来。他忙将铁棍架开,各个施展本领,用力狠斗,约摸有五十多回合。小香觉得那少年的棍法十分厉害,自己的一口剑有些抵挡不住,遂退后一步,将袖中毒镖放出,飞向少年喉间去。那少年见小香把手一扬,知有暗器,急忙避让时,左肩头已着,一阵疼痛,撒手扔棍,跌倒在地。盗党慌忙上前救护。

韩小香知道他已中了她的毒镖,无论如何在二十四小时内必要断送性命,所以她回身便走,恐防还有余党再来缠绕。但她走得十数步路,听背后马蹄响,回头看时,见有一个瘦长的少年,挺着长枪,向自己直奔而来,口里大喝道:“你这丑丫头,胆敢伤了俺们的人,便想逃走吗?俺却饶你不得!”说着话,一马已到身旁,呼的一枪,向小香腰里刺来,小香忙将剑架开时,那少年又是一枪向她头上挑来,小香低头让过这枪,便挥剑去刺他的马腹,他将马一拎让过了,又是一枪刺向小香胸口,小香收回剑迎住。

那少年使开长枪,有风雨之声,枪花如车轮般大,上下左右地尽向小香进刺。小香凭着一口短剑,又在步下,如何抵挡得住。背后喊声起处,又有一伙人杀奔而来,为首的一个满脸疙瘩的大汉高声大喊:“不要放走了这丫头!”

小香更是心慌,要想再发毒药镖,却给少年的枪紧紧逼住,不得偷空。少年见她剑法已乱,又把手中枪故意向她头上虚晃一晃,小香把剑往上架时,少年忽然变更手法,将枪杆倏地下坠,觑准小香腿上只一击,韩小香早已仰后而倒。那满面疙瘩的大汉已把小香按住,夺去宝剑和镖囊,用绳子缚了,挟在腰里。对少年说道:“陆兄弟,我们把她带回堡中去吧,看了谭二兄的伤势再说怎样发落。”

少年点头说是,于是一伙人带了韩小香拔步便走。

韩小香自知已无活命,但要看看盗窟中怎样情景,所以她留心观察。到了一个偌大的庄子前,见有许多人在那里嚷着:“谭二爷恐怕没救了,我们要把这丫头碎尸万段,以报此仇!”进了庄子,里面房屋很多,大汉把她丢在一间室里,关上门去了。

不多时候,便有方才擒她的那个少年和一个中年妇人走进室来。小香想,他们要把自己来处死了。自己本来有些厌世,死了也好。但少年指着她问道:“你用毒药镖伤了我们的堡主,其罪不小。现在堡主昏迷不醒,你若有解药的,快些拿出来。只要能够把堡主治好,我们决不杀害你。”

那妇人也说道:“请教姑娘芳名,是何处人氏?谅也是个有来历的人,方能使用此种毒药镖。你若能救好我的叔叔,我们一定要释放你回去。”

韩小香见他们说话很有诚意,便道:“你们放了我起来,我再回答。”少年连忙俯身将她绳子解开。

韩小香站起身来,拍了一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我姓韩,名小香,乃是苏州韩家庄韩天雄的女儿。只因我全家被荒江女侠等杀害,我恰巧在外祖父云中凤萧进忠家里居住,所以虽然没有被害,可是已弄得无家可归。多年来飘泊江湖,一心想找仇人,为我父复仇。今日路过此地,逢你们来行劫,我欲取胜,所以用镖打伤你们的堡主。幸我身边带有解药,可以救治的,请你们放心。不过也要请你们详细告诉我,堡主是个何许人物。”

妇人答道:“我名沈洁贞,我丈夫是谭邦杰,本为这里的堡主,雄霸一方,江湖上颇有英名。

姑娘方才说你是云中凤萧进忠的外甥女,萧进忠就是卫辉府的萧老英雄吗?先夫在日,也曾拜访过萧老英雄,叙谈甚欢。至于令尊大人韩天雄,我们也是闻名的。如此说来,我们好象是一家人了。”小香点点头,那少年在旁听着微笑。

沈洁贞继续说道:“先夫逝世后,他的兄弟谭二作了堡主。

我几位同道朋友,在此行侠仗义,称霸绿林,在山东道上也很有些威望。方才我叔叔得罪了姑娘,中了你的一镖,药性发作,痛得昏晕过去。我们知道姑娘使用的必然是毒药镖了,倘要到别地方去讨药救人,恐怕是时间不及,所以我想来问问姑娘,现在彼此是一家人,望姑娘迅速取出药来,救活我叔叔,我们决不为难你的。”说到这里,又指着那少年道:“这位就是小子龙陆翔,是堡主的好友。”韩小香遂向陆翔点点头,道:“陆君真好枪法,不愧小子龙之名。”

陆翔道:“适才得罪姑娘,幸恕无礼。”

韩小香又道:“铁棍谭二现在哪里?我可去看看他,必能救活的。”

沈洁贞听了大喜,遂和陆翔引导着小香走出室来,望里面甬道中曲曲弯弯地走去。穿过了许多庭院,才到一间室前。门口有两个大汉站着,见了韩小香,都向她怒目而视。

沈洁贞一掀门帘,三人走到室中。见是一间卧室,收拾得很是洁净,陈设也很富丽。室中站着几个人,都是满面愁容。

陆翔早对他们说道:“这位姓韩的姑娘,原来就是云中凤萧进忠的外甥女,说起来大家熟悉的。

她有解药,可救堡主的性命。”众人听了都转忧为喜。沈洁贞引导小香走到里面炕边,见炕上睡着那个铁棍谭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口里只是呻吟不绝,已昏迷不省人事。袒着左肩,露出镖伤之处,肿起如桃,淌出黑色的血水来。旁边有一个丫头,用手巾代他轻轻拭去。

韩小香便叫人拿一杯热水和一碗清水来,从她身边掏出两个小小银瓶,先倒出赤色的两粒丸药,研碎了化在热水里。叫人把谭二的牙关撬开,将这一杯药完全灌下去。

又从一个瓶中倒出一些白色的药粉,自己先托着那碗清水,用手巾将谭二的创口洗拭干净,然后把药粉敷上,再用布层层扎缚好。便说:“到今天晚上就可止血停痛,明天便若无其事了。现在大家可退出去,让他安睡为妙。”

2

众人听说,一齐退了出去。独有沈洁贞伴着小香,到内室去坐谈。不多时,天色已黑,沈洁贞陪小香吃晚饭,特辟一间精室留小香下榻。

次日清晨,小香起身梳洗后,早有一个小婢捧上一碗莲心粥来请她吃用早点。她吃罢了粥,就见沈洁贞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对她说道:“妹妹的药果然非常灵验,我叔叔已起来吃早饭,没有事了。他在外边,要请姑娘去一见哩。我引导你去可好?”小香点点头,便跟着她一同走到外边一个小轩里,见铁棍谭二和陆翔等几个人都坐在那里。小香走进轩时,弯转柳腰,向众人行了一个礼。

大家一齐站起身来招呼,请小香和沈洁贞一同坐下。庄丁献上茶来。谭二遂向小香道歉,并谢她相救之恩。小香也告罪数语。谭二指着旁边坐的满面疙瘩的汉子道:“这一位就是何疙瘩,是先兄的金兰之交。”又指着一个瘦子道:“这位姓余名自异,别号瘦猴,和陆兄弟都是我们的心腹。还有一位姓戴的兄弟,有事到南边去了,尚没有回来。俺们五人在这里八里堡,齐心协力,专杀贪官污吏,劫掠富商大贾,不失侠义之行。姑娘难得到此,且请宽留数天。”

韩小香本来无处容身,见他们都很诚恳,遂答道:“承蒙不杀,推诚相待,敢不如命!”沈洁贞在旁边笑道:“这叫作不打不相识了。”谭二大喜,便问起韩家庄的事。小香把她父亲的罪恶隐蔽,反说得荒江女侠等如何残暴不义,自恃是昆仑门下,专和江湖上人寻衅作对。谭二等听着,都说姑娘的仇人也就是俺们的仇敌,将来荒江女侠倘然经过这里,必要把她碎尸万段,以报姑娘的大仇。这天铁棍谭二特设丰盛的筵席代小香洗尘,尽宾主之欢。小香一连住了数天,谭二等十分优待。

一日黄昏时,小香独坐室中,支颐静思,想起了慕兰和程远,心中说不出的恼恨。忽见沈洁贞走来,坐定后便带笑问道:“姑娘可曾许字人家?请你老实告诉我。”小香摇摇头道:“自经家祸,飘泊天涯,大仇未报,尚不敢谈及婚姻之事。”沈洁贞道:“这样很好,我现在有一句冒昧的话,请妹妹不要见责。因为家叔谭二去年遭逢鼓盆之痛,至今还未重续鸾胶,一向没有相当的人。今见妹妹武艺高强,容貌美丽,正合家叔的意思,所以他中了你的毒镖,一些没有怨恨,反十分佩服,叫我来做媒。倘蒙不弃,请妹妹允许,便是家叔之幸了。”

小香听了这话,粉颊微红,默然无语。沈洁贞又道:“府上已是没有他人了,妹妹可以自己作主。请你答应了我的请求吧,大约这也是很巧的姻缘哩。”韩小香近来很有标梅之感,眼见慕兰和程远有订婚的成功,她的心里又嫉又怨,燃起了青春之火,觉得自己一个人踽踽凉凉,好生没趣。现在无意中到这里,遇见了铁棍谭二。

那谭二的容貌虽及不上程远,但也是个五官端正的少年,所以经沈洁贞一说之后,心中不能无动。便说道:“我是畸零的孤女,蒙你们相爱,十分感激,姊姊说的话,敢不听从。”

沈洁贞听小香已允了,自然非常快慰,立刻去谭二那里报告喜信。谭二将得美妇,不胜之喜,便和他嫂子商量,择定吉日,赶紧要和小香成婚。次日,这个消息传出去,众兄弟无不欢喜,预备大吃喜酒。谭二忙着布置新房,沈洁贞也尽力相助,把新房装饰得非常富丽。小香见了,也觉惬意。

到了那天,悬灯结彩,远近绿林中的朋友都来道贺,见了小香貌美,都说谭二得此美妇,艳福不浅,足足热闹了三天方散。

谭二和小香结婚后,颇谐**。也是恰巧有事要发生,小香要游泰山,谭二特地和余自异一同陪伴她去。不料在归途中,旅店内忽然逢见了荒江女侠等一行人。小香在门帘里首先窥见,恐被玉琴等瞧见,立即躲避开去。这就是玉琴等宿店时,窗外望见的苗条人影了。小香见不但琴、剑二人同在一起,而且慕兰和程远也会一同跟着女侠,竟使她有些莫名其妙。猜想上去,或是程远介绍的。

现在这四个人,都是自己的仇敌,如何不想复仇!便告诉谭二和余自异说,对面房里就是荒江女侠等众人。二人听了,便出来窥探一番。依着二人的主张,便想在夜半动手去行刺女侠。但韩小香知道玉琴等四人的厉害,自己只有三人,动起手来决无便宜可占。她想来想去,想定了一条计策,和谭二等说了,二人也都赞成。因此这夜安然过去。

小香不欲被玉琴瞧见,遂在清早离开旅店,赶回八里堡。和陆翔、何疙瘩见面后,又将旅店内相逢女侠等情形,告诉他们听,何疙瘩忍不住大声嚷道:“你们既和仇人相见,为什么不下手呢?”

小香便说女侠等剑术如何高强,不易取胜

。陆翔有些不服气,也说道:“嫂嫂如何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见了他们不动手,还有何日可能复仇呢?”

小香道:“你们莫要心急,我有一条妙计,管叫他们堕入彀中,一网打尽。”

何疙瘩道:“嫂嫂有何妙计?”

小香道:“这里众人除了我和他们都不相识。我已探知他们是北上的,那么必须经过此路的。你们不妨前去候见,却用甜言蜜语将他们诓到堡中。然后在酒中暗置迷药,请他们吃了,可以手到擒拿,不费吹灰之力。那时待我细细摆布他们,报仇雪恨。况且萧慕兰本和我是表姊妹,她竟甘心事仇,忘记了自己人。那个姓程的小子也和我有仇的,我也不肯轻恕他们。你们可以说起这里谭邦杰和我外祖父相识的事,更使他们深信了。”

小香说完这话,陆翔道:“此计虽好,然而是个阴谋,胜了他们也是不武。万一他们不肯来时,岂非枉用心思?在俺看来,他们未必都是三头六臂之人,怕他们做什么?不如同他们明枪交战,凭俺们几个人的力量,也足够对付。何必鬼鬼祟祟,使用这种诡计呢?”

小香听陆翔说她鬼鬼祟祟,心中有些不悦,便道:“你不要自恃本领,我是和他们交过手的,所以深知一切。动起手来时,我们没有把握的,还是我的计策稳妥。叔叔若然不信,必生后悔。”

陆翔气得啊哟哟叫起来道:“你们都怕荒江女侠,独有俺小子龙陆翔却不佩服。你们请照计行事,俺可单枪匹马,先去和他们拼个高低。”何疙瘩道:“俺愿和陆兄弟同去厮杀一阵。”

谭二见小香和他们意见相左,深恐彼此间闹出不欢的事来,遂说道:“你们都说得不错。陆、何二兄既然喜欢和女侠等决一雌雄,那么可让你们二人先迎上去交起手来,俺和余兄随后赶到。

倘然你们可以胜,这是最好的事。否则俺们可以上前劝和,仍可进行小香所定之计。”陆翔听谭二这样说,也无异议,便和何疙瘩带了兵器,各跨骏马,离了八里堡向南而去。他们起先见了玉琴,要试试人家的动静,所以疾驰而过。后见女侠等十分镇静,不动声色,遂回过马来挑战。

交手后方知小香之言并非代敌夸张,自己本领虽大,也难取胜。后来谭二等来了,方照着小香之计,哄骗女侠等到堡中,设筵款待,小香躲在屏后指挥,第一壶的酒没有放药,谭二先举杯畅饮。不料第二壶中已放有迷药了,剑秋等虽然精细,也难免中他们的诡计。

小香从屏风后跳出来,见四人一齐跌倒在地,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大家上前去,将他们身边带的刀剑和镖囊一齐摘下,然后唤庄丁把四人抬至土牢里去,将手足用铁索缚住,严加锁扃。料想这一遭他们没有羽党在外,一定不能幸免了。

依着谭二的意思,便要在今夜结果他们的性命。但因小香想着后天是她亡父韩天雄的生日,所以要在那天特地安设灵座,遥遥致祭,将剑秋、玉琴二人在灵前跪祭,然后剖腹挖心,以报杀父之仇。同时也要将程远、慕兰羞辱一番,一并解决。谭二等见小香如此主张,因是她的仇人,大家没有异议。何疙瘩却说:“便宜这四个坏蛋多活一天了。”

3

这土牢是在堡的后面,十分秘密,外间人不易进去,且开在地下,上面都用大石盖成,只留着一扇铁门可以启闭,在土牢内可以说是暗无天日。他们四人中了迷药,昏昏迷迷地失去了知觉。

到第二天,玉琴因喝得最少,药性已脱,渐渐苏醒转来,张眼一看,四面漆黑,她凝神想了一想,方知中了山东响马之计,陷在仇人之手。但不知韩小香怎会在这里,大约都是她指使的了。

现在不知被他们囚在什么地方,如何脱身呢?并觉得手足都被铁索缚住,要想运气挣脱时,但只断了脚上一根绳索,却不能迸断。骂了一声:“狗盗!竟用双重束缚,使自己无法摆脱。”听了四下里没有声音,运用夜眼看时,见剑秋等三个黑影都横倒在一边,却辨别不清了。

玉琴忍着一肚皮气,躺在地上,想不出方法来脱险。回忆昔日宝林寺中,也堕入陷阱,卒能绝处逢生。然而今番在这里,恐怕难免了。这样躺着胡思乱想,经过了不少时候,也不知是在白昼或是在黑夜,一听身旁有微微叹气的声音,知是慕兰醒了。遂低声说道:“慕兰姊,我们中了奸计,被他们监禁在这里。方才你可瞧见韩小香吗?”

慕兰道:“是啊,我们和山东响马无怨无仇,必然是小香唆使的。她自从红莲村行刺不成,负气出走以后,竟会在这里和响马勾搭在一起。我们不幸遇见了她,如今都是她的仇人了,一定不肯放松。小香的心计狠毒,我悔不该以前和她相亲的。”

玉琴道:“这些话不要说吧。我和你都醒了,但他们二人兀自沉沉地睡着,不知何时方醒。我一人已醒有多时,却不明白小香为何不来下手。难道等什么好时候吗?我肚子里也觉得饿了,想趁他们没有下手以前,我们总要作最后之挣扎,以谋脱险。”

慕兰道:“姊姊的话不错,只是我们手足都被铁链缚住,兵器也被他们取去了,如何是好呢?”

玉琴道:“我以前几次遇险,都能化险为夷的。在我身旁正有石壁,不如你我滚到石壁旁,把手上铁索用力向石壁上去摩擦,也许可以擦断的。”

慕兰说一声:“好!”于是二人滚至石壁旁,背着身子,将手腕上的铁索向粗糙不平的壁上去摩擦。擦了好多时候,果然玉琴的手腕上有一端先断了。玉琴大喜,遂用力脱去了手上的束缚,再将自己的足上的铁索松去,跳起身来,顿觉四肢活动。

那慕兰也如法炮制,摩断了铁索。两人都恢复了手足的自由,又过去将剑秋、程远的束缚解开。但二人还没有醒,无法可想。遂又向四边去摸索,摸到了一重石级,两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上面有物碰着头顶。仔细一摸,那是一扇很厚的铁门,紧紧盖着。玉琴和慕兰一齐用力向上推动,但是休想推动得半点儿。玉琴道:“倘然我的真刚宝剑在身边时,便好徐徐剁开了。现在却想什么法子呢?”

二人不得已走下原处,坐在地上,正要商议怎样设法出这土牢,忽听上面铁门声响。玉琴对慕兰低声说道:“不好,他们有人来了。我们快些睡下,假作昏迷,待他们下来见机行事。倘能夺得兵刃,可以对付了。”二人连忙依旧睡下,玉琴张着一半眼向上窥时,见铁门慢慢地揭开来,有一些火光在风中闪动不已。

再仔细看时,方见有一个虬髯黑脸的大汉,一手执着烛台,一手托着一碗水,悄悄地从石阶上走下土牢来。他手中没有兵器,不象是来下手的。玉琴和慕兰假睡着,不作声,瞧那人的动静。

大汉走到地上,将手中烛台向地下的四人照了一照,早瞧见了剑秋,便微叹一声道:“好一位昆仑剑侠,是人间的奇男子,却中了人家的诡计,死期不远了。我若不来救他,岂不可惜?”

玉琴、慕兰在旁听得这话,方知这大汉是来援救的,幸亏自己没有卤莽动手,遂一骨碌坐起身来。那大汉吃了一惊,退后一步,便说:“怎的,怎的!”玉琴道:“我们饮了人家的迷药,却醒得比较早,正在想法脱险。你是何人?是不是诚意来相救的!”大汉点头道:“你们看我手里没有兵刃,当然是来援救的。你们两位姑娘中间哪一位是荒江女侠?”

玉琴把手指着自己道:“我就是方玉琴。”大汉道:“闻名已久,今日幸得相见,果然是奇女子。现在我先救醒了岳爷,再和姑娘细谈。”他说罢,便喝了一口清水,看准剑秋面门喷去,一连喷了三口。又到程远那边去,照样喷了。玉琴、慕兰都过来,向二人身上摇撼了数下。剑秋和程远一齐苏醒,坐起身来,瞧见了玉琴、慕兰蹲在身边,对面又立着一个虬髯黑面大汉,不胜惊讶。

剑秋对玉琴说道:“方才饮酒时,明明看见韩小香指着我们说:‘倒也,倒也。’以后我遂昏迷过去。怎么又在这里?”

玉琴尚未回答,那大汉已向剑秋点点头,说道:“岳爷你还认识俺吗?”

剑秋借灯光定睛一看,便道:“壮士你可是在淮阴关帝庙相逢的赛周仓戴超吗?”

戴超点点头笑道:“好岳爷,还认识我。此次铁棍谭二等向你们寻仇,都是韩小香一人的阴谋。俺也是这里的弟兄,老实说,俺们都是山东道上的响马,在黄河北岸也很有势力的。谭二为人尚好,小子龙陆翔等都是绿林中的豪杰之士。最近两个月俺有事南下,好久不在堡中。前次和岳爷相遇后,俺又在徐州逗留了多时,恰巧今天早上赶回来。他们用计擒住你们的经过详细告诉俺听,俺方知谭二已和韩小香订婚,而韩小香是大盗之女,和岳爷等有杀父之仇。在旅店内恰巧相逢,小香恐力不足敌,遂想出这条毒计,引你们入彀的。明天是小香亡父的生日,所以把你们紧闭在这里,预备明朝把你们剖心致祭。

俺听了不觉暗暗吃惊,表面上随众附和,心里却细细思量,岳爷等都是当世侠义的英雄,倘然这样死于非命,岂不可惜?何况岳爷以前曾来援救过俺,岂能相忘?不过俺若救了你们,又好象做了奸细一般,也有些对不起自己弟兄。左思右想,非常为难。此事不能两全,非牺牲一方面不可。想了好多时候,俺遂决定先救了岳爷等再说。所以捱到这个黄昏的时候,偷了钥匙,独自冒险到土牢里来救醒你们,却不料两位姑娘先醒了,使俺快慰得多。”

玉琴听戴超说完话后,便将自己和慕兰怎样脱去束缚的事补告一遍,并说:“若没有戴君前来,我们一时也难以想法开这铁门。”

剑秋遂向戴超谢道:“承蒙你冒险相救,我等感激无涯。”

戴超说道:“岳爷不要说这话,俺前在关帝庙里被那道人困住,不得脱身,若无岳爷,俺已不在人间了。此刻俺救了你们,心头很是快活,但请你们快快离开这里,免得泄漏了,又要引起一场恶战,使俺左右为难。”程远道:“不错。只是我们的宝剑、镖囊都被他们夺去,手中没有家伙,十分不便,而且都是我们的爱物。不知你可能想法代为取还,那就更好了。”

戴超道:“也罢,待俺再去设法取来,诸位请在此稍候。”说着话便将烛台留在地上,回身走上去,仍把铁门轻轻合上,悄然去了。

玉琴等坐在土牢里守了好多时候,不见戴超回来。玉琴道:“我们方才没有跟他一同出去,这是失着。倘然他事机不密,被他们瞧破了,怎样再来援助我们出去呢?不知道铁门可曾锁着?”

剑秋闻言,立即跳到上边,推动两下,便跳下来说道:“这铁门并未锁上,我们再等一刻,倘戴超不来时,我们也可走到了上边再说。”慕兰道:“很好,我们留心着外边,不要被他人锁上了。”

玉琴道:“还是先出去吧,凭着我们四人,八条手臂,也尽够对付他们了,何畏之有?”

大家说着话,只见上面的铁门又开了,戴超双手夹着许多东西走将下来,众人大喜。戴超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对剑秋等说道:“我探听了藏物的所在,被我偷取出来,请你们自己捡取吧。”

剑秋等见宝剑、镖囊等物都在,于是剑秋取过自己的惊鲵剑,玉琴取过真刚宝剑,慕兰拾起自己的双刀和袖箭匣,程远也佩上百里剑和镖囊。见戴超手里也拿着一柄朴刀,剑秋又向他道谢。回顾烛火将尽,戴超道:“我来引导诸位出这堡吧,最好不要惊动他们,俺也不能和他们相见,决定跟诸位同行了。”

4

剑秋道:“很好,你若不愿再在这里,我也有个地方介绍你去。”玉琴瞧着慕兰说道:“我们这样悄悄一走,却便宜了韩小香,依我的心里,不如把她杀了,斩草除根。”剑秋道:“我们且离开了八里堡再说。下次我们路过这里时,必定要去找她的。”

于是戴超当先,众人跟着他,走出土牢。一阵凉风吹来,身上顿觉爽快得多。大家吐了一口气,蹑足而出。剑秋等不欲多惹事非,刚想越屋而行,恰巧几个庄丁巡逻至此,剑秋等躲避不及,早撞个正着。玉琴跳过去把一个庄丁砍倒在地,一个庄丁敲起锣来,其余两个早逃去报信。

剑秋对戴超说道:“恐怕我们跑不了,只好厮杀一阵,对不起你了。”戴超见事已如此,也就无话可说。

一会儿早见韩小香和铁棍谭二带了庄丁,点亮火把,追到后面来,谭二一见戴超便指着他骂道:“你和我们相聚多年,想不到会窠里反,真是没有心肝的混帐东西!今夜先结果你的性命,以泄我恨。”说罢一摆手中铁棍,跳将过来,剑秋拦住他厮杀。

小香正想上前助战,忽见程远将手一扬,便有一镖向她面门飞去。小香急忙将头一偏,让过这镖,不防接着又有两镖,首尾相接而来。韩小香把手去接第二镖时,第三镖已到胸前,疾似飞电,正中她胸。大叫一声,跌倒于地。玉琴跑上去手起剑落,鲜血四溅,身首早已异处。

谭二见了心里一阵凄惨,手中棍法一个松懈,却被剑秋一剑刺入腰窝,跟随着小香同归地府。这时候小子龙陆翔、瘦猴余自异、何疙瘩等三人,各执兵刃杀将进来,一见谭二夫妇都被杀害,一齐咬紧牙齿,向剑秋等决斗。陆翔此刻不使长枪,手中却拿着一对李公拐。程远舞动百里剑迎住他,斗在一起。瘦猴余自异挥动双刀奔过来时,慕兰接住。何疙瘩大吼一声,挥动手中双斧跳过来,活似一只疯虎,玉琴舞剑接住他便战。剑秋和戴超却在旁观战,庄丁们知道二人厉害,也不敢上前撩拨。

余自异和慕兰斗了四十多回合,被慕兰觑个间隙,左手刀压住他的双刀,右手一刀劈去。喝声:“着!”余自异不及躲让,早被削去了半个天灵盖,倒在地上,眼见得不活了。

何疙瘩十分勇猛,手中双斧只顾向玉琴上下左右横扫。玉琴想此人只可智取,便故意卖个破绽,让他砍入。何疙瘩的双斧已卷到她的胁下,玉琴忽地身子一侧,疾飞一足,正踢中何疙瘩的右手腕。何疙瘩喊了一声:“啊哟!”右手一柄斧头早已抛落。玉琴一剑往他手腕上一削,何疙瘩又是一声大叫,左手无名指已被削去半截,左手的斧头已抛去了。要想回身逃遁,剑秋已一个箭步跳到他的身后,飞起一脚,把何疙瘩踢一个仰后朝天。玉琴大喜,踏进一步,要想去按住他时,不防何疙瘩陡地飞起一脚,已到玉琴胸前。幸亏玉琴让得快,没有被他踢中。但玉琴芳心早已着恼,手中宝剑一挥,何疙瘩已被劈为两段。

此时只剩小子龙陆翔尚和程远狠斗。他见弟兄们都已被害,自己也不要活命了,使出平生本领,把双拐直上直下地向程远猛攻。这李公拐在兵器中是很厉害的东西,程远剑术高深,所以抵敌得住。

玉琴等也不欲以众胜寡,大家只在旁边瞧着,并不相助。程远和陆翔又斗到五十合以上,见陆翔精神抖擞,毫无松懈,遂想用巧计取胜。等到陆翔一拐向他上三路扫来时,程远迎着他把百里剑向上一削,只听呛啷一声,陆翔右手的拐早已削作两截。程远已破了他的双拐,便把宝剑紧逼过去,陆翔手中只剩一拐,抵挡不住。这时候戴超跳过来,大声说道:“请两位不要斗了!”

程远闻言便跳出圈子。

陆翔也站定了,指着戴超说道:“你喊住俺们做甚?俺们众弟兄在这八里堡聚义多年,你为什么一旦帮了外人,反引外人来杀害俺们自己弟兄?你瞧这些死在地上的众人,抚心自问,能够对得住吗?”

戴超把朴刀向地上一插,对陆翔作揖道:“陆兄弟,莫要见怪。这一位岳爷和荒江女侠等,都是当世英豪。俺南下的时候,岳爷曾救过俺的性命。此刻俺闻得他们中计被擒,俺被良心驱使,不得不去援救他们。本来俺和诸位侠士想悄悄地走了,免得大家火并。却不料小香、谭二等追来,以至大家动手。现在谭二等已死,俺是非常抱憾的,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陆兄弟是俺最敬爱之人,俺不忍见你同归于尽,所以请你们不要恶斗,大家歇了手,有话再讲。”

陆翔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俺要多谢你了。但你不知救了他人,害了自己弟兄,你忍心独活吗?”

玉琴早忍不住,抢上前说道:“姓陆的,你既然是个好男子,应该辨别是非。须知我们本和你等无怨无仇,不过因为韩小香的关系,遂成敌对。你们听了她片面之言,使用诡计把我们迷倒,已欠光明态度。况韩小香是巨盗韩天雄的女儿,韩天雄在世时多行不义,犯了许多血案,所以我们前去把他们诛灭,独有小香一人漏网。她若是明白大义的,应该痛自忏悔,尽改父过。

但她几次三番向我们苦苦寻仇,当然我们也不能不把她诛掉。照了你的说话,那么只许盗匪杀人,认为正当的事,而除暴诛恶的都是杀不可恕的人物了?我瞧你的本领是很好的,高出谭二等数倍。何必终身埋没在盗窟里面,做椎埋健儿,岂不可惜!不如及早改变 你的方针,做些利人益世的事业,望你自己仔细思量一下吧!”

陆翔被玉琴这几句话打动了他的心,低着头不出一声。

戴超跑过去握住他的手道:“陆兄弟,请你原谅俺们。在此口说仁义,终究是个强盗,不如就此洗手吧。”

陆翔长叹一声道:“也罢,我对不住死者了。”把左手的李公拐抛在地上,便走过来和剑秋等相见。剑秋见陆翔已是顺服,心里暗暗欢喜。戴超便吩咐庄丁退去,不得乱动,庄丁自然听命,于是戴超、陆翔便把剑秋等让到外面厅上坐定。戴超因众人已饿了好多时候,遂叫厨下预备菜肴和饭。

陆翔又到里面去见沈洁贞,商量如何收敛谭二等死尸。沈洁贞呜呜咽咽地哭着,请陆翔保护。陆翔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吩咐众庄丁暂把谭二等尸骸一齐移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他自己又出来陪剑秋等吃饭。席间讲起江湖上的事情,以及昆仑派的情形,陆翔听了不由佩服。剑秋便对他们二人说道:“你们大约也不欲再居此地了,待我介绍你们一些地方去,比较平常的绿林生涯好得多了。”

戴超欣然叩问,剑秋遂又将螺师谷袁彪等,如何网罗豪杰,志谋革命的情况略述一遍。二人听了都愿前去共图革命事业。

5

餐后,剑秋便叫戴超取过笔砚纸墨来,修书一封,介绍二人前去相见。戴超接过书信,向剑秋道谢。

陆翔道:“俺们须在这里帮同谭大嫂子,妥办谭二等丧事,过后方能动身。”

剑秋道:“很好,这也是你们份内之事。但我们在明后天就要走的。还有一件可虑的事,我们把谭二等杀了,却一走了事,留下你们二人在此,未免有些不放心。倘然有谭二别的朋友前来向你们责问,你们当得起这责任吗?尤其是戴超,更是危险。”

戴超道:“大家都知道俺是个粗汉,没有心计的。俺所以援救诸位侠士,欲报前恩,且不忍坐视诸位被人暗算,并非故意和谭二作对。不料小香等追来,遂至演出这幕悲剧,岂是俺始料所及呢?倘有人来问我时,也照实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请诸位不必代我过虑。”

小子龙陆翔也说道:“戴大哥的话说得不错,倘有人找他说话时,俺必代为辩白。并且俺们在这里逗留几天,也就要动身的。”剑秋听陆翔如此说,稍觉放心。

一会儿天色已明,剑秋等找到自己的房里,叫庄丁牵出他们的坐骑来,便要告别登程。戴超和陆翔送出八里堡,看剑秋等坐上马鞍,遂留住脚步,道声珍重。剑秋也道:“你们到螺蛳谷后,袁彪必能竭诚款待。寄语袁彪,我们不久也要去拜访他们,欢聚一番的。”戴超和陆翔听了,更是快然。

直看到四人的坐骑向前驰去,没入官道中,然后回去料理丧事。

剑秋等在路上跑了数里,回顾牛头山,已在背后。玉琴喜孜孜地对慕兰说道:“我们在旅店里,早已遇见谭二等了。

韩小香故意避匿不见,特地想出这种诡计来陷害我们。只怪我们待人太直了,所以着了她的道儿。亏得戴超前来援救,这个人说话做事十分爽快,很够朋友的。”剑秋接着说道:“我前在淮阴,无意中和他相遇,助了他一臂之力,今日得到好的结果,可知救人便是自救,不是白白的。”

玉琴道:“他那张脸确乎象周仓,当他走下土牢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但是我和慕兰已想法脱去束缚,他们若要加害,我也要拼死和他们决斗一下。”剑秋道:“这也是我们命该不死。听戴超说,小香擒住我们后,因为要等到今日她亡父韩天雄生辰的时候,把我们剖腹献祭,所以把我们关在土牢里,不料这样反使我们绝处逢生。小香地下有知,将不胜悔恨了。”

慕兰道:“小香虽是我的表姊妹,但后来我已看出她的心肠狠毒,因此分道扬镳,绝交不顾。她本和姊姊等有宿仇,但连我也要杀害,不是狠毒太过了吗?”

程远道:“我前次险些儿中她的毒药镖,她的镖法比较我略逊一筹,未可轻视。所以我在昨晚一见面后,先发制人,立即施放三枝连珠毒镖。饶她怎样避得快,也吃了我一镖,那也就可说是她的报应到了。”

玉琴道:“所以一个人的本领不是十分可恃,心术必正而行为必光明,才不会失败。”四人这样说着,心中很觉爽快。琴、剑二人跟着慕兰、程远,转道望卫辉府来。这一天早到了卫辉府城外杨柳屯,慕兰瞧着故乡景物,心里更觉说不出的欢喜。行至庄前,早有一个庄丁瞧见小姐归来,连忙进去通报。慕兰引导着三人走入庄内,只见她的老父云中凤萧进忠和她的母亲等众人,一同在大厅上迎候。慕兰连忙上前拜见,自认不孝之罪。

萧进忠见她的女儿重返故乡,如何不欢喜?以前的恨气早已消释,双手把她扶起。萧进忠又和玉琴、剑秋相见,不胜惊异。慕兰笑道:“以前是敌人,现在都是良友了。少停当将女儿出去的经过禀告父亲。”遂又介绍程远上前相见。

程远见萧进忠银髯皓首,年纪虽老但精神瞿铄,气宇不凡,不愧是个老英雄。萧进忠也见程远剑眉星眼,年少翩翩,和岳剑秋立在一起,真是一时瑜亮,无分轩轾,暗暗钦佩。却不知道程远就是他未来的雀屏中选之人呢。

相见后,萧进忠便让他们到书房里去坐。慕兰见众人都在眼前,独有她的哥哥萧解不见,便向她父亲问道:“我哥哥在哪里?怎么不见他的面呢?”

萧进忠叹了一声道:“你哥哥昨夜受了伤,睡在里面,所以不能出来相会。”

慕兰听了,骤吃一惊,忙又问道:“爹爹,我哥哥如何受伤的?莫非有什么决斗之事?” 萧进忠道:“烦恼皆因强出头。讲起此事,话也很长。总之也是为了你和小香出走的原因,生出这个岔儿来的。老夫耄矣,现在幸有女侠等和你同来,也许可以相助一臂。”

慕兰听了这几句话,更是不能明白。玉琴等也觉其间必有奇突的事。慕兰是性急的人,要求她父亲快把这事讲清楚。于是萧进忠一捋颌下银髯,把那事滔滔地讲了出来。

第七十六回夜雨孤灯闻歌救弱女单刀匹马退敌显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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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惟有年老的父母,舐犊之情甚深。慕兰和小香昔年为了她父亲的怪怨,心头恼怒,立刻背着老人家往外边一走,好象今后海角天涯,一任飘泊,再不回家的了。但是萧进忠夫妇二人,为了女儿负气离家,心里也觉得闷闷不乐。

起初萧进忠以为女儿不孝,也不想去找她。然慕兰的母亲不忍爱女远离膝下,天天在萧进忠面前絮聒,要萧进忠父子出去找寻幕兰回来。萧进忠一则见她的老妻抑郁不欢,恐防损坏她的健康,二因慕兰本是他的掌上明珠,自己一生的武艺都传授给了她。论起本领来,慕解反不及慕兰。

平日常依依身畔,现在人如黄鹤,不知何日回来,心中怎能抛得下!所以答应他老妻的要求,决定自己出去找寻慕兰。想起他的妹妹远嫁在扬州,也许慕兰和小香投奔那里去,自己先要到那边去看看,顺便访问亲戚。慕解得知此事,自告奋勇愿代他父亲去走一遭。且说父亲年老,不宜出去跋涉,要保重金玉之躯。萧进忠冷笑道:“你父亲年纪虽老,手中宝刀不老。久居家园,筋骨都懈弛了,正好出去走走。你可留居庄中,好好儿侍奉母亲,照料一切。”慕解见父亲主意已决,遂不敢说什么。

萧进忠即日束装登程,带了昔日常用的一柄大环金背刀,跨一头骏马,离了家乡,赶奔扬州而去。到了镇上,迳奔平家,和他的妹妹贞姑相见。小英也出来拜见舅父。阔别多年,相见甚欢。萧进忠便向他们问起慕兰和小香可曾到此。那时候恰巧慕兰等因小玉之邀,动身南下到红莲村孙家,去代打擂台了。贞姑把二人来此安居的经过,告诉给她的哥哥听。萧进忠闻得女儿有了着落,心中稍觉安慰。贞姑因她哥哥难得到此的,遂治盛宴款待,又叫小英陪伴舅父出去游玩本地名胜。

萧进忠在平家一连住了十多天,又渡江去游过了金、焦二山,心中非常畅快,想要再到红莲村去一行。贞姑却劝他不必跋涉,慕兰等去时曾说不久就要回来的。萧进忠又在平家住了数天,觉得有些无聊,便要回家去。托他的妹妹等慕兰回扬时,劝她等早早回里,免得父母盼念。贞姑一口担任,好坏必要劝慕兰重返故乡。萧进忠知道慕兰很肯听贞姑说话的,稍觉放心,便向他妹妹告辞而行。贞姑又送了扬州许多土产。

萧进忠依旧骑着骏马回里,路中很是平安,没有遇到什么盗匪。这一天早到了一个村庄,名唤豹子沟,离开归德尚有十多里路,天色已晚,遂向一家逆旅投宿。那地方的旅店十分隘陋的,客人不多,萧进忠便选了一间比较干净的上房住下。晚餐后忽然下起雨来。他在灯下独坐了一会,想要解衣安睡,忽听门上有剥啄之声,他就问一声:“是谁?”外面却没有答应,依旧用手指轻轻敲着。

萧进忠觉得有些奇怪,便立起身来,走过去开了房门。便有一个年轻姑娘掩入房来,背着灯光站在一边。萧进忠细细一瞧,见这位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左右,梳着一根很光滑的大辫,身穿一件青条白底大褂,下穿一条黑裤,踏上一双红色绣花弓鞋,一双莲瓣窄窄的,瘦小得很。

手里抱着琵琶。因为她背转着身,所以脸儿还瞧不清楚。萧进忠瞧了这个情景,知道这是走旅店兜揽生意的土娼,自己年纪已老,哪有这种风情,但觉这姑娘走了进来,并不眉开眼笑的,向人施用狐媚的手段来**,却羞人答答地不声不响。遂不忍加以呵斥,勉强笑了一笑,道:“姑娘,你走错了地方了。我是一个银髯皓首的老头儿,怎有心思来和你厮缠?你还是好好地出去吧。”

萧进忠说了这话,但见那小姑娘耸动两肩,忽然啜泣起来了。萧进忠更觉奇怪,便走到她的面前去,伸手轻轻地把她低下的头抬起来,见她姿色生得也很美好,不过两颊清瘦一些。虽然搽上胭脂,未免有些病容,双目泪珠晶莹,点点滴滴地落到衣襟上。

萧进忠忍不住又说道:“奇了,我好好地和你讲话,为什么哭将起来?莫非你心里有什么委曲?”那小姑娘听了他的话,颤声说道:“你老人家做好事的,救救我吧!”

萧进忠见了她可怜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便叫她在沿窗桌子边坐下。她侧着身子,一半儿坐着,抱着琵琶半遮她的脸儿。萧进忠也在桌旁坐了下来,拈着胡须问道:“瞧你的情形,当然是这里的土娼了。但是你做什么哭哭啼啼的,使人不明白了。你姓谁名唤什么?家里有什么人?是不是逼你为的?不妨老实告诉我听。”

那小姑娘见萧进忠状貌虽然雄伟,而吐语很是温和,象一位慈祥的老人。便收住眼泪,凄凄切切地说道:“我姓寇名玉蝶,是一个孤苦零仃的女儿。”她说到这里,向外面望了一望,似乎恐防被他人听得的样子。萧进忠寂静无声地听她告诉。

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本是生在山东聊城的,记得在四五岁时没了父母,被人拐骗到这里,在别人手里过生活,历尽许多痛苦。等到我年纪渐渐长大时,他们便逼我为娼,想在我身上多赚几个钱。我还知道羞耻,起初不肯依从。他们把我毒打数次,弄得半死不活,不得已老着脸出来,干这卖**的生涯了。

一年以来,虽时常到客店里走动,但因我守身如玉,不肯玷污我的清白,只伴人家侑酒清歌,所以客人大都不喜欢我,而我也没有什么很多的钱拿回去。然而我的良心未尝不稍觉平安。你老人家不知道,我的处境非常困苦,而无处告诉的。想我自己命苦,所以有这样的遭逢。所以我也很想救救他人,希望天可怜我,将来或有脱离苦海的一日。为了这个关系,我更吃苦了。”

萧进忠听了这话,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