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

荒江女侠十四

字体:16+-

第七十回妙计偶然生山巅入伙芳踪何所觅水上交兵

1

这黑影是谁呢?当然是踏雪无痕程远了。他本和剑秋一同来的,但当他们到得灵官庙时,听得里面已在厮杀,二人都不由一怔,伏在屋上偷瞧。起初见那怪头陀和茅山道士正和一老一少酣战,他们顾忌着茅山道士手中的一对鸳鸯锤,不敢下去冒险。又不见慕兰的影踪,难道慕兰不在这里吗?

还是慕兰已被他们识破秘密而遭害!怎么非但双锤没有盗得,人也杳如黄鹤呢。尤其是程远心中非常惊疑!及见二人被迷香迷倒于地,他们仍不敢鲁莽下去援救,后来见慕兰的倩影突然出现,一袖箭把那茅山道士打倒,二人心中都觉喜出望外。于是剑秋忍不住先跳下去对付那怪头陀。程远在屋上瞧得清楚,知道他们几个人足够取胜,自己不必下去,恐防那怪头陀或要乘隙逃逸,所以他忖度形势,隐伏在出入要道。

果然怪头陀向这边逃来,他遂出其不意,一击而中。怪头陀既跌至墙外,程远便和剑秋等众人一齐跳下,怪头陀虽然受伤,还想跃起挣扎,程远早上前把他一脚踏住,想生擒他。剑秋把手中的宝刀一挥,白光一闪,怪头陀早已身首异处,程远赞声:“爽快!”那少年却在背后说声:“可惜!”剑秋等本不明白这二人有何来历,遂回身询问。

那少年拄着棍答道:“小可姓赵名兴,乃是此间捕头。只因城内外屡屡发生采花案件,县太爷限期缉拿。叵耐采花贼本领高强,无踪可得。小可自问武艺平常,难捕大盗,于是赶到黄山请我师父李国威来相助。”

赵兴说罢,把手指着老者道:“他就是我的师父。当我回来时,又闻城中马家在夜间来了采花贼,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少年在屋上猛扑一番,然后逃遁。那少年也跟踪追去,不知下落,我听了很是奇异,再向马家的人细询,方知那采花贼乃是一个丑恶的头陀,把事情告知我师父,师父遂说:‘赶紧向各处庙宇寺院察访,就可水落石出。’我又经人报告,前几天,街坊上常见有一奇形怪状的头陀,到处化缘,目光灼灼如贼,我遂疑心必然是一人了。

于是到茶肆中去探问,有人说曾见那化缘头陀,打从东城灵官庙出来的,所以我邀李师父在日间一同至此看动静。恰见那茅山道士形容凶恶,已瞧料了数分,决定夜里来此捕那头陀,不料那头陀的武艺好生了得,又有那茅山道士的鸳鸯锤,忽有迷烟发出,失了知觉,险些丧命。幸有这位姑娘救我们苏醒,又蒙二位拔刀相助,使大盗授首,真是感谢不浅。未知三位侠客是否一起来的,何以知道他们的底细?”

剑秋不肯直说,只把约略情形相告,且也不说出真姓名来。程远道:“原来你们是官中来破案的,现在二贼已死,但没有一个生擒,不能问口供了,所以你方才要呼可惜哩。”

剑秋道:“我看还是死的好,因为那怪头陀本领端的高强,不在我们之下,他生平不知犯过多少血案没有破过,也没有人能够把他擒获。今晚授首,合我们数人之力,方能取胜,也非易事。若然让他活着,由赵捕头送入官里去,势必拘禁牢狱,逼问口供,一时不会诛戮,难保他不越狱而逃。所以我毅然将他斩了,好在有尸体在此,可以作证,也是一样的。”

李国威道:“不错,这样最是稳妥。”于是,他们数人依旧跳入庙内,回至原处,见那茅山道士的尸骸横在那边,颈上不断地淌血,而那小道童不知去向了。赵兴道:“啊呀!我不该跟你们追头陀,却被那厮溜走了。”

慕兰道:“我们搜寻一下子看。”大家走到殿上,剑秋瞥见神龛底下有一团黑影,索索地抖动。忙过去伸手一搜,拖出一个人来,正是小道童。双膝跪倒在地,哀求道:“这不干我的事,请爷们饶了我吧!”赵兴走上前说道:“你可放心,我们只寻为首作恶之人,你快快实说,庙中可有余党?”

小道童道:“只有我师父和那怪头陀。现在师父死了,庙里还有一个道童,正在卧病以外,有一烧饭的,大概他睡在后边,尚未知道。”

赵兴道:“你师父平日作什么的?快快实言!”小道童道:“我师父每年出外去几趟,回来时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大概他是做江湖上独脚大盗的。还有那怪头陀是新近来的,他在晚上常常出去。听说城中闹的采花案件,都是那怪头陀犯的。有一次,他带回一双绣花小红鞋回来,给我师父摩挲玩赏的。其他我不知道。”

赵兴点点头道:“很好。明天你见了县太爷,也要照样实说,我可以超脱你无罪。”道童闻言,连连叩头。

剑秋遂放了他起来。慕兰对众人说道:“你们跟我来瞧瞧里面的秘密吧!”遂叫小道童掌着灯,当先引导,众人跟着走到了茅山道士的秘密室中来。程远见桌上残肴未撤,美酒尚存,遂对慕兰微微一笑,道:“你就在这个地方陪那妖道喝酒吧!”

慕兰脸上一红,道:“可不是吗!险些儿大事不成,喝不到数杯酒,警铃大鸣,那妖道便挟着他的家伙出外应敌了。我还错怪你们不该早来呢!谁知道是他们两个也来了。我不得已使用袖箭给那厮一个冷不防,总算侥幸得手的。真是险极了!”

于是赵兴在室内搜索一遍,搜出不少财宝。剑秋在室中搜出自己的宝剑,不胜之喜。慕兰又把自己来庙烧香计给妖道的事告知程、岳二人。李国威在旁听得明白,知道他们都是大侠,只不肯吐露行藏而已。剑秋等三人因怪头陀已伏法,采花案已破,自己的目的达到,不欲逗留,遂向赵兴、李国威告别。赵兴想要留他们去住一天,稍尽款待。但是三人坚不肯允,赵兴只得和李国威送至庙外,目睹三人行走如飞,掉头不顾而去,不由咨嗟惊讶。

三人回旅店,神不知鬼不觉,各将兵器放好。慕兰的双刀,曾经剑秋借用着呢。时已四鼓,大家解衣安寝。次日早晨起身,便听店中有人在那里讲灵官庙赵捕头破得采花要案的事。慕兰对程远说道:“我们此来,倒是大有助于赵兴。否则,他们师徒俩也不免有杀身之祸哩。”

程远道:“为地方除去了二害,总算是一件快事。那怪头陀作恶多端,总有一天末日到临。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剑秋因为在嘉兴耽搁了数天,急于找寻女侠,想要立即动身。把自己的意思告知二人,慕兰道:“以前我听信韩小香片面怂恿之言,得罪女侠,思之愧悔。现在我们可以跟岳先生一同去苏州访问,或可会见一面。”程远当然也相赞,剑秋得二人为伴,更是欣慰。三人遂在嘉兴雇了一艘民船,从水道赶至苏州。剑秋一心在女侠身上,也无心游览山水,既到了吴王台畔,只是到城内外各处乱走,想要找寻着一些端倪,却是毫无影踪,也没有象杭州北高峰上的留言,未免使他们失望。

剑秋暗想:“难道女侠不曾到苏州来吗?何以毫无踪迹?”一连走了两天,心中十分忧闷。恰巧阊门外正演兽戏,程远见剑秋因为访不着女侠,坐在客寓里长吁短叹,无法安慰,所以邀他一同去看看兽戏,聊解忧烦。剑秋不得已随着二人前往。却不料场子里闹出了一幕虎噬人头的惨剧,观众大乱。

剑秋恐怕猛虎伤人,遂拔剑而前,诛掉那头野性勃发的大虫。却不料因此而与夏听鹂晤面,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当时,剑秋和程远、慕兰跟着夏、周二人到得枣墅夏家,时已不早,夏听鹂吩咐厨房快快预备丰盛的筵席,为三位侠客洗尘。剑秋急于知道女侠的消息,坐定后又向夏听鹂追问。夏听鹂不敢隐瞒,便把自己如何伴女侠游山,如何在旅店内闻得太湖中盗匪劫人之事,女侠如何留柬独行,自己如何追踪至西山访寻,得遇史兴夫妇,方知女侠独探横山,遇险脱难,已投水自沉。

2

剑秋突闻恶耗,一番希望都成虚幻,心中说不出的非常悲痛,不由大叫一声,晕倒于地。夏听鹂和周杰连忙将他扶起,唤了数声,剑秋方才醒转。酸辛之泪从眼眶里如泉水般涌出,仰天叹道:“今番玉琴孤掌难鸣,性命休矣!”程远和慕兰在旁听着,也觉十分凄惶,一洒同情之泪。

隔了一歇,慕兰道:“女侠投水,也是传闻来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也许陷身在盗窟中。如今之计,我们既已来此,得悉这个情形,还是想法到横山去歼灭丑类,一探究竟。”

剑秋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最好玉琴被他们擒住,反可有一线希望。她若投水,那么湖山浩**,她是不识水性的人,一定已与浪臣为伍,没有生还之望了。”说着话,又回头问夏听鹂道:“夏兄可知太湖群盗的底细?不妨见告一二。”夏听鹂和周杰遂将他们所知晓的情形告诉一遍。

剑秋道:“原来有邪教的余孽雷真人等在此,当然很有组织的,声势不小,莫怪官兵奈何他们不得。玉琴一人独往,怎能成功呢?唉!她也过于冒险了。”这时,下人已摆上酒席,夏听鹂邀请入席。剑秋拭着眼泪,和众人共商捣破横山之策。程远说:“凭我们三人之力,诛一雷真人,也不算一回事。只是一则地理不熟,二则我们都不通水性。横山是在太湖中,四边是水,未免棘手一些。”

夏听鹂道:“那西山史兴夫妇曾载女侠去过的,都有很好的水性。我们若要上横山,非得他们相助不可。”剑秋道:“我们不妨仍请他们载我们前去,并且我也要亲自问问史兴呢。”慕兰道:“我以为要破横山,最好里应外合,方可成功。”剑秋被她一句话提醒了,他蓦地想起一事,却不即说。下人献上一道道的菜来,夏听鹂殷勤劝饮。剑秋举着酒杯总觉喝不下去,因他心头的悲痛,和受着重大的创伤一样,精神上大受打击,如何再喝得下酒呢?程远和慕兰也觉十分不快,勉强吃了一些,已至二更时分,剑秋等三人遂告辞回寓,约定明日再来商议。

这天夜里,剑秋只是悲悼玉琴,虽然睡在榻上,通宵未曾合眼。想以前自己和玉琴南北东西作汗漫之游,不知闯过了许多龙潭虎穴。有时我去援她,有时她来救我,卒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的。此次,她独入太湖,身逢劲敌,想不到一世英名,竟死于此地!埋香无骨,恨海难填。倘令一明禅师、云三娘以及许多故人闻知这个恶耗,谁能不为之痛哭呢!

次日清晨,剑秋起身后,程远、慕兰见他双目红肿,知他夜里曾哭泣过。唉!多情的剑秋,一旦失了知心的伴侣,钿劈钗分,琴亡剑在,无怪其然了。二人遂用话相劝,一同吃过早餐。程远对剑秋说道:“我们今天早些到夏家去吧,谅他们正在盼望了。”

剑秋道:“请你们先陪我往招商旅馆走一遭。”慕兰道:“岳先生不忘记昨天那个兽戏团吗?他们的事与我们没甚关系,何必去耽搁时候呢!”

剑秋道:“我早已答应那个姓韦的,今天相见也许我们有用他之处。且去看看他们的情景再说。”程远、慕兰听剑秋如此说,遂跟着剑秋走出店门,跑到渡僧桥边招商客寓来。早见韦虎正立在旅馆门口盼望,一见剑秋等到来,十分喜欢,忙请三人入内坐下。剑秋觉得他们很是忙乱,失了团主,自然没得主意了。那个十龄左右的童子,站在门边向三人瞧看,一手抿着嘴唇,笑咪咪的,天真可爱。剑秋将手向他招招,那童子便走到剑秋身边,问道:“昨天,那只咬死我们团主的大虎,就是先生杀掉的吗?”

剑秋道:“正是。”遂握着他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道:“我姓吕名云飞。”

剑秋又道:“你几岁入团,跟他们走江湖的?”

吕云飞道:“我是自幼儿被余德收养的。余德是我的干爹,至于我自己的生身父母,我都不知道。但听我干爹说,我的父亲曾被仇人杀害,那时候我只三岁咧。”

剑秋道:“你可知你双亲的仇人是谁呢?”

吕云飞道:“余德告诉我说,是一个和尚,那和尚名唤空空和尚,是峨眉山金光和尚的门下,剑术高强,这时我的本领浅薄,还不能去复仇。”

剑秋点点头道:“很好。你且待后来吧。你的身世也是很可怜的,你的武艺却很好,是不是余德教授你的?”

吕云飞道:“一半是我干爹教导,一半还是我干爹的朋友指点的。”剑秋和他一问一答,韦虎已同昨天所见的红衣女、青衣女托着茶走进室来,请他们喝茶。

剑秋请韦虎等也坐了,然后问道:“你们昨日遭逢了这个大变,此后将预备做什么?”

韦虎道:“昨日的事,真是不测风云。今天,我们要待地方官相验之后,才可把团主安殓。有人推举我继任团主,将来再作道理。但我对于此种生涯有些厌倦了,团主已死,往后事情难办,所以决计不干。”

云飞指着韦虎道:“虎哥哥倘然不愿意干,我们也不高兴干了,大家散伙儿吧。”

剑秋微笑道:“你们散了伙,预备上哪去呢?”吕云飞给剑秋一问倒怔住了。

韦虎叹道:“我们流落江湖,天涯何处不为家,只是年华渐长,自学一无成就,前途茫茫,不知如何归宿了。”

剑秋听了点点头道:“你很有感喟,好男儿,确乎不可无志。你若不愿再干此生涯时,我倒有一个地方可介绍你去,也许将来有个出头之日。”

韦虎大喜道:“岳先生能够提携,使我不胜快活,请你快说出那地方来,我要立刻前去。”

剑秋道:“现在恕我要慢慢儿发表,因在此间,我们尚有一件事要拜烦你们。”

韦虎道:“什么事?请你老说了,我若能相助,决效死力。”剑秋便将女侠独探太湖,投水自沉的事轻轻告诉他们听。

韦虎不由跌足叹道:“可惜,可惜!女侠有了一身好剑术,却殒命在强盗手里,我听得这个消息,十分悲愤,无怪岳先生要誓复此仇。你老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剑秋道:“横山盗党众多,地势险要,若无里应,恐难把他们扫尽歼没。我想,你们这伙人来此作兽戏,他们是不妨的。而且大虎咬死团主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你们此去,只说团主已死,无心再作营业,闻得横山招聚天下豪杰,故来相投,请求他们收入伙中。你们倘然带了许多野兽同去,他们决不会疑心的。

韦虎道:“这样很好,我愿为女侠报仇,待我向同伴问讯一过,然后再给你老回音。我是无论如何肯去冒险的,他们万一不能同意,我一人也要前往。”

剑秋道:“很好。你们若去时,我再叫一位同志指导你们。”

说罢,回头对程远、慕兰说道:“你们看此计好吗?按我个人的意见,他们一伙前往还嫌力量不足,所以我请程远兄引导他们,乔装为团员之一。好在程远兄在别处露脸甚少,横山盗匪必不会认识你的。你们到了那边,探听明白,倘然女侠尚在,更是幸事,否则约好日期,我和慕兰姑娘、夏听鹂等捣其前,他们必然空寨来迎,你们便可在山上杀起来,可以大破横山了。引番不必在夜间举事,不妨在白昼下手,不让他们漏网,因为日间对于不明地理的人容易下手。不知程远兄可肯冒险走一趟吗?”

程远道:“岳兄之言甚是,小弟愿听差遣。雷真人等虽横行湖上,以我视之,如釜底游魂而已。”

剑秋喜道:“那么,我们可以走到西山,与史兴晤见后,然后前去。此刻我们可以去见夏、周二人了,这里让韦虎和团中人商定了再说吧。”剑秋说时,又指着红衣女、青衣女,向韦虎询问,这两个姑娘是谁?

韦虎道:“红衣女姓梁名红绡,是余德的义女。以前余德作主早已许配于我了,所以她当然跟我走的。”红衣女在旁听着,低倒了头,粉腮微红。

韦虎又道:“那个青衣女姓孙名映雪,是团员孙刚的女儿。”

剑秋道:“二人都能武艺吗?”

韦虎答道:“略有本领,但不甚精。”剑秋点点头道:“很好。不过你们对于此事须严守秘密,慎之又慎,在外面切勿提起。否则反足偾事。”

韦虎答应道:“是。”于是剑秋等三人别了韦虎走出招商旅馆,又到枣墅来。

夏、周二人欢喜迎入,分宾主坐定,夏听鹂便问剑秋如何决定。剑秋将自己的意思奉告,二人听了都很快慰。夏听鹂道:“前次女侠独行,是出于我们不料的,未能同往,心中非常歉疚,所以此番愿意追随侠士之后,为女侠复仇。否则人家真要笑我们吴人无颜了。”

剑秋道:“我们此去也必须仰仗二位之力,好去见见那史兴夫妇。只是今夜不能成行,请二位代我们雇好了两艘船只,明天早晨我们便要动身了。”

3

夏听鹂道:“这里枣墅上的船户我都熟视,况且到西山去可以遵命,若叫他们到横山去时就不能成功了。”

剑秋道:“我们到了西山再说,倘得史兴夫妇为助,不足虑矣。”于是大家纵谈尽欢,夏、周二人留剑秋等在家中吃过午餐,又陪着同至宝带桥一带去游览。回转金阊时,已万家灯火了。剑秋等五人一齐到招商客寓里来看韦虎,那时余德的尸身已安殓,暂厝在苏城外。培德堂兽戏已不再表演,韦虎已和他们商量过,有一半人愿意散伙他去,有一半人仍愿随韦虎同进止。童子吕云飞和红衣女梁红绡,当然仍和韦虎一起,那青衣女孙映雪却随她的父亲孙刚动身到江北去了。

许多野兽、行李等件,在明天早上都要运到枣墅夏听鹂先生府上,然后一同下船。说着话,剑秋便指了夏、周二人,介绍与韦虎认识,并叫他务须谨守秘密。韦虎唯唯应诺。剑秋等在寓中坐谈了一刻,然后告别,夏听鹂又伴剑秋、程远、慕兰三人在酒楼饮酒用菜,直到二鼓时分,方才各自别归。

次日清晨,剑秋等付去旅店宿资,带了行装,跑到枣墅夏家。夏、周二人早已一切预备妥当,二人各带上宝剑一口,要随同剑秋同去复仇。一会儿,韦虎等众人都来到。剑秋、夏听鹂招呼着众人把野兽舁到船上去安置,好在夏听鹂已雇定两艘大船,在河边等候了,运物竣事后,大家下船。

剑秋和夏听鹂陪着韦虎、吕云飞合坐一船,周杰伴着慕兰、程远合坐一船,挂上两道大帆,向前驶去。

剑秋在舟中和韦虎等谈谈说说,看着两岸风景,甚觉娱目,不多时已入太湖。剑秋等也是第一遭到此水云乡里,觉得这太湖真是伟大,也是个富庶之区,却不想反被盗匪盘踞,为行旅之害。官兵坐视不剿,真是颟顸无能,徒糜廪粟了。薄暮时已抵西山,舟子落下布帆,便停泊在西山之下。

夏听鹂便请剑秋等登岸,剑秋吩咐众人都严守在舱中,不可轻动。自己只和程远、慕兰、韦虎跟着夏、周二人上岸,夏听鹂、周杰欣然前导。

一路行来,已至史家柴扉之前。篱落间,忽然窜出一条黄狗,向他们狺狺狂吠。夏听鹂正要叩扉,而门里早已钻出一个人来,敞着前胸,披一件青布短袄,赤着双脚,手里拿着一只大酒杯,口里咕着:“哪里来这许多人?”

夏听鹂早喊道:“史兴大哥,我们来了。”

史兴定睛一看,认得是夏、周二人,便高声嚷道:“夏先生、周先生,我们天天盼望你们二位前来哩。”一边说,一边向剑秋等人端祥,夏听鹂道:“我们一直想来,只是没有机会。现在好了,请你引我们进去,我再告诉你知道。”

史兴点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吧。”遂一拉左手,让众人走进,关上了柴扉,当先引众人入屋。那黄狗兀自在一边叫着,史兴道:“咄!快些退去。”

黄狗便一声不吠跑到外边去了。史兴又喊一声:“双喜,客人来了。”这时众人踏进屋子,天已黑暗,便见有一个妇人掌着灯从后面走出来,身穿一件青花衫儿,脸上涂着一些胭脂,半爿儿尽是青色。骤睹之下,使人一惊。鬓上插着一朵芍药花,下面一双大脚,踏着草鞋,说道:“酒鬼,来的什么人?”

史兴没有答话时,夏听鹂早上前招呼道:“史大嫂,别来无恙?是我们在此。”

史大嫂见是夏听鹂,便把灯放在桌子上,带笑说道:“好!你们果然来了。我那酒鬼天天吵着要代女侠去复仇,我说:‘且莫性急,夏先生等必要再来的,我们可以一同去。’他说:‘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何时。’我说:‘快要来哩。’你们今晚果然来了。”夏听鹂道:“是啊,复仇之念,没有一天忘却。只因我们二人自问力量薄弱,未敢冒昧从事,所以迟迟至今。”

“现在告诉你们夫妇俩一个好消息,就是荒江女侠的同门师兄岳剑秋先生寻访女侠到此,我们遂一同来的。”

史兴听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当的一声,将酒杯抛在桌上,跳起来道:“哪一位是岳爷?请你快快指点给我认识。”夏听鹂便代剑秋等一一介绍过。

史兴瞧着剑秋说道:“岳爷今天使我得见,真是非常快活。因我前闻女侠说起你怎样神勇,只恨未见一面。现在岳爷来了,怎不使我快活?但是,我告诉你,请你不要悲伤,因为女侠陷身盗窟,闻已投水而死。我们跟她同去的,不能救她出险,真是惭愧得不能见人。一直想要复仇,只恨匪党甚是厉害,恐怕我们不中用。现幸岳爷等前来,我们二人愿随岳爷同去,把那些狗强盗一齐杀掉,方快我心。”

剑秋点头说道:“这些事有夏先生告诉过我了,真是令人痛心切齿。我们此来,不但为女侠复仇,且为地方除害。闻贤夫妇精通水性,湖上形势又明蠪一切,所以还要仰仗二位相助一臂之力。”

史兴道:“我们愿听差遣,虽死不恨。”

这时,史大嫂已献上茶来,请众人宽坐,众人遂挨次坐下。史大嫂听了,心里也是十分快活,站在一旁静听。剑秋请她也坐,史大嫂遂和史兴并肩坐在一处,目光霍霍向众人四射。剑秋遂把自己如何设计请程远等先到横山上去卧底,以便里应外合,共歼巨盗的意思告知史兴夫妇。

史兴只是点头说好,剑秋道:“但他们前去必有船只相送,而因各处船户胆小如鼠 ,不敢到那边去,不得不有烦你们代为想法。”

史兴想了一想道:“我们可送去,但那狗盗蔡浩认得我的,未必相信。在这里我有一个结拜弟兄,姓杜名五郎,也是水上渔哥儿,他的入水本领很不错,胆子也大,性情虽和我一样粗鲁,却是忠实可靠。待我去和他商量,请他代我前去走一遭,决无破绽。”

剑秋道:“很好。少停即烦你商恳他,最好明天上午便能动身前往,因为我们一行人不便在此多作逗留。”

史兴道:“他此刻大约在人家赌钱,黄昏后我到他家去,必能相见。有我向他说了,他决不能推辞。”

剑秋道:“如此很好,这件事我们拜烦你了。此刻我们要回船去,明天再见。”

史兴忙立起身来嚷道:“岳爷等难得来此的,且请喝几斤酒再去不迟。怎么便要回船?不要走,我叫我浑家去沽美酒。”

史大嫂也立起来道:“待我便去。”

剑秋道:“并非有负盛情,只因我们人多,船上尚有许多人要照料。好在我们尚须在此耽搁数天,相聚之日正多,不必定要今夕的。”

夏听鹂也这样说了。史兴只得让他们回船,代他们点上一盏灯笼,交与夏听鹂。夫妇二人送至门口,说声:“明天会。”兀自站在门外看着那灯笼影儿远了,方才进去。

剑秋等回到船上,休息一会,便叫舟子煮饭。剑秋与程远等谈起史兴夫妇,交口称赞不止。当他们正在仓中进餐的时候,忽听岸边有人嚷道:“岳爷等在这船上吗?”一听声音,正是史兴。剑秋和夏听鹂探身出舱看时,见一个黑影立在岸边,手里还提着东西。剑秋说一声:“我们在此。”

史兴早已跳到船头上来,左肋下挟着一个大酒坛,右手提着一只敞篮,篮里约摸有几条金黄色的大鲫鱼。

剑秋连忙请他进舱,史兴见他们正在用晚餐,遂将酒坛、鱼篮放下说道:“我特地送酒来,预备陪诸位痛饮。这坛酒是山上钱万昌酒家的远年花雕,这鱼是我日间在湖上打得的活鱼,可以制汤喝。你们不肯在我家里喝几杯,我就赶上你们这里来了。”

4

说毕哈哈大笑。剑秋等忙向他道谢,请他一同坐下,吩咐舟子把鱼拿去煮汤喝,又把酒坛开了舀酒去烫。那舟子提起篮子,一见这几尾又活又大的鱼,便啧地一声道:“好鱼,好鱼!若非湖中哪里去网得?”走向后艄去了。此时剑秋、程远、慕兰、夏听鹂、周杰、韦虎、吕云龙、梁红绡以及史兴一共九位团团儿坐定一桌,挤得舱中都满,舟子烫上酒来,大家开怀畅饮。史兴夹七夹八地讲些山上及湖上风景,一会儿又讲起蔡浩来。剑秋恐防被旁人听得,便叫史兴莫谈这事。鲫鱼汤烧好了端上来,大家吃着鲜鱼,别有风味。剑秋又见史兴一碗一碗的酒尽是灌向肚中去,暗想:“这厮如此贪吃杯中物,莫怪他妻子要唤他酒鬼。假令师叔余观海和闻天声在此,大可对喝三百杯了。”

忍不住向史兴说道:“史大哥,你约摸喝了二三斤酒哩,少停还有点事情,要烦你去商妥的,不如明天再喝吧。”

史兴笑道:“岳爷怕我醉吗?再喝上这些也不会醉倒的。不过我带来的酒不多,不能让我一个儿独喝个光。你既然吩咐我不要喝了,我就不喝,如何?”说罢,便将杯中余滴喝干,又用舌在酒杯四周咂了一下,放过一边。剑秋道:“很好。将来我必请你痛饮一番。舟子盛饭来吧。”于是大家也就吃饭,史兴一连吃了四大碗,丢下碗筷,唱个肥喏道谢。

剑秋道:“我们要谢你送酒送鱼来哩。”史兴站起身来,将衣袖抹抹嘴,脸也不要洗,说道:“这个时候,我要去看我的弟兄了,明天会吧。”向众人点点头,回身钻出舱去。

剑秋和夏听鹂送至船头,史兴早已跳到岸上,口里唱着:“夏侯渊武艺果然好,可算将中一英豪。将身且坐莲花宝,营外为何闹吵吵?”向黑暗里走去,声震林木。

剑秋不觉叹道:“渔哥儿中有这等人物,真是令人可爱。”回到舱中,又和众人略谈一刻,各自安睡。但剑秋在船上想起玉琴,心头的悲哀怎能消释!以前,自己和玉琴奔走天涯,常在一起诛恶除强,屡蹈虎穴。想不到普陀清游归来,在海面上和海盗高蟒等厮杀一阵,遂致分散。今日,我到了太湖,而玉琴已作水上孤魂,不可再见。而今而后我更无意于人世了。想到这里,不由低唤:“琴妹,琴妹!”哪里有人答应呢?舱外,一片风水声至枕边,好似助他的叹息。

剑秋思潮起伏,辗转难眠,直到四鼓后方才睡了一歇。

醒来时东方已白,程远等都已起身,连忙一骨碌坐起身来,洗面漱口。用过早餐,程远道:“史兴此时还不前来,不知他的弟兄能不能答应。”剑秋道:“昨晚他说得很有把握的,决不会使我们失望。”二人走到船首去看时,只见东边有数艘渔船飞也似地划来,船头上立着史兴夫妇,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健男子,朝天挽着一个髻,身披一件白短衫,赤着双腿,系着短裤,手中拿着一个哨棒。船到近处,一齐停住,史兴夫妇和那健男子都跳到这里船上来。彼此点头叫应,史兴遂介绍那人相见,就是他的把弟兄杜五郎。

剑秋带笑道:“有劳,有劳!史大嫂也来了吗?”史兴道:“我已同我的弟兄说妥了,别人不敢去,只有他船上三个人肯去。所以向人借了两艘渔船,我又恐怕人少不济事,所以叫我浑家跟着同去。她和那些狗贼没见过面的,决不妨碍,我吩咐他们送到后,瞧瞧形势,然后一同回来。”

剑秋道:“很好。有劳史大嫂了。我还有一句话要请你们到舱里来谈的。”

史兴点点头,便和史大嫂、杜五郎跟着剑秋等钻入舱中,又和程远等相见一过。史兴便问:“岳爷有什么话吩咐?”剑秋道:“我想他们一行人到横山上去,都是陌生的,以后必须有个人往来传信,方可通得内外消息。此事非请你的结拜弟兄杜五郎担任不可了。”

杜五郎在旁早说道:“史大哥一切都咛嘱我了。我既然答应送你们前往,凡事听凭差遣便了。”

剑秋道:“这样很好了。至于史大嫂可在送到后和其他摇船的回来,杜五郎请你跟他们暂留山上吧。他日破得横山,不忘你的大功。”

杜五郎道:“说什么功劳不功劳,我只知道相助你们去干,若要立功,我不会投到官兵方面去吗?不过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兵,我就不愿意听他们的指挥呢。”

剑秋道:“快人快语!事不宜迟,请你们便去吧。”遂又对韦虎说道:“你们此去一定要听程先生的话,见机行事。你再去暗暗叮嘱他们各人自己谨慎,在匪窟中更不可露一些破绽。等程先生约定了日期,我们从外边杀入,一同下手,方能取胜。”

韦虎道:“我都理会得,请你放心就是了。”

剑秋遂请程远率领韦虎一行人下渔船,把那些熊虎等野兽都搬到渔船上去。虽有几个乡人来瞧着,他们却诡称到湖州去卖艺的,人家也不疑心他们。程远又和慕兰说了几句话,遂同韦虎等众人坐着船而去。这里只剩剑秋、慕兰、夏听鹂、周杰、史兴五人了。

剑秋因为这事须有数天耽搁,遂和史兴商量了将自己坐来的船解雇,好让他们回去,船资由夏听鹂照付,另外赏了他们二三两银子,欢欢喜喜地驶回苏州城去了。剑秋等四人便借住在一家客寓里,也是史兴介绍的,所以招待格外周到。日间无事,便有史兴伴着到山上各处去遨游名胜。次日下午,史大嫂和三艘渔船一齐回来,大家欣然向她问起他们到了山上以后作何光景。

史大嫂答道:“我们舟至横山小港里,便有匪船前来拦住查问,我们回答说是投奔山上入伙的,有几个党匪不甚相信,先到我们渔船上来搜查,见了许多野兽和物件,遂不疑了。引导我们到了山下,将舟泊住,便把野兽等运上岸去。我跟了程先生等一同走进灵官庙匪窟去见蔡浩,瞧见山上头领甚多,其中还有一个道人和一个道姑。向程先生、韦虎二人细细盘问后,都很满意,便留我们住下。今天早上韦虎等在蔡浩面前现了几套技艺,蔡浩十分欢喜,对于韦、吕二人大为激赏。程先生要求蔡浩收录入伙,蔡浩和那道人商量了,一口允许,于是打发我们回去了。凑巧逢着顺风,所以到得较早,报个信给你们知道。”

剑秋听了,对夏听鹂说道:“山上如何又有道姑?”夏听鹂道:“不错。蔡浩那里是在传教,沿太湖一般愚拙的乡民纷纷入教。官中禁止不得。那道人就是我说过的雷真人,本领很大。至于那道姑,却不知晓了。”

史兴道:“他们传的是邪教,也曾**我们渔人去信教。但我们西山的渔哥儿却没有人相信那邪教的。”

剑秋听了,点点头道:“很好。有劳史大嫂辛苦一趟。现在我们且待程先生送信到来,然后前去下手,把他们一齐歼灭,才称我心。”

这天晚上,史兴夫妇预备一些酒菜,要请剑秋等在他们家里痛饮数杯。剑秋见他们十分诚恳,遂答应了。天气十分暖热,史大嫂端了一张桌子放在庭院中心。史兴打从外面去添了一些牛肉、熏虾、花生米、豆腐干、卤鸭蛋、酱螺蚬等下酒物来,陪着剑秋等四人喝酒。史大嫂在厨下忙烫酒煮菜,非常高兴。

酒至半酣,史大嫂端上一盆醋溜鱼来,剑秋道:“史大嫂辛苦了。你且坐一会儿,我们慢慢儿吃喝不妨。”史大嫂想要推辞时,慕兰早拖过一张白木矮凳来,按住她肩头,叫她坐下。史大嫂只得偏着身子坐下,史兴笑嘻嘻地代她斟上一杯酒。史大嫂道:“酒鬼,你今晚有黄汤喝,又该快活哩。不要自己贪喝,敬敬客人。”

史兴知道:“不劳吩咐,我都敬过了。”于是大家又喝了一杯,史兴代各人斟上。他想起女侠席间舞剑的一回事来,告诉了众人,剑秋心中更是不胜悲感。

慕兰道:“女侠之死,是听盗匪口中传说的,也不能完全凭信。我想女侠一生蹈险,每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也许这回的事尚有生还之望。”

剑秋道:“玉琴陆地本领在我之上,一身是胆,不畏强暴,但她对于水性是一些不通的。投在这茫茫的大湖里,安得不从三闾大夫游呢?况且这事迄今已有好些时候,假今玉琴尚在人世,为何不见影踪呢?所以此番她一定凶多吉少,没有重见之日了。”剑秋说到这里,凄然下泪。

慕兰又道:“天下事是不可知的,前闻岳先生谈起你在丽霞岛战海盗的事,你不是堕身大海,又受了镖伤,必死无疑,但后来却遇着非非道人救你性命吗?要知女侠或者会有同样的遭遇呢。”

剑秋道:“难了,难了!这种巧事天下罕遇的,岂可恃以为例?”

夏听鹂道:“我始终情愿女侠有万一生还的可能,且待我们破了横山,详细查问,或可知晓一二。”

5

史大嫂不欲伤剑秋的心,遂说道:“你们喝酒吧,莫谈伤心话,我还有一样菜要烧给你们吃呢,失陪了。”说着话,起身离座,走至厨下去了。少停端上一盆雪里红竹笋炒肉丝来,又有大碗虾米蛋汤。剑秋道:“我们吃得够了,不要多劳史大嫂。”周杰道“我们酒已尽量,可以吃饭吧。”

于是史兴夫妇遂到厨下去盛出饭来,大家吃毕,洗过脸,史兴又去烹了一壶好茶来,大家坐谈。史大嫂要留慕兰在她家里住,说道:“萧姑娘,你一人跟了他们去宿店,恐怕不大方便的,不如在我家中胡乱宿几宵吧,厢房正有一榻空着哩。”

史兴也说:“慕兰姑娘如不嫌肮脏,即请住在我家。”

慕兰觉得史大嫂的话不错,遂带笑答应。剑秋等三人谢了史兴夫妇,回转客寓,各自安寝。

次日一早,剑秋先醒,想想昨宵慕兰说的话虽然是一种理想,自己却很希望这种理想不是空幻的,最好能够成为事实。如果成功了,那正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自己在此等候程远消息,甚为无聊,今天不如就请史兴摇一小舟到湖上去探探动静,访问近处的村民渔户,可能知道女侠的下落。万一真个身死,必有尸身在远近出现的。现在别人都不敢到湖中,只有史兴才能够胜任。他想定主意,立刻披衣起来。见了夏、周二人,便把自己的意思告知他们,他们也想同往。

剑秋道:“此去访问女侠,是我私人的事情,不宜人多,只消我和史兴二人前去为妙。”夏、周二人听剑秋如此说,也就作罢。

三人用了早餐,走到史家来,史兴正要出去打鱼,剑秋把自己要到湖上去探问女侠遗骸的意思告知了他。

史兴道:“岳爷要去,我可驾一小舟载你们同往。”

剑秋道:“我正要仰仗大力。”

慕兰得知后,便笑道:“岳先生,我说的话,未尝没有几分道理。但愿你得些好消息回来,也好使我们快活。”

剑秋叹道:“不过聊尽人事而已。我自己也知道这是我的痴想,你们请在山上盘桓一天吧。”

史大嫂道:“我陪他们去游东山,吃枇杷。”

史兴道:“也好,我们都出去,可叫我的狗守门,万无一失。好在贼骨头也不敢光临我史兴家里来的。”于是史兴同着剑秋先走,剑秋带了惊鲵宝剑,史兴也携了双叉,以防意外。

剑秋来到湖滨,坐上一艘渔船。史兴把飞叉插在船中,操着两柄桨,划着渔舟向湖中去。剑秋坐在船头上,远眺四周形势。上午到得几个乡村,剑秋都去询问最近湖中可曾发现一个北方的姑娘尸体,或是有人救得,但都杳无下落。

史兴道:“那些乡民因为湖上盗匪猖狂,不敢出去,难怪他们不知道的。我们不如到横山附近的各山头去探问,较有征兆可寻。”剑秋道:“史大哥说得有理。”

于是二人在村上农家借用了午饭,回到船上,向东北面摇去,一早来到南鸟山边的张村。二人上岸询问,却有一个渔翁说:“女子的死骸虽没见过,但是在半月以前,我到湖中打鱼时,在网中捞得一件东西,象是贵重之物。”

剑秋忙问:“何物?”

渔翁答道:“是一柄小小的翡翠剑,还不满三寸哩。村上唐先生见了,告诉我说:‘这是宝物,可以拿到城里去卖的。’”

剑秋听了,跳起来道:“真的吗?快给我一看!”

渔翁遂从他身边肮脏的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与剑秋。”

剑秋折开纸包一看,这难道不是玉琴头上戴着的翡翠剑,未必还有同样的宝物吗?想此一剑一琴,乃是以前得来的宝物。曾有我师云三娘为媒,将此二物作为定情礼品,互相交换的,玉琴常把来戴在头上。现在此物已有人发现,而玉琴不知下落,一定是葬身湖中了。想到这里,万分痛心,恨不得跃入五湖,追随芳迹于冯夷之宫。

史兴见了,也嚷起来道:“这个东西,我曾见女侠戴在发上的,怎么到了人家手里去呢?哎哟!女侠一定不——”他嚷到“不”字,连忙缩住。剑秋叹道:“女侠总是不在人间了!”而渔翁却要收回此物,并索价十金。剑秋给了他五两银子,渔翁欢欢喜喜地揣了银子而去。剑秋长叹一声,把翡翠剑和自己佩着的白玉琴一起藏在身边,遂同史兴下舟向前划去。看看横山隐隐矗立在湖上,如一小小青螺,剑秋意兴索然,对史兴说道:“我们回去吧。他日我必要为女侠手刃仇人。”

于是史兴掉转舟身,向西南而行。急然迎面来一扯着两道布篷的巨舟,其疾如矢。史兴对剑秋说道:“岳爷,前面这只船象是盗舟,这里没有芦苇,我们无处可以隐避。”

剑秋道:“不要管它是不是,我们只装做若无其事的划去,他们未必会生疑的。”史兴听了,依旧划上前去。转瞬间,那舟已渐渐驶近。

只见船首坐着四个人,正中一个黄冠道袍的道人,右边坐的一个是风流艳装的道姑,左边踞坐着一个大汉,手里握着一对五股托天叉,在大汉下首,又坐着一人,剑秋认得他便是以前在韩家庄漏网而去的海底金龙孟公雄。史兴瞧见了,便将手指着那大汉说道:“那个携叉的大汉就是横山的匪魁混江龙蔡浩,我们今天忽然遇见他们,休要睬他,看他们怎样!”但同时,蔡浩等在大船上也已注意到那渔船。

孟公雄一眼瞥见剑秋,连忙回顾蔡浩、雷真人,告诉他们知道前面船里来的正是荒江女侠同门师兄岳剑秋。雷真人道:“那姓岳的也是我们邪教的仇敌,听说风姑娘和瑞姑、祥姑、霞姑等三姊妹都死于他们之手的。现在玉琴已死湖中,姓岳的又送上门来,这遭不结果他的性命,更待何时!”蔡浩也点头说道:“我们快快动手,不要放走了那厮。背后摇船的人是西山渔哥儿史兴,前番我吃过他的亏,今日可一并杀却。”

孟公雄闻言,胆子一壮,他第一个先站起来,向腰间掣出一支软鞭,大声喝道:“姓岳的,你前年杀我兄弟,此仇未报,今日胆敢到湖上来作奸细。狭路相逢,岂肯轻易饶你?你可知道,你的同伴荒江女侠早已死于湖中吗?汤汤大水,便是你的归宿之所。看你们尚能逞强吗!”

孟公雄言犹未毕,剑秋已怒不可遏,拔出惊鲵宝剑,指着孟公雄骂道:“草寇!安敢狂言!我今日特来代女侠复仇,把你们一齐诛掉。死在头上,还敢倔强吗?”说罢手中一道青光,舞剑迳奔孟公雄。两船接近,孟公雄使鞭迎住。史兴见了蔡浩,便拔起飞叉,说道:“来,来,来!姓蔡的,我与你较量一下,也好为女侠复仇。”

蔡浩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厮不肯入伙,颠倒去做姓岳的走狗,看你家老子今天要你的命。”史兴冷笑一声道:“前次便宜了你,现在决不轻饶。”说着话一叉刺向蔡浩面上,蔡浩躲过,还叉进攻,两人叉对叉地斗在一起。孟公雄武艺虽高,终不是剑秋的敌手,雷真人瞧得真切,便跳过来道:“公雄,你且退后,待我来对付他。”

孟公雄虚晃一鞭,让开一边。雷真人早将剑使成一道白光,转向剑秋头上。剑秋回身迎住,青白二光,盘旋飞舞于船首,叮当有声,战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负。那道姑在旁见剑秋果然厉害,也就掣出宝剑,一道白光径奔剑秋的下三路。剑秋不慌不忙,力战二人。孟公雄又挥动软鞭来助蔡浩,共战史兴。这里又酣斗了二十余个回合。

史兴被蔡、孟二人缠住,渐渐叉法散乱,想要到水里去取胜,却又不得脱身。剑秋也被二人剑光紧紧围住,虽然奋勇抵御,可是对手方面的剑术都是十分了得,久战下去难免失败,心中正在暗暗发急,四面是水,程远、慕兰等都不在这里,无人援助,如之奈何?

这时候,恰巧南面水波上又有一艘帆船势如奔马而来,船头上立着两个女子,向这边凝目而望。剑秋和史兴见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横山盗党?

忽闻一女子娇声喝道:“剑秋,不要惊慌!盗匪安敢猖獗,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即闻豁剌一声响,有两个银丸夭矫如游龙,光芒如流星一般飞到雷真人的头顶上来。

第七十一回绮障孽冤三女回故里枪声剑影群侠破横山

1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剑秋突然瞧见了那两个银丸,心中大喜,精神陡增。剑秋霍霍的剑光更是猛力进刺,反守为攻。那女子的船也已靠拢在一处,道姑一见女子,脸色陡变,咬紧牙齿,丢了剑秋去战那女子。那银丸闪闪地只在他们二人顶上飞旋,又有一女子也掣剑奔向蔡浩身边来,孟公雄慌忙回身敌住。雷真人见来了劲敌,难以取胜,一面抵抗,一面向蔡浩打个暗号,预备脱逃。蔡浩口里呼哨一声,第一个跳出圈子,雷真人等各个乘机退后,他们坐的巨舟便飞也似地遁向横山去了。

剑秋等抱着穷寇莫追之旨,各将手中剑收住。剑秋跳到大船上,向那当先的女子拜倒道:“我师从哪里来?弟子一直思念芳范,今日幸蒙我师前来解围,更是感激。”

原来这两个女子,飞银丸的当然是昆仑剑侠云三娘,同来的乃是三娘的侍婢桂枝。当时云三娘一摆手,请剑秋立起,微微一笑,说道:“剑秋,你怎么在这里,玉琴现在何处,她不是要找你吗?”剑秋道:“不错,我师何由知道?我师在哪里见过玉琴?”

云三娘道:“怪呀!我若是已见过玉琴,此刻还要问她做甚?实因此番我带了桂枝从岭南坐海船到浙江的宁波,上岸先游了雁**山、天台山浙东诸名胜之地,然后遨游杭州的西湖,忽然在北高峰顶发现了玉琴的留言。她的手笔,我是一看就知道的。她不是叫你到苏州去吗?但不知你们二人本在一起,怎样失散的呢?我常常悬念你们,料你们二人中间必有一人在苏州,所以也赶到苏州来了。你没有见过玉琴吗?”

剑秋叹口气道:“我们本来和曾家庄毓麟弟兄以及窦氏母女一同南下游览山水的,后来他们得了家信,先行北返。我们两人又去游普陀山,遇着了海盗,琴妹被擒,我也受伤。幸我被人援救,但我们俩就此分散了。后来我破了海盗巢穴,方知琴妹已脱险他去。及至杭州,也在北高峰上瞧见了琴妹的留言,遂跟踪到此,遍访无着。后遇夏听鹂,方知琴妹独探太湖,夜闯匪窟,孤掌难鸣,跳水而死了。这事情很长,一言难尽。”

云三娘听得玉琴已作珠沉,不由玉容惨淡,跌足说道:“啊呀!玉琴一生行侠仗义,孝勇双全,竟得到这样悲惨结果吗!唉,可惜,可惜!谁料得昆仑山上一别之后,遂终身不能再和她相见了。”说着话,酸辛之泪夺眶而出。桂枝听了,也背转身弹着泪珠。剑秋的头渐渐低下,黯然无言。史兴却嚷起来道:“这不是天下最可恨的事情吗?那些狗强盗真是可恶!今天又被他们逃去了,我恨不得向蔡浩身上搠他一二百个窟窿,稍泄我恨。”

云三娘闻言,向史兴瞧了一眼,便问剑秋:“此人是谁?”

剑秋答道:“他是西山的渔哥儿史兴,我们都唤他史大哥的,精通水性,为人很有血性,玉琴就是坐了他的船到横山去探险的。”遂又对史兴说道:“史大哥,我以前向你说起的昆仑剑侠云三娘,是我的师父,现在凑巧来了。”

史兴方才见过云三娘的剑术高明,心中正在揣测,一听剑秋说是云三娘,连忙跑过来向云三娘扑的跪倒,连磕了三个头,说道:“你就是昆仑山上的云师父吗?想煞我了。女侠死得可怜,你到了这里快快代她复仇吧!”

云三娘双手将他扶起,点点头道:“当然,我要代女侠报仇,尽歼群盗的。”

剑秋便问云三娘耽搁在何处,云三娘道:“我到了苏州,不见你们二人踪迹,却闻湖匪猖獗非常,有什么邪教的余孽在内。想你们也许要上横山去为民除害的,所以,我要到横山里来一探。谁知苏州雇舟时,船户们一个都不肯去,后来我先到了光福,想尽方法,出了重金,方才雇得这艘帆船到得湖上来。恰逢见你们在这里和他们鏖战,便来相助,这真是再巧也没有的事了。方才在那盗船上的道姑,恐怕你不认得,她就是邪教四大弟子之一,名唤火姑娘。以前在云南柴家寨被她侥幸脱逃,原来她竟在这里,大约她授首之期不远哩。”

剑秋听了,方悟自己所以对付不下的缘故了。于是他就向云三娘说道:“我师既然没有一定的住处,不如和弟子一同到西山去暂歇。夏听鹂等也在那边,我已安排计策去破横山了。”

云三娘点头道:“很好,我就跟你们去。”史兴听云三娘肯去,异常高兴,便将自己的渔舟用缆缚在大船之后,跳到大船上,对舟子们说道:“我来把舵,一起到西山去。”

舟子们瞧他这样光景,慌忙让开一边。剑秋也跳到大船上来。这大船拖着渔舟向西山疾驶,到得山下,天已黑了,史兴和剑秋引导云三娘主婢上岸。史兴已向船上借得一盏灯笼点亮了,提着灯当先引导,打从小径里走到自己柴扉之前。

史兴在门上剥啄两下,便听门里有人跑出来说道:“可是酒鬼来了,可曾找到女侠的踪迹?”门开处,史大嫂当门而立,一见他们虽然没有找到女侠,却领了两个又清丽又俊爽的女子来,不由一怔,忙问:“这两位是谁?”

史兴早将灯笼吹熄,望门后一挂,用力将他妻两肩一按,说道:“快些拜见这位立在岳爷左边的姑娘吧!你道她是谁,她就是岳爷的师父云三娘啊!”

史大嫂道:“你不要骗人,云三娘怎会到这里来?”

史兴跳脚道:“谁来骗你!”

剑秋点点头道:“史大哥并不谎言,果然是我们师父到了。我来代你们介绍。”便对云三娘说道:“这位就是史兴的妻子史大嫂,也是一位水上的怪杰。”

这时史大嫂已向云三娘拜倒道:“得见云师父,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活。”

云三娘把她扶起来说:“不敢,不敢!”但一瞧史大嫂的鸳鸯脸,险些儿笑将出来。他们一行人关了门,走到里边,见客堂里灯光明亮,慕兰正和夏听鹂、周杰游罢东山回来,一齐坐在那里等候剑秋可能带些好消息而归。

史兴早嚷道:“你们快来见见,云三娘到了!”其中,萧慕兰前在卫辉府客店里壁上飞镖,萧家庄席间献肉,曾和云三娘一度见过,夏听鹂也在官渡驿旅店里会过面,惟有周杰还是闻名而未见面。

2

剑秋便代他介绍过,又介绍桂枝和众人相见,说起自己在太湖上大战盗匪,彼此巧逢之事,大家当然十分敬重他们主婢二人。云三娘见慕兰一同在此,心中倒有些不明白,一时也不便相问。大家坐下,这时已是用晚餐的当儿。史兴要叫史大嫂预备酒菜,剑秋早和他说道:“今天我们人多,时已不早,你们俩不要再去买什么,只要烧好些饭,菜肴可向镇上德源馆里去喊,他那里煮的菜很是可口,何必自己预备呢?”史兴道:“也好。但我是不会点菜的,请岳爷点吧。”

剑秋道:“也不必点了,你可去唤一桌中等的菜,也够吃了。”

史兴道:“我去,我去!”说罢拔步往外便走,史大嫂跟出去关门。剑秋便将史兴夫妇二人的来历告诉云三娘,云三娘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异人。剑秋又将自己跟随非非道人大破丽霞岛,以及到嘉兴访问采花奇案,力战怪头陀,遇见程远、慕兰援救,以及来苏找寻玉琴,观兽戏巧逢夏、周二君以及韦虎等诸人,自己如何设计叫程远、韦虎等去横山卧底,以便里应外合共歼群盗,为玉琴复仇等经过向云三娘重行申说一遍。云三娘听了方才明了一切。这时史兴已喊了菜回来,胁下夹着一个大酒坛,欣欣然对剑秋说道:“菜马上来了,酒已带得一坛在此,足有二十斤,可够喝吗?”

云三娘道:“我们都不会喝。”

史大嫂道:“酒鬼,你该乐了,少喝几杯,不要放出狂态来惹人笑。”史兴笑嘻嘻地挟着酒坛到厨下去了。一会儿德源馆已挑着菜来了,史大嫂领导他们到厨下去预备,便在客堂中摆上酒席。史兴、剑秋请云三娘上坐。众人挨次坐了,大家举杯畅饮,但剑秋和云三娘因为女侠已作珠沉,心中终觉得惨然不乐,酒也喝不下肚,只有史兴斟着酒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史大嫂坐在一边,时常白着眼紧瞧他。

席间又谈起女侠,剑秋便对慕兰说道:“慕兰姑娘,恐怕你的理想不能成为现实。我到湖上去访问了一天,别的消息没有,却寻得女侠的翡翠剑,落在一个老渔翁手里,那么她人不是早已与波臣为伍吗?”

慕兰道:“这真是使人伤心的事,好在云师父也到了,我等必能为女侠复仇。”

云三娘道:“假使我早知玉琴死在那些狗贼手里,方才我决不能容他们逃去的。现在只有待山上去卧底的人回信到后,再去下手,但我料他们今天在湖上撞见了我们,知道我们既已到此,决不肯和他们干休的,必然要严加防备了。”

史兴道:“管他防备不防备,那横山究竟不是铜墙铁壁,我们有了这许多人,且有云师父相助,岂怕妖道的厉害?我好歹必要活擒蔡浩,把他的心挖出来一祭女侠英灵。”说罢,举起大杯咕嘟嘟的一饮而尽。

夏听鹂道:“好,史大哥等着吧,我们必要仰仗你。希望你到时努力杀贼,我虽没有本领,也要和周杰兄弟随你们同去。”这时送上一道熟菜来,乃是一只红烧蹄子,史兴举起筷子向众人说道:“请啊,请啊!我们可以把这蹄子当作蔡浩的肉,大家吃它一个精光。”说着话,早把筷向碗里卷去了大半张肉皮,向他自己嘴里一塞,张口大嚼。众人不由都笑起来。

剑秋忽然想起什么事的,向云三娘问道:“记得弟子和玉琴重上昆仑山上同侍师父左右,后来桂枝上山,请师父回岭南去的。一别多时,至今方得重见玉颜,但不知师父回去做什么,罗浮故庐是否不减当年风景,我师的婶母康健吗?弟子常悬念她老人家。”

云三娘被剑秋一问,面上顿时罩着一重愁云,眼眶里盈盈含有泪痕,摇摇头说道:“老人家已不在人世了。罗浮故庐也不忍再居了,此后飘泊天涯,我也没有一定的家了。”

剑秋听了这话,更觉惊奇,又问道:“师父可是故乡有什么变端发生吗?她老人家怎样逝世的,能否垂告?”

云三娘叹口气道:“这是我的冤孽,不可解的,不过带累了他人,心中耿耿,很觉歉然。现在事已过去,也不必再提起他了。”

剑秋听云三娘这样说,遂也不敢再问。又见桂枝低垂粉颈,红晕双颊,料想她们必有什么不得已的隐事,所以不肯告诉,这个闷葫芦也只有怀疑在肚中了。

云三娘主婢的事,剑秋虽然不能知晓,可是读者大概不欲放过这个闷葫芦吧。著者现在趁他们喝酒吃菜的时候,掉转笔头,补叙一下。

原来云三娘的双亲虽然早故,可是当他们住在羊城的时候,云三娘的父亲有一个知己的朋友,姓邝名荣,是梧州人氏,云三娘的父亲曾经受过他的庇护。有一次邝荣带了他六岁的独生子邝占鳌到羊城来拜访老友,顺便游玩名胜,一住半个多月。那时云三娘只有三岁,生得非常玲珑美丽,邝荣非常喜欢她,便向云三娘的父亲代他的儿子求亲,要云三娘将来做他的媳妇。

云三娘的父亲因为邝荣是他的老友,又是受过他的恩惠的,邝家的家道也很富康,而见邝占鳌这个小孩子身材魁梧,相貌雄壮,将来也许可成大器,所以一口应允。邝荣不胜欢喜,便特购一柄很贵重的翡翠如意作为聘礼,择一吉日便在羊城文定。云三娘的父亲也取出一支小小的玉凤交与邝荣作为允聘的证物,彼此交换庚帖,云三娘便算许配邝占鳌了。但是云三娘小小年纪,牙牙学语,哪里会知道这件事呢?

隔了数年,云三娘的父母相继逝世,家中只有一个婶母照料家务,抚养云三娘,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云三娘生有异禀,爱好武术,和寻常的女孩儿家不同。不久,她逢着了异人,便带她出去学习武艺。后来在昆仑山上,跟着一明禅师等修道学剑,她的剑术进步得非常之快。昆仑派中人对于她异样看重,许为隐娘第二。

她从昆仑回到故乡后,绮年玉貌,明艳动人。那时候邝占鳌亦已长大,他学习得一身武艺,可惜所交的都是江湖上鸡鸣狗盗之辈。他俨然以孟尝君自居,把家中许多金钱尽量散去,把所居的地方筑了一个小小碉堡,俨然作一方之霸。

他父亲邝荣虽然很不赞成他儿子这种行为,但因邝占鳌十分倔强,不尽孝道,老人家也无可奈何,忧愤成疾而死,已有多年了。邝占鳌以前因为云三娘不知下落,所以家中早纳下两个姬妾。现在闻得云三娘回乡的消息,想起了昔日的婚约,遂托人到云家来,要求择期来羊城迎接云三娘成婚。云三娘已为剑仙,看破尘俗,岂肯再谈婚嫁?况闻邝占鳌的行为宛如土豪,她正要想取消婚约,怎肯答应邝占鳌的请求,遂亲自出语来人,自己已立志不嫁,一心修道,要彼此回掉昔日的庚帖。邝占鳌的使者不得要领,只得回到梧州去照实复命。

哪知道邝占鳌不服,自以为有了本领。听得云三娘不肯下嫁,很不服气,遂亲自邀同门客三人到羊城来要见云三娘,请求她必要答应,否则须一较身手。云三娘早已抱定宗旨,无论邝占鳌怎样请求,她终是一口回绝。亲自和邝占鳌见面,毫无女儿家羞涩之态,邝占鳌遂和云三娘比试武艺。

云三娘暗想自己一切武术都臻上乘,象邝占鳌浅尝薄涉之辈怎在她的心上,遂说道:“若要比试,彼此倘有失手,或死或伤,却不能怪怨,须先写下生死状。”

邝占鳌道:“当然如此。大丈夫决无追悔之理。”当下二人遂写好一纸生死状,画了押,便到云家后院空地上去比武。

邝占鳌便问云三娘:“比拳呢,还是比武器?”云三娘微笑道:“随你点戏便了。”邝占鳌主张先比拳,于是脱下长衫,使个旗鼓,对云三娘说道:“来,来!”云三娘却若无其事地走到中间,说一声“请”。邝占鳌因为云三娘悔婚,扫他自己的颜面,心里非常愤恨,希望把云三娘一下子打得半死半活,稍泄自己的这一口气。所以使个叶底偷桃,一跃而前,向云三娘下部直捣进来。

云三娘轻轻一跳,却跳在邝占鳌右边,斜出一掌打向邝占鳌脑后。邝占鳌扑了一个空,说声:“不好!”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忙将身子一伏,使个海燕归巢,让过了这一掌,回身飞起一足,向云三娘胸窝踢来,这是他练就的一个杀手,名唤“直捣黄龙”,常常出奇制胜的,人家难于躲避。

3

但云三娘却不慌不忙,反而迎上前去,骈两指向邝占鳌足踝上轻轻一点,娇喝一声:“去吧!”但见邝占鳌翻身跌出丈外,爬起身来,羞得满面通红。云三娘道:“高低已分,算了吧。”邝占鳌想不到云三娘如此厉害,自己败于女子手里,更觉无颜,遂大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疏忽,上了你的暗算。你敢与我比试武器吗?”

云三娘冷笑道:“姓邝的,你还不认输吗?好,若不给你一些薄惩,谅你不死心的。”

邝占鳌遂把自己带来的一根杆棒拈在手里,使一个旋风,说道:“好歹叫你吃我一棒。你用什么兵器,快快拿来!”

云三娘道:“我只用一双空手,已够取胜,何必用什么兵器!”

邝占鳌道:“你不要太骄了,须知我的杆棒,共有八八六十四下,是武器中最难抵挡的家伙。此刻我不打倒你,也不是人咧!”

云三娘抚掌笑道:“你的本领我已见过了,请动手吧,不必客气。”

邝占鳌大怒道:“我就打死你这贱人,以雪一跌之耻。”遂使个苍龙取水,向云三娘腰间打来。云三娘摆动双臂,连窜带跳地与邝占鳌战了数个回合,邝占鳌的杆棒没有一下不脱空的,休想近得云三娘的身。邝占鳌暗想这贱人善于躲闪,我必须用个诡计方可取胜。便假作一棒向云三娘足部扫去,等云三娘双足腾空,跳避这一下时,急将手中的杆棒乘势收回,望上一拄,使个白鹤冲天式,径向云三娘的**猛捣。

云三娘不防有这么一着,说声:“不好!”连忙将错就错使个鲤鱼跳龙门,一翻身从邝占鳌头上跳过去,躲过了这一下。旁边观战的门客都说:“可惜,可惜!”邝占鳌大失所望,回转身来,将杆棒使得车轮般旋转若飞,尽向云三娘要害之处进攻。云三娘得个间隙,早将邝占鳌的杆棒绝不费力地抢到手里。邝占鳌还想夺回,却被云三娘顺势将杆棒向上一挑,正中他的右眼,将邝占鳌的一只右眼珠挑了出来。邝占鳌痛得蹲倒在地上,门客大惊,便扶了邝占鳌退去求医诊治。因为大家写下生死状,也不能向云三娘说什么话,婚姻之事更是谈不到了。

原来云三娘不用兵器和邝占鳌对付,乃是她练就的一手空手入白刃,所以从容抵敌,起初她也无心伤他,聊与游戏,试试他究竟有几多本领。后来因邝占鳌连用杀手,自己险些儿吃了他的亏,遂夺了他的杆棒,抉去邝占鳌的右眼,好使他知道她的厉害,不致于再来缠扰了。

云三娘又厌羊城繁荣,她去游罗浮山时,爱慕罗浮山水之胜,便托山上静慈庵中的妙清老尼在山中购得一亩多地,筑起数间瓦屋。屋后辟个小园,种些花木,凿石引泉,结构精雅,很是不俗,遂移家卜居在罗浮山中,隐遁山林。但她一年之中,常要到外边去住,在家里的时候不多,所以家事都由她的婶母照顾。她平生除了收得剑秋一个得意的门弟子外,其他只有在家里蓄得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婢桂枝了。

桂枝虽是婢女,然而云三娘对于她却是另眼看待的,暇时常教她武艺,桂枝也精心学习,很有进步。云三娘因她终究根底浅薄,所以没有将剑术传授。这几年云三娘常在北方,离开家乡很久,却不料骤然间家中发生了一幕惨剧。因为那邝占鳌前次求婚不遂,比武又遭败北,伤了一目,变成独眼龙,心头这口怨气如何能消?

回去后长吁短叹,只是要想报仇之策,只恨自己的本领还是幼稚,不是云三娘的对手,所以在家里练习一种连珠毒弩,想用这暗器取胜。数年之后,技艺大进,复仇之念刻刻记在心头。但因云三娘常在北方,难和仇人相见,迟迟未去下手。

云三娘因见邝占鳌那边多年没有动静,所以把这件事早已淡忘了。邝占鳌多年来对于外来的门客格外留意,可有艺高胆大的英雄好汉作为自己的臂助。然而投奔他的都是些下驷之材,至多和他差不多。这一天恰巧来了一个少年,姓秦名炎,是个能武之人。席间谈起往事,原来那秦炎就是被云三娘在王将军衙门里比剑击败的少年。他在这数年中,刻苦练习武功,以图报复。探知邝占鳌和云三娘有很深的冤仇,故来相见,共商报仇之计。邝占鳌自然十分欢迎,引为同志。便差人到罗浮山去探听云三娘的踪迹,恰巧那人探问有误,回来报称云三娘正在山上。

邝占鳌遂和秦炎带了随身武器,跑到罗浮山去找云三娘。他们仍恐难以取胜,在秦炎身上带得一种鸡鸣香,是江湖上大贼用的迷香,人闻了后会立刻失去知觉,一任摆布。他们便想用这样的东西去下手,白天到山上只算游玩山景,看好了路径,夜间便到云三娘家里来。四周都是短垣,二人轻轻跳上,没有声息,蹑足走至一个上房,见里面有一点油盏灯光。秦炎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孔,向里张望,见**有人睡着。因为帐子下垂,瞧不出是什么人,但瞧了床前放着一双女鞋,以及室中的陈设,便可知道正是云三娘的卧榻,**睡着的当然是云三娘了。二人心中大喜,秦炎立刻从身边掏出鸡鸣香来。

这香是装在燃烧的器中,有一根小小的喷射管,可以从窗上小孔内通到里面。一点着香,便有一缕烟气喷到室中去,气味极为浓厚,二人自己早已闻上解药。等了一刻,见烟气满布于室,**睡的人不见动静,料想云三娘此时早被鸡鸣香所迷,没有抵抗能力了。于是二人喜孜孜地撬开纸窗,耸身跃入室中。秦炎将手中宝剑去挑起帐子一看,那**睡着的虽然也是个美女子,然而却非云三娘。

秦炎便对邝占鳌道:“奇了,明明是云三娘的房间,怎的不是她睡在这里呢?”

邝占鳌仔细端祥了一下说道:“我闻云三娘有一个心腹小婢,名唤桂枝,莫非就是此人?大约云三娘不在家中,那探听消息的人有误了。这样我们不是空跑一趟吗?”

秦炎本是个见色生**之辈,便笑道:“既然如此,这婢子很有几分姿色,待我乐了一下再走。”

邝占鳌点点头道:“这样也好,玷污了这婢子,也使云三娘羞惭一下。我要到别处去找她。”

邝占鳌说罢,跳出窗去四面寻找,哪里有云三娘踪影!当他走到云三娘婶母房里时,云三娘的婶母刚才一觉睡醒,要想起来小解,忽见窗户自开,跳进一个汉子来,连忙大呼:“桂枝,有贼啦!”

邝占鳌早拔出刀来,把她一刀剁翻在地。他得不到云三娘,怨恨难消,遂将她家里所有什物尽行捣毁后回到原处。

4

他见秦炎事毕,便相视一笑,又将室中捣毁干净。可怜桂枝心里虽然知道:但她中了迷香,身体一些也不能挣扎,受了贼人的奸污。眼见他们二人扬长而去,直到天明,方才苏醒坐起身来,穿好衣服。想自己本是个处女,却被人家玷污了清白之躯,不觉哭泣起来。

既而一想,不知老太太怎样了,遂开了房门跑到云三娘婶母的房里看时,云三娘的婶母肩上被砍一刀,一只膀臂几乎断下来了,桂枝连忙把她抱到**。云三娘的婶母口里迸出一句话来道:“那姓邝的小子来杀人,我认得的。”说罢晕了过去。

桂枝连忙跑出去请了静慈庵里的妙清老尼前来,因为她能够代人治伤的。但等妙清来时,云三娘的婶母因受伤太重,年纪衰老,经不起疼痛,已魂返瑶池了。桂枝放声痛哭,她不但哭老太太,也是为了自己,所以哭得格外伤心。妙清老尼以为有强盗在夜间来行劫的,不知底细,遂劝住桂枝勿哭,向她询问。桂枝把昨宵的事一一告诉,又说老太太曾说姓邝的杀人一句话。

妙清叹道:“孽哉,孽哉!昨夜来的不是强盗,也不是采花贼,乃是你家小姐的仇人。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取东西,而反把家来捣毁呢?况且老太太认识那人的,她虽然死了,有这一句话,足够作为证据了。”

桂枝对于云三娘以前和邝家的事情也有些知道的,听了妙清的话,益发深信不疑,遂说道:“主人不在这里,家中闹出这样滔天大祸,教我怎样办呢?”

妙清遂代她出主意,先托人去报官备案,一面收拾家里残余的物件。当日早上有官府派了仵作子来相验尸身,认为确被盗杀。着令云家备棺盛殓,一面子令缉盗。然而鸿飞冥冥,哪里能够破案,不是一纸空文吗?

桂枝得妙清的相助,把云三娘的婶母安殓了,将灵柩停在家中,由妙清老尼念经拜佛,超度亡魂。过了几天,妙清对桂枝说道:“那姓邝的手段太毒,你的身体被他们糟蹋了,又把老太太害死,这个血海大仇岂可不报!你家小姐倘然知道了,不知要怎样的悲愤呢!可惜她不在这里,云游在外,未知何日归来。你不可不早些报个信给她知道。”

桂枝道:“当然,我也这样想。只是我主人没有一定地方,叫我到哪里去找她呢?”

妙清道:“听说云三娘常在昆仑山上,你可向她的师兄一明禅师探问消息,总可以知道的。”

桂枝一听这话不错,遂把家中事托给妙清照管,自己离了罗浮,便上昆仑山来找她的女主人。恰巧云三娘正在山上,桂枝因剑秋等人都在一边,所以偷偷地把这事告诉了云三娘。云三娘非常痛心,遂立刻别了一明禅师等众人,重返故乡,也没有将这事告知琴、剑二人。

她回到了罗浮山,见了婶母的灵柩,抚棺大恸,在灵柩前宣誓必报此仇,且向妙清道谢。妙清无话可讲,只得劝她暂息数日,再到梧州找仇人。哪知云三娘悲伤过度,回家后芳体有些不适,次日生起病来。一卧旬日,经桂枝去山下请了一个医生前来代她诊治,服了数帖药,渐渐痊愈。又养息了多天,不知不觉已近一个月的光景。

有一天云三娘叮嘱桂枝道:“今日我去找寻姓邝的小子,你好好在家静候佳音吧。你也很可怜的,据你说奸污你的那个少年的相貌也许就是以前和我比剑时被我击败的人,但他何必施行这样卑劣的报复手段呢?我到了那边便可知道究竟的。”桂枝道:“小姐一切当心,望你早去早来,手刃仇人之胸,以慰老太太在天之灵。”云三娘点点头,遂悄然下山。

她到了梧州,寻至邝家堡,一问起邝占鳌,真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有许多人背地里都说他恃强凌弱,行径很不正当。云三娘日间先在堡后偷看清楚形势,晚上她就施展飞行术,偷入堡中。恰逢这夜邝占鳌新纳一妾,在厅上欢宴许多门客,他和秦炎坐在一起,举着大觥畅饮。云三娘在屋上偷看动静,认得同邝占鳌同坐的少年,果然是自己猜中的那人。

胸中怒气难忍,立刻将手一指,飞出两个银丸,射入厅中。众人骤觉眼前寒光一闪,邝占鳌出于不防,大叫一声,一颗头早已不翼而飞,离开了他的颈腔,手里还托着一只大酒杯哩。秦炎说声“不好!”立刻跳在一边。此时云三娘已从屋上跃下,秦炎身边没有武器,抢了一张凳子抵挡。

云三娘娇声喝道:“贼子胆敢污我侍婢,杀我婶母,毁我室庐,今日来取你们的狗命。”秦炎心中发慌,无话可答,使开板凳,要想遁逃。云三娘又喝一声:“哪里走!”银丸飞向前去,秦炎的板凳如何抵挡得住,白光在他身上绕住,一会儿早将秦炎斩作两段。那时候,众人以为有暴徒来临,大家都去拿了兵刃前来,想将云三娘围住。云三娘只杀仇人,不欲多伤无辜。便把银丸四下一扫,白光到处,众人的兵刃逢着一一削断。她趁势一跃,如雏燕出巢,早已到了屋上。大家没有见过这种奇才异能的女子,莫不咋舌惊异,哪里还敢追赶呢!云三娘已如愿已偿,出了邝家堡,便在一家空屋里避了一宵。

次日一清早离了梧州城,回至罗浮山,告诉了桂枝和妙清老尼。他们二人都很欢喜,桂枝蕴在心头的怨气也觉稍泄。云三娘不欲再居故乡,便将她婶母埋葬在祖茔,把数间老屋锁闭了,带了桂枝辞别妙清,离开罗浮山。先至浙东一带游玩,然后从杭州而到苏州,恰和剑秋等在湖上相逢。听得女侠的噩耗,遂又欲为女侠复仇了。那晚,他们在史兴家里重叙,散席之后,史兴又留云三娘和桂枝住在他家。特地把自己的房间让出,他和史大嫂睡在地上。云三娘见他们夫妇俩很是诚恳,所以就答应了。

次日,众人仍聚在史兴家中等候消息,剑秋又将宋彩凤和曾毓麟一段姻缘的结合告诉云三娘听。云三娘笑道:“彩凤竟能下嫁一书生,此后他们的生涯,行将更变,而双钩窦氏也可谓得一佳婿了。”

下午,杜五郎回转西山,剑秋等很是快慰。史兴见了他,便跳过来握住他的手,说道:“兄弟,你辛苦了!可曾带得好消息来?”

杜五郎道:“近日山上戒备很严,今日我奉程先生之命偷下横山,泅水至近村,借得一艘小船回到这里。”说罢便从身边摸出一封信来,已沾湿了,双手交与剑秋。剑秋接过一看,信上写道:

剑秋仁兄大鉴:弟等上山后,颇得蔡浩等信任,已佯作邪教信徒。彼等以弟为无能之辈,毫不防备。前日,来一女寇为火姑娘,为邪教四大弟子之一。蔡浩不胜欢迎,因之伴游湖上风景,相度形势。据闻彼等曾在湖中与兄相遇,一场鏖战,因有尊师云三娘为助,故败回横山。即日,山前山后防备甚严,夜间尤甚。现在山前水道有数港宽阔之处,已用木筏阻塞,锁以铁链,驻有步哨。如遇外人,必举警报,惟有两路可通矣。幸杜五郎知之,故遣其偷出通信,请兄等于后日前来,弟等当在内捣乱,以牵制其势而涣散其心。兄等既有云师同来,破贼必矣。惟闻女侠确已投湖而死,至可怜惜也。

又兄等来时,千万勿在夜间,因埋伏较多,地理不熟,易受其绐耳。

远上

剑秋读完了程远的来书,便递给云三娘,慕兰等看后把这信烧去。史兴夫妇听说后日要去大破横山,各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剑秋对众人说道:“程远既已和我们约定日期,我们后日便当前去,不可迟延。但白昼前往,无异明攻,比较困难一些,差幸一则有彼等在内接应,二则有云师相助,当可使贼人授首。不过我们缺少船只,这件事又要拜托史大哥和杜五郎代我们想法了。”

史兴道:“理当效劳。不知需要多少船只?”

剑秋道:“倘有四艘稳快的渔船,操舟的能水性便使得了。”

史兴遂对杜五郎说道:“杜兄弟,我与你去预备,好不好?”

杜五郎道:“他们只要有酒肉吃,给我们一说,必可成功。”

剑秋点点头道:“很好。那么请你们二位竭力吧!”到了明天,史兴、杜五郎已预备好船只。有七八个渔哥儿情愿同来,剑秋很觉欢喜。后日一清早,大家带了兵刃一齐下船,剑秋 和史兴坐一船,云三娘主婢坐一船,慕兰和史大嫂坐一船,夏听鹂、周杰和杜五郎坐一船,扯起了布帆,向横山破浪前进。剑秋一船当先,他立在船头上,按剑远望,复仇心切,恨不得一阵风把自己的船立刻吹送到横山。

这天天气阴霾,湖上的风很大,波涛汹涌。幸亏他们操舟的都是能手,所以风浪虽急,仍能安然驶行。

到午时,已瞧见横山一抹的岚影,遥遥现出在水平线上,因有些云雾,不能十分瞧得清楚。剑秋便叫史兴等在附近一个荒江边泊了造饭吃。大家在船上胡乱吃了一顿,遂又挂起布篷向横山进行。将近横山时,见有数处港汊,果然都被木筏遮断了,只得绕道而驶。

5

史兴便让杜五郎的船打前,又恐被湖匪窥见,所以四艘船都下了帆。但是行不到一里许,前面忽有一只匪船在水面上巡逻,瞧见了来船,便喝令停止。史兴等如何肯听他们的话,仍旧横冲直撞地过去,巡逻船上的盗匪一见形势不对,立刻回船报个信给木筏上防守的人,四下里锣声大鸣。剑秋从腰间掣出那柄惊鲵剑来,回头对众人说道:“我们准备厮杀吧!”史兴道:“离开山上也不过三四里了。”

于是大家一齐亮出兵刃来,四船鱼贯而进,转了一个弯,前边芦苇都已割去,水面较阔,只见对面有十数艘盗船,大的小的都有,分为三队,飞也似地迎上前来。剑秋便吩咐自己这边的四船,摆作一字形势,两边接近时,剑秋留心向盗船观看。见正中一队正是雷真人和火姑娘率领,左边一队是蔡浩和孟公雄率领,右边一队便是邓驹、邓骋、邓骏三弟兄率领。

蔡浩手里托着一柄明晃晃的三股托天叉,见了剑秋大喝:“姓岳的小子,我和你们无怨无仇,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自来送死,今天决不相饶了!”

剑秋正要答话,史大嫂已舞起一对鹅翎铜刺,迎上去,说道:“你这贼子,以前被我丈夫打倒了,还不识羞吗?荒江女侠不幸被你们害死,我今特来捉住你,千刀万剐。”

蔡浩大怒,把钢叉一指道:“哪里来的丑丫头,口出狂言,我混江龙岂惧你一妇人?快 快退下!”

史大嫂骂一声:“狗贼,你也不知道老娘的厉害咧!”一刺照准蔡浩胸口戳去,蔡浩把手中叉拦住,二人首先战在一起。孟公雄挥动软鞭,一船冲过去。史兴早跳到他的船上去,接着厮杀。

剑秋仗剑跳到邓氏兄弟那边船上去,说道:“漏网的恶霸,却在这里吗?”邓骋和剑秋,仇人相见,气愤填膺,一摆棍棒跳过来接住剑秋狠斗。

邓骏舞起双戟来助他兄弟,萧慕兰舞开双刀正上前迎住,邓驹跳到夏听鹂的船上,一锤打向周杰的头上,周杰将剑格住。夏听鹂舞剑相助,二人共战邓驹。桂枝见二人的武艺平常,邓驹的双锤很占优势,恐怕夏、周二人吃亏,便拔出宝剑,跳过来助战。

杜五郎也使一柄腰刀过去助史大嫂,猛扑蔡浩。此时火姑娘也舞动剑来战云三娘,说道:“你苦苦和我们教中人作对,是何道理!今天,要与你决一胜负。”

云三娘微笑道:“往年,柴家寨被你侥幸脱逃,今日重逢,是你的末日到了。”便飞起两个银丸,直落在火姑娘头上。火姑娘舞开宝剑,敌住银丸,叮叮当当地大战起来。雷真人 知道云三娘的剑术精妙,恐怕火姑娘有失,也就一船向前,挥剑相助。云三娘独挡二人,从容刺击,但见两颗银丸如闪电,如流星,兔起鹘落,矫捷无比,若非雷真人、火姑娘都有上乘的剑术,早已要尽丧其元了。

群盗把小舟围拢来,在旁助威,见今日前来的虽只有四船,但都是能人,远非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军可比,各人心里不免有些恐慌。他们正在海面上酣战之际,忽见横山上数缕黑烟冲起,接着烈焰腾空。隐隐望见火光,雷真人等一齐大惊,料想山上有变,不知是何缘故。接着,便有数艘匪船前来报信说,山上被兽戏团中人纵火焚烧,十分紊乱。

雷真人等因为自己巢穴不稳,无心恋战,下令各船齐退。但是剑秋等岂肯放走他们!邓骋手中的棍棒略一松懈,早被剑秋一剑扫去,削去了半个头颅,倒在船上。邓骏见兄弟被害,眼圈一红,丢下萧慕兰,跳到剑秋身边来,向剑秋双戟齐下,剑秋冷笑一声,将剑架住。这时候,匪心已乱,纷纷退下,忽听枪声轰然,有一弹横飞而来,正中邓驹脑袋,邓驹立刻仰面而倒。

夏听鹂等回头看时,见东边江湾里,有一艘小船,如飞鱼般驶来。船头上立着两人,一个少年男子,头戴轻笠,身穿一身猎装,托着一枝洋枪,威风凛凛;身边立着一个少女,横着宝剑,又婀娜又刚健,不是女侠玉琴却是谁呢?不由欢呼起来道:“女侠来了!”大家一齐瞧时,明明是荒江女侠,难道她真的没有死于湖中,尚在人世吗?

这时候,玉琴在那边小船上,也已瞧见了众人,娇声喝道:“你们莫要放走那些狗强盗,方玉琴来了!”船到相近时,飞身一跃,如轻燕掠水一般,早到了蔡浩的船上,剑秋等惊喜交集,精神倍增。芟除小丑,大破横山,可说已到了最后成功的一幕。

第七十二回怪杰逐白浪妖物就缚将军来黑夜**妇伏诛

1

荒江女侠在那个时候突如其来,宛似飞将军从天而下,双方的人都是出于意料不到的。人死岂有复活之理,难道是女侠的芳魂不死,前来复仇吗?雷真人和蔡浩等更惊慌骇异,山上的火势尤炽,匪众陷于进退狼狈之境,只得一面抵御,一面退下。玉琴的真刚宝剑已盘旋蔡浩头上,蔡浩见女侠不死,今天又加上了一个劲敌,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也把一柄钢叉使急了,拼着性命和玉琴狠斗。史大嫂和杜五郎得空便去追杀群盗,小船上的枪声又起,雷真人右臂着了一弹,宝剑落水,银丸在他头顶上只一旋转,雷真人早已伏尸舟中了。火姑娘急救无及,只剩她一人独挡云三娘了。

萧慕兰见邓骏和剑秋杀得难解难分,她手掌中拈着一枝袖箭,觑个间隙,一箭向邓骏的咽喉飞去,邓骏不及躲避,正中咽喉,翻身跌倒。剑秋挥剑割下他的头颅,提在手里,对准蔡浩的面门掷去,说道:“看法宝。”

蔡浩忙乱中以为什么暗器到来,将手中叉去遮格时,恰巧邓骏的头颅被他刺在钢叉的尖上,蔡浩骂了一声:“可恶的小子!”

剑秋早已跳过来,说道:“琴妹,你尚在人间吗?我们快快扑杀此獠。”

于是琴、剑二人双斗蔡浩,两柄剑神出鬼没,蔡浩怎能抵得住,心慌意乱,要想乘势跳入水中去逃生,然而二人的剑光已把他紧紧地裹住,休想可以逃身。剑秋一剑向他下三路扫去,蔡浩把叉望下一压,正碰着剑峰,剑秋乘势望上一削,呛啷啷一声,钢叉头已被削落。玉琴跟着使个白蛇吐信,一剑刺入蔡浩的胸膛,鲜血直冒,大叫一声,立时毙命。

海底金龙孟公雄见蔡浩已死,心里正想逃生,将软鞭向史兴猛扫一下,史兴一闪身避去时,孟公雄一跃入水。史兴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想要从水里逃命吗?你家史大哥最喜欢到水中去。便是你逃到水晶宫,我也想要把你捉将上来的。”说着话,也就跳到水中去。

史大嫂见了,也翻身跳到水里去,帮助她丈夫捉贼。众人但见离开一丈多远的湖面上,怒浪涌起如山,翻翻滚滚,奔鲸骇蚪,料想史兴等在水底大战了。不多时,早见史兴夫妇钻出水来,史兴手里高高举着一人,正是孟公雄,身上鲜血淋漓,已被史大嫂的鹅翎铜刺刺伤左臂,故给史兴生擒。

史兴把他向自己的船上一掷,吩咐一个渔哥儿将他缚住。火姑娘瞧着自己人死的死、擒的擒,形势大为不佳,若不逃走决难幸免,只苦四面是水,无处逃生,一面要抵挡云三娘的银丸;一面忙叫摇船的盗党快快把舟逃入芦苇中去。但是群侠怎肯让她漏网!剑秋、玉琴,慕兰、史兴等四面围攻上来,火姑娘格外心慌,手中剑稍一松懈,云三娘的银丸在她头上倏地一转,火姑娘身首异处了。

群盗既除,玉琴回过身来,跳到云三娘船上,向三娘下拜道:“我师何以到此?”

云三娘一边将玉琴扶起,一边带着笑对她道:“玉琴,玉琴,你不要问我怎样来此,我要问你一向在哪里。大家都说你投水身亡,却原来在人间,真是快活煞我了!”

剑秋也跳过来握住玉琴的柔荑,说道:“琴妹,琴妹!你没有——”说了半句话,哈哈大笑起来。

史兴夫妇也在旁边船上大嚷大叫。玉琴将手指着横山道:“现在且莫谈我的事,快去直捣贼巢,横山不是火势甚炽吗?”众人被她一句话提醒,大家各回本船向前追赶余党。玉琴也跃回自己的舟上,和那个猎装少年跟着他们一同向横山进发。到了横山之下,匪船已四散,只见岸边有一行人飞奔而至。剑秋尚疑是山上的盗党,等到近时,却见为首一少年手里挽着一颗女人的头,大呼:“你们来了吗?雷真人等可曾除掉了?”

乃是踏雪无痕程远,背后跟着韦虎、吕云飞、梁红绡三人,以及兽戏团中的人。剑秋遂吩咐杜五郎等将舟傍岸,大家跳上岸去,程远、韦虎一见玉琴,都是不胜惊讶!

剑秋走上前,对程远说道:“雷真人、蔡浩等一伙人都被我们杀得一个不留,好不爽快!女侠玉琴也来了,没有死,没有死!我们到山上去吧,山上可有余党?”

程远答道:“自从雷真人等在湖上遇见剑秋兄等以后,山上戒备甚严,常恐你们来复仇。今日,本为雷真人五十寿辰,但没有庆祝,不过日间聚饮一番。方才闻得警报,雷真人、蔡浩等都出来抵敌,只留妖姬薛素英在山上,甚为空虚。他们以为我等没有什么本领,故未防备,我遂和韦虎跳到玉皇阁上去找那妖姬,她的本领也不差,又有三头鹰飞出助战,但结果都被我们杀却。山上余党见我们动手,一齐惊慌,我便扬言投降者免死,放起一把火来,将匪窟焚烧,断绝他们的归路。”

剑秋道:“你办得很好。匪首已死,余众不宜多杀,我们且去扑灭这火,也可借这地方一聚呢。”

程远答应一声,遂领了众人回到匪窟,吩咐投降的匪众快快扑灭这火。大家奋勇灌救,一会儿已将火焰熄灭,但背后玉皇阁等一带房屋早已烧成了一片焦土了。程远和玉琴相见,彼此心里都是一半儿忸怩,一半儿疑讶,未便详询。剑秋又介绍程远等和云三娘相见,大家便在堂上坐定。程远因为今天山上备有很多的酒肴,尚未吃尽,便叫人去监督他们预备两桌丰盛的筵席,以便开个小小庆功宴。

这里众人聚谈之时,最要紧解决的问题就是女侠已作珠沉,怎样没有死在湖中,尚在人世;而最巧不过的,恰在这个时候一同前来,不期而合地大破横山,巢除湖匪。剑秋首先向玉琴叩问,玉琴便介绍那个猎装少年和众人相见道:“这位先生姓魏名志尚,是西鳌山人氏,别号神枪手。我若没有此人援救时,早已葬身湖中了。因为我那晚坐了史大哥的船到那边独探匪窟,恰遇雷真人等劲敌,不得已而退走。

在慌乱之间,走错了路,被他们围困住,战得精疲力尽,无路可走。这是我自己好勇太甚,喜欢蹈险之故,所谓‘自取其咎’。我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落在贼子的手里,受他们的污辱,遂投入清波,也好死得清清白白。我既入水后,不会泅水,臂上又已受了伤,更是无力挣扎,只有紧握着自己的宝剑,随波浮沉,失了知觉。醒来时,却见自己在一艘人家的船上,竟没有死,救我的便是这位魏志尚先生了。”

玉琴说到这里,史兴早拍着手大笑道:“这真是皇天有眼,不死侠义之人,好不令人快活。好姑娘,你若真是死在湖中时,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了。这位魏先生真是大大的救星!”说着话,立起身向魏志尚唱个爽腔。

魏志尚慌忙答礼道:“不敢,不敢!小可是打猎为生的,这天凑巧和两个同伴到湖上来打鸟,在别的山头耽搁了时候,不能归去。夜间,便将船泊在芦苇中宿了一夜,在明时,摇出芦苇预备回去,这真是无奇不有的事。“我立在船头上,一眼瞥见芦苇边沙滩上搁着一个女子的身体,上半段缠在芦苇上,下半截还浸在水里,手中却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使我很是奇怪。大约是被波浪打到这里芦苇旁来的,遂和同伴停了船,赶紧救起,解开衣襟一摸,胸口微温,知道或者尚可救活。

我们遂将她腹中的水设法呕了出来,又使用人工呼吸,经过了好多功夫,果然被我们救活了。一问姓名,又使我惊喜参半,因为我前年曾到过北方,早闻得江湖上有一位行侠仗义的荒江女侠方玉琴,心中很为景慕,只恨无缘识荆。想不到女侠在那湖上遇险,被我救得,其中真有天意。但不知女侠何以至此,因她刚才苏醒,不敢耗损她的精神,未便多问,遂把女侠载至两鳌山寒舍,让她到**去睡息,略进饮食。

舍间有老母、拙荆,她们能够侍候的。次日我向女侠询问,方知真相。可是女侠虽然获救,身体已是疲乏得很,臂上的创伤也很厉害,所以我留女侠即在寒舍静养的。”

2

魏志尚说到这里略略顿住,女侠说道:“你们听了魏先生的报告,可以知道我怎样地绝处逢生了。此番我没有死,真是十分侥幸的事。但我在魏先生府上,卧病了半个多月,承蒙魏老太太和魏先生的夫都是非常殷勤,早晚在榻旁照顾我,使我心中不胜感激。魏先生虽是猎户,却是个很有义气的好男儿,西鳌山的人,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的。

至于他的武艺也很好,尤其是枪法精妙,射击时百发百中。而他手里常用的一枝火枪,是他以前在吴淞地方有一个德国人赠送给他的。弹药十分厉害,不但能打飞鸟走兽,也可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所以他刚才枪击雷真人和邓驹,他们都不能抵挡了。”

剑秋听了,便向魏志尚说道:“原来魏先生也是一位湖上俊杰,承蒙援救师妹,鄙人也是非常感激的。”

魏志尚又道:“不敢。足下的英名,我也是一向钦佩,尝闻女侠说起,足下如何志高行洁,真不愧昆仑侠士。”

剑秋道:“我们飘泊天涯,略助起人间不平之事,哪里敢称剑侠!我师云三娘方足当此。”

云三娘笑道:“你们都不要客气,人要在世界上做些顶天立地的事,方不负天生我材。但因有许多人好行不义,不照公道行事,所以我们眼里看不过,少不得要过问了。即如蔡浩、雷真人等,他们本和我们无甚深仇,为什么我们不约而同地要来歼除呢?恐怕也是他们平常日子所行不仁不义之事太多了,无形之中足以召我们至此的。到底他们没有好结果。可知吾人在世,何去何从了”。魏志尚听了云三娘这几句话,更是钦敬!

这时下人已摆上酒席,程远道:“我们且饮且谈吧。雷真人的寿筵改作了我们的庆功宴,今日我们一伙人的遇合可喜可贺,也非偶然,大家应该欢饮一下。”众人齐声说是。

公推云三娘上坐,其次是玉琴、剑秋、慕兰、程远、魏志尚、桂枝、夏听鹂、周杰、韦虎、吕云飞、梁红绡、杜五郎、史兴夫妇等挨次坐定。剑秋、程远相继提壶敬酒,玉琴见群侠毕集,急于知道众人如何到此的经过,遂一一叩询。

剑秋、程远、慕兰、韦虎等都把自己到太湖里来的原由约略奉告。云三娘只说了湖上相逢的一段,对于她自己岭南的隐事,依然不提。

玉琴听了这些离奇曲折的经过,津津有味,尤其是剑秋能和自己一样化险为夷,延津之剑复合、乐昌之镜重圆,心头快慰非常。

遂又说道:“我在魏先生家里休养多时,生活殊为闲适。魏先生有时伴我到山上去打猎,他的枪术非常高妙,天空里的飞鸟,他说要打第几头时,枪声发后,果然第几头便被击落。我很想邀了他再上横山,但仍恐众寡不敌,不敢重蹈覆辙,但心里未尝一日忘怀。

今天我约同魏先生坐船离了西鳌山,要到史大哥处来商量如何剿除蔡浩等计划,谁知舟到半途,遥望横山火起,我们心中不胜惊异,暗想莫非山上有了什么变端,遂把舟驶近横山来。恰见你们在水上和蔡浩、雷真人等酣战,魏先生遂先发了一枪。

如此相逢,岂非巧之又巧!现在横山已破,群盗伏诛,我的私仇也已得报。闻方才云师杀掉的道姑就是火姑娘,那么,白莲教中的四大弟子风火云雷一齐被我们除却,邪教在外的势力,受到很重大的打击,而一般无知小民,不至于再受他们的愚弄了。”众人听女侠说了,觉得格外快活。

剑秋又问玉琴道:“琴妹,你可曾失去什么东西?”玉琴道:“那柄小小翡翠剑,我常常佩戴的,却在湖中失去了,真是非常可惜。”

剑秋笑了一笑,从他身边摸出一样东西来,绿如秋水,对玉琴说道:“琴妹,你看此物。”

玉琴一见,便道:“呀!这翡翠剑正是妹物,怎么落在剑秋兄手里呢?”

剑秋遂又将自己和史兴湖上访问,遇老渔翁收回此剑的事说了一遍,且道:“琴剑无恙,珠还合浦,还是非常可喜的事,今日奉还琴妹吧。”说着话,双手奉上。玉琴接过,便插在她的云发上,一颗芳心,对于剑秋更感他的多情了。云三娘微笑道:“这东西是你们订婚的纪念实物,现在失而复得,物归原主,你们俩的婚姻可以早日成礼,也让我们多喝几杯喜酒。”

云三娘刚才说到这里,史兴早嚷起来道:“原来岳爷和方姑娘不但是师兄妹,而且是一对儿。我今天方才知道,更是使我快活了。我先干一杯,权当喜酒喝了。”

史兴说罢,把一杯酒喝下肚去,向大家照着空杯说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