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

荒江女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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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究途落魄鬻书卧虎村月夜飞刀蹈险天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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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跃出迎素阁,觉得自己这般处置鲍文远,很是得当,将来鲍提督回来时,也知道他的儿子咎由自取。去掉两道眉毛,真是大大的便宜呢!遂飞身出了后园,寻到衙前马厩里,轻轻地牵出一匹桃花马,纵身跃上,泼剌剌地便跑。

街市若死,一个人也没有知道。但是来到城门口却不能过去了,玉琴心生一计,便在马上高声喊道:“快开城门!开门!开门!”

守城的睡梦中听得喊声,连忙爬起来问道:“你是谁啊?半夜三更来喊开城门?须知城门关了,非到天明不开放的!”

玉琴道:“你不认识我么?我就是住在鲍提督衙门里的荒江女侠。因有紧要事务,要去请鲍提督回来,所以夜半出发,你休得误了公事,快些开罢!”

守城的也早闻得女侠的大名,便咳嗽了一声道:“原来是女侠么?开了!开了!”一会城门果然大开,玉琴更不答话,把马一夹,那马泼剌剌地窜出了城,望大道上风驰电掣而去。

这样整整跑了一日夜,才到荒江。那马已跑得疲乏,四蹄扑在地下,口中尽喷着白沫,再也不能走了,玉琴弃了那马,走到家中。陈四迎着,便问:“姑娘回来么?昨天黄昏时候,岳爷匆匆地跑回家的,我曾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摇头不语,带了他的金眼雕跨着龙驹便走。临去时对我说,倘然姑娘回来,只说他已上螺蛳谷去,教姑娘赶紧也到那儿。

玉琴点点头道:“我也要走咧!你好好看守家门,休管闲事,倘有人来问我,你只推说不知便了。”陈四诺诺连声,他心里却在暗想:琴剑二人前被鲍提督邀请去的,风闻盗匪业已肃清,他们到宾州去欢聚,鲍提督正要酬谢他们的功德,何以二人一先一后的回来,突然离家呢?恐怕又出了旁的事了。

但他知道玉琴的脾气,只得闷在肚里,不敢询问。玉琴将钥匙开了房门,进去收拾一个大包裹,把所有的数百两纹银也带在包中。在室中看了一回,复将房门锁上。用了午餐,又到父母墓上去拜别,然后跨上花驴,离却故乡,重又赶奔前程。

一路晓行夜宿,途中无事,早已来到奉天省城。天色已晚,在一家逆旅内住下。黄昏时用过晚饭,忽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上架着老花眼镜,手里托着水烟筒,走进房门,向她点头播脑地含笑问道:“姑娘,你姓方呢?究竟还是姓岳?”

玉琴被他一问,心里有些奇异,遂说道:“老人家你是谁?”

那老者答道:“我就是这里的店主东。”

玉琴道:“那么我早已告诉你店里的伙计说我姓方——怎会有两个姓呢?”

老者笑道:“便是为了这一层,我敢冒昧来问一声。”

玉琴有些不耐烦,正色说道:“老板,你特来查问我的姓名干么?”

老者道:“姑娘,我也并非别意,只因去年冬里,城中大大地闹着窃案,所失去的都是富家巨室的珍宝,忙煞了许多的捕役,总是不能破案。后来不知怎样的那两个飞行盗贼,竟在城外徐太史的别墅里,被两位过路客人捕住,所有赃物都藏在墅中,经徐家家人报告后,才破了这个巨案。但那两位客人却早已走了,听说是一男一女,兄妹称呼,临去时自称姓岳,不肯说出名字居处。

据闻女的骑着一头花驴,甚是刚健。徐太史说:‘这是风尘中的奇侠,所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肯出面呢!’听说徐太史曾为这事,诗兴勃发,做了五十首诗,印送朋友。且说可惜少了一个虬髯大汉,不然倒是风尘三侠了!至于那两个飞贼一鞫而服,押在监牢里,用大铁链钉住,着人小心防视。

哪知前月杪,竟有他们同党秘密前来劫去,还杀伤了几个狱卒,至今追捕未着,岂不可惜?我因瞧见了姑娘的花驴,以及装束,很象人家传说的那一个女侠,但见水牌上写着姑娘的贵姓是方,所以不免有些怀疑,特地来问讯一下。还请姑娘不要见怪,直言无隐!”

玉琴恐怕多事,那肯承认,便答道:“老板原来为了这件事,我那里有这种本领,能捕飞地大贼呢?我实在姓方。那男子是姓岳,况且兄妹两同行的,老板不要误认。”店主东见玉琴一口回绝,自己当时又未亲眼见过,不能确定,也只好罢了。便道:“那么惊吵了。”退出房去。

玉琴才知那两个毛贼已被兔脱,暗骂官吏的防预无能。深恐他们再要来问,或要露出破绽,便闭了房门,脱衣安寝。

次日一早起身,用了早饭,付去房饭金,匆匆地骑上花驴便走。店伙计们指着她的背影,说道:“说不定这又是一位侠女子呢!”玉琴要紧赶路,出了奉天城,又向前疾驰。走了数天,又来到一个村庄。

其时日已近午,玉琴腹中饥饿,想找一家客店暂歇。进得村来,一时找不着客店,却见那边有一家,门前几株垂杨嫩条淡绿,迎风而舞,里面书声琅琅,读得好不热闹。玉琴知是一个乡间的学塾,催动花驴走去,又见门上悬着一副对联是:“铁肩担道义”,下联是:“棘手著文章”。写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个个字饱有精神。

玉琴虽不谙书法,见了也知道绝妙好字。旁边还有一条白纸贴着,下面已有些破碎,纸上写着七个擘窠大字道:“江湖落魄生鬻书”。

玉琴一时好奇心生,忘记了腹中饥饿,便跳下花驴,把驴拴在一株杨树上。挽着包裹,走到门口。咳嗽一声,那门儿正虚掩着,推开了走将进去。门内一座院落,有一株大柏树,亭亭如伞盖。正中一间室里,坐着七八个童子,口里念着:“子程子曰……”“孟子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正坐在一张书桌前,把一块戎尺拍得声震屋瓦。一见玉琴步入,便立起身来,走到窗畔招呼道:“姑娘来此何事?”

玉琴道:“我是过路的,见此处门上贴着的门联,写得很好,很想买一副对联玩玩。老先生可就是江湖落魄生么?”

老先生摇摇头道:“我乃翁而非生矣!江湖落魄生在里面,姑娘请进。”玉琴随着那老先生,穿过这间屋子。见后面小小一间书房里,沿桌子上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正在打磕睡,桌子上却摊着一卷书。

老先生走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戴君,戴君,你竟效宰予昼寝么?”

那书生醒来,摩着双目答道:“我是朽木不可雕也!”一眼却瞧见了玉琴,不由一愕。

老先生笑嘻嘻地说道:“主顾来了,这位姑娘是要来买你墨宝的。”那书生慌忙立起身来说道:“姑娘喜欢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指着墙壁。玉琴走进房来,见四壁挂着不少书联,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玉琴将纤手指着东首的一联,上联写着“低昂未免闻鸡舞”,下联是“慷慨犹能击筑歌”。说道:“就是这一联罢。”书生道:“这是写的放翁诗句,很有悲歌感慨之意,能蒙姑娘垂青,何幸如之。”

便去取了下来。又问玉琴道:“要写上款么?请教姑娘大名?”玉琴道:“珠玉之玉,琴剑之琴。”

书生点点头,遂取过笔砚,在上联添上一行款道:“玉琴女史指谬”,放在桌上待干,又请玉琴上坐。老先生也坐在东连一只破椅子里,只是摸着短须,细瞧玉琴。

玉琴问道:“先生这一联需价几何?”

书生道:“一串钱足矣!”

玉琴道:“这样的好字,只卖一串钱么?太便宜了!”

2

书生叹一气说道:“卖一串钱还没有人顾问呢!”

玉琴遂从身边摸出二两碎银,向桌上放下道:“我就出了这一些罢。”

那书生和老先生见了灿灿的白银,都现出惊异的面色,书生道:“姑娘赏赐得太多了!”

玉琴道:“一些也没有多,你就收了罢。”

书生又道:“多谢姑娘慷慨解囊。”便把那联卷好,交给玉琴,自己便把二两碎银塞在衣袋里。

玉琴接了书联,细瞧那书生,生得面目清秀,身上却穿得一件破棉袍子,十分寒酸。便又向他盘问道:“不是我喜欢多管闲事,听先生口音是江南人氏,怎的在此卖字?又写着‘江湖落魄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能以实相告?”

书生道:“落魄穷途,阮囊羞涩,揶揄有鬼,慰藉无人。可怜我这劫后余生,空作故里之痴梦,长为他乡之幽魂!难得姑娘不弃,要询问我的底细,左右无事,我就作个简略的报告吧:下走姓戴,草字仰高,江南梁溪金匮县人,生长太湖之滨,山明水秀。自幼下帷攻书,博得一领青衿,却恨文章无灵。

两次乡试,都是名落孙山,使我灰心之极,不作功名之想。差幸家中薄有资产,父母旱丧,拙荆也还贤淑,在家闲居,终日以诗书琴酒自娱。不料后来有一个朋友姓计名善的,介绍我认识一个吉林人,姓王名大吉,他们怂恿我到东三省贩卖人参皮货等物,运回江南,可以大获其利。我的妹夫纪凤池也十分赞成,愿意偕我同行。

于是我同妹夫各将私产或押或卖,凑足了二万五千两银子,随着计善、王大吉二人同行。计善也出五千两银子的股份,我以为他是好友,一切计划都听从他。又把家事托付给我的一个老友姓包名勉的。我们四人遂束装北上,途中也不寂寞,乘着海船,到得大连,安然登岸,直到吉林边界,在李家寨王大吉忽然遇见一个伟男子,姓阮名光。

据王大吉说,阮光以前曾在军营中吃饭,很有武艺的。阮光自言吉、黑两省胡匪异常猖獗,他和几处胡匪颇有交情,愿意保护前去。计善和王大吉都一口允诺,要他同行。我是一个怯弱书生,闻得恶耗,心中即觉有些恐怖,既有此赳赳武夫,肯任保护之责,自然格外赞成。我妹夫纪凤池当然也答应了。

我们一行人到得吉省,路上也很平安。我问王大吉几时可以着手采办,以便早去早回。他说到了省城,自有人来接洽。我也只得听他的话,朝晚赶路。将近省城时,我们在一个青龙镇上一家小客店内寄宿。晚上计善倡议喝酒,王大吉首行赞成,遂端整了酒菜,五个人围坐畅饮。我妹夫夙有刘伶之癖,嗜酒要命,所以他喝得最多。计善一一敬酒,对于我和妹夫纪凤池尤其殷勤。

但我因为在外边须自节制,喝了几杯不喝了。后来我的妹夫已喝得酩酊大醉方才散席,我扶着妹夫归房安睡。因这客店房屋狭小,我和妹夫同居一室。他们三人在外边合居一室。

我们回房后,我妹夫已醉卧**,鼾声如雷,我也睡在他的身旁,不知怎样的辗转反侧,一时休想睡得着。捱了良久,肚子里忽然又作痛起来,要想入厕,再也熬不住了,于是披衣起身,轻轻地开了房门,仍将房门掩上,走到后面上去,腹痛不止,在厕中蹲了很久,才觉得舒畅些。

于是回转房来,却见黑暗中窜出两个人,我疑是盗贼,急忙躲在僻隅,却听他们说道:‘那个胖子已剁死了,但那个姓戴的却躲在那里呢?怎么偏寻不见?不然也要请他吃一刀!’那一个答道:‘不对吧,你不见房门已开,恐他闻风逃走,我们快快告知计兄,赶紧便走,好在银子已到手了。’说罢闪身走向外边去。我吓得不敢声张,又躲了一歇,才摸回室中,灯火早熄,到炕上一摸,我妹夫果然剁作几段了。我遂大声呼喊,店中人一齐惊起,方知谋财害命。忙去找他们三人时,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可怜我妹夫竟死于非命,人 财两失。

我总算还侥幸,未遭毒手。可是以后的事怎么办呢?一边报官相验,买棺收殓,一边恳赏缉拿凶手,那里会得破案呢?我又囊空如洗,不得已行乞而归。来到这里卧虎村,忽又病倒,幸遇这位聂殿臣老先生,怜我穷途落魄,遂留我在这里住下。”

戴仰高说到这里,那位聂老先生插嘴道:“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虽家徒四壁,簟瓢屡空,然见戴君这样可怜状况,安忍袖手旁观?况且读书人惺惺相惜,所以留在草庐待他病愈了。

我见他写得一手好趟字,遂怂恿他卖字,多少可以积几个钱,以便回乡。谁知知音者少,赏识乏人,此所以荆山有泣玉之士也!似姑娘这样慷慨,以前没有见过呢!”玉琴听了这一番说话,遂问戴仰高道:先生遭逢真是可怜,在此也非久长之计,有意早些回乡么?”

戴仰高叹了一口气道:“虽有此心,却无此力,只恨自己没有眼睛,交着那些没有良心的朋友,害得我如此地步!”玉琴道:“先生要回乡,我愿资助的。”说罢便从包裹内取出一百纹银,放在桌上道:“这一些足够你的盘川了。”

戴仰高道:“啊呀呀!萍水相逢,我怎好受姑娘这许多的银子呢?”玉琴笑道:“皆兄弟也,我的性子喜欢帮人家的忙的,先生收了不妨,我要走了!”说罢立起身来,取了那一卷书联,塞在包里,回身便走。戴仰高和聂老先生又惊又喜,再要说话时,玉琴已走到外面,二人只得送将出来,却见那些小学生正在大柏树下捉迷藏,一见先生出来,吓得立刻都逃归原座。

只有一个眼睛上缚着布的,还在那里东摸西抓,引着玉琴笑起来了。二人达到门前,戴仰高一揖到地,玉琴早已跃上花驴,扬鞭而去。回头见戴仰高还和那聂老先生立在门口痴望呢!

玉琴离了卧虎村,方觉肚子里又饥饿起来,不由哑然失笑,自己本来不是要找饭馆谋果腹的么?怎么遇见了一个江湖落魄生,多管了一件闲事,连自己吃饭也忘记了呢?只好挨饿跑路了!天晚时早又到得一个镇上,觅着一家旅店住下,点了几样菜,饱餐一顿。且命店小二将草料好好喂花驴,睡了一宵。

明天重行赶路,奔波旬余,过了清明时节才到螺蛳谷。玉琴在驴背上望见山影,心中不胜快慰。现在她已认识山径了,跑进谷中,遇见法明、法空二头陀,正领着一小队喽罗出来巡山。瞧见了玉琴,一齐上前合十道:“玉琴姑娘来了,我们盼望之至。”

玉琴也道:“二位师父安好?可知我师兄剑秋曾否前来?”

法空道:“岳公子方在前天晚上赶到的,他说姑娘不日也要来此,我们非常欢迎。”二头陀遂伴了玉琴入山,早有喽罗入内通报。只见袁彪和剑秋二人首先走来,背后又有年小鸾和欧阳兄弟一干人。玉琴连忙跳下花驴,喽罗们代她牵着,她遂和来人欢然相见。小鸾走过来,握住玉琴的手腕,姊姊长长短短的问个不住。

袁彪笑道:“我们且到里边坐定了再讲罢!”

于是众人来到集贤堂上挨次坐定,那集贤堂就是风虎堂。袁彪以为风姑娘已去,闹山虎已死,此名不合,遂改了“集贤”二字,加工葺理,改造的十分宏丽,和昔日不同了。

众人遂互问别后状况,好在玉琴回乡的情景已有剑秋讲过,不必赘述。大家急欲知道的便是玉琴如何对付鲍文远的一回事。玉琴便将迎素阁上的一幕趣剧讲给大家听,笑得小鸾张开了口,合不拢来。袁彪道:“姑娘真是金钢的手,菩萨的心!换了我时,早已把他一剑挥为两段。”

玉琴道:“那厮虽是可杀,但我看在鲍提督的脸上,姑且饶他一命。等到鲍提督回衙时,知道这事,必要重重地责备他的儿子,将来鲍文远也许能改过为善咧!”

剑秋道:“不错,鲍提督确是一位良将,能顾念民瘼,冒雪亲征,所以我们帮着他把土匪剿除。

3

况且他待我们的情意也很深厚,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们何忍使他抱丧明之痛,为若敖之鬼呢?师妹处置得很好。”玉琴闻言,嫣然一笑道:“承蒙师兄谬赞,愧不敢当。我要问师兄别后怎样来此的呢?”

剑秋道:“我自在那天同两个死鬼上马加鞭,向前赶路,第二天来到一个小村落,在一家小客店里住下,那晚他们只是把酒来敬我,我假作喝醉了,回房安寝。他们睡在我旁边的,待到三更时分,偷眼瞧他们两人掩起身来,耳语数句,各从壁上摘下他们的佩刀,上前来动手,被我倏地跳起,三拳两脚,把他们打倒在地,便把二人结果了性命,留下一封信给鲍提督,说明自己不得已而杀人之意。

这样一则使他知道他儿子了的鬼蜮伎俩,二则也可不致连累那店里吃官司。我又把鲍文远交付我的公文拆视,原来是些废纸。又把那小箱儿打开,也都是些石子将棉花包着。我也去在地上,挟着宝剑,开了后窗,轻轻跃出,到外面跨了我的马,一径奔回荒江。至师妹家中,换了龙驹,带了雕儿,赶奔这里,才到得两天呢!”玉琴听了甚是快慰。

忽见堂后有一个小婢跑出来,走到小鸾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小鸾便开口向玉琴道:“家母听得姊姊惠临,不胜欣喜,要请姊姊入内一见。”玉琴道:“原来伯母大人已在此间,我自当去拜见的。”

说罢立起身来。剑秋又笑嘻嘻地对玉琴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师妹,就是小鸾姑娘和袁头领已于去年冬里在山中结婚了。我们以后要改口称呼哩!”

玉琴忙过去拍着小鸾的香肩道:“好妹妹,你们怎么背着我们两个大媒赶紧成婚?如此心急,连喜酒也不请我们喝一杯吗?”说得小鸾颊上陡起红晕,低头不答。

袁彪道:“姑娘不要见怪,今晚补请何如?”

玉琴道:“好的!”遂挽着小鸾的手,走到里面去了。年老太太和袁母见了玉琴,好不欢迎,相见后问长问短,絮语不休。玉琴始知小鸾母女在鹿角沟不能安居,因有通盗的风声露出,所以他们只得住到山上来。

由年、袁二老太太作主,代他们的儿女早日结亲,盼望早生一位孙儿,以娱暮景呢!便在这天晚上,袁彪大设丰盛的酒席,款请琴剑二人。

一则谢媒,二则代玉琴洗尘。席间谈笑风声,妙语解颐,各人心里十分快活。玉琴又将自己路过卧虎村,遇见江湖落魄生鬻书,自己慷慨赠银,以及戴仰高交友不慎,几丧生命的事告知众人。

大众很为慨叹,觉得朋友真不可**了。饮至半酣,玉琴又想起天王寺的四空上人,且言此去将和剑秋至寺中一探,会会这个贼秃,看他有多大本领?袁彪、小鸾听了也愿随往。玉琴喜道:“你们二人果然肯去么?贼秃更不足惧矣!我们要去便去,明天就走可好?”袁彪道:“姑娘难得到此,明日请再宽留一天,后天我们四人一齐前往可也?”

玉琴道:“好的。”剑秋又将自己夜探天王寺的经过告知众人。且说寺中机关甚多,进去探险,必须步步留神,处处小心为要。

袁彪道:“我们要能把这天王寺破去,也是很好的事。这些害人的贼秃,都是杀不可恕的!”说罢提着大酒壶,又代众人斟酒。剑秋见法空、法明只是闷喝酒,不说什么,不由想起一事,笑将起来。大家问他笑什么,剑秋道:“你们不是当着和尚骂贼秃么?”大家方才明白他好笑的缘故。

玉琴恐怕二头陀更觉难堪,忙正色道:“人有智愚贤不肖之分,如四空虚人等狐群狗党,都非善类。但我早说过的,即如我们的师父一明禅师,自和他们不可同日而语了。法空、法明两位师父都是正人,那会受人唾骂呢!”说得法空、法明也笑了。

袁彪道:“玉琴姑娘的话说得最是爽快,该敬一杯!”于是斟了一杯,敬给玉琴,玉琴接过一饮而尽。大家举杯痛喝,直到深夜始散。小鸾早已收拾好一间精美的卧室,为玉琴下榻。

次日袁彪、小鸾又伴着琴剑二人,到山中各处游览。见壁垒森严,被袁彪经营得益见巩固了。到得第三天早上,袁彪把谷中的事务托付与欧阳兄弟,自和小鸾束装,拜别袁、年二老母,伴着玉琴、剑秋一同入关,赴张家口去。四人别了山寨中众人,各个跃上坐骑,离别螺蛳谷,金眼雕也飞随同行。途中无事。

这一天早到了张家口,投宿一家旅店中,探得天王寺正在大做水陆道场,尚有两夜法事。玉琴便对剑秋说道:“寺内有水陆道场,当然香客众多,全寺僧人念经,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只好等待两天咧!”

小鸾道:“天王寺的虚实,我们没有知道详细。既然他们做水陆道场,一定准许闲人入内,姊姊和剑秋兄不好露脸,我们却是陌生的,明天不如待我们二人装作香客,到寺内窥探动静,再作道理,可好么?”

玉琴道:“很好。”当晚各人早睡,一宿无话。

次日上午,小鸾便和袁彪端了香烛元宝,问明天王寺的地址,到寺内进香去了。琴剑二人在客寓中闲着无事,玉琴遂要剑秋伴她出去闲游,剑秋允诺,二人也就出去四处走走。那地方有一座魁星楼,高六丈有余,二人登楼眺望,见四边山岭起伏,居庸关垣耸高峻,真是天险之地!北面黄沙莽莽,一望无垠。凑巧有一大队蒙古人驱着驼群而来,迤逦不绝,口中喝着莫名其妙的山歌。

二人不觉为之轩渠。席地而坐,畅谈塞外风景。剑秋又高吟着“汉家自失李将军,单于公然来牧马”的诗句大有感慨。玉琴问起李将军的佚事。

剑秋遂把李广在汉武帝时,出寨与匈奴战斗的事情告诉玉琴知道。玉琴听到李广被胡儿捉去,乘暂腾而上胡儿马,推翻胡儿,夺其马奔回大营,以及夜射猛虎,箭镞没石的事,抚掌称快。但又听到醉遇霸陵尉,呵止去路,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两句,以及李广失道自刭处,却又泪滴衣襟,非常可惜不止。

4

天晚时二人回转客寓,见袁彪夫妇已回来了。四人坐定后,小鸾说道:“我们俩今天前去,瞧见天王寺门前陈列着香烛摊,十分热闹。那寺院果然伟大宏丽,大殿上撞钟伐鼓,烟雾缭绕,有数十名僧人在那里做道场。

许多妇女一起起的膜拜。正中法坛上站着的一个胖大和尚披着灿烂的袈裟,合掌朗诵佛号。听旁人指着说道:‘就是主持四空上人,难得亲自出来念经的。此次水陆道场是张家口许多有名富家合拜的,所以他却不过情面,自己也打起精神,念一天经。’但是我瞧那贼秃口里虽宣着佛号,两只贼眼却滴溜溜向四下斜睃,最后却瞧到我的身上来了。

可知这贼却不是好人咧我们假作随喜,走到殿后。见庭中有一尊石佛,高大数丈,四周护着铁栏。许多烧香的人,都向石佛膜拜。这尊石佛是新塑的,很觉有些蹊跷。其余地方却瞧不出什么破绽。内里是走不进去的,不过走过许多殿罢了。”

玉琴道:“很好,待到后天水陆道场完毕,我们再去一探罢。”

到得后天晚上,玉琴说道:“今夜他们大概睡得很熟,因为连做三日水陆道场,一定累得大家都乏了。这是一个良好的机会,我们切勿错过!”

剑秋道:“是的,我们黄昏时前去便了。”

小鸾听着,甚是高兴。晚餐后,大家坐在炕上,闭目养神。约摸至二更十分,四下人声寂静,玉琴第一个立起来道:“我们好去了!”三人点点头,遂各带上宝剑轻轻开了后房,一一跃出,蹿出低矮的围墙。已到后边田野里,月色如银,照得大地很是光明。剑秋首先向东而走,在前引导,玉琴次之,袁彪、小鸾又次之。

四人施展陆地飞行术,一路跑去,不多时已到了天王寺的上前。一齐如飞鸟般跃上高墙,见里面并无动静,遂跳下地来。轻轻走到大雄宝殿之前,剑秋把手轻轻推开长窗,又把剑尖向地下一点,便听刷的一声,有一座很大的铜钟,自上落下。剑秋回过头来,向三人说道:“这就是一个机关,以前我误走的。大众仔细,还有大殿上的佛像也会转动呢!”

四人走进殿内,袁彪对着佛像想过去窥探,不防脚下已踏着一个小机关,左边文殊菩萨座下的神像,突然将口一张,便有一毒矢,很快的向他射来。幸亏袁彪避得快,那箭从耳旁擦过,把袁彪吓了一跳,说道:“前天我们日里也曾到此,却很安稳的,并无机关啊!”

小鸾道:“当然他们晚上布置好的了,我们都要小心!”一边说一边走。

四人走到殿后,乃是一个宽大的庭院,庭心里有一座高可三、四丈的石佛,屹然坐着。面前香炉里香烟还没有熄灭,还在那里氤氲。那石佛双目突出,变成两盏明灯,光明四彻。小鸾指着对琴剑二人说道:“咦,好不奇怪,日里也没有瞧见如此光景的。”

玉琴微微笑道:“大概这又是什么机关了。”

剑秋道:“在那石佛身上一定有机关的,我们怎样破去?”四人正在犹豫之际,忽听后面廊下有足声走来,一时却苦没躲处,因为石佛眼上的两盏灯非常明亮。幸喜两边有两株大树,枝叶甚茂,四人连忙纵身跃上,借着枝叶屏蔽自己的身体。即见有两个贼秃从后廊走出,手中拿着不知什么东西。

左边一个,嘴里喃喃地说道:“上人的身体本来很好的,怎么今天病起来呢?”

那右边的答道:“师兄,人的肉体究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上人每夜要三四个妇人伴宿,旦旦而伐之,可以为常乎?自然要生病了,岂象我们难得欢乐呢?”

二秃贼一边说一边走,到了石佛前,一贼秃将手撼动佛前一座石香炉,转了三下,只见那石佛前的铁栏,忽然一齐陷入地下,变成平地。二贼秃方才走到石佛身边,又用手向石佛挺出大腹的肚脐眼上,轻轻点了三点,那石佛的大腹陡的洞然开辟,好似开了一扇小门,二贼秃伛偻而入。一会儿石佛的大腹仍旧恢复了原状,而地下的铁栏又升高起来,把那石佛围住了。

四人急忙从树上跳下,玉琴笑道:“这种顽意儿倒很有意思,我同师兄照样进去一探,请你二位守在外边以防不测。若有人来,尽力敌住,不要被人家断绝后路。”袁彪和小鸾齐声应诺。

琴剑二人遂照着那贼秃的做法,石佛的大腹又洞然开辟,二人大喜,一齐伛偻着身子,钻将进去,见里有一层层的石级,可以下降,且悬有一盏硫璃灯,照得很是清楚。二人徐徐走下石级,乃是一条甬道,阴森森的阒然无人。

二人向前走了二十多步,见前面又有一扇小门,紧紧闭着,二人不知开门的方法。剑秋大着胆,将惊鲵宝剑向门上一点,那门便呀的开了,即有两个巨人跳跃而出,身穿全副盔甲, 手中各执着一柄大砍刀,照准二人头上砍下。琴剑二人不慌不忙,举剑相迎,斗了一二回合,早将两巨人斫倒,定睛细视,原来都是木偶。

玉琴微微笑道:“这也是机关,倒被这个怪东西吓了一跳。”二人方欲走入小门,不料木偶一倒之后,牵连在木人身上的警铃,当啷啷大发响声,响个不住。

剑秋知道这一响坏了事,内里必有防备,便对玉琴说道:“不好,我们快快走罢!”玉琴想冒险进去,却被剑秋挽着她的玉臂,一齐回身奔出。

方才出得石佛的大腹,却见四个贼秃正和袁彪夫妇斗在一起,铿铿锵锵的兵刃相击声音,同时石佛的腹门已合拢了。剑秋说一声:“险啊!”和玉琴挥剑跳上前去,见内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贼秃,便是智能,舞动缅刀,和袁彪杀得难解难分。玉琴大喝一声:“贼秃还认得我么?”智能一见琴剑二人,便开口大骂。

玉琴舞开宝剑,光芒四射,早刺倒了一个贼秃。这时寺内四处警铃响应,石佛眼睛里的灯光忽然变作绿色,隐隐有隆隆之声。剑秋遂打个招道:“我们走罢!”四人便如飞燕般跃上殿屋。智能喝一声:“追!”首先跟后跳上,小鸾回转身将手一扬,一镖飞出,正中智能右肩,一个筋斗跃下屋去。

四人疾忙飞奔出了天王寺,回转客寓。

行至半途,听得农家有鸡啼之声。剑秋对三人说道:“且请少停。”一纵身早跃入农家短垣里去,不多时捕得四头鸡出来,授给各人手中携带一鸡。

玉琴将头一偏道:“我不要。”剑秋只得代她提了,仍向前行,不到十数步。突闻背后天空有声如裂帛,愈近愈响,四人回身抬头向上一看,只见月光下有三柄飞刀,长如柳条,腾如游龙,直向四人飞射而来,冷气逼人,光芒耀目。

剑秋便道:“四空上人的飞刀来了,我们快快提防!”

5

玉琴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喝一声“何足道哉!”恰巧一柄飞刀正向她顶上落下。她舞动宝剑迎住,刀光和剑光围成一片,往来飞舞。剑秋和袁彪小鸾也使开一齐抵住,四人的剑术虽皆精妙,但那飞刀之光,逼人可畏。斗了一刻,剑秋恐不敌,先将两鸡放出,袁彪夫妇也把鸡向空掷去,但见飞刀齐下,四只鸡的头一齐削去,飞刀见血,方才旋转方向,飞回寺去。

剑秋道:“四空上人的飞刀果然厉害!还有他门下的两个徒弟,小蝎子鲁通,和无常鬼史振蒙,也是不弱。所以要破天王寺,看来我等四人之力尚难应付。适才听说四空上人卧病,所以放了三柄飞刀前来,自己没有出马。否则那法玄贼秃不是说过上人有五柄飞刀么?我预备的四头鸡做了我们的牺牲品,飞刀方才退去。恐怕久战下去,他们还要追来,于我们有不利呢!”

小鸾笑道:“那农人不是无端倒霉么?”

剑秋道:“好在我已放下一两银子,在那农家的鸡窠里,他们也不致遭受损失了。”

袁彪道:“天王寺真如龙潭虎穴,羽翼既众又多机关,我们走了一次,探得大略情形,以后想法再来便了。”玉琴不语,只是闷走。

四人偷偷地回到店中,已近五鼓,恐怕惊动他客,大家盘膝坐在**,养神休息。转瞬天明,大家起来洗面漱口。

玉琴依然托着两腮,似乎有些负气的模样。剑秋问道:“师妹敢是为了昨夜厮杀得不耐畅,所以闷闷不乐么?”

玉琴道:“我最恨人家挫折我的锐气,增长我的馁心。四空上人虽至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的人,便是三头六臂的人,也没有什么畏怯。难道合我们四人之力,还够不上他的对手么?师兄未免胆怯了,我们走了一趟,仍没有和那贼秃见个上下,况且他既然卧病,我们都是好好的人,却反怕一个病人,岂非笑话?”

剑秋急忙分辩道:“师妹不要见怪,不是这样讲的,实在四空上人未可轻侮!我也并非懦怯之辈,恐怕轻身蹈险,反受其害,不如见机而作,暂且退走。以后我们联合了云三娘、余观海等前来,再把那贼秃收拾干净,未为晚矣!”

玉琴道:“云三娘已到云南,我们向那里去找她呢?”袁彪也道:“量敌而后进,知难而退,这也不是剑秋兄的自馁。姑娘不要错怪,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谨慎一些也好!”

小鸾道:“你们俩都说得甚是,但我知道玉琴姊姊是个有勇气有胆量不甘示弱的人,此去未曾大战,便即退回,在我们认为谨慎,而她却认为太自怯了。大概那贼秃的末日还未到临,好姊姊暂且饶他一下,把他那颗光脑袋寄在他项上,日后再来取去罢!”这几句话说得玉琴回衑作喜,接口说道:“我也并非恃勇好斗,那天王寺固然不易破去,但觉得这么一来,太示弱于人,心中觉得不爽快罢了!”

小鸾又道:“姊姊不要懊恼,将来自有爽快的一日呢!”

于是四人吃罢早餐,商量行止,剑秋相偕玉琴到寨外去,拜望李天豪和宇文亮兄妹。但玉琴因为莲姑和自己有隙不欲即去,想去曾家村探望曾母和曾毓麟,然后再上昆仑,顺便可到虎牢去访窦氏母女,便将自己的意思和剑秋说了。剑秋答应。

于是袁彪夫妇向二人告辞回螺蛳谷去,小鸾握着玉琴的手,洒了几点眼泪,依依不舍而 别。琴剑二人送了袁彪夫妇走后,便将旅店的房饭金付讫,也携了包裹,跨上龙驹和花驴,呼了金眼雕,向南归来。

路过京师,在京中游览了两天,又向南下。早到天津,二人便在一家菜馆里用午餐。剑秋又吩咐酒保取了三斤牛肉,喂给金眼雕在院子里吃。众人看了,好不奇异。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男子来,见了玉琴、剑秋,不觉失声喊到:“你们却在这里啊!我正在思念你们呢!”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鹏到临,不由大喜,一齐立起身来,招呼入座,互谈别后状况。

李鹏听说玉琴已复父仇,向她恭贺不止。二人也问李鹏在乡可安好?李鹏说道:“愚夫妇托庇平安。现在我因亲戚家中有事,故至京师一行,不想在此巧遇二位,足慰多时相思之忱了!”

三人谈谈说说,用过午饭,剑秋抢着还了账。因和李鹏多时未见,所以还坐着谈话。忽见门外有一辆大车赶到,停了车,便有四个解差,从车上拖下一个大汉来,项上戴着木枷,铁索琅当,被解差左右押着。

走进店里,那大汉生得面貌丑陋,口里嚷着:“肚子饿得慌了,快些吃饭罢。”一边说,一边他的一双骨溜溜的三角眼,早已看见了玉琴。连忙大声嚷道:“玉琴姑娘久违了!”

这时玉琴也已认得清楚那个大汉的面目,心中却不由一楞。

剑秋和李鹏在旁听见了,更觉得十分离奇,不知那大汉是个何许人物?

第三十回铁弹三飞教师丧胆渔歌一曲侠女动心

1

曾家村的曾毓麟,自从玉琴走后,一缕痴情,尚未消灭,盼望女侠此去,能够早日复得父仇,重来此间聚首。又希望女侠的心肠也能改变转来,垂爱于他。因为天下事本来不可知的,好事多磨,要想一旦成功,也是不可侥幸而致,往往有些事先前经过一度挫折,而后得着圆满的结果。

但愿自己和女侠的婚姻也是如此,那么终身无大缺憾了!所以他埋首书斋,枕经術史,一心攻他的学业,但是他的哥哥梦熊却又不然,和村中一辈少年,组织一个拳术团,天天练拳咧,射箭咧,使刀弄枪,十分热闹。有时还要出去打猎。

一种好勇斗狠的神情,在毓麟眼中看去,却不以为然。因为女侠不是有绝妙的本领么?然在她不用出来的时候,看她又妩媚,又谦恭,和寻常女子无异,这才是真有本领的人呢!所以他们兄弟俩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行其事了。

距离曾家村的东面七八十里,有个大柳集,集中有一富豪之家,姓余,弟兄两房同居,大房里的余清臣,在京中刑部里供职,奔走权势之门,放出他胁肩谄笑奴颜婢膝的伎俩来,得居显要,夸傲乡里。

大柳集中要算他一家最是有财有势了。余清臣有一个儿子,名唤信中,年方十六七,在家乡请了一位宿儒,教他读书。可是信中只喜欢使枪弄棒,没有下帷之心。家里的老太太也奈何他不得,只好由他去罢。

后来信中索性请了一个拳教师,在家朝晚习拳,有时高兴走到书房中去读几点钟书,有时却整天不读。学生放先生,那位宿儒教着这样一个门人,也只得装聋作哑,不敢放出老师的尊严来,不要恼了他,孝敬两下拳头,一条老命便要送去半条了,还是见机的好!至于那拳教师姓浦,名唤大龙,山东历城县人,自以为得少林嫡传,大有脚踢黄河,拳打五岳之概。其实倚仗着一副外表,生得躯体伟岸,本领却很是浅陋。

信中那里知道?十分信任,集中五六个少年,朝夕学习。浦大龙本是走江湖出身,借此图个温饱,且又俨然以老师自居,在大柳集中大模大样地走出走进,好不威风,谁敢去冲撞他一下呢!

恰巧余清臣在京中有个爱妾,患暴病去世,那爱妾也生得一个男孩,余清臣十分宠爱的。想要扶柩回葬,卜个牛眠吉地。便写信回家,托帐房先生代请一位堪舆家,看一块好风水的地方,因为老坟上已无隙地,须另作新茔了。

帐房先生得着余清臣的信,好似捧了令箭一般,便去请了一位有名的阴阳先生,姓胡名杜仲,到四外附近乡野中去察看,可是看来看去,没有一块十全十美之地。后来在小黄山的南麓看到了一片土地,气势雄壮,方向吉利,借着小黄山的山势,郁郁葱葱,得着山岳之灵,连不懂风水的人看了,也要赞一声好。

胡杜仲便说:“这块土地再好也没有!葬了下去,后人富贵可至将相!”帐房先生听了大喜,决计买这块地了。

调查之下,始知这块地的主人便是曾家村里曾翁启尧所有的。帐房先生回去和老太太小主人等说了,立刻写信到北京去,报告余清臣知道。余清臣回信说,既有这样的好地方,即请向曾家接洽,设法购取此地,虽出重金不吝。

帐房先生要想把此事成功,得主人的欢心,自己也可从中得利。于是便到曾家村来拜曾翁,把来意奉报明白,要求曾翁把这块地让与余家,建筑新坟,卖个情面,当出重资酬谢。谁知曾翁一口拒绝,因为这块地方也是自己特地购置,预备将来做坟地的,余清臣虽肯出善价,也不能办到。

帐房先生又道:“我家主人供职刑部,权势赫弈,一心要得此地,若蒙曾翁割让,彼此留一很深的感情,将来乡里之间,曾家若有事故发生,当能帮忙。”

曾翁一听这话,不觉冷笑数声道:“贵主人食禄万钟,固然炙手可热,乡人谁不敬畏。但是老夫僻陋成性,不知趋奉,在家乡安闲度日,于人无尤,也不须仰仗贵主人大力呵护啊。无论如何,这块土地不肯奉送与人的!”

帐房先生见曾翁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讨了一个没趣,只好告辞退出。回去告诉老太太和小主人,又添上不少歹话,说曾翁怎样藐视余家,霸占土地,不肯割让。信中年少气盛,揎拳捋臂,恨不得立刻奔去,把曾家老头儿一拳打死。

帐房先生道:“小主人不要发怒,待我写信去主人面前诉说详细,主人也决不肯饶恕他的!现在且慢和他理论,听说曾老头儿也有两个儿子,大的名叫梦熊,十分傻气,力大无比,聚集了他们村中少年,组织一个拳术的团体,倒未可轻视哩!”

信中听了,不由恼得他大声说道:“这些酒囊饭袋,没中用的东西,那里在俺小爷的眼上?他们不要耀武扬威,我们倒要和他们较量一下呢!”说毕气愤愤地走出去了。那帐房先生便立即写信告知余清臣,说得曾翁非常蛮横无理,好激动主人的怒气,以图报复。

可是信中已等不及了,他便去见拳教师浦大龙,说:“曾家如此无理,梦熊组织拳术团,十分自负,我们总须前去把他们打倒,出出这口闷气,也教那曾家小子不敢逞能,识得我们的厉害!”

浦大龙听了信中的话,大声说道:“曾老头儿忒煞可恶,我家老主人向他客气的购买土地,正是赏他的脸,他敢这样无礼,得罪我们,真是昏聩之至了!他既不肯出售,我们何不竟用武力夺将过来?这唤做先礼而后兵,怕他什么?

凭着老主人的势力,料那区区土老儿也奈何我们不得!至于你说曾家小子组织什么拳术团体,在乡里中耀武扬威。哼哼,不是我浦大龙说句夸口的话,最近十年中,东奔西跑,不知会过了许多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谁不知道我浦大龙的一对铁拳!曾家小子敢谈什么拳术,只要我跑过去,管叫打得他屁滚尿流,豆腐喊不出豆腐!也教小主人出口气,长些威风。”

信中道:“教师既肯帮忙,曾家小子不够我们打了!”当晚信中便请浦大龙喝酒,浦大龙在酒后又说了许多豪话。且说:“以前山东地方有个好汉黄天霸,有十分了不得的本领,现在朋友中都称我盖天霸,可见自己的武艺比较黄天霸还要胜三分了!”

到得次日,信中便去邀集一辈少年,约有七、八个人,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们,要他们同去助威。那些少年都是血气方刚,要有事怕太平的人,自然大大的赞成,要去闹一出全武行,大打出手,于是各人预备了短刀铁尺。信中握了一根齐眉棍。浦大龙也带着一柄单刀和铁镖。一行人饱餐后,望曾家村走来。

北方民气强悍,乡村间本来常有械斗之事,往往甲村和乙村为了一些小事,两边悉起村中精壮,拼命决斗,俨然各临大敌,打死了人也不用偿命。世世成仇,年年苦战,地方官也无力制止。真所谓北方之强,衽金革死而无厌了!

这时梦熊背和众少年聚在一起练武,忽见自己家中的下人曾福急匆匆跑来说道:“大爷,祸事到了!”

梦熊骤听这话,弄得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曾福有什么祸事?

2

如此大惊小怪。曾福道:“大柳集中的余家小爷,同着六七个雄壮的少年,各执着刀枪棍棒,赶到我家门上来,要找大爷讲话。口里还说要打死老太爷哩!我等一见形势不好,急忙将门闭住。二爷命我从后门溜出来报告与大爷知道。请大爷速去抵挡,可怜二爷是没有力气的。老太爷正吓得抖个不住呢!”

梦熊听了,哇呀呀一声大叫道:“好大胆的余家小子,敢来寻事生非,正是自作孽不可活,万万不能饶赦他了!众弟兄快随我去,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大家答应一声,立刻带上弹弓、棍棒,飞奔而去。梦熊背了弹弓,挺着一根哨棒,当先赶到。见自家门前正有一伙人在那里打骂,一个大汉双手掇起一块大青石,喊道:“你们闪开,待我来打破这门,好进去大打出手。”

说毕将那大青石向门上撞去,只听豁剌剌一声,大门早已倒下。大家正想一拥而入的当儿,梦熊在后大声喝道:“姓余的小子,我与你并无冤仇,你竟敢纠众打上门来,是何道理?我曾大爷是个好男子,何惧你这个乳臭未干,胎毛未退的小畜生?来来来,我们见个高低,好让你死心塌地,滚你妈的蛋!”

信中回头见了梦熊,便仗着手中短刀,迎上前来道:“好小子,你敢骂人么?我家好好和你们商量,情愿出钱购买你家的土地,你家老头儿怎样不受人抬举?出口不逊,得罪我的父亲,你这厮又在这里耀武扬威,今天我前来问罪,识时务的快向我少爷好好儿磕三个响头,把这块土地卖给我们,方才罢休,不然打得你——”

梦熊听他口出狂言,不由哈哈大笑,连忙喝道:“住了!你们强买土地不成,反来寻衅,难道倚仗着你家老王八的势头么?须知我曾大爷不是好惹的,如今不必多言,要打便打,叫你死而无怨!”

说罢将手中哨棒向信中头上打来,信中还刀迎住。两边的弟兄跟着一拥而上,各举兵刃,叮叮当当,斗在一起。慌得村中乡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遥立着作壁上观。

浦大龙见信中刀散乱,战不过梦熊,便舞动手中单刀上前助战。梦熊估料这人必有些本领,也把哨棒使得十分紧急,和浦大龙决斗。信中却跳出圈子,抱着刀立在一旁,气喘吁吁的观战。谁知信中的一辈小弟兄,究竟本领浅薄,气力又小,敌不过曾家村中的众少年,有几个已受伤退后。浦大龙正和梦熊极力厮杀,不分胜负。但见自己的徒弟都打败了,心中发急,虚晃一刀,回身便走。梦熊挺着哨棒追去。

浦大龙回身将手一扬即有一镖飞来。梦熊眼快,把棒一拨,那镖早已落在地上,遂即抽出他的弹弓,按上三颗弹丸,飕飕飕一连三弹,向浦大龙飞去。论到梦熊的铁弹也有些功夫的,以前失败于荒江女侠手里,因为女侠的本领高大。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自然梦熊的弹子不能损伤女侠毫毛了。

现在浦大龙功夫并不高深,全恃着一种虚骄之气,一见自己的镖没有打着人家,而人家的铁弹却如连珠般打来了,好不心慌。凭你浦大龙左一跳右一跳的怎样避让,避过两弹,第三弹早打在他右肩,哎哟一声,手里一柄单刀当啷啷地落下。吓得他头也不敢回,飞奔逃去。信中也想走时,梦熊跟手又发一弹,打在他的后背,跌在地上。

梦熊跑过去一脚把他踏住,扬起哨棒喝道:“小忘八,今天你栽了筋斗了,老子不能饶你!须吃我三百哨棒。”说罢,正要打下去的时候,背后忽然跑来一人,把梦熊的手抢住,连连说道:“打不得!不要伤人,哥哥须听我的话,休要卤莽。”

梦熊回头一看,见是他的兄弟毓麟。原来毓麟见大柳集中余家有人打上门来,慌得他把老父匿在房里,紧紧闭住房门。一面打发曾福去报知梦熊前来解围。后来梦熊和信中等斗在一起,他得知了消息,忙和家人跑出来偷瞧情势。

且喜自己哥哥本领高强,来的人都非劲敌,心中大喜。及见梦熊把信中踏住,要抡棒痛打的时候,诚恐他哥哥大发傻气,闹出人命案子来,所以赶上前把梦熊的手拖住。梦熊便道:“怎么打不得?我正要把他打死咧!”

毓麟道:“我们已将他们打败,他们也认识哥哥的本领了。不如留下这条性命,让他去罢。何必多结冤家呢?”梦熊想了一想说道:“好,我就饶他的狗命!让他得一个教训,以后再不要目中无人,一味恃强。”

毓麟道:“哥哥的话不错。”于是梦熊放了信中,喝道:“快快滚回去罢!再要来时,老子决不饶你!”信中抱头鼠窜而去。

这里梦熊和众少年得意洋洋地回来。曾氏兄弟连忙设宴,请众少年喝酒。大家兴高采烈,夸张自己的勇武。讥笑大柳集人的无能。直吃得杯盘狼藉,兴尽而散。曾翁心里虽然减却惊恐,但恐余家不肯干休,再来寻事。梦熊却很托大,安慰他的老父说,他们再来时,自有他出来抵御,不足顾虑。败军之将,更无足道。但毓麟心里终以为他的哥哥好勇斗狠,易招祸殃,恐怕余家仍要报复,不可不防呢!

信中等一行人自从那天寻衅不成,反被梦熊等打得大败,个个受伤而归好不凄惨。他起初倚仗着教师的高大本领,有泰山之辈,那里知道浦大龙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所以归后大家都如斗败的公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未免有些言语埋怨浦大龙的无能。浦大龙自己也觉得十分汗颜扫尽威风,没有面目再在大柳集,受他们的供养。他遂偷偷地一走,不知到何处去了。

可是信中受了这一个大大的亏,更把曾家父子切齿痛恨。心里誓欲报复,只苦自己的本领不及人家。因此和帐房先生商量,可有什么妙计,去陷害曾家。帐房先生想了多时,想出一条计策来。说:“主人在刑部衙门里当主事,很有势力,只要他遇到重大的盗案,在暗中指使盗党,诬陷曾家兄弟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自可由刑部行文拘捕,押送京师讯办。那时主人一定不能放松他们,而曾家兄弟难免大辟之罪,管教他们家破人亡!所谓杀人不用刀,何必和他们苦苦械斗呢!”

信中听了帐房先生的话,不由大喜道:“早请教了你,用了这种计策,我也不至吃眼前亏了。你真是神机军师!”帐房听信中赞他,掀着鼻子,摸着胡须,很自得意。

次日信中遂和帐房先生秘密入京,去见他父亲清臣,哭诉一切。帐房先生又在中间添了许多不堪入耳之言。余清臣本来接到帐房先生的信,知道曾家不肯割让土地的一回事,心上不免有些懊恼。

现在又听了他们两人的一番说话,果然激得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照着帐房先生的计策,蓄意陷害曾家弟兄了。信中见父亲业已入彀,此行不虚,便同帐房先生拜辞余清臣,回里静候发作,管教曾家吃一场天大的官司,那时候家产充公,这块牛眠吉地,怕不为自己所有么!

且说曾家村的梦熊,自从在那天把余信中一干人打败。

更不把大柳集人放在心上,每天仍和前少年练拳习武。一天早上起身,等候他兄弟毓麟出来,同用早餐。遂跑至书房一看,只有书童在那里打扫拂拭,便问:“二爷可曾走来?”

书童回答:“没有瞧见。”

梦熊暗想毓麟平日总是早起,临池的怎么今天睡到这时候还不起来呢?遂又走至毓麟卧室门前,见两扇房门兀自紧闭着,便提起拳头,咚咚咚地向门上敲了三下。

不见里面动静,恼得他性起了,飞起一脚,将门踢落。

踏进室中一看,见残灯犹明,罗帐下垂。咦,怎么今天毓麟睡得这般烂醉如泥?好不蹊跷。

他便大喝一声:“二弟日上三竿,还不起身,做什么春梦?”一边说,一边掀起帐子。

3

不觉使他陡的大吃一惊,只见**锦被翻空,那里有他兄弟的影子呢?大呼:“奇哉,奇哉!门不开,窗不辟,毓麟到那里去呢?”抬头一看,却瞧了有二三椽子断折,屋瓦欹斜,露出缝儿来。不觉大喊一声:“不好了!”回身跑出去,唤家人齐来观看。

说是昨夜必有飞行大盗光临,把毓麟背去了。那大盗必从屋上折断椽子而下,所以有破绽可见。

只是此盗为什么一钱不劫,单劫了人走呢?这时又从桌子边发见一张纸条儿。下人取过给梦熊瞧看,只见上面写着道:去年弟兄们向汝家借用钱财,岂料反遭毒手。有仇不报非丈夫,遇敌而退岂英雄?

今夜特来将汝家二公子劫去,识时务者,于十日之内,速速筹备十万金,至鸦头镇,口呼:“焦大官”,自有人来接洽。得金之后,即可将人释放。否则当碎尸万段,为弟兄们复仇矣!又前次杀伤弟兄们之女子今在何处?何以不见?或能交出此女。亦可免汝家二公子一条性命也!

梦熊看这纸条儿时,他的父母和妻子也赶来了。曾翁接过一看,不由面如土色,只说:“麟儿已被飞行大盗劫去,怎么好呢?”

曾太太也十分发急,听说盗匪留言,要叫她家出十万金,取赎毓麟的性命。她把次子平日爱如心头之肉的,便要她的丈夫赶紧出钱去赎。梦熊道:“此次来的盗寇,便是昔日到我家行劫的余党。他们前番吃了玉琴姑娘的亏,所以特来报复。纸条儿上不是写着要找女侠么!”

曾翁道:“不错,玉琴姑娘以前救得我家之劫。但是今番却不能了!”

曾太太道:“玉琴姑娘已到塞外去,不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必要代我们救还麟儿的。可惜我们找不着她啊!”

梦熊道:“现在事已如此,没有用的话少说。好在有十天之期,待我先到鸦头镇去探听一下,再作道理。若知盗党巢穴,也好通报官兵,前去痛剿。”

曾太太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兄弟已落在他们手里,这样一来,岂不要送掉你兄弟一命?”

曾翁也道:“报官也是不稳妥的,只有取赎一法了。”

梦熊气咻咻地说道:“那么待我冒险去救兄弟。凭着我这本领,未必败在那些狗盗手 中的。”

众人正在纷纷讲话的时候,忽然曾福又在外边急急忙忙跑进来说:“官府里有人来要捉拿大爷和二爷咧!”

曾翁夫妇听了,又是一惊。梦熊却嚷起来道:“怎样有人要来捉我弟兄么?放屁!放屁!我们犯何罪!待我前去问个明白。”

曾翁方要拦阻,梦熊已大踏步走出去了。他走到大厅上,只见庭心中黑压压的站着许多兵士和捕役。

早有一个捕役走上前来问道:“你是曾梦熊么?”梦熊答道:“是,我们并没犯法,你们前来做甚?”

捕役冷笑一声:“此间有北京刑部衙门文书前来,要捕送你们弟兄二人入京审问。因为有人告发你们串通盗党呢!”

梦熊把脚一跃道:“那里有这么一回事?不要冤枉好人。”捕役道:“冤枉不冤枉,你们自己前去辩白罢。我们奉公差遣,只得要你走走,休怪得罪。”说罢,把手中铁衘哗啦啦一抖,便望梦熊头上一套。众兵丁把大刀高高举着,吆喝一声。依着梦熊的性子,本待发作。继思这也不关他们的事,我既没有犯罪,便到京师走一遭,也有何妨?遂束手就缚了。

捕役们拘了梦熊,还要找寻毓麟时,梦熊遂把昨夜盗匪光降的事告诉他们,他们还不相信,见了纸条儿,方才罢休。于是一行人押解着梦熊而去。只吓得曾翁一对老夫妻魂飞天外。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盗匪劫去了次子,官中捕去了长子。这是一个当头霹雳,教他们平日享着天伦之乐的人如何忍受呢?可怜曾翁只听得梦熊说:“此去无妨,老父放心,赶紧营救兄弟。”几句话。

夫妇二人抱头大哭,那里还会想得出法儿呢?

梦熊被捕役拘后,雇着一辆大车,把他手足都用镣铐钉住,载着他向前登程,先送他到天津去审讯。在途中梦熊方才想起大柳集的余家主人余清臣,在京里刑部中供职,大概这场官司必然出于他家有心陷害。那么自己此去不免危险!

但他有傻气的,自负好汉,所以情愿挺身前往;想不到在天津遇见了荒江女侠,掌不住大喊起来。玉琴陡见梦熊这种形状,不由一楞。不明白他犯了什么大罪?待他坐定后细细询问,梦熊才把自己如何和大柳集余家小子械斗等情,以及此次突然吃官司的经过,毓麟如何被盗架去的事一齐告诉。

玉琴听说毓麟为盗劫去,芳心不觉暗暗吃惊。梦熊又道:“玉琴姑娘你来得甚好,望你前去设法搭救我的兄弟,安慰我父母的心。我自己情愿吃官司,好在此事实是冤枉,我必要洗刷明白。比较上还是我兄弟危险一些,因他是文弱的人,怎禁得起强徒的毒辣手段呢?”

玉琴闻言,忧形于色,遂对梦熊说道:“我本要到府上拜候尊大人起居的,不料你们遇着怎样的祸事!毓麟兄弱不禁风,怎样受得起这种摧折?尊大人风烛暮年,如何受得起这样的惊吓?我必星夜赶去,想法侦探盗迹,救出令弟。至于大哥之来,我亦当托我师兄代为营救,请你放心。”

梦熊听了,哈哈笑道:“玉琴姑娘,你真不愧贤妹也!我曾梦熊感谢不尽,只要你救得我的兄弟,这场官司我自愿一人担当便了。”

玉琴点点头,又道:“你想必饿了,快些用饭罢。”

梦熊嚷道:“不错,吃饭要紧。”遂过去和捕役一同坐了,大吃大嚼。玉琴便仍和剑秋、李鹏坐在一起,看他们吃饭。剑秋瞧着梦熊这种傻气,忍不住发笑。梦熊一顿饭吃罢,捕役不让他多说话,押着便走。

梦熊又对玉琴说道:“拜托!我去了。”

玉琴道:“请放心,我准办到。”

眼看着他坐上大车而去。玉琴遂回过头来对剑秋说道:“他们的事,师兄想必也已听得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各有祸难,我既见了,怎能袖手旁观,坐而不救呢?我此去曾家村,必想法要把曾毓麟从盗窟救还。

不过梦熊到京师,既然有仇人在那里主使,这场官司一定脱不了干系。即请师兄前往走一遭,好在有李先生同行,途中也不寂寞。”遂向剑秋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剑秋点头道:“我都理会得,当不致误事的。”

玉琴又道:“那么我在曾家村等候师兄回来了。”

剑秋道:“师妹一人前往,诸事小心,不要逞勇,遭人暗算。”

玉琴点头微笑。三人又谈了一刻话,遂由剑秋还了帐,一齐出门,分手告别。剑秋和李鹏站立着,看玉琴骑上花驴,得得地跑去。自己带了金眼雕,跨上龙驹,李鹏也跨上他的坐骑,赶向京师去了。

玉琴在路上很代曾家忧虑,尤其是为毓麟发急,不知他如何被盗党架去,此去不知可有线索寻得。否则自己虽有心救他,只恐劳而无益呢!玉琴的性情素来不能有事的,一有心事,寝食不安,全神贯注着,必须将事办妥,方才安宁。

所以她催动花驴,向前疾驰,幸亏路程非遥,第三天的傍晚时候,已到曾家村曾家门前。下得驴背,早给曾富瞧见,连忙上前叫一声:“玉琴姑娘来了,我家正有祸事哩!”

玉琴点点头道:“我在路上遇见你家大爷,一切情形都已明白。你家老爷太太在何处?我要紧见他们。”

曾福道:“都在内室。”于是曾福将花驴牵到里面,引着玉琴走到内室门前。曾翁正和曾太太对坐着,商量救赎儿子的方法。

曾福在门外喊道:“老爷,方姑娘到了。”

4

曾翁夫妇陡闻“方姑娘”三字,连忙直立起来。已掀帘而入,见了曾翁夫妇,便跪倒行礼,请寄父寄母的安。曾太太伸手把她扶起,见面之下,悲喜交集。曾翁便把他家这番所遇的祸事,衚缕奉告。玉琴也将自己在天津饭店内,见梦熊的情形告诉他们。

且说道:“此次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本来拜望寄父寄母的,不想出了这样一个岔儿,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哩!”

曾太太道:“可不是吗!我们自从姑娘去后,时常思念,尤其是小儿毓麟,盼望姑娘能够重来此间欢聚。且不知姑娘的大仇可复?难得姑娘今天来了。哪知他们兄弟二人都遭着飞来横祸,命在旦夕,害得我们两个人尽是发急,没有办法了。”说罢眼泪已滴将出来。

曾翁也叹道:“楚囚对泣,奈之何哉?”玉琴道:“二位大人放下愁怀,不要悲伤,寄女到此便是要想法救出毓麟兄来。至于大哥的事,已托我师兄剑秋,暗暗跟随入京,设法营救了。这事虽属危险,我想也不要紧的,请寄父寄母放心。”二人听了玉琴的话,稍觉安慰。

曾太太又道:“全仗姑娘援助了。若能救得他们弟兄二人的性命,我们终身感德不忘。”曾翁又取过纸条儿给玉琴看,且说自己预备出钱,先将毓麟赎取了。

玉琴将纸条儿看过一遍,然后对曾翁夫妇说道:“原来便是以前到此盗劫的余党,他们既要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现在不必将钱去赎,好在还有三、四天日期,明天我就到鸭头镇走一遭,总要把盗窟探明白,好将二哥救出,何必白花金银给他们享用呢?”

曾翁知道玉琴确有本领,说得出,做得到。或者靠她的力量,能使爱子生还。便道:“那么拜托姑娘了。”

玉琴又问道:“鸭头镇在何处,寄父可知道么?”

曾翁答道:“我已探得鸭头镇在白河东岸,陆庄之北,那里人烟稀少,是个冷落的地方,也许盗贼藏匿在那边附近,从这里往东北走去,不过一天功夫可以到的。”

玉琴道:“明天我一早动身,准备到那边相机行事,寄父和寄母千万放开怀抱。”

曾翁连声说是。玉琴也将自己复仇的事,以及回里扫墓等经过情形大略奉告。曾翁夫妇听了很觉快慰。

曾太太又道:“这是姑娘的孝心所致,我们非常庆贺。”

曾翁遂命令厨下预备精美的肴馔,宴请姑娘。梦熊的妻子宋氏也走来问好,一同相陪。听说玉琴拜托她的师兄岳剑秋入京想法救出梦熊,所以私心更是感谢。这夜玉琴便和宋氏同睡。

次日清晨,玉琴起身用了早餐,暗暗佩上宝剑,吩咐曾福好好喂养花驴,自己辞别了曾翁夫妇和宋氏,独自步行离了曾家村,向东北方走去,一心要探访盗窟,救出毓麟。半途在一个村子里将就用了一顿午餐,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到了鸭头镇。

果然这地方人烟寥落,很是荒凉。远远有数家渔户,沿着山河盖的土屋,门前场上晒的渔网还没有收。玉琴一边走路,一边留心观察。前面正有一条小桥,桥边有株大树。玉琴走上小桥,望那几家人家已有炊烟缕缕,从他们的屋顶上升起,绵绵昏昏,企立如人形。玉琴瞧着炊烟,正在出神地遐想。

忽听桥下有渔歌之声,唱得很响。俯首下视,见河中有一小小渔舟行来。船头上立着一个汉子,穿着黑色短褐,赤着双趺,两手持着一根篱子,向河中轻轻点着。口里却唱着渔歌道:

对邻少哥西家翁,终朝打渔莫嫌穷。

大鱼打得市上卖,小鱼煮就吃肚中。

浊酒三杯且自饮,醉来蜷卧在短篷。

君不见古时霸王楚重睡,暗鸣叱目童逞威风,

天之亡我非战罪,成败安足论英雄。

河上逍遥尽可乐,何必封侯求立功?

玉琴听着歌声,芳心不由一动。暗想,瞧那汉子虽似渔哥儿模样,然而唱不出这种歌词的啊!这时那汉子也瞧见玉琴,把篙一点,般已傍岸,汉子跳到岸上,走上桥来问道:“天色将晚,姑娘一人单身到此,有何贵干?可是找什么人?”

玉琴点头道:“正是,我此来找一个人。”

汉子道:“你找谁?”

玉琴假意低声道:“请问渔哥儿,这里有没有一个姓焦名大官的?”

那汉子听得玉琴提起焦大官三字,面上不由一惊。便又问道:“姑娘找他做甚?可是——”说到这里,又慑懦着不说明。

玉琴便用手招招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请你同我到那边林子里去谈罢。”

说毕回身走下小桥,那汉子半惊半疑地跟着她走来。

一群暮鸦在空中噪着,飞过林子去。似乎报告人们说,一天的光阴已过去了。早些归去安睡吧。

第三十一回孤舟赴奇险怵目惊心病榻诉离愁回肠**气

1

暮鸦声中,夕阳影里。二人早走到桥东的林子内,玉琴立定脚步,开口问道:“你可是焦大官那边的人?请你实说。”

那汉子将玉琴上下身打量了一回儿,方才答道:“我可以说是焦大官手下的人,也可以 说不是他手下的人。姑娘究竟有什么事?”

玉琴微微笑道:“渔哥儿你莫再假装着不知,我是来和焦大官接洽的,他在何处?曾家村的曾毓麟又在那里?快快讲个明白,我预备黄金来取赎。”

玉琴故意哄他一句,要探听出焦大官的下落。一边暗暗按着剑柄,但等那汉子言语支吾时,便要掣出宝剑,用强迫手段了。那汉子听了玉琴的话。便道:“原来姑娘就是取赎曾家的人的。那么待我来告诉你几句话罢。不过你向我商量,却是不中用的啊!”

玉琴听了,不由一怔。遂道:“不管中用不中用,你快快告诉我知道。焦大官现在在那里?若然不说时,莫怪我要得罪了!”

那汉子说道:“姑娘这样心急,我就爽爽快快说了罢。我姓朱,排行第五,人家都唤我朱小五。又因我常喜赤脚,所以代我题上一个别号,叫做赤脚朱小五。本来我家世居在这个鸭头镇,但是我出世以后,父母双亡。上有三兄,都不幸早丧。

只有四姊远嫁在他处。别人都说我白虎星照命,好好一家人,不多几年,精光大吉,只剩了我赤脚朱小五一个人。我家本以打鸟为生,只是我长大时,喜欢赌博,所以把屋子都输去了。独自掉着一只小舟打鱼,夜间就宿在船中,真合着‘浮家泛宅’四字了。可是因我爱赌之故,常常弄得吃饭都没有钱,几乎无以为活。后来我便跟随了焦大官,混口饭吃吃了。”

玉琴十分心急,便道:“你快说焦大官是个何许人物?现在那里?别的事都无关重要的。”

朱小五又说道:“在这里沿河东去,有个小洪湖,那边芦苇甚多,水道曲折,湖中有一小小陆地,四面是水,名唤小洪。上面有一龙王庙,焦大官便住在那里。

姑娘你该知道:焦大官是一个很有本领的飞行剧盗,手下有二三十个徒党。因他常常到鸦头镇来聚赌,所以我认识他。后来我输得负了一身债,屋子售去还不够时,他很慷慨的代我还清其余的债,教我入他的伙。

我想不做强盗,也是不得活。做了强盗,至多也是一死。所以答应入伙,跟他上小洪洲去。谁知做强盗到底没有多大快乐,头领固然很威风的,但是做小喽罗也是苦得很。头领说怎样就怎样,不许违背一些的。我方才唱的渔歌,也是焦大官教人做了,传到这镇上来,让大家唱的。

我也没领会多大意思,信口歌唱,自得其乐罢了。以后我因做错了一件事,恼了焦大官,把我痛打一顿,逐出小洪洲。说我不配做强盗,还没有资格。于是我遂不得不依靠着打鱼度日了。

可是那边有几个弟兄仍和我感情很好的,我打得鱼后,常常送到那边去换钱。他们手头很松的,并不计较锱铢,所以我也不卖与别人家了。前几天听说焦大官独是到曾家村去劫取他家的二爷前来,幽囚在龙王庙里,要他家出十万黄金取赎。

因为焦大官有一班弟兄,前年曾到曾家去伙劫,大大失风,死了几个弟兄,今天焦大官也是替他们复仇。曾家若没有金钱取赎,即将曾二爷开膛破肚,活祭亡魂。姑娘此来,可是设法取赎曾二爷的性命么?但是姑娘一个女流,怎样去和他们接头呢?不怕他们耍起妄念么?他们天天有人在此等候接洽的,今天是一个姓张的,此时敢怕还在镇上赌钱呢!”

玉琴听了朱小五的话,方才明白。便道:“多谢你能够告诉我这些话。你已入了盗党,现在却幸脱离,这是很好的事。一个男子汉无论如何穷到极点,宁可沦为乞丐讨饭吃,强盗终是不可做的。

我今也老实说了罢,此来并非赎取曾家二爷,实在要凭着我的本领,去将他救出来。你既然熟悉那边的情形,请你暗中引导我去走一遭。成功以后,决不有负你的功劳。曾家是很有钱的,我当代你作主,将来大大酬谢你一笔钱,你可不愁穷了。”

朱小五听了玉琴的话,更觉惊讶。又对玉琴说道:“姑娘,你要我引导前往,也可以的。只是那焦大官非常骁勇,姑娘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玉琴冷笑一声道:“你请放心,区区狗盗不在我的心上,你只引我前去便了。说罢霍地将宝剑抽出来,光芒闪烁,冷气逼人。说道:“试视吾剑利与不利?焦大官可有几颗头颅!”

朱小五只觉得凉飕飕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遂道:“姑娘既有如此本领,我准引导便了。现在且请姑娘到我船舱里去躲避一下,休给旁人瞧见了,泄漏风声,反为不美。我本来也怀恨焦大官,只苦没有力量报复哩!”

玉琴点点头,遂随着朱小五走到河边,跳上小舟,钻进舱中坐定。这时天色已黑,一弯新月在云端里显出来。朱小五悄悄地说道:“到小洪湖的一条路,我是走熟的。不过恐怕姑娘没有用晚饭,船上却无好东西,只有一些麦粥,却很干净的。”

玉琴道:“我倒不要吃喝什么,你饿了肚子摇不动船的,快快吃了粥,赶上那里去罢。”

朱小五答应一声,便到船梢去煮熟了麦粥,吃得腹中饱了,便将篙拨转船头,望东面摇去。玉琴坐在舱中,黑暗里养息精神。有时候睁眼向两岸张望,都是野田,黑魆魆地不见灯火,只有天上的月亮,好似在云屏背后露出娇脸,窥人的模样。行了许多时候,听得船底水声较前大了。

黑暗中见湖面很大,月光照在一簇簇的芦苇上,随风而舞。玉琴正襟危坐。朱小五在船梢用力摇橹,橹声款乃。又转了几个湾,湖面渐狭,遥见前面隐隐有一陆地。忽觉船头好似撞着一样东西,船身向左一侧,险些翻倒,幸亏朱小五急忙将船退后,停住说道:“哎哟,姑娘这事难了!”

玉琴立起身道:“有什么事?”

朱小五道:“姑娘请向前看罢,在水面上滚的是什么东西啊?”

玉琴走到船头上,借着月光,见前面水上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车轮,有铁索牵挽着,在水面上滚来滚去。每个轮上轮齿尖利得如刀一般,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映着月光,飞也似地转动上上下下,倏忽无定。令人看了,真有些触目惊心。

朱小五道:“以前我在那边曾听得焦大官说起,要请一个荷兰人到此装置一种防御工程,名唤滚刀轮。一到夜间,在四面港湾口布设。非但船只不能行驶,倘有精通水性的人,想泅水偷渡,若碰在滚刀轮上,也没有命活了。不想现在已布置好了,幸亏我们的船摇得慢些,不然岂不要出毛病么?”

玉琴道:“呸,别人怕这滚刀轮,我却不怕,你快快把船摇上前去!”遂拔出真钢宝剑,定在船头,精神抖擞。朱小五只得摇上前去,一触机捩,滚刀轮一个个滚上来了。

玉琴将宝剑使开,左劈右剁,呼呼刷刷地把这些滚刀轮一齐削断,沉在水底,没有用了。小舟便安然前进,朱小五在船后见了大喜。

2

不多时船已停岸泊住。朱小五遂从后梢钻进舱来,悄悄地对玉琴说道:“姑娘,险地已过,这里是小洪洲的后面。我因前面有人把守,容易被他们撞见,所以绕到后边来,幸喜没人知觉,我可以引导姑娘到龙王庙的后门进去。因为看后门的小白条李进和我是结拜弟兄,常常往来的。

我带姑娘去见他,只说姑娘被我拐骗来的,要寄在他处。他是一个色中饿鬼,必定入彀,决不会喊破。船中有两瓶陈酒,是一个友人送我的,我也携去。把他灌醉了,便好动手,姑娘以为何如?”玉琴听了大喜道:“朱小五,你这计策很好,照此行事便了!”朱小五遂在舱里摸索两瓶酒来,夹在胁下,同玉琴走上船头,先后跳到岸上。

朱小五在前,玉琴在后,悄悄地一高一低望龙王庙走去。两旁都是树林,十分沉寂。娟娟明月却在顶上频频把媚眼盼人。

玉琴借着月光,见前面已近一座庙宇,后面的墙头很低。朱小五悄悄说道:“到了。”又走了数十步,来到一个小门前。隔着花墙望进来,隐隐有些灯光透露。朱小五伸手向门上弹指数下,只听里面有人问道:“外面是谁?二更已过,老子将要睡眠了,谁来后面戏弄,被头领知道了,不是顽的啊!”

朱小五轻轻说道:“李进哥,小弟朱小五来了。”

又听里面接着说道:“嘿,老弟怎样在这个时候偷偷来此,干什么?若有鱼时,明天将来换钱,现在老弟已脱离了我党,休要鲁莽,自取其咎!”

朱小五又道:“不是的,我另有一件事情拜托你。李进哥,快快开门啊!”跟着便听拖鞋皮的声音,这扇小门呀的开了,朱小五一脚踏进去,玉琴身子一闪,也已走入。朱小五等李进关上了门,便和玉琴一齐走到右边一间小屋里去,这屋子便是李进的的卧室了。桌子上点着一盏半明半灭的灯,室中凌乱得很。炕上斜堆着一条棉被,壁上挂着一把扑刀,还有一张胡琴和一管笛。

玉琴正四面瞧着,李进已昂然走入。一见玉琴便道:“咦,这位姑娘是谁?老弟带来干吗?”

玉琴见李进穿着短黑衣黑裤,胸前一排密扣,面貌却也生得白皙,约有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边说话,一边眯着一双色眼,将玉琴由顶至踵瞧一个详细。玉琴假作娇羞,背转身低首拈弄衣襟。

朱小五把酒瓶放在桌子上,也假装鬼鬼祟祟的神情,低声对李进说道:“李进哥,不要声张!这位姑娘姓许,是鸭头镇赵姓富家的外甥女。她愿意垂爱于我,所以我把她引到这里,想暂在老哥处躲藏一下。因恐赵家见她失踪,要四面出来搜寻呢!这里却是千稳万妥的。李进哥,你看这位姑娘美不美?妙不妙?”

李进啧啧称赞道:“美,美!妙,妙!老弟,我倒看不出你有这种艳福,我不如你啊!”

朱小五带笑说道:“李进哥不要说这种话,只要你肯包藏我,将来自当谢你的好意。”

李进怪笑道:“老弟,你把什么来谢我呢?金子银子我都不稀罕。”

朱小五又道:“我们都是自家人,李进哥要如何便如何,小弟无有不从的。”

李进道:“好,你们且请坐坐,我没有什么做东道主啊!”

朱小五便同玉琴在他的对面一齐坐下,指着桌上两瓶酒说道:“良宵无以为乐,带来两瓶陈酒,愿和李进哥饮畅快。”

李进是个色鬼,又是一个酒鬼。不觉颠头拨脑地说道:“很好,我有些腌牛肉和花生米在此,可以作下酒物。”

遂至炕边壁橱里取出一大盘腌牛肉,已切成片子,又有一包花生米,放在桌上。取来三个酒杯,放在各人面前,然后坐下,说道:“我们喝酒吧,冷酒也好,不知这位姑娘要不要喝?”

朱小五道:“他不过喝个一杯,我们就喝冷酒也好,此时已近半夜,要烫热也不便。”一边说一边拔去瓶塞,便来斟酒。李进和朱小五各喝了一杯,玉琴勉强尝一尝,却把花生米细嚼。

朱小五连连劝酒,李进一连喝了三大杯,眼睛斜乜着玉琴,对朱小五说道:“老弟真好福气,竟有这么美丽的姑娘肯随你同走,真好福气!我小白条枉自比你虚长三岁,自问我这张脸子,也还生得不错,却没有妇女看中我,岂非冤枉么?”说毕狂笑不已。

玉琴低头不语,朱小五嚼了一片牛肉,假意说道:“李进哥,你们头领将要发财了!大概你也可以分到一些,那么可以请假到天津窑子里去大乐一乐,岂不是好呢?”

李进搔着头道:“发财也不是容易之事,我们头领劫来的曾家小子,虽然声明要他们出十万金来取赎,但是至今已有八天了,还没有人来接洽哩。即使得到了钱,还是头领们取得多,我也没有几个大钱到手的,怎么能够到天津去狂乐呢?

况且窑子里人怎及得这位姑娘温文美丽呢!”说罢又喝了一大杯酒。朱小五道:“曾家是有钱的富户,为什么不来取赎?不知现在姓曾的禁闭在什么地方?”

李进道:“便在第四进龙王大殿右边一间里,就是以前幽闭一个湖北人老地方。那里铁窗,铁门,十分坚固。我们头领因他是一文弱书生,这里又是四面是水,决不能插翅飞逃,所以只派两个弟兄轮流看守着罢了。过了十天之期,姓曾的性命恐怕难保哩!”

朱小五听了点点头。玉琴暗想毓麟禁闭的地方已被探知,时候不早,还不下手,更待何时?谁耐烦去伴那厮喝酒呢?蓦地想起一样东西,就是那包白色的药粉。以前迷倒法玄和尚的,还有少许藏在身边,何不一用?

遂得空暗暗取出,乘李进不留心时,将指甲弹在自己的酒杯中,便取过酒壶,斟满了一杯,双手敬给李进道:“李爷请饮一杯。”朱小五也带笑道:“好了,姑娘敬起酒来了,李进哥的脸子不小!”

李进见玉琴敬酒,喜不自胜,浑自都觉酥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这一杯酒十分名贵的,我真快活已极了!”说罢也倒了一杯,还敬玉琴。玉琴接了,迁延着不肯喝下,仍嚼着花生米。不多时李进身子向前一倾,伏在桌子上,昏然睡去,不省人事。

玉琴拔出剑来,对朱小五说道:“事不宜迟,我要去救曾二爷,你快指点我的途径。”朱小五点点头,便和玉琴走出室来。一边将门带上,一边指着左手一条甬道说道:“姑娘往甬道一直走去,顺手转弯,过了一个庭心在东边的一个矮屋就是了,要不要我引着走?”

玉琴道:“这四面是水,退路要紧,你快还去守在船头,待我救得人来,可以上船脱身。”朱小五答应一声,开了门走还船去。

玉琴遂照着朱小五的说话,由甬道上走去,穿过庭心,月光下瞧见那边果然有一矮屋。屋门前石阶上正坐着一个人,在那里打磕睡,背心对着她。玉琴疾忙飞身过去,将剑一挥,那人早已身首异处。可笑他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知道谁把他杀死的呢!玉琴过去将铁门推推,不能摇动。

她遂转到铁窗之前。听得里面有咳嗽和叹气的声音,正是毓麟。便将宝剑照准铁窗上下一阵剁削,早把铁窗上的铁条一根根都削落。

纵身跳进屋子,运用夜眼,见墙边上躺着一个人,大概就是毓麟了。走到近身,低唤:“毓麟兄莫要惊慌,我来救你的!”

这时毓麟也已觉得,且听出是玉琴的声音,惊喜参半,遂问道:“来的是不是玉琴贤妹?哎哟,我在此间苦得不甚,快快把我救出去吧!”

3

玉琴听他口称贤妹,不由面上一红,继思我已拜了他的母亲为寄母,自然兄妹称呼了,我又何必多心呢?遂又道:“你请放心,我必将你救出去的!”

毓麟道:“昨晚我被他们用刑拷打,把我的两足都打坏了,一跛一拐的痛得难以行走,如何是好?”

玉琴道:“你的身上可有丝带么?”

毓麟道:“有,有。”立即解下他的束腰带,授与玉琴。

玉琴接了便道:“毓麟兄,请你蹲起,待我将你背出去罢。”

毓麟犹豫道:“怎敢有屈姑娘,怎——”玉琴把脚一蹬道:“不要怎什么了!此时此地不是拘礼的当儿,我既要救你从虎穴中出来,别的问题也顾不得了,从速为妙!”毓麟听了玉琴的话,方才将身子支撑起来,勉强蹲着。

女侠也蹲在地上,把丝带向毓麟身上一兜,打了个结,再兜到自己的胸前缚住。毓麟两腿向玉琴腰边夹住,双手搭住玉琴香肩,玉琴倏地立起,扬着宝剑,飞身从窗中跃出,仍望原路奔走。不料有一个盗党来替换看守毓麟的,正和玉琴撞着。陡的大吃一惊,连忙喊起来道:“不好了,你们大家快快起来!有人来劫人啦!快来!快来!”

玉琴本想把这人结果性命,只因自己背上有人。此行最大的目是救出毓麟,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如快快一走,免得身陷重围,将来不妨再来收拾那些狗盗便了。想定主意,施展飞行术,只顾奔逃。

刚才出得后门,跑上数十步,只听背后有声呐喊,火把大明,有许多人追来。玉琴要紧奔跑,不暇返顾,觉得背后一阵冷风,急忙闪避,便有一支袖箭从左边飞过。只听毓麟喊道:“不好咧!我腿上已中人家的暗器了。”

玉琴心中又惊又怒,因为背上驮着人,不便和人家交锋,防伤了毓麟,现在听毓麟已受 了人家一箭,明知一场恶战不可避免。遂蹿进前面林中,急忙将毓麟放下,教他躲在树后,不要声张,自己将剑一摆,跳出林来。

这时追者已近,为首一个大汉,相貌狞恶,双手举着一柄月牙铜刘,旋风也似的赶到。背后约摸也有二三十人,举着刀枪火炬,一拥而至。那大汉瞧见玉琴横剑而立,虽是一个女子,却饶有英气,便大喝道:“你这女子是谁?竟敢到此夺人,胆也不小!可知道我焦大官的厉害么?”

玉琴听他通名,总知此人便是焦大官了,更不答话,举剑向他进刺。

焦大官也把铜刘舞动,和玉琴交手起来。那铜刘是一种月牙式的兵器,背厚锋利,既可挡御敌人的兵刃,又可疾速而入。但非熟谙武艺的人不会使用。此时焦大官把那月牙铜刘盘肩盖顶,上滚下卷,舞得如一轮明月,和剑光相映着,在月下熔成一片银光。

二人大战百余合,玉琴觉得焦大官的本领果然不错,深恐久战下去,难以取胜。况且丢着毓麟在林子里,危险得很。于是心生一计,故意卖个破绽,让焦大官的铜刘卷来,口喊一声:“啊呀”,往后便倒。焦大官大喜,以为玉琴受伤了,踏进一步,想害玉琴的性命。

不料玉琴一个鲤鱼打挺势,直跃而起,一剑向焦大官头上横扫而来,喝一声:“着!”白光一瞥,焦大官的头颅已不翼而飞,尸首躺在地上了。众盗匪见头领死于女子之手,惊怒交并,一齐上前,把玉琴围住,要代头领复仇。不过内中有几个以前曾和玉琴交过手的,认得她的厉害,早已溜之大吉。其余的不畏死之徒,和玉琴混战一声,却被玉琴将真钢宝剑四下横扫,一个个死于剑光之下。

玉琴见群盗已歼,不敢怠慢,急急回身入林,喊一声:“毓麟兄”,毓麟呻吟着答道:“在这里,盗匪怎样了?”

玉琴道:“都已杀光了,请你不要害怕。”遂又蹲下身子,把毓麟负起,一直照着原路 ,奔到湖滨。玉琴口里一声:“哎哟”,芦苇中便有咿哑之声,摇出一只小舟。朱小五在船上问道:“姑娘救得曾二爷么?”

玉琴道:“在此。你快把船摇来!”

朱小五忙把船摇近岸边停住。玉琴早已跃蹬舟上,把毓麟放下,双手托着他进舱。觉得毓麟身上很冷,知道不妙。将他放下,轻轻喊声:“毓麟兄”,不见答应。玉琴吩咐朱小五点一支烛来。朱小五遂点了一支红烛,玉琴取在手里,向毓麟面上照看,只见他面色若死,牙关咬紧,手足冰冷,好似已死了。又摸他胸前,幸尚温暖,但心跳得很迟慢。

朱小五道:“这是曾二爷么?姑娘既已把他救出,怎会如此模样?”

玉琴道:“我把他驮在背上,逃出时他被狗盗放中了一箭。后来我把他放在林中,我去把群盗诛灭,再负他来时,他已不堪痛苦,大概受的毒箭吧?”

朱小五道:“对了,焦大官善射袖箭,百发面中,箭头上涂有他炼就的毒药,听说射在敌人身上,一沾着血,药性发作,不消十二个时辰,毒气攻心而死,十分厉害的!曾二爷中了他的箭了。”

玉琴将烛递给朱小五,命他照着。自己用手将毓麟右腿裤解了足带,卷将起来,才见右大腿的后有一个小孔黑色的,血只是流出来,大约袖箭已被毓麟自己拔去了。毓麟皱着眉头,暗想这事真尴尬了,好容易将他救出,却中了人家毒箭,性命难保,我此来又是白跑。

非但白跑,不是反送了他的性命么!以前自己在韩家庄,也被韩小香打中毒药镖。那时幸有李鹏将药来涂上,救得我命。现在路途遥隔,远水救不得近火,怎么办呢?朱小五在旁说道:“姑娘,那头领焦大官现在那里?”

玉琴道:“已被我杀死了。”朱小五咋舌道:“焦大官怎样厉害的人物,却被姑娘斩掉,姑娘正是天人也!以前我听得焦大官另有一种膏药,贴在患处,可以解毒活命。他时常带在身上的,姑娘何不前去在他的死身上搜一搜?若能获得,可救曾二爷一命。”玉琴点头道:“你何不早说?请你守在此间,待我前去一取。”

说罢一纵身已上岸去了。隔得不多时候,朱小五觉得面前黑影一晃,玉琴已到船上,走入舱内。朱小五已换了一支蜡烛,问道:“姑娘有没有找着?”

玉琴签道:“我赶到焦大官尸身边,在他身上果然寻得三张膏药在此,带了回来。这时洲上群盗大概走的走,死的死,都不见影迹了。”于是玉琴从衣袋里取出一张膏药,红色的布,有杯口大。把来烛火上烘热了,先用清水将毓麟腿上的创口洗拭干净,然后把这张膏药代他贴上,让他稳睡,自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吩咐朱小五连夜摇回去,又问道:“这里 到曾家村水路可通么?”

朱小五道:“从此前去可到曹村,曹村距离曾家不过十余里路了。”那么请你载我们到曾家村去,你也不必回鸭头镇,将来曾家自有钱养活你一个人的。你放心随我们归去罢,决不亏待于你。”

朱小五答应一声,取了烛,钻到后梢,立刻摇着离开小洪洲。玉琴坐在舱中,把剑拂拭一过,插入鞘中。月光照入舱来,照见毓麟清秀的面庞,已渐红润。又用手摸他的胸口,心跳得也渐渐平匀了,很觉安慰。听着朱小五在船梢很着力地摇橹,水声淙淙,四下里甚是沉寂。

将近天明时,毓麟口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来。睁开双目,见玉琴坐在他的身旁,纤手支着玉颐,星眸微阖,似睡非睡。遂舒展手足,打了一个呵欠,说道:“玉琴贤妹,我们又怎样在这船上啊?”

玉琴见毓麟业已醒来,心中大喜,忙对他摇手道:“毓麟兄请不要动,你的腿上受着了伤。”

毓麟道:“不错,我们逃出的时候,我的后腿被人射中一箭,以后到了林中,我便痛得失了知觉。不知琴妹怎样救我脱身到此的?”玉琴遂把自己独身歼盗的经过,告诉了一遍。毓麟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感激。玉琴又问他腿上可觉得痛苦?

毓麟摇头道:“一些不觉得了,这膏药真是奏效如神。多蒙琴妹救了我的性命!这样恩德,如天之高,如海之深。教我怎样报答呢?”

玉琴恐他多言伤神,便教他少说话,依旧静卧。

一回儿天色大明,朱小五把船泊在小桥边。走进舱来说道:“离曾家村没有多少路了。曾二爷可醒么?”

玉琴道:“醒了!醒了!你摇了一夜的船,想必力乏。肚中更要饥饿,不妨再停一下,吃了早饭,再赶前程。”

朱小五道:“我就煮一锅麦粥罢,好在船上有的腌鱼和萝卜干。姑娘肚子也必饿了,可 以将就用一些。”

玉琴道:“好的。”

于是朱小五便在船后煮起麦粥来。不多时粥已煮熟,朱小五盛了一碗粥和一碟鱼,几根萝卜干,送进舱来,给玉琴点饥。玉琴觉得腹中实已空枵,遂吃了一碗粥。又问毓麟可要进些?毓麟摇摇头。于是朱小五把碗碟收过,自己蹲在船梢一口气吃了四大碗粥。又坐着休息 一回,方才把橹摇船。

日中时候到了曹村,此去水路便不通曾家村了。玉琴吩咐将船靠岸停住。因为毓麟腿上的伤虽然无恙,而他的两足难以行路。昨晚将他救出盗窟之时,一则在夜里,二则危机当前,顾不得避男女嫌疑,事当达权,所以将自己清白珍贵的女儿身负了毓麟,跑出虎穴。现在当然不便再负了。

遂去岸上雇来两个乡人,诡言毓麟中途足上有病,命他们将一扇门铺了被褥,抬着毓麟送到曾家村去。自己和朱小五随在后面保护。把船交托了曹村的乡民。于是一行人赶到曾家村。

4

曾翁夫妇自玉琴去后,盼望她前往克奏成功,所以派着下人在门外望候。一见玉琴等到来,连忙进去通报。曾翁夫妇和宋氏一同出来迎接。此时玉琴已招呼乡人,将毓麟抬到厅上。玉琴上前和曾翁夫妇等相见,毓麟也坐起身,叫应他的父母和嫂子。玉琴便将昨夜的事,讲个大略给他们听。

曾翁夫妇初见爱子回来,不胜之喜。又知毓麟曾被强盗拷打伤了足,腿上又被射中一箭,十分疼惜。曾太太又走过来抚摩着毓麟的腿和足,问长问短。毓麟便要进房去休息,遂有下人们过来,将他负至卧室内,坐在**休息。

玉琴取出四两银子打发曹村的乡人回去。又引朱小五和曾翁相同,要曾翁留他在此做个相帮的人。曾翁知道他是个有功劳的人,若没有他,女侠一时也救不出毓麟,当然一口允承。朱小五见自己有了安身之处,也就别无他心,愿意住在曾家。恐怕若回鸭头镇去,说不定盗党探知了底细,要来害他的。

遂到曹村去取船回来,从此在曾家住下不提。且说曾翁因为玉琴冒死蹈险,救得他儿子归来,说不出欢喜。次日即在毓麟室中排上筵席,款待玉琴。曾太太又特地收拾了一间精舍,为她寄女下榻。一宅子的人都敬奉得玉琴如天人一般。玉琴反觉惭愧了。

席间曾翁又将梦熊被拘的事告知毓麟。毓麟听得这事根原,为的是被余家有心陷害,也觉得非常愤怒。但又知玉琴已托她师兄剑秋前往暗中救援,略觉放心。便道:“琴妹造福于我家,不止一端。义薄云天,无可报答!”玉琴听毓麟说来说去,总是“无可报答”这一句话为最多。

暗想我只行我心之所安,要你什么报答不报答呢?遂道:“我们本来以锄强扶弱为立身行事之鹄。便是陌生的人,若见了他有患难,我们也要舍生忘死去搭救的。何况毓麟兄呢!此来侥幸成功,救出了毓麟兄,我心中非常快活。何报之有?”

曾翁听了,捻髯说道:“玉琴姑娘,虽古之大侠,何以过之!这几句话说得老人十分佩服了。我们都是自己人,从今以后,我们不再要说客气话。”

玉琴点头道:“寄父说得是。”

大家便又问起毓麟被劫去的情形。毓麟道:“那夜我睡了,不知不觉的被人背走。大约受了迷香吧!那贼盗焦大官的本领果然厉害,占住龙王庙,群贼翕服。我被他劫去后,便把我幽闭在一室中。起初待我还好,后来却一天不如一天了。听说焦大官的弟兄焦二林,以前就是来我家行劫,一条性命送在琴妹青锋之下。

那时焦大官正到海洲去,没有得知。后来回到龙王庙,方来代弟复仇。只因打听不见琴妹,所以将我劫去了。在琴妹来救的前一晚上,他们因这里没有回音,焦大官便喝令盗党把我拷打。因此两足都受了重伤,行走不得。”曾太太道:“险极了!幸亏他们没有打别处,不然你怎样当得起呢?

现在这两足至少须养半个月方才会好哩!”毓麟道:“儿只恨自幼不曾学武,没有本领,以致吃这苦头。假若琴妹当此,早将他们诛却了!”

曾翁道:“学习武术,谈何容易?即如你哥哥也只平常。岂可与玉琴姑娘相提并论?一须有根柢,二须有名师,三要下苦功夫,四要处处精细——”

玉琴接口道:“不错,武术是没有止极的,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会了武术,反多危险。象我还是浅尝薄涉,不敢自满。我在白牛山上复我父仇的时候,遇见法玄和尚,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