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

荒江女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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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七星店巧戏火眼猴邓家堡重创青面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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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邓七怪的来历,著者虽曾在前面提起过,然而简略不详,现在且先把他们再行详述一下,好使读者知道他们究竟是何许人物。邓氏弟兄的老子邓振洛,是个哥老会中的首领,在潼关一带很有势力的。红羊之役,邓振洛也曾聚集徒众,揭竿而起,响应太平天国,和满清反抗,颇得石达开、陈玉成、谭绍光等倚重。不知后来怎样的利禄熏心,乘太平军转战疲敝之际,忽然倒戈起来。太平军在豫省遭他袭击,很受影响。但是后来他忽然忏悔了,总算没有去做满清的官。然而他已是富甲一乡了,在洛阳地方拥着许多田地产业,结识官场,很势力,不过有许多哥老会中的人,要寻着他报复前仇。因此他求教了一个异人,把他所居的邓家堡,很精密地大大改造一下。

堡的周围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南面是正门,这是外堡,没有埋伏的。至于内堡却筑成海棠式的形式,分着金、木、水、火、土五个门户。在这五个门户里面,又分为圆形的八个门户,唤做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各个门户中间都置有秘密机关,不使外人轻易飞越雷池一步。只有几门是可走得通而无危险的,然非个中人却不能知晓,这就唤做五花八门,是一个惨淡经营的迷魂阵。邓氏一家便安居在内,有恃无恐,不怕仇人光临了。在宅子的中央,设有一座小楼,可以蠪望四围的门户。倘有外人到临,在金门有事,楼上便扯起一盏白灯来;木门有事,便扯起一盏青灯;水门有事,便扯起一盏黑灯,以此类推。

倘然外人进了乾门,再鸣警钟一响,坤门则二响,这样宅中的人有了这座司令楼,便可知道敌人在那一处了。堡中庄丁甚多,大都是邓家亲信之人,都谙武艺。所以邓家堡俨如龙潭虎穴,外人不易轻入。邓振洛共生七子。最长即是邓衖,膂力最大,善使一七星宝刀,是邓氏传家的宝物,因他面上有一青痣,别号青面虎。次即邓骏,别号出云龙,善使两柄短戟。第三个是闹海蛟邓驹,惯舞一对鸳鸯锤。他们弟兄二人深通水性,能在水中张眼,潜伏一昼夜不死。第四个即邓骥,善使一对双刀,因他爬山越岭如履平地,故名穿山甲。

第五个即邓骋,善使一根杆棒,这种兵器使得精妙时,能使敌人碰到即跌斛斗,因他性情阴险,惯生毒计,故别号赤练蛇。第六个名唤九尾龟邓驰,七弟兄中要算他武艺最低,为人亦最忠厚。第七个便是火眼猴邓骐,其人十分瘦小,如同猿猴模样,本领却是最强,因为邓骐在少时即拜少华山承天寺内的住持空空僧为师,那空空僧便是峨眉山金光和尚门下的得意弟子,与天主寺的四空上人是师弟兄,所以邓骐能通剑术,借着峨眉门下的幌子,在江湖上更有声势。他们七弟兄不似邓振洛行为,专一联络黄河两岸的土豪恶霸,绿林英雄,俨然为一方之雄。邓衖的妻子郑氏秋华,是山西潞安洲名镖师郑豹之女,也通武艺的。秋华还有一位兄弟耀华,有很好的本领。可惜其行不归于正。还有邓驹的妻子夏月珍,是河南剧盗夏云的独生女。夏云爱上了邓驹,把女儿嫁给他为妻。现在夏云早已故世了,邓振洛也早正首 丘,他辛苦经营了一生,不过畀与儿子们罪恶之资而已。

七弟兄中惟有邓骐年纪最轻,尚没有授室,他的性情却非常**恶,常常到远外去采花,不知害死了多少贞烈的女子。有一天他单身从开封回来,途中忽见前面有一个妙龄女郎,跨着一头黑驴向前得得地奔跑。不由心中一动,把坐下青鬃马紧紧一夹,飞也似地追上去。追上了黑驴,回头一看,使他不禁神魂飞越。原来那女郎穿着一身紫衣,生得一张鹅蛋脸,明媚的秋波,雪白的贝齿,面上薄施脂粉,娇滴滴越显红白,在北地胭脂中实在罕有。瞧见这样秀丽的姿色,他不顾孟浪,轻轻唤了一声:“小姑娘,你往哪里去?一人独行,不怕强盗么?”

那女郎向他斜睨了一眼,睬也不睬,催动黑驴,望前紧跑。邓骐疑心她羞涩,不肯和陌生男子答话。心中暗想我只要跟着她跑,不愁她会走开去。少停到得晚上,我可见机行事了。遂在女郎前后跟着她赶路,女郎行得快,他的马也快些,女郎行得慢,他的马也跑得慢些。这样赶了六七里路,天色渐渐黑暗,前面已到七星店。

那七星店乃是一个小镇,镇上也有一家小旅店,那女郎便到旅店内投宿。邓骐心中欢喜,也就入内借宿。那女郎住的东厢房,他住下西厢房,遥遥相对。这时天还未黑透,邓骐走出房来,见庭中十分宽畅,东西两株梧桐树枝叶茂盛,遮去了半个庭院。忽闻背后娇声唤道:“店家快拿一些热水来。”外面早有人答应一声。邓骐回头瞧见这女郎正立在门边,纤纤弓鞋,瘦不盈握,不由向她笑了一笑。女郎只装不见,随意四瞧,等到侍者端上热水来,她就缩身进去了。邓骐看得心上痒痒地,在庭中走了两个圈子,走到东厢房窗前,正在呆思呆想,蓦地东厢房的窗开了,那女郎端着一盆用过的水,向外一泼。邓骐急闪避时,已是不及,一件枣红缎子夹袍,已被淋湿了下半截。女郎却说声道:“呀,这位先生怎么在此窗外,泼湿了衣服,如何是好?”

邓骐红着脸只得说道:“不要紧的,姑娘不知者不作罪。”刚想再说下去,扑的一声,窗已关上了。邓骐没奈何回到自己房里,把那件枣红缎子夹袍立刻脱下,展开了挂在床头。自己怪自己不留心,又觉得那女郎的莺声燕语,犹在耳边。自己虽然湿了袍子,却换得她几句清脆的说话,也还值得。晚餐过后,他把灯吹熄了,先到**去睡着,养息一会儿。心中有事,睡不成眠。捱磨到二更过后,听听四下人声寂静,店中人都已深入睡乡。他遂悄悄起身,轻轻开了房门,走到庭中。

正是个月黑夜,天上只有数点稀朗的明星。见东厢房里灯光亮着,估料那女郎没有熄灯而睡。这也难怪她的,小小女子,一个人在外边住宿,如何不胆怯。少停,她见了我,不知要怎样的惊惶,我倒不得不温存她一番。若是她不肯就范时,再用强硬手段。想定主意,蹑足走至窗下,轻轻撬开窗户,一个燕子斜飞式跃入屋中。仔细一瞧,房中空空的不见倩影,那个女郎不知到哪里去了。不觉失声道:“咦,这个小姑娘难道有了隐身术不成,怎的不见呢?”

床后有两扇小窗微掩上,莫不是她从窗中逃出去了?不会的。她一则不见得有这样本领,二则也未必料到我要来侵犯她啊。邓骐正自狐疑,忽然背后刷的一声,飞来一颗小石子,不及闪避,正中脑后,痛得他直跳起来。眼前一闪,又有一颗石子飞至,连忙一低头,那石子打向身后墙上,反激过来,落在他的脚边。他才知道那女郎一定是个能者了。恼羞成怒,一个翻身跳出窗来,仿佛窥见梧桐树上一条苗条的黑影,向右一闪,已到了屋上。

他遂喝声:“不要走!”跟着一耸身蹿上屋檐,朝对面一望,不见影踪。翻过屋脊,也不见什么,心中不由十分焦躁。忽听下面厢房内女郎的娇声喊出来道:“不好了,有贼子来行窃哩!店家,店家,你们快来!”

这一喊早惊动了店中人,大家赶紧起身跑来,店主和侍者们都拿着棍棒,大呼:“捉贼!贼在那里?胆敢跑到老子店里来了,拿去请他吃官司!”这时邓骐早已跃下,只好装出闻声奔出的样子,忙问店主人哪里有贼。店主道:“我也听得那姑娘的喊声而来,不知贼骨头匿在何处?”

又听房里娇声说道:“那贼脑后高起,有一个红肿小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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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遂敲开东厢房门,和一个店伙闯到里面去了。邓骐把手去摸他的脑后,果然中了一石子,隆然坟起,有一个小块了。唬得他躲到房中去,不敢露脸。只听店主从对面房中回身出来道:“原来那贼子已跑去了。可恶的贼子,我正和老婆睡得十分酣熟,他却来扰人清梦。”

一个旅客带笑说道:“这不是扰人清梦,却是扫人雅兴哩。”说罢,呵呵地笑起来。店主又道:“往年有一个小贼也曾光临过一次,却被我们捉住,立在店门前示众,足足三天光景,以后便没有贼来了。想不到今晚忽又有贼去看想那位小姑娘,不是欺她女流之辈无能么!可惜被他逃走,若撞在我手里时,须吃我三十棍子,再请他吃米田共。”邓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纷乱了一会,大家依然各去安睡。

邓骐白干了一下,反吃了亏,色心未死,怎肯干休。再静坐到四更时候,打量那女郎也已不防了,遂提了宝剑,悄悄地走出房门,来到对面厢房窗下。先用手指蘸了唾沫把窗纸沾湿,戳了一个小孔,向里一眼张去,却见帐子下垂,床前地上放着一双绣花鞋子,明明那女郎已睡熟在**了。心中大喜,全身骨头都觉酥软。暗想这遭饶她厉害,总逃不出我的掌握了。那窗房已撬开过,没有关紧,他遂轻轻开了,飞身入房,杳无声息。蹑足走至床前,一手掀起帐子,见那女郎和衣朝内而睡,一条薄被盖着下身。他即把宝剑轻轻一放,双手向**一搂,说道:“乖乖,我的小姑娘,你莫惊慌,我与你成好事来也。”

哪知手中抱的又轻又空,乃是一个大枕头,罩着一件衣服,那里有真的女郎玉体呢!自己眼睛不清楚,看错了。连忙拉起宝剑,向屋里四处找寻,清清楚楚,没有影踪。暗骂一声:“这促狭的小丫头,看她不出,竟有这样胆量和心思,存心和我戏弄!可笑我三十年老娘今日倒绷婴儿,我必找她去算账!”遂跃出室来,跳上屋顶,想要找见那女郎,看看她究竟有怎样的本领。谁知屋面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邓骐又气又急,没法摆布。绕了一个圈子,依旧跳了下来。再一瞧女郎房中仍不见人,疑心她或者胆怯,脱身远走了。只得把窗关上,若无其事的回转自己房中。坐定了,细想那女郎真是奇怪,没有本领的决不会如此戏弄我。但若如果有本领的,何必躲躲闪闪,不和我较量个高下呢?不多一会儿,晨鸡回唱,东方已白。他一夜没有睡眠,精神稍觉疲倦,打了两个呵欠。店中人也已起来,大家仍是讲昨夜有贼的事情。他只得喊了侍者打脸水盥洗,匆匆用罢早饭,便付清店账,动身回去。

当他走到庭心时,却听东厢房里女郎正娇声喊道:“店家快拿洗脸水来。昨夜真晦气,不知是鬼是贼,闹得你家姑娘一夜没有好睡。真是生成猴子的性,一刻儿也不肯停息的。”邓骐不觉心中好生奇怪,昨夜那小姑娘躲到那里去的?现在她不是骂我么?她明明戏弄我,以后我倒要探知底细,不肯放她过门哩!遂匆匆出了店门,跨马而去。

过后细细探问,始知是虎牢关铁头金刚宋霸先的女儿宋彩凤,无怪有如此本领,便把此事告知邓衖。邓氏兄弟素知铁头金刚的威名,其人虽已作古,他的女儿自是英雄之后,迥异寻常。邓衖遂主张偕同邓骐一同前去踵门求亲,若是宋家母女能够答应这是最好的事。邓骐也可得个有力的内助,惬意的娇妻。倘然他们不肯允诺,那么再行伺隙动手,报复前次七星店戏弄的一回事。邓骐一心欲得彩凤,依了他哥哥的主意。邓骏也欲一同前往。

于是弟兄三人赶奔虎牢关,访问到宋家。见了双钩窦氏,向她提起婚事。窦氏早知道邓家弟兄平日的行为,岂肯将珍爱的女儿嫁给那形似衪狲的邓骐呢?当然一口拒绝。邓氏弟兄怀恨而去,到了夜间,邓衖等潜至宋家下手。窦氏和宋彩凤早有准备,两边厮杀一番。宋家母女虽然本领高强,可是邓衖和邓骐都有很好的武艺,以二敌三,支持不下,所以宋彩凤手腕上受了刀伤。

邓家弟兄也未得手而去,扬言下次再来决一雌雄。明天窦氏和彩凤一商量,估料他们弟兄众多,自己母女二人,决不能侥幸获胜,不如高飞远引,暂避其锋。彩凤怀念玉琴很想一至荒江,找寻玉琴。倘然玉琴已复仇归里,可以邀她同来,剪除邓氏七怪。于是二人收拾行装,将家门锁上了,离开故乡,去到关外访问女侠了。后来邓氏弟兄果然重来寻衅,但是凤去楼空,无从下手徒呼荷荷而归。邓骐既不得志于彩凤,却在郑州地方娶得一个小家碧玉,姿色绝佳,从此天天消磨光阴于温柔乡中了。

有一天晚上,邓氏弟兄正在开怀饮酒,忽然有一个独脚汉子潜入堡中,从土门闯入,杀死了几个巡逻的庄丁。消息报到里面,遂由邓骐、邓驹、邓骏三弟兄出去对付。那独脚汉子撑着铁拐,一手放出一颗青色的剑丸,这是他练习成功的剑术。

邓骐知道来人是个劲敌,幸亏自己也谙剑术的,遂也舞剑迎战。邓骏、邓驹左右夹攻,三个人战住那汉子。只见那汉子的剑丸如流星般上下飞舞,闪闪霍霍,异常活跃,愈斗愈酣。邓骐知道难以力胜,不如智取,遂虚晃一剑,向后退下。

邓骏、邓驹也跟着退走,一齐退入坎门。独脚汉子奋勇追入,忽然门后蹿出两头木狗来,口中喷出六七枝小箭,连续不断。独脚汉子左避右闪,一时避让不及,肩头早中了一箭,喊声“啊呀”,收转剑丸,回身便逃。此时司令楼上早扯起黄色灯笼警钟敲着六响。

邓衖等率领众庄丁向坎门内外四面包抄拢来接应。邓骐、邓骏、邓驹三人反身追赶,大叫休放走了独脚的刺客。但是那独脚汉子撑着铁拐,非常灵捷,跑出土门时迎面来了一条黑影,拦住去路。独脚汉子不防有人拦截,定睛一看,乃是一个女子,手横双刀,娇声喝道:“刺客往那里去?”一刀向他头上砍来。

独脚汉子急忙向左边一挑,已跳出丈外,避过女子的刀。女子见一刀落空,连忙追上去,要砍第二刀时,独脚汉子早从腰边摘下一件东西,将手一抬,喝声“着”,疾向女子打去。女子急闪不及,正中咽喉,仰后而倒。此时邓骐等早已追至,那独脚汉子连纵带跳的几下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邓骐先向地下一看,说声:“不好了,大嫂已遭毒手。”

原来那女子便是邓衖的妻子郑秋华。这夜正轮着她当值巡夜,所以邓氏弟兄在内喝酒,她却在木门左右巡察。听得警钟响,又见黄灯高扯,知道土门有事。遂自告奋勇,跑到土门外边来拦截敌人,不料因此断送了一命。驰衖等也已赶到,邓骐便和邓驹追出堡去。

邓衖俯身看他的妻子时,见秋华喉间正嵌着一颗小小铁弹,深入三寸,气管已断,芳魂顿杳。不觉放声痛哭。邓骏、邓驰等大怒,一齐追出堡外,见邓骐、邓驹正跳在树上蠪望。在这茫茫黑夜中,敌人的影踪早已远去,到何处去找寻呢?邓衖丧了爱妻,大哭大嚷道:“我们七兄弟在这洛阳地方总算是个霸主了?何物丑奴,来此行刺!我们枉自有了七个人,还捉他不住,岂非笑话!不但如此,又断送了我的娇妻。此仇不报,非为人也!”

邓骐道:“那人来得很是奇怪,不知是那一路人和我们作对,可惜不曾问个明白。”

邓骋把手中杆棒向地上击了一下,恨恨地说道:“我因为喝了几杯酒多吃了许多菜,肚中不争气,正出恭去,赶来得迟了。不然,我的杆棒必要扔他一个筋斗,好把他生擒活捉,问清口供。”邓驹道:“我看此人已是残废,胆敢一人到此窥探,必具高大本领。而且决定也是一个有来历的人物,恐怕外边反对我们的不止一个。此番他中了毒箭,虽然逃去,谅难活命。不过以后恐怕从此要多事哩,我们倒不可不防。邓衖道:“人也死了,怕他做甚。我们这个邓家堡,埋伏下五花八门阵,管教他来一个死一个。我青面虎必复此仇!你们的大嫂死得岂不凄惨!”

说罢又大哭起来。邓骐劝道:“大嫂已死,哭也无益。大哥且莫悲伤,我们慢慢打听明白。有我弟兄七人在世,必不放过冤家的!”

于是邓衖便吩咐庄丁舁着秋华尸体入内,预备明日收殓。夏月珍等妯娌们闻得秋华惨死,一齐哀哭。真是乐极生悲,祸从天降了。邓衖伉俪情深,不胜鼓盆之戚。所以秋华的桐棺,一直放在堡内,没有安葬,等候敌人再来。好久没有踪迹,疑心那独脚汉子早已毒发而死了。四边探听也无人知道这事的来历,只得徒唤奈何。后来邓衖代妻子觅得一块牛眠吉地,所以出丧了。

3

这天送丧回家,堡中却到了四个和尚。一个是邓骐的师叔朗月和尚,新近从少华山承天寺前来,因为空空僧很惦念他的徒弟,把一串念佛珠托朗月和尚带给邓骐。邓骐拜谢接过。朗月和尚便介绍他的同伴。方知一个便是赤发头陀,头发金黄,相貌凶恶。一个是赤发头陀的师兄法藏。他们两人以前在芦沟桥助着茅山道士邱太冲,曾和女侠玉琴鏖斗一场,被云三娘、余观海等前来战败。

他们就此走到承天寺,一直住在空空僧那里。此番因朗月和尚想到豫鲁各处走走,他们静极思动,遂一同出山。在途中又巧遇着史振蒙,从天王寺逃生出来。他和赤发头陀是相熟的,便把四空上人惨死的消息告知三人。三人一齐大怒,且知又是荒江女侠做的事,他们更是深恨昆仑门下一派的人。尤其对于玉琴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为死者复仇,生者泄怒。邓氏七怪亦微闻女侠英名,他们也很想找到女侠,和她一较身手,不信小小女子有这般天大本领,无双魄力。当夜邓氏众弟兄便大治酒馔,款待四位方外人。朗月和尚又谈起祖师金光和尚诞辰。

今年本要庆祝的,后因他老人家云游天竺,所以拟在明春补寿,大家都要去祝寿哩。到时当将昆仑派人如何欺侮我们的事,详细报告他老人家知道,请他出场,为峨眉派吐一口气。只要他老人家肯管这事,再也不怕昆仑派中人强横了。

这四人中只有朗月和尚曾经亲自上过峨眉山,到过万佛寺,见过金光和尚。他遂谈些金光和尚的轶事,大众听得津津有味。这夜尽欢而散,邓氏弟兄便留四人在邓家堡盘桓数天。

次日又把堡中所设的五花八门阵各种机关,指点给四人观看。四人看了,都惊为神奇,以为不啻铜墙铁壁,敌人难以飞越了,不料便在这夜出了岔子,他们正要找寻荒江女侠,天下竟有这种巧事,荒江女侠也找到他们堡上来了。

玉琴等在洛阳城外耽搁了一天,探明到邓家堡的路径,但还不知堡中有什么五花八门阵,好在他们闯惯龙潭虎穴,艺高胆大,决心到堡中去一探,乘机好把七怪除灭,所以这天晚上,他们在旅店中用过晚餐,静养片刻,开了后窗,一齐跃出。轻轻越至店外,果然无人知觉,三人遂扑奔邓家堡而来。将到邓家堡后,玉琴正指点着高墙,意欲从墙外一株大榆树上跳到墙沿。忽见有两条黑影从那株榆树上飞起,跳进高墙去了。

玉琴回头对剑秋说道:“好奇怪,剑秋兄,你可瞧见榆树上有两条黑影蹿到里面去么?”

剑秋道:“我却没有留心,师妹好目力。”

云三娘道:“我也觉得眼前一瞥的,大概也有他人前去窥探,亦未可知。”

玉琴道:“不知和我们是否同道?”

剑秋道:“管他什么,少停当会明晓,我们可以从速入内。”于是三人先飞身跃到榆树上,然后再跳上高墙。俯身下窥,见里面都是平地,只有数处矮屋,大约是庄丁们居住的。至于邓氏弟兄住屋还在里面,四围仍有高墙掩护。

但已遥见各有门户,因为每个出入门户上,都有五色灯笼挂着,而且上面隐隐有字,因相隔稍远,瞧不清楚。这好如北京的紫禁城一样。三人不知内中危险,一齐飘身而下,轻轻走至一个门户。外面门上悬着一盏黑灯,上面映有一个红色的“水”字”。玉琴道:“咦,他们的门户难道分着五行的么?”一探门内毫无动静,三人鹭行鹤伏的走进水门,见里面更有门户。

玉琴一想这里的门户何其多也,好奇心生,大着胆首先往里直闯,不料脚下一落空,腾挪不及,直陷下去。剑秋跟在后面,急向旁边一跳,没有堕落。早见玉琴踏的地方乃是空空地如陷坑一般,下面有一大铁丝网张着。玉琴正落在网上,一阵铃响,玉琴那里挣扎得起。

剑秋说声“不好”,眼瞧着玉琴在网上乱滚,自己不能下去救她。云三娘要想飞出银丸去断网,又恐误伤了玉琴。便把剑秋衣襟一拉道:“剑秋休要卤莽,铃声已鸣,里边必有人出来的。我们不如潜伏勿动,等他们来了,再相机救援。”于是二人掩在一株梧桐树后。

果然听得足声杂沓,那边走来一队庄丁,手中各各握着灯笼,持着武器。为首一人,状貌凶猛,身躯硕大,手里托着一把七星宝刀,面上有一很大的青痣,此人便是青面虎邓衖了。今夜正轮着他出外巡逻,所以听得铃声,知道有人前来,中了机关,便率同庄丁跑至,果见网中落着一个年轻的黑衣女子,在网上滚动,手中握着宝剑。

可是那网既韧又滑,又望下陷落的,好比蜂蝶触着了蜘蛛织下的网,无法摆脱。他心中不由大喜,喝一声左右快捉。便有两个庄丁跑到坑边,俯身向地上不知摸着了什么线索,两边紧紧一拉,即将那网拉了起来,可是四围已收得很紧,把玉琴困在网里。

青面虎邓衖大喝:“那里来的小女子?胆敢来此捋虎须。咱的妻子新丧,正好把你来补充。”便令左右将网背起,快押到里面去。待咱在此再行搜索,看有没有她的同党。剑秋至是忍不住跳将出来,大喝青面虎休要猖狂,留下人来。青面虎回身一见剑秋,遂狂笑道:“好小子,你就是同党么?快快纳下头颅。”便把手中宝刀一摆,跳过来劈头便是一刀。

剑秋将惊鲵剑架住,拨开宝刀,还手一剑扫去。喝声“着”,青面虎急忙将头一低,头上戴的一顶毡笠,早被剑秋剑锋扫落于地。青面虎哇呀呀大叫:“好小子,竟有这么一着,咱决不轻易饶你!”将手中宝刀舞开,径取剑秋要害。剑秋也把剑使动,两人杀在一起。

云三娘见两个庄丁背着玉琴,已望里边走去。遂即飞身追上,将手轻轻一拉,那两个庄丁早喊一声“痛死我也”,一齐向地上蹲倒下去。云三娘夺过铁丝网,将玉手向网上捻了数下,铁丝已全松断。玉琴跳将出来,说一声“惭愧”,谢过云三娘。见剑秋正和青面虎狠斗,也将真刚宝剑舞开,上前相助。

青面虎见那女子已被救出,勃然大怒,便将宝刀刀法一换,换了他家传的追魂夺命八卦刀法,飕飕飕地上下左右四面飞舞。但见四处刀光,不睹人影,这路刀是邓振洛先从名师传授,后又经自己悟出许多变化而成,共分先后两路。第一路共有八八六十四刀。若是六十四刀使完,再不能杀伤敌人时,继续把第二路刀法使出,一共二百五十六刀,无论敌人怎样厉害,断难抵御得完全的。

以前邓振洛在世的时候,曾有一个姓艾的名唤登龙,湖南岳麓山人,生平善使单刀,得异人秘传,一柄刀使得神出鬼没,变化不测,别号神刀太保,是川湘滇一带有名的镖师,道出陕洛。闻得邓振洛的名声,有些不服,遂亲自赶到邓家堡来,要求和邓振洛一较高低。邓振洛无可推却,便在堡中练习场上,两下里各使单刀,交手一场。

邓振洛把八八六十四刀使完时,只见那神刀太保精神抖擞,刀法应付自如,没有半点间隙可乘。暗暗佩服,遂把第二路刀法接着使开,向他进攻,神刀太保一无惧色,依旧往来酣战,直到邓振洛使至第二百卅刀时,心中大大焦躁。因为神刀太保的一柄刀,虽然渐渐不占优势,然而招架防御,仍十分紧密。显见得第二路刀法使完后,人家也不致于败北的。那么自己没有别的刀法可以取胜了,他遂不得不用他的杀手刀,希冀得胜了,便故意卖个破绽,让神刀太保的刀还砍向自己头上来,他便向后一退,头向下一低,从神刀太保的刀口直钻进来,踏进一步,一刀照准神刀太保腰里扫来。

神刀太保当然防到这么一着,便把身子一缩,收转刀来。恰巧邓振洛的头正在他的胸前,忙使个落叶归根式,一刀向邓振洛后颈掠下。却不防邓振洛手中的七星刀非常神速,早使个大鹏展翅式,一刀从底里直翻上来,当的一声,正和神刀太保的刀口碰个着,顺势用力一磕,神刀太保的刀早被他磕去了手,飞出一丈余外,堕在地上。神刀太保跳后三步,连忙抱拳打恭道:“佩服,佩服,你老人家真是英雄!”邓振洛也很赞美神刀太保的刀法精妙,十分谦逊,设宴款待,与艾登龙结识了朋友。

艾登龙一住三天,告别而去。回到岳麓山后,便把神刀太保的别号取消了。以后在邓振洛逝世的前一年,艾登龙曾带了他的儿子小龙,携了许多湘省的土产,前来拜望邓振洛。又在邓家堡住了半个月,其时小龙年纪还不过十四岁,和邓骐同年,已有很好的本领了。后来邓艾二人相继病故,小龙也没有来过。邓衖便得了他父亲的宝刀和秘传,恃着这柄刀,横行无敌。双钩窦氏和宋彩凤所以失败在他们手里,也因邓衖的刀法实在厉害。彩凤手腕受伤,逼不得已才高飞远走的啊。

此时琴剑二人见邓衖换了刀法,也就各各使出剑术,把他围住。但见一青一白的剑光,和刀光往来飞舞,熔成一片。众庄丁都看得呆了。司令楼上的钟声当当地敲起四下,同时又扯起一黑一白的灯笼。众庄丁知道今天有了两起敌人了,一齐赶奔云三娘。云三娘忍不住冷笑一声,赤手空拳和他们对垒,她心中并不要多伤害他们的性命,所以同他们儿戏。庄丁们的刀枪棍棒碰到她身上时,都会从自己的手里飞去。云三娘手中反抢了许多兵器,这是她用的空手入白刃的法儿,非有高深本领的人不能使用。会了此法,能在千军万马中,凭着双手,不携一械,能够杀出杀进,抢夺人家的兵器。

玉琴一向羡慕此术,所以在路途中时时向云三娘求教,云三娘一一讲解她听。且在落店空闲的当儿,实试给琴剑二人观看,指点要诀,二人已领悟了不少。这时众庄丁知道云三娘厉害,一个个退后,不敢上前了。青面虎把先后两路追魂夺命八卦刀法使完时,敌人的魂没有追到,敌人的命也没有夺去。那琴剑二人的剑光上下盘旋,耀得他眼花缭乱,知道难以取胜。暗想自己弟兄为什么还不赶来相助?只我一人在此应敌。听得钟声四响,莫不是艮门边也有人来觊觎么?

不如待我引诱他们追入坤门以计取胜便了。心中一边想法,手中刀法渐乱,虚晃一刀正想脱出圈子,剑秋一剑已向他下三路扫来。青面虎双足一跳,躲过了剑秋的剑,不防玉琴的真刚剑已从斜刺里刺入,一团剑光如车轮大,已到了他的面上,急闪不迭,右眼已着剑锋,一只眼睛早夺眶而出,青面虎变成独眼虎,痛得他大吼大叫。剑秋的惊鲵剑又乘势砍到他的顶上。青面虎咬紧牙齿,将宝刀拦开剑秋的剑,回身便逃。琴剑二人随后追来。将及坤门,门里杀出穿山甲邓骥、闹海蛟邓驹,一个手舞双锤,一个挟着双刀,拦住琴剑二人,放 走了青面虎。

背后又杀出法藏和史振蒙两个贼秃来,一见玉琴,仇人重遇,格外眼红。大喝:“姓方的丫头,你们杀了我的师父,大仇未报,今天又到到此间来害人么?”舞动手中剑,冲向玉琴便刺。

玉琴认得是天王寺漏网的史振蒙,也娇声喝道:“贼秃前次被你侥幸逃走,今天你的末日大概已到了!”丢了邓驹,敌住史振蒙。邓驹哪肯放松,双锤一摆,使个饿虎偷羊式,已打到她的背上。

玉琴的剑回身扫转,恰好把双锤架住。好玉琴,力战二人,施展出她的神勇来。法藏随即放出他剑光,如游龙一条,飞向他们头上。突闻泼剌剌一声,云三娘的两个银丸已脱手而出,抵住法藏的剑光。法藏识得云三娘厉害,不敢懈怠,竭力对付,两下里杀成一堆。

邓骥和剑秋战到三十余合,稍不留心,只听呛的一声,自己左手的刀已被剑秋惊鲵剑削作两截,只得跳出圈子,返身向坤门一跃而入。剑秋喝一声“哪里去”,紧跟着追进坤门,却不见了邓骥的影踪,耳边听得轧轧地一阵响,黑暗中照见前面跳出一个巨人来,高可数丈,脚踏双轮,扶摇而至。

剑秋心中很有些疑讶,刚才立住脚步却听又是一声响亮,轧轧之声大作,从巨人身上射出许多小弹飞来,其疾如雨。剑秋连忙将剑使得紧急,一片青光,将这些小弹丸尽反激出去。不多时轧轧之声停止,小弹丸一齐放完。他知道又是什么机关,便踏进一步。一剑向巨人扫去。只听豁剌剌一声响,巨人倒下地去,却不防巨人倒地时,胸腹大开,胸中装着箭匣,许多毒箭齐向剑秋放来,剑秋躲得虽快,右肩已中一箭。一阵疼痛,立刻神经麻木,不知不觉地倒在巨人身前了。

第三十八回山洞乞灵药起死回生古寺访高僧截辕杜辔

1

玉琴见剑秋追赶敌人,恐防他或要中计,便丢了二人,也就飞身追入坤门。史振蒙连忙跟随玉琴同入坤门去,不肯放松她。邓驹料想敌人深进必无幸免,见云三娘剑丸厉害,遂上前协助法藏,同战云三娘。玉琴进得坤门,见剑秋已跌倒在地,芳心大惊,知道剑秋已受了重伤正想援救。史振蒙的剑光又到了身后,她咬紧银牙,回身和史振蒙力斗。幸亏云三娘的剑丸厉害,早把法藏和邓驹击败,也跟着追进坤门。玉琴回头见云三娘正追法藏,便喊道:“云师快来,剑秋兄已受伤了。”

云三娘便将纤手一指,银丸飞到史振蒙的头上。玉琴才得脱身,跑到剑秋身边,唤声剑秋兄,不见答应,俯身细视,见他失了知觉。谅必受伤沉重,此时正在危急之际,玉琴便代他拾起惊鲵宝剑,在剑秋身上解下一根丝绦把剑秋缚在自己背上,要想把剑秋救出去。邓驹看得清楚,岂肯放松,便会合着邓骥返身杀转,大叫休放走了这些小子。法藏也挥剑上前。

玉琴背上驮着剑秋,不便施展身手,挥动双剑,敌住邓骥、邓驹。云三娘见剑秋业已受伤,知道今夜难以得胜,不如速走,再作道理。于是又把银丸一指,两道白光倏忽已绕到邓驹、邓骥身后。二邓急忙退下时,玉琴得个空隙,连纵带跳地蹿出了坤门,虽有几个庄丁上前拦阻,早被她一一砍倒,直逃出水门来。云三娘飞舞银丸,战住史振蒙、法藏、邓驹、邓骥四人,估料玉琴已出险地,便将银丸扫一个大圈子,叮叮当当地把四人兵刃逼退。

于是一跃退后,娇声喝道:“你们如识得厉害,休要追来,这几颗头颅暂且寄在你们的颈上。”说毕,便飞也似地退出坤门,追着了玉琴。便问道:“玉琴,玉琴,剑秋怎么样了?”

玉琴摇摇头,带着颤声说道:“不好,我们快走。”于是一齐跃出邓家堡,向旷野奔走。

不到半里路,忽听背后吃的一声,早有一道白光追来,夭矫非凡,直奔玉琴头上。云三娘冷笑道:“他们还不舍得放松人家,苦苦追来,真是太欺人了。”也即放出两个银丸,敌住白光。在黑暗的空中,银丸和剑光往来攒刺,宛如银龙与明珠齐飞。玉琴将剑秋放在林中草地上,抚摸着他的身体。剑秋动也不动,好象死过去了一般。又把箭拔下,看他的创口,有一滴滴的黑血淌出来。她不觉蛾眉紧锁,知道他已受了绝大的重伤。想起以前自己在韩家庄,受了小香毒镖,险些儿丧失性命,也幸有剑秋前来援助出去,得了李鹏的灵药敷治,方才无虞。

现在剑秋的生命危在旦夕,然而她又有什么法儿可以救治他呢?心中一阵悲酸,忍不住眼眶中滴下几点珠泪。同时又见林外剑光闪烁,吃吃有声,知道云三娘正独立和敌人周旋,自己想要去助战,又丢不下剑秋,所以叉着腰走到林子边。抬头见云三娘的银丸正与白光上下飞舞,不分胜负的时候,忽见西北角上有一个滚圆的青色剑丸,如流星一点,飞也似地过来,直向敌人的白光冲击,这样绕转了几下,敌人的剑光顿时望下被压下去。

而云三娘的银丸得了青丸的相助,更是活泼非常,敌人当不住,白光向后一掠,如彗星的尾巴,突出了重围,很快地退去。云三娘也不追赶,将银丸收转,同时青色剑丸也收敛了。

对面走过二条黑影来,到得近身,仔细一看,在前的一个相貌丑陋,右手撑着铁拐,张开着嘴,露出一对獠牙。玉琴一见之后,便识得他就是以前在虎牢地方找寻宋彩凤的时候,所看见的那一个独脚汉子。

在后的一个年纪尚轻,身躯健硕,身穿黑衣,手握双鞭,是个英俊少年。不知这两人此时从那里来的?玉琴遂很快地走过去。独脚汉子瞧见了玉琴,不由大声说道:“原来姑娘也前来了,邓氏七怪真不是好惹的,何况他又有峨眉派中的人做他的羽翼呢。但是我们昆仑派素来抱着诛恶除奸的宗旨,对于此事岂能示弱?”

云三娘听得他说出昆仑派三个字来,不由心中动了一动,便道:“咦,你也是昆仑派中的人么?请教你的大名?你的老师是谁?”

独脚汉子答道:“我姓薛,单名焕,是山东青州人氏,自幼好习拳术,后来得从昆仑山一明禅师的师弟憨憨和尚学习剑术,方才有些薄艺。此番所以到邓家堡来,一来为要剪除邓氏七怪,二则我认识的宋彩凤母女,也被他们所迫走,不知去向,特来报复。”

说到这里,又指着那少年道:“此人便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小尉迟滕固,一同到来动手的。却不料仍未得利,才从堡中退出瞧见这里剑光飞腾,知道有能人酣战,所以跑来相助。不知你们从那里来的?还请见告。”云三娘呵呵笑道:“原来你就是憨憨和尚的高足,那么我们都是自己人,待我告诉你吧。我是云三娘,一明禅师和憨憨和尚都是我的师兄,不过我与憨憨和尚睽违好久了。”

独脚汉子听了,便向云三娘鞠躬行礼道:“原来就是云师,恕弟子肉眼不识,一向闻得师傅时常提起云师的芳名,景慕已久,今日有缘相见,幸甚,幸甚。”云三娘笑道:“你在憨憨和尚那里学习剑术的时候,我与你未曾相见,无怪你我不相识了。好,方才我见你的青丸飞向敌人的剑光进攻时,浑圆起脱,不受羁勒,确已有了高深的程度,不愧是我们昆仑派中的健者。现在我代你介绍一个同门女侠,一边说,一边便将手指着玉琴说道:“这位方玉琴姑娘就是一明禅师的高足。我们都是同道,聚在一起,很是快活。”薛焕遂又介绍滕固与玉琴相见。

云三娘想起了剑秋,便问玉琴道:“剑秋呢?此刻他怎么样了?”

玉琴道:“他卧在林中地上,依然是昏迷不醒,不知如何是好?”薛焕在旁听得忙问道:“怎样有人受伤么?”

云三娘道:“正是,那就是我的弟子岳剑秋。此番我们三人同入堡中,因为他追敌受伤,所以退了出来。只是他已中了毒矢无药相救,恐怕性命难保。”

薛焕问道:“在那里?”

玉琴道:“正在林中。”说罢便领着他们走进林去,指着地上偃卧着的剑秋说道:“在这里,他已经失去知觉了。”

薛焕低下头去,向剑秋创口细细一看,又抚摩着他的额角,不由摇摇头道:“他中了最毒的药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毒气攻气,无可救治。”

玉琴听了薛焕的话,撑不住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滴将下来。接着又听薛焕说道:“我以前独自到此窥探,冒险闯入,也中过一毒箭,幸亏没有剑秋兄那样厉害,仍被我安然逃出。那时我自知性命难保,勉强挣扎着望西南奔跑,乃至天明,毒气渐渐逼拢来,我也昏倒在地。不知怎样的又会醒来,睁眼一看,日已过午,在我身旁立着一个矮老叟,身穿破褐,脚踏芒鞋,面貌很是丑陋,颔下飘着一撮花白胡须。

他对我微微笑道:“你已醒了么?肚子可饿?”我就向他询问。矮老叟才道:“老汉在一点钟以前,途过这里,见你横倒在地,沉迷不醒,一看你的身上,方知已中了毒矢,危在旦夕。老汉身边恰巧常带着一种返魂丹,功能起死回生,不论什么险毒伤痛,都可救愈,所以把药代你敷在创口上,在旁守候。如今你已苏醒,可保无虞。此丹有大小两种,一种可以吞服,排除血中的毒气和污秽,且能立时使伤者恢复元气。”

他说毕遂从衣袋中取出一个黄色小木匣来,开了匣盖,拈着一粒白色的丹丸,放到我的嘴唇边,教我速即吞下。我遂听他言语,把丹丸服下,便觉丹田内一阵热烘烘的,顿时我的手足活动,精神复旺,一骨碌爬了起来。那矮老叟又问我受伤的经过。我很老实的告诉他如何受伤情形。

他道:“邓氏七怪名闻黄河两岸,以一敌七,你怎得不受创呢?”遂引我到他家里去。我遂跟他同走,不过十三四里的光景,已到了一座土山之下。那里有一个山洞,便是矮老叟的居处了。矮老叟待人十分和蔼,请我入内坐地,把煮熟的饭盛给我吃。我感谢不尽,在他洞里住了一夜,方才告辞而去。

玉琴听到这里,遂问道:“那么,矮老人的所在何处?是不是很近的?请你快快引导我们就去,好使我们乞得灵药救活剑秋兄的性命。”

云三娘道:“不错,薛焕,请你引我们去那里走一遭。”

薛焕诺诺答应。滕固走上前道:“待我来负剑秋兄,你们打前先走。”

2

玉琴道:“有累滕兄了。”滕固道:“理当如此。”于是一伛身便把剑秋背在背上。玉琴提着宝剑随在旁边保护,薛焕撑着铁拐,在前引路,云三娘紧紧相随。见薛焕虽是独足,然而一跳一拐的行走如飞,比较常人真要快到几倍,可见他的本领不小了。天明时候,一行人已走到那土山边。玉琴见前面迤逦一带,都是小山,山下都有一个石洞,有些土人从洞中荷锄而出,去到南亩工作。

有些乡妇却坐在洞门口缝衣洗物。原来河南地方在乡间的小民,大都不盖屋庐,却在山下凿洞而居,过那穴居生涯。洞中冬暖夏凉,土地也十分干燥,所以住在洞里,非常惯适的。一会儿薛焕已走到一个山洞口停住,回头对云三娘等说道:“你们暂在外稍等,我先进去通知他。”云三娘点点头,薛焕遂一拐一拐的走上山坡,步入洞中去了。云三娘瞧瞧剑秋,依然昏迷,面色也十分难看。玉琴双眉紧锁,凝眸无语。不多时早见薛焕探首洞口,向他们招招手道:“请你们进来罢。”

云三娘等遂一齐走进洞中,见里面光线也还明亮,收拾得十分洁净,几榻俱全。朝外坐着一个矮老叟,向他们颔首为礼。云三娘等见过了,立在一边,薛焕早命滕固把剑秋放在矮老叟身前。矮老叟立起身来,瞧了一瞧剑秋的伤口,便向桌上取过一碗水来,先代剑秋把伤口洗过,然后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瓶,倾出二粒绝小的红丸来,在手中研细了,和以清水,敷在剑秋的伤口。立刻血止,渐渐凝结拢去。

矮老叟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取出两粒白色丹丸,先把一粒丹丸研细了,撬开剑秋牙关,把清水冲下。一刻醒转。众人大喜。

玉琴便走前问道:“剑秋兄怎么样了?”

剑秋道:“好了,好了,那巨人果然厉害,这是他们设下的机关,我自不小心,中了他们的毒矢,以为这条性命总是难保了。怎的会到这里来呢?”玉琴笑了一笑,便把他们如何遇见薛焕二人引导至此等事,约略告知。剑秋慌忙立起身向矮老叟拜谢,又向薛、滕二人致谢道:“不逢二位,我等也不识老丈,我这一条命,得以起死回生,皆诸位之力。”遂又向矮老叟叩问姓名。

矮老叟摇头道:“老汉没有姓名,采药度日,遇有人家疾病,辄施医药,能够出钱的取些药资,无力的我也可以相赠。因老汉孑然一身,生活简陋,无需许多阿堵物。今日本想 动身到嵩山去采药,幸亏你们清早便来,否则不能遇见了。可见吉人天相,凡事自有天数。那邓氏七怪作恶多端,将来天网恢恢,必有覆亡的一日。诸位都是风尘奇侠,艺高胆大,必能诛恶锄强的。”

剑秋道:“邓氏七怪虽然厉害,若是彼此把真实本领一决雌雄,我们也不忌惮他们。不过他们倚仗着安排下的奇巧机关,逢到斗不过人家时,便诈败引诱人家追去,中他们的埋伏。若是不去追赶,却又不能把他们剪除,真是可恶。”

矮老叟听了,点点头道:“不错,要灭邓氏七怪必先将他们的五花八门阵破去。黄鹤和尚可惜你枉费心思,总不免为虎作伥,你今也该后悔了。”

玉琴听得矮老叟提起黄鹤和尚,语气之中,好似那黄鹤和尚和邓家堡很有关系的。遂忍不住向他问:“请问黄鹤和尚是谁?”

矮老叟道:“黄鹤和尚是龙门山龙门寺的住持,今年已有一百零八岁了,道行高深,学术奇妙,一向卓锡在那里。以前和郑氏七怪的亡父邓振洛很有交情。邓振洛知道黄鹤和尚胸有奇才异能,故请他在堡中设下一个五花八门阵,满设机关,外人轻易不得进去,倘然冒险闯入,非死即伤。所以二位虽然勇敢,不免都吃了这个亏呢!当时黄鹤和尚因邓振洛说用来防备冤家寻衅,且御盗贼的。黄鹤和尚碍于情面,就答应他而设下的。

以后黄鹤和尚去了,一直没有和邓家往来。邓振洛也就逝世。却不料留下这个五花八门阵,给他儿子们作护身符,有恃无恐,大胆妄为。这又岂是黄鹤和尚始料所及呢?老汉去年曾到龙门山中去采药,蒙黄鹤和尚殷勤招待,在寺中住了数天。黄鹤和尚向我问起邓家堡的情形,我就把邓氏弟兄为非作恶的事告诉他听。他很是不乐的,深悔昔年一念之错,不该徇情代他们设下这个秘密的阵,间接帮助他们作歹事。所以我方才说他不该为虎作伥,而有后悔了。”

云三娘道:“古语说得好,解铃还仗系铃人。那黄鹤和尚既然能够设下这座五花八门阵,自然其中机关尽行知晓,也有破之之法。我们何不就赴到龙门山去找他,请他指示方法。”

剑秋、薛焕听了,都道:“云师说得不错。龙门山离此并不甚远,我们既知道有这么一位高僧,自当立刻前往求教。想他既然嫉恶邓弟兄的不是,那么对我们也表同情的。”玉琴大喜道:“我们去吧。”

矮老叟道:“你们诚心要去访问黄鹤和尚,也是很好的事。不过那和尚性情十分乖僻,也要趁他的高兴。并请你们不要说起老汉泄露秘密,否则他必要骂一声丰于饶舌哩!”薛焕道:“我们决不说出你老人家的事,请你放心。从这里到龙门山的途径,我尚识得,不如仍旧待我来领路。不到三天功夫,可以到达。”

云三娘道:“我们就此便去也好,只是我们还有坐骑和行李在旅店中呢。”

薛焕道:“留在那边不妨事么。”

玉琴道:“那花驴是我心爱之物,留在那边,却不放心。倘然失去了,再要找寻,更为费事。不如待我去取了来再走。”

云三娘道:“那么我同玉琴回去,你们三人且在此间稍待,以避邓家堡人的耳目。”

剑秋道:“很好,你们早去早来。”

薛焕遂把回去的路径指示一遍。云三娘和玉琴便别了矮老叟和众人,立刻走出山洞跑去。剑秋等在洞中席地而坐,和矮老叟谈话。矮老叟遂向剑秋、薛焕问起云三娘和玉琴。剑秋便把二人来历略说一些。

矮老叟叹道:“都是红妆季布一流人,难得难得。若得黄鹤和尚指示,邓家堡不难破也。”遂去煮了一锅饭,取出一大盆萝卜干,请三人用午膳。说道:“这里没有好东西吃的,请三位略略点饥罢。”三人谢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饱。那矮老叟却并不吃饭,只喝了一杯清水,取出两个椭圆形的东西,好如马铃薯之类,放在口中细细嚼下。又闭目养神。

坐了一回。三人也不敢惊动他,跟着打坐。又等了多时,滕固悄悄走到洞口,遥望见云三娘和玉琴各跨坐骑,疾驰而来,转瞬已至洞前。玉琴的花驴后面还牵着一匹龙驹,二人跳下地来,把坐骑丢在山坡旁。好在都骑熟的,不会跑掉。匆匆地走进山洞,剑秋、薛焕一齐立起。

矮老叟也睁开眼来说道:“二位来了么?”

云三娘道:“正是。”

玉琴道:“我们即时动身吧。”

剑秋笑向老叟说道:“贱躯幸得老丈灵药救活,又在此搅扰多时,无物报答,奈何,奈何?”老叟道:“你们都是行侠仗义的剑侠,老汉心中也敬佩得很。老汉本来抱着救活人宗旨,并不鹜利。医治了一位剑侠,就是代老汉去扫灭幺么,快活得很,有何足报。”

剑秋知道他是个有道的隐者,不敢把金钱馈赠,所以便同玉琴等一齐向矮老叟告别退出。矮老叟送至洞口,说一声:“前途顺利”,便回身进去了。玉琴走下山坡,牵过坐骑,对剑秋说道:“剑秋兄受过伤痛,身子必然疲惫,你就坐了龙驹赶路吧。”

剑秋道:“我们一共五人,只有三头坐骑,如何分配?”薛焕道:“你们三位有坐骑的尽管请坐,我和滕兄不妨步行。你们不要小观我是个残废之人,我这条独脚比较世人有双脚的远胜多哩。”

说毕哈哈大笑,一拉滕固的胳膊说道:“我们打前引路吧。”

撑着铁拐,一步一步地走得非常敏捷。云三娘笑了一笑,也就和玉琴、剑秋各各翻身跳上马鞍,一抖缰绳,跟着薛焕、滕固二人便跑。薛焕撑着铁拐走路,忽而走在他们之前,忽而和他们并行谈话,一些也不觉得乏力。路中有些人见了都很奇怪道:“这一行人好不怪异,三人骑马,二人步行,偏偏步行者又是一个独脚汉子,怎么不让他去坐马呢?难道两只脚的不如一只脚的么?希奇,希奇,真希奇!”

玉琴听着,不由好笑。恰巧薛焕走在花驴旁边,遂向薛焕询问他独脚的来由,可是因病而残废了?薛焕摇头答道:“不是,不是。”遂把他的生平又详细补述一下。原来薛焕幼时虽谙拳术,可是并没有高深的本领。在乡里中不过是个任侠少年,性喜好勇斗狠。

后来年纪渐渐长大,他的父母相继去世,家中没有恒产,他浪**着身体,无以为生。于是托了一个友人,介绍到天津的永定镖局里去当伙计。

开设镖局的是弟兄二人,兄名黄胜,弟名黄震,在北方倒也很有声名。薛焕在那里帮忙,平安无事,衣食差足自给。不料有一年,镖局保护一批客商的货物,运到山西太原府去,黄胜因为货物价值甚巨,所保的又是很体面的巨商大贾。于是自己出马,带着薛焕同行。

3

半途过娘子关时,忽然遇见一伙剧盗,他们和黄氏弟兄本有夙仇。在天津探知有这一趟买卖,所以纠集同党埋伏在那边山中,半路拦劫,声势汹汹。盗魁是一个黑面大汉,手舞双刀,与黄胜酣战一百余合。黄胜力气不敌,要想退走。却被大汉一刀扫中左肩,跌倒在地。群盗上前,竟把黄胜剁成肉酱。

薛焕在后和四五个盗党苦战,瞧见黄胜惨死,心中一慌,手里的刀法散乱,腿上早中了一枪,仰后而倒。一个盗党踏进一步,手起一刀,照准他的右腿砍下,喀嚓一声响,薛焕的一条右腿,顿时和他的身体宣告脱离。幸亏盗党以为他不是重要之人,不再杀害。劫了货物,呼啸而去。其余的人早晓得拼命逃走,剩得光身回去报告了。

独有薛焕断了右腿,僵卧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口里兀自哼着,疼痛非常。忽然遇见一个银髯飘拂的老和尚,从那边走来,健步如飞。瞧见了薛焕,便立定脚步,问他怎样受伤。薛焕忍着痛,勉强告诉。老和尚听了,便念一声“阿弥陀佛,你这人好不可怜,待贫僧救你一命吧。”遂从他衣袋中,取出一包褐色药粉,把来涂在薛焕的断腿之外,又撕下一块衣襟,把薛焕的伤口扎住。果然疼痛渐止。

老和尚又道:“你是不能行走的了,贫僧负你前去何如?”薛焕把双手表示着感谢。那老和卷起袖子,一手提起薛焕,好似捉小鸡一般,绝不费力,举步如飞,向前而行。

次日早上已到了一座小山之上,那山中唤碧霞山,是太行山的支脉,距离井陉不远。山上有个碧霞寺,便是那老和尚卓锡之处。寺中僧侣不多,地方清静,老和尚便教薛焕睡着休息。过了二天,薛焕伤势虽好,只是断了右腿,变成独足,行走不得。老和尚遂把一枝铁拐给他,教他撑着拐,练习行走。薛焕没奈何,只得朝晚练习。半个月后,已能和常人一般走路了。

始知那老和尚名唤憨憨和尚,是昆仑派中的剑仙,非寻常锱衣之流。薛焕无家可归,热心慕道。于是便向憨憨和尚恳求指示武术。憨憨和尚见其诚恳,遂先教他普通的武艺和飞行术。薛焕苦心练习,天生灵根,多能颖悟,所以事半功倍。一年之后,已将普通武术学毕,且能纵跳如飞,行走迅速,有很高的飞行术。憨憨和尚十分欢喜,于是进一步把剑术传授给他。朝晚练气,尽心指导。三年之后,薛焕练成一个青色剑丸,运用如飞,能于百里以内取人首级。一明禅师曾来碧霞寺,访问憨憨和尚,见了薛焕苦行习艺,十分赞叹。

于是憨憨和尚便教薛焕下山走走,在外务须行侠仗义,宅心正直。不要败坏昆仑门下之名,将来可以再回碧霞寺。薛焕遂拜别憨憨和尚而去。

有一次他到虎牢关,那时正是铁头金刚宋霸先遇害的前数月。宋霸先和薛焕相见,非常赏识,要想把女儿宋彩凤许配给他,薛焕当然十分愿意。只是宋彩凤芳心不欲,因为薛焕武术虽高,然而是个残废之身,并且形容丑陋,口边一对獠牙更是可厌。自己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总想嫁个如意的俊郎君,岂肯嫁此丑汉?所以在父母面前表示不赞同的意思。宋霸先见女儿不愿意,不欲勉强,只得作为罢论。薛焕也就他去。以后宋霸先被韩天雄父子阴谋陷害,彩凤母女出外寻找仇人。

薛焕又来过一次,未能见面。直到彩凤母女大破韩家庄回来,薛焕又到宋家,一住数天,窦氏待他很是殷勤。彩凤明知他有意于自己,心中对他很觉可怜,稍稍假以词色。薛焕一缕痴情袅袅欲起,恰因有事他适。再来则凤去楼家,彩凤母女正被邓七怪逼走。薛焕知道七怪作祟,十分怀恨。遂至洛阳邓家堡去窥探,杀了郑秋华,自己中了毒箭,幸遇矮老叟救活。以后又至湖北走一趟,遇见小尉迟滕固。滕固本是麻城地方的盗匪,曾和薛焕酣斗一场。薛焕爱惜他的武艺,遂劝他洗手归正。

滕固也觉悟前非,脱离盗党,跟随薛焕同行。薛焕便借着滕固,重至邓家堡,想要剪灭七怪,以报一箭之仇。不料邓氏羽翼众多,他们进门时被堡中人瞧见,举灯鸣钟,援者大集。邓骏、邓骐、邓驰、邓骋以及赤发头陀等一齐出战。薛焕敌住赤发头陀和邓骏、邓驰。滕固和邓骐、邓骋决斗。

那邓骋的一根杆棒果然厉害,使得神出鬼没。战够多时,滕固一不留心,早被邓骋扔了一个斤斗。薛焕大惊,急忙回救,一齐杀出重围。退出邓家堡恰逢云三娘等,救了剑秋一命,又得知晓黄鹤和尚的去处,这也可称萍踪偶合,不期然而然,其中自有天意了。

赶了二三天路,已到龙门山。大家走上山去,剑秋牵着龙驹和枣骝马,玉琴牵着花驴,相并着在后走。瞧那龙门山山势雄奇,峰峦突兀。时当新秋,秋树如沐,白云杳霭,山中景色甚佳。五人一路上山,一路玩赏风物。山坡边松林苍翠如碧海,山风吹动时,又如波浪颠簸。只听得丁丁地伐木之声,走近那里见有一个樵夫,正运着斧子连斫树枝。剑秋便向他问道:“樵子,我们要向你探问一个信儿,你可知道龙门寺在那儿?”

樵夫把手指着背后一座青苍高耸的山峰说道:“这是虎头峰,你们走上那峰,在天池背后,一古刹便是了。”五人便向樵夫所指的山峰走去。不多时已到峰下,石磴参差不齐,草木蔽道,仰视峰顶如在云端,峰形宛如猛虎的头,面向着东,大石突起,又如蠱蠱虎牙,此名不虚。

五人迤逦走上虎头峰,峰上琪花瑶草,古树奇石,别是一种境界。俯视诸峰都如儿孙俯伏。山室在其面,白云团团如棉絮,自山后涌上。天风拂衣,胸襟一清。玉琴不觉喝声彩。又走了数十步,见前面有一大池,黛蓄膏衱,中有无数绝小的红鱼,很快的游在水草边。池边有一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其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又如龙蛇走。树下日光不到,凉风飕飕。五人立在那里小憩,驴马见了清水,一齐到池边喝水。剑秋把手摇指着后边一带黄墙道:“那边大约便是龙门寺了。”

玉琴道:“我们快去见那和尚吧。”

于是五人牵了坐骑,绕过天池,望后面走去。果见一座古刹在绿荫丛中,其东正据层崖碧石,嵌空垤块,一带短小的黄墙,已被风雨剥蚀得退了颜色。但是杂花异草,盖覆墙上,绿荫蒙蒙,朱实离离,很是幽雅。寺门上的蓝地金字的匾额,大半漫漶,龙门寺的龙字几已不可辨识。寺门紧闭,阒然无人,只听得寺中清微的钟声。玉琴道:“隐居之乐乐无穷,此间风景也不输于昆仑哩。”

薛焕便上前叩门。叩了三四下,寺门呀的开了,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来。见了五人,合掌问道:“居士等从那里来?”

剑秋道:“我们特从洛阳到此,要拜见你们的住持黄鹤和尚,有烦通报。”小沙弥道:“啊呀,你们来得不巧,我师父恰在昨日出门去了。”

五人听了,不由一怔。薛焕问道:“那么你该知道黄鹤和尚到那里去的?几时回来?请你见告。”小沙弥道:“我师父时时出去,总不说起上那儿去的,我们也无从知道。至于他出去后,少则三、五天回来,多则半月一月也没一定的。只好对不起居士等,请回驾罢。”说毕回身进去,即把寺门闭上了。五人走了一个空,不能看见黄鹤和尚,懊丧得很。

玉琴吐了一口香唾道:“活倒灶,上庙不见土地,谁耐烦等他一月半月。我们不如回去,再和邓氏弟兄拼命,只要格外谨慎便是。凡事求人不如求己啊!”

剑秋道:“叫了黄鹤和尚,竟如黄鹤之杳,我们到了那里再去找他呢?”五人没奈何只得回身走下虎头峰,没精打彩地行着。真是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隐者的高傲不易觌面的了。

五人走到一条石桥边,见方才向他问路的樵夫,正挑着一担柴,从桥上迎面走来。一见五人返驾,便笑问道:“可是没有瞧见黄鹤和尚么?”

剑秋答道:“正是。”

樵夫道:“黄鹤和尚时常出门,且尤不欢喜接见生客。到此访他的人,大都见不到他老人家的面而回去的。”

滕固道:“你可知道黄鹤和尚常到那里去呢?”

樵夫摇头道:“这却不知,不过以前黄鹤和尚常到宜阳县去的,因为黄鹤和尚喜欢喝酒弈棋。在那宜阳城中有一家酒店的酒,是遐迩驰名的,还有他一个朋友是著名的棋手,所以他常要去走走。”

剑秋听了,便对云三娘等说道:“那么我们何不到宜阳去访问一下。”

云三娘道:“好的。”于是五人谢过樵夫的指示,一齐下山,望宜阳进发。

到了宜阳,地方虽小,却很热闹。五人刚从县衙前行过,见一群人围在那里瞧看。五人挤进人丛一看,却见县衙前石狮子侧,有一口立笼,一个白面书生,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左右,站在笼里,已是奄奄待毙了。观众有的叹着道:“这件事总是冤枉,孝子那里肯做强盗呢?”有的道:“孝了可怜,若是他死了,可称没有天道呢!”五人听了,好不奇怪,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又觉得这事不能不管了。

第三十九回离乡投亲喜逢恩庇以怨报德惨受奇冤

1

古时的人以忠孝二字为天经地义。孝经上说,夫孝者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可见能孝即能尽忠,孝的一字为人生的根本。所以地方上出了忠臣、孝子,不但有司褒奖,闾里增荣,也许要传之史乘哩。在那宜阳城里有个陈孝子,乡党中莫不赞美敬重,誉为宜阳之光。

陈孝子名唤景欧,家住驸马东街,自幼在襁褓中即丧椿荫,家中又无片瓦之覆,一垅之埴,好使他们庇而为生,所以穷苦非常。景欧的母亲毛氏,守节抚孤,含辛茹苦,仗着她十个手指终日织布,赚下钱来度日。

景欧六七岁时,聪颖异常。毛氏是个识字通文的妇女,很具欧母遗风,亲自教他读千家诗,琅琅上口,过目不忘。又教他画荻写字,笔力矫健。凑巧对邻有个秦老先生,学问很好,却恨功名无缘,考到头童齿豁,依然是个白衣。文章憎命,富贵无分,只得在家中开馆授徒。见了景欧这样聪慧,便愿不取束修,教景欧到他馆里去念书。

从此景欧四书五经的读上去。到十三岁上已能斐然成章,对答如流,里中有神童之誉。东邻西舍,而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听得毛氏的机杼声,和景欧的读书声,互相唱和。一灯荧荧,好似忘记了疲倦和睡眠。毛氏见景欧如此用功,心中差觉**。景欧对待他的母亲,能尽孝道,凡是母亲所说的话,无不听从。毛氏有时想念丈夫,潸然泪下,景欧却跪在地上,用好语安慰,和颜悦色,无微不至。早上还要代他的母亲工作洒扫,不让老人家多劳。有一次毛氏生病,卧倒在床,景欧昕夕服侍,目不交睫,医药亲尝,竭诚祷天。果然不到数天,毛氏的病转危为安。渐渐好了。因此大家称呼他为孝子。

陈孝子的美名,几乎无人不知。及试时,秦老先生看了他的试作,说道:“此子非池中物也,我一生敲门不中,此子必能一试而捷。”遂抚着他的背心道:“勉之勉之。”等到榜发时,果然名列第一。不但他们母子俩心中快活,连秦老先生也觉得吐气扬眉,在他门下有了一个得意弟子了。

再试又中,青得一衿,戚邻啧啧称美,大家说陈氏有子,也不负毛氏灯影机声,苦心抚子的辛劳。便有方城地方一家姓周的老人,名唤守道,是个宿儒,家中也薄有一些财产。膝下单生一个女儿,芳名衳香,姿容秀丽,体态轻盈,颇有艳名,正在待字之年。乡中一般少年,无不垂涎,到他家门上来乞婚的,踵趾相接。可是周守道择婿綦苛,一一回绝,所以衳香尚没有许下人家。现在周守道见了景欧才华绝代,孝子神童,一身兼全,当然是一乡的俊士,凤毛麟角,不可多得。大有坦腹东床非此子莫属之意。所以托了一个朋友,向景欧代达他的意思,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庶几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景欧也闻得衳**名,自然很是满意。但因老母在堂,不敢擅自作主,遂向他母亲毛氏禀白。毛氏因为衳香出自书礼之家,与自己门当户对,况且景欧虽然学问渊博,青得一衿,然而仍是个寒素子弟,难得有人家肯把爱女下嫁,这种好机会,岂可失之交臂。便向周家来的媒妁询问一遍,很率实的应诺。周守道十分喜悦,两家文定之后,便忙着择选吉日良辰,要代两人早谐琴瑟之好。

周守道代他爱女置办妆奁,必美必精。天孙下嫁,吉士求凰,一乡传为美谈。两人婚后,风光旖旎,伉俪爱好,更是不必多说。而衳香对待姑嫜,尤能体贴夫婿的孝心,晨昏问省,搔痒抑痛,无微不至。大得毛氏的欢心,对此一双佳儿佳妇,自不觉老颜生花,心头甜适。这样似乎景欧已由恶劣困苦的环境,渐渐趋入美满快乐的时日。

然而彼苍天者,好象十分吝惜地不肯多给世人享受幸福,与其翼者斩其足,与其角者缺其齿。景欧到乡试的时候,再去考时,却名落孙山了。景欧唏嘘而归,把自己做的文章底稿给秦老先生披阅。

秦老先生读了,拍案大骂道:“盲主师,如此锦绣文章,偏偏不取,屈杀天下英才了。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竖子得意,贤士无名。吾道衰矣!”发了许多牢骚的话,景欧又去给他的岳父周守道观看,守道也跌足太息不已。然而衳香却对景欧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叫他不要灰心,再接再厉,一次不中,再有第二次,不如耐心守候。

于是景欧深自勖免,朝夕用功。衳香在旁伴读,往往到宵深始止。和以前他的母亲篝灯纺织,寒夜劝读时,景象依稀,而境地不同了。哪知第二次考试的时候,景欧依然不售,十分懊丧,以为自己和功名无分。其时秦老先生也已捐馆。周守道说他女婿脱颖太早,以致奇才天妒,命途偃蹇了。

从此景欧仕进之心渐渐淡薄,每日吟诗饮酒,聊以自娱。在宜阳城内有一家著名的酒肆,唤做一壶天。家酿的好酒,遐迩闻名。陈景欧即郁郁不得志,以酒浇愁,遂天天到一壶天来买醉。

有一天他在酒肆中,结识了一个能饮能弈的和尚,便是龙门山的黄鹤和尚了。黄鹤和尚代他相面,说他不是个富贵中人,将来另有奇遇。目下命途晦塞,且有祸殃,嘱他明哲保身,不要多管闲事。景欧知道黄鹤和尚是隐于佛的奇人,十分相信他的说话。两人顿成了方外之交,黄鹤和尚喜欢喝一壶天的好酒,时常到宜阳来肆中狂饮。景欧无不奉陪,有时邀到家中,竟日弈棋。景欧也到过龙门寺去,过从颇密。

不料这年冬里,景欧的老母毛氏一病不起,溘然长逝。病中景欧夫妇朝夕奉侍,调理汤药,十分辛忙。景欧常当天求祷,为母延寿。无如毛氏的病非常厉害,沉疴莫救,不得不抛下儿媳,驾返瑶池了。景欧哀毁不类人形,身体也十分羸瘦,百事消极,哀痛无已。专心代他亡母营葬筑墓于宜阳南门的郊外。

不知怎样的是不是老天故意戏弄他,掘地造墓的时候,忽然掘着了十多巨甏的金银,真是意外之财,梦想不到的。大家十分惊异,都说是这碧翁翁降福于孝子,可见作善者天必佑之了。景欧得了这注横财便成了小康之家,把他亡母的墓造得格外完美。设席祭奠的时候又哭道:“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

他又筑一卑陋的小屋在墓旁,终年住在墓上,伴他亡母的阴灵,直到一年期满,方才回家。终日戚戚,对人没有笑颜。他说母氏劬劳,做儿子的不报答她的大恩,半途弃养,这个悲痛永不能除掉了。

恰巧其时宜阳令樊摩古是个循吏,知道里邑中出了孝子,又是个博通文学的秀才,所以异常器重,特地亲自到陈家来拜望景欧。景欧方请画家代绘篝灯纺织图,纪念他的亡母。便请樊令题咏,樊摩古是夙喜吟咏的,难得有此好题目,就做了一首七言长歌,表扬毛氏的贞节和景欧的纯孝,传诵邻邑,播为美谈。

明年春间,有一天景欧坐在书室里读经,忽然门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相见之后,方才认得是亡母毛氏的堂侄毛雱,一向住在方城的,和陈家久已疏远。毛氏在世的时候,毛雱曾和他的妻子到此探望,住了数天而去,以后便没有来过,因此景欧几乎不认识他。又见他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知道他一定很不得意。

彼此问询,才知毛雱在去腊曾遭鼓盆之戚,哀伤异常,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逢回禄之厄把他的庐舍焚为焦土,剩他孑身一人,托庇无门。想起了陈家有亲戚之谊,于是向邻人借了一些盘缠,跑到宜阳来。还没知道他的姑母早已去世呢。景欧见他情景可怜,遂留在家中,供给衣食,又教衳香出见。

毛雱年纪虽轻,礼貌很佳,而且胸中文墨粗通,以前曾在方城衙门里治过刑名之学。景欧许他稍缓,当代谋一枝之栖。因为景欧一则看他的亡母面上,理当照顾,二则宅心仁厚,肯拿赤心来对人,不把毛雱当做外人,视如兄弟一样。在毛雱自然应该如何知恩报德。哪里知道麟鸾其貌者鬼蜮其心,蜀道多崎岖,人心多阴险,实在不可测度得到的呢!

光阴迅速,转瞬间春去夏来,鸣蝉吟风,芙蕖映日。景欧被黄鹤和尚邀至山中去逭暑,约须勾留十天八天,临去时嘱衳香好好照顾门户,又托毛雱代为留心。毛雱诺诺答应,他自景欧去后,长日无事拿着一付牙牌打五关,甚为无聊。

2

一天他在午后,睡了一个钟头,爬起身来。见炎热的红日,兀自照在西边的墙上,口里觉得干渴,要想出去喝杯酒。无奈身边不名一文,记得景欧临去时,曾给他一千青蚨,对他说,如有缺乏,可向嫂嫂去取。于是他遂走到内室来,却见四边静悄悄地没个人影,衳香的房门闭上,房里有些水声,知道衳香在里面洗浴。

毛雱本是个好色之徒,仗着自己年轻,在方城时常勾引人家妇女,声名狼藉,所以遭逢火灾之后,无地可容,不得已而投奔到此。初来时景欧是个守礼君子,不得不装出假斯文来,外面看去似乎很诚实,实则他很垂涎衳香的美貌,心怀叵测,伺隙而动。但是景欧一直当他是个好人,毫无防闲,任他在宅中穿房越户,如自己手足一般,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了。

此时他想起那“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正是新承恩泽时”的四句诗来,不由情不自禁,蹑足走至窗下,把舌尖舐湿了纸窗,用手指戳了一个小孔,向里望去。见衳香玉体嫩泽,**圆耸,正在浴盆中细细洗拭,这样竟被他看个饱。衳方要起身,无意中忽见对面窗上有了一个小孔,小孔外正有一只眼睛向自己身上注视着,不由唬了一跳,桃靥晕红,急忙娇声喝道:“外边何人?”这一喝时窗外的眼睛顿时缩去,便听得细微的足声向外而去。

衳香赶紧穿起衣服,走出内室察看,却见内外阒然无人。心中暗忖宅内并无男子,只有毛雱在客室,莫不是他来窥浴的么?正在狐疑之际,见小婢春兰方洗好了面巾手帕,掇了盆子走来。便问:“春兰你可瞧见有什么人到里边来过么?”

春兰答道:“没有人来呀,小婢刚才到井边去,只见毛雱毛少爷从客室那里走到这边来的,不知道他可曾进来?”

衳香听了,心里明白,便道:“唔,知道了,你去把面巾晾在竿上罢。”自己立在庭中,呆呆思想,想毛雱无枝可栖,穷极来奔,我丈夫怀着好心,把自己人看待他,谁知他竟是狡童狂且之流,有这种卑鄙行为的,以后却不可不防呢。过了数天,景欧归来,衳香却不敢将真情告诉他听,只说毛雱在此好久,终日坐食,断非善计,最好代他找一个事务做做,好使他不再白赖在这里。景欧听了,以为他妻子算小,不脱妇人家本色,遂漫然答应。

又过了一个月,恰巧有一天,他去拜访樊令,知道衙署中缺少一位幕友,自思毛雱既懂刑名,又会办事,难得有此机会,何不代他推毂。便向樊令说项,樊令因为景欧所荐,深信左传尹公之佗取友必端的故事,所以一口答应,请景欧引他来会面。景欧大喜,这天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毛雱,毛雱表示很深的感谢。衳香得知也很快慰。次日景欧便引毛雱去见樊令,谈吐之下,很是融洽。从此毛雱便吃了公事饭,做了一位师爷。可是他依然是个无家之人,仍只好住在陈家。

景欧也想待毛雱稍有积蓄,然后可以教他出去自立门户了。毛雱既为幕友,对上对下,都能博得欢心。他每晚归来,仍旧好好敷衍着景欧。色心未死,妄想染指一鼎,往往乘间蹈瑕,向衳香说些风情的话,想勾动衳香的心。可是衳香华如桃李,凛若冰霜,对他不瞅不睬。但是有一天他的机会来了,景欧有事到开封去,家中无人,毛雱购了一些酒馔回来,要请衳同饮。衳香那里肯和他勾搭,伪言腹痛,躲在房中不出。毛雱只得独自痛饮,到二更过后,已喝得有些醉意,性欲冲动,心中只是恋恋于衳香。想难得有此机会的,岂可失去?可恨她有了这样秀丽的姿色,心肠为何如此淡漠而坚硬。看来要凭我用勾搭的功夫总是难得成功的。

好在宅中除了我与她,只有一个烧饭的聋妈子和小婢,何不用强迫手段呢?想定主意,遂又把酒狂喝,索性喝醉了,使胆子愈壮。等到壶中涓滴不留时,他的兽性发作,把良心蒙蔽住,一切的仁义道德都一古脑儿抛去。立起身来,寻得一团棉絮,塞在衣袋里,穿了短衣,轻轻走出客室,黑暗里摸到厨房中,取过一柄切菜刀,握在手里,听厨房间壁鼾声大作,知道那个聋妈子已是睡熟,更觉放心。一步一步的掩到内室来。

忽见庭中有个很长的黑影,在自己面前一晃,不由唬了一跳,一把切菜刀几乎落地,立停脚步,再一细瞧时,原来是一株梧桐树被风吹动了摇曳着,不觉好笑自己为什么这般虚怯。

于是壮大了胆子,摸索到衳香的房前,见屋中有灯光亮着,纸窗上以前戳的小孔早已补没了。又用手指刺了一个小孔,向里张望,只见罗帐低垂,衳香已入睡乡。床前放着一双红色绣花的弓鞋,长不满三寸,只要看了这绣鞋,已使人多么销魂衴魄。毛雱此时色胆包天,什么都不顾了,将手中刀轻轻撬开窗户,双手向窗槛一按,跳进房中。

心里却不觉卜突卜突地跳得很厉害,蹑足走至床前,反着手腕,把刀藏在背后,左手掀起帐门一看,见衳香裹着一条玫瑰紫色湖绉的薄被,脸向着里,棠睡方酣。他便一足踏到**,轻轻掀起被角,把切菜刀放在枕边,一手将香搂在怀里。

衳香蓦地醒来,瞧见了毛雱,不觉大惊,连忙喝道:“你这厮怎样跑到这里来的?还不与我滚出去?”刚要呼唤,只见毛雱很快的将一团棉絮塞到她的口中,再也喊不出了。自己又被他紧紧抱住,不肯放松,那里能够摆脱。

毛雱指着枕边的明晃晃的切菜刀说道:“嫂嫂,你如识时务的,不要抵抗,否则我和你大家一刀,同到地下去做夫妻。须知我已思念你好久了,你也可怜我的,给我享受一些乐趣吧。”于是可怜的衳香在毛雱威逼之下,便如一头被絷的羔羊,一任毛雱**了。

毛雱兽欲发泄之后,兀自搂着衳香,故意说了许多温存慰藉的话,且把塞在衳香口中的棉絮取去。衳香一句话也不答,泪如雨下,湿透了枕的一角,到将近天亮的时候,毛雱带了切菜刀,走出衳香的房。临去时还对着衳香微笑说道:“请你恕我,以后如有机会,再来幽会,请你再不要坚拒了。”

遂走到厨下,把刀放在原处,自到客室中再去畅睡。

衳香受了这个奇耻大辱,独自哭泣了番,很想咬紧牙齿,取白绫三尺,了此一生。继念景欧与自己爱好多年,伉俪甚笃,我若糊里糊涂的一死,非但死得冤枉,景欧悲痛之余,也一定不能再活了。不如以后安谋方法,把毛雱驱逐出门为妙。都是景欧太把好心肠待人了,那里知道世上歹人很多呢?

从此毛雱见了衳香,嬉皮涎脸,变为狎视态度了。衳香含恨在心,无法报复,伶丁弱质,在**贼屠刀威吓之下,只得受其奸污。幸亏景欧就回家了,景欧回家后,见衳香面有不欢之色,玉容稍瘦,便问她为了何事不乐?

衳香又不敢把这事说出来,依旧含糊过去。毛雱见了景欧之面,良心上似乎很是惭愧,有些对不住景欧。因为自己遭了灾祸无地可容,方才投奔到这里来,景欧待他一片好心,亲如手足,又代他谋得职业,可算仁至义尽了,自己没的报答他,却反心怀不良,玷污他的妻子,这种事岂是人做的呢?

想至此好似芒刺在背,十分不安。但是他的良心早已泯灭,所以恶念一来,如镜子罩着尘秽迷失了本心,反而又想自己如何可以继续向衳香求欢,碍着景欧在家,难达目的,把他看得如眼中钉一般,一等景欧有事出门,他便又去强逼着衳香,干那禽兽的勾当。

衳香畏他如虎狼,只得要求景欧不出门,景欧渐渐也起了疑心。但因衳香是个守妇道的女子,万万不致于受人的引诱,岂知毛雱已用了强横的手段把她奸污了呢?

3

这时宜阳令樊摩古升任陕西凤翔府职,新任由巡抚新调偃师县知县姓蔡名师霸的来此摄篆。那蔡师霸是个著名的屠伯,在偃师地方严刑峻法,妄戮无辜,自以为善治盗匪,足以媲美汉朝的良吏黄霸,很得上峰的信任。所以此次调来宜阳,上任之初,特地制造了两口木笼,放在县衙门前左右,以示其威。

毛雱识得新令尹的意思,极意逢迎。蔡师霸大加赏识,许为亲信。衙署人员新旧更替,而毛雱独能擢升,他的手段可想而知了。这时衳香便在景欧面前说毛雱新得擢升,所入较丰,可以迁徙出去了。景欧亦以为然,遂和毛雱说了。

毛雱口头上虽然答应,可是老虎不动身的尽管一天一天地赖下去,假痴假呆,并不实行迁徙。因为他心中总是恋恋于衳香,不肯离去。景欧也奈何他不得,不好下逐客之令。恰巧在宜阳南城有座小屋,是景欧前年购置的,以前曾租给一家姓陆的居住,现在姓陆的不日他徙。景欧情愿将这屋子让给毛雱居住。

毛雱当然不能推辞,勉强允诺。过了几天,那屋子空了。景欧先雇人搬了几件应用的家具过去,然后催促毛雱迁徙,毛雱本是个光身,并无多物,经景欧催促不过,只得悻悻然迁去。面子上只好仍旧向景欧夫妇道谢,心里也知道景欧有些厌恶他了。然而不知他自己做了禽兽之事,以致于此。

毛雱迁后,独自用了一个女仆服侍他。当衙门里公事完毕的时候,一个人回到家中,踽踽凉凉的没精打彩,很是无聊。仍旧时常要到景欧那边来,想乘机与衳香一晤,谁知衳香常和他避面不见。景欧又是常在家中的,形格势禁,没有以前的便利了。眼看着景欧夫妇爱好的情景,不免又嫉又恨,常常垂头丧气的归去。心中盘算怎样可以想个妙计,满足他的私欲。

有一天他探听得景欧出城去祭扫他亡母的坟墓,或要住在墓上不回家的。于是他带了数两银子,先到一家绸缎铺,购了一件桃红绉纱的衣料,悄悄地溜到景欧家中,直闯到内室。见衳香正坐在沿窗桌子边缝制衣服,便假意叫道:“嫂嫂,景欧兄在家么?”衳香见这讨厌的东西又来了,心中最好避去他。可是毛雱早已一脚踏进房中了,不容她不见。只得勉强立起娇躯答道:“他出城省墓去了。”

毛雱笑道:“他是个孝子,常常听得他出去省墓时,一住二三天也有的。我可以乘此当儿和嫂嫂欢叙一番。我自从迁去后,无时无刻不思念。嫂嫂的声音常如在我的耳鼓里,嫂嫂的娇容常如在我的眼帘中,恍恍惚惚,好象我的灵魂常要脱离我的躯壳,飞到嫂嫂这边来。真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不知道嫂嫂也记念我么?”说罢,贼忒嘻嘻地瞧着衳香,等候她的回答。

衳香听毛雱说了这许多佻儇的话,不由两颊绯红,低着头不答。毛雱便将那购来的衣料,双手放在桌上。又对衳香说道:“这一些小东西,是我送给你的,千万请你收了,不要客气。”衳香道:“阿呀,我是不敢当的,请你带回去吧。”

毛雱笑道:“我与你恩情不可谓不深,难道你还要推却么?须知我今天特地专诚来看你的,光阴一瞥即逝,莫辜负了我的美意啊。”一边说,一边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衳香一颗芳心忐忑不住,退倚在墙边,对毛雱颤声说道:“你不要这样无礼,他今天便要回来的,休要害我。”

毛雱冷笑道:“无礼么?不是今天第一次啊!我对你一片爱心,满腔真意,你却总是这样的蝎蝎螫螫,见了我似害怕又似不愿意。唉,究竟不知你怀的什么心?”

毛雱正说着话,只见衳香面色陡变,双目向着室外,露出十分惊惧的模样。接着便听外边脚步声音,回头一看。忽见景欧行地走了回来,心中也不觉大吃一惊。以为景欧总在墓上,不料他回来得这样早。自己又坐在他妻子的房中,有何面目见他呢?正在尴尬的时候,景欧也已见了毛雱,心中也不觉又惊又奇。

他是正直的人,见毛雱擅自闯到他妻子的房中,不该如此无礼。遂向他责问道:“表弟,你为了何事走到这里来?君子自重,想表弟也是吾道中人,怎样的如此失礼呢?”毛雱涨红了面孔答道:“小弟听说表兄害病,故而前来探望,因为以前走熟的,大家都不是外人,所以一直走到房里来,请你不要见怪。”

景欧道:“谁说我害病呢?真是笑话!”毛雱究竟贼人心虚,遁辞易穷。便向景欧告辞道:“既然表兄不病,这是很好的事。我正有旁的事情要干,再会吧。”说毕便一溜烟地走回去了。衳香知道这事已瞒不过景欧,心中又气又恼,又羞又怨,双泪早已夺眶而出。

走到景欧身边,哭诉道:“毛雱真不是个好人,你把好意待人家,人家却将恶意待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毛雱这厮以前早已几次三番来引诱我,调戏我。我总是隐忍着没有告诉你,恐怕伤了你们两人的情感,所以我常常怂恿你,劝你叫他搬出去,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狼子野心,不自敛戢,今天又曾跑来,送我什么东西,我正无法摆脱,幸亏天诱其衷,鬼使神差,你会得早回来的,被你撞见了,也教他无面目再来。我劝你这种亲戚不如早和 他断绝了罢。”

说毕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因为她受过了毛雱的**,又不能向景欧直说,很觉对不起他。此时景欧怒火上冲,拍案大骂道:“人之无良,一至于此。自古道朋友妻,不可欺。毛雱这厮枉自与我为亲戚,他穷极来奔,我好意收留在家,衣之食之,待如手足,又代他在县衙中谋得一职,总算对他仁至义尽了。这厮却如此无礼,好不可恶,人头而畜鸣,真是人心不可忖度。从此与他绝交,不让他再上我的门了!”又将毛雱放在桌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更是气愤,取过一把剪刀,将这一段桃红绉纱剪得一条一条不成样子,掷于地上。

衳香只是哀泣,倒在椅中,十分颓丧。景欧对他妻子说道:“你不要哭,我知道你的心,你是贞节的,我相信你白璧无瑕。我准听你的话,和他断绝关系,你休要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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衳香听了他的说话,虽然景欧是安慰她的,但是似乎有利刃刺到她胸口,愈觉悲伤,越哭得厉害。这时那聋妈子和小婢也已闻声走来,不知其中内幕,还以为他们夫妇之间发生了勃奚谷,在旁东拉西扯的胡乱解劝。景欧又说了许多话,方才把衳香劝住,自己便立刻回到书房中,裁笺磨墨,写了一封极长的信,把毛雱痛骂一顿,声言从此两家绝交,写好后遣人送去。但是心内的气一时难以消灭,对于世道崎岖,人心不古,更使他消极的心进步了一层。然而毛雱却从此足迹断绝,不到陈家的门上来了。

约摸过了一二个月,宜阳城外忽然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盗案。因为北门外有一家姓倪的,是个富康之家,他家的长子倪进德,正在山东兖州府做府吏,可称得既富且贵,为一乡之巨擘。不料漫藏诲盗,象齿焚身。在初一的夜里,突有大伙盗匪,涂着花脸,明火执仗,拥至倪家行劫。倪家人口虽然不少,可是都不济事的,有的早吓得心惊胆战,东逃西躲,那里能够和强盗抵抗呢?倪翁和两个幼子一个媳妇,都被强盗杀死。还有二、三个下人,也牺牲了他们的性命,跟随老主人同到枉死城里去了。

家中箱笼物件抢个精光,呼啸而去。独有倪家的次子躲在厕中得免,事后急忙报官相验,请求追缉盗匪,早早破案。这件事轰动了宜阳城。宜阳令蔡师霸也觉得此事重大,若不好好办理,恐怕自己的小小前程就要送去了。一面自己带了衙中吏胥仵作子等一行人,赶到倪家来验尸,又向倪家的次子以及逃免性命的下人详细查问一过,照后回到衙中,和毛雱等众幕友商议捕盗之策。以为自己以前任偃师县时,有善治盗匪之名,所以对于此案必求水落石出,速速破案为妙。

况且倪进德倘然知道了这个恶消息,当然也一定不能干休。毛雱便说此次行劫倪家的盗匪大都涂着花脸,且据倪家的下人述说,内中有几个盗匪都是本地口音,可见此次的盗匪必是本地人勾通外来人合伙做的。

为今之计,速在本城内外搜查,不难早破。蔡师霸亦以为然,于是传集三班衙役,限令在三天之内必破盗案。捕头们知道这位县令是著名的屠伯,雷厉风行,不能稍假的,遂全体出去加紧缉访。

果然第二天的早上,在本城南门一家小茶馆中,捉到两名地痞,便是盗党的线索。蔡师霸坐堂严审,内中有一个姓刁名二的,别号小青龙,是本地著名的地痞,以前也曾犯过案件,熬不住蔡师霸特置的虎头夹棍的厉害,只得直招。供称这次行劫倪家的盗,是自己勾通而来的,其中首领姓褚名混混,别号尖嘴老鹰,很有武艺,是宜阳方城一带的剧盗,现在正在离宜阳三十余里的小柳树村分赃。

蔡师霸讯得真实口供,便将两人钉僚收监,着令捕役们当日赶到小柳树村去捉拿。谁知盗匪早已闻风远飏了。宜阳城中的人民知道盗案有了线索,纷纷讨论大家都痛骂小青龙作恶多端,为地方之害,只一遭终难免法网了。

景欧闻得倪家的盗案也不胜慨叹。那一天他正和衳香同进早餐,忽然外面来了县衙里几个捕役,要见景欧,景欧心怀坦白,挺身出见,捕役便问:“你是陈景欧么?”

景欧道:“正是。”

捕役便取出铁链,哗啷一声,早对准景欧颈上一套,喝道:“倪家的案破发了。”还有几个捕役遂在宅中搜索,搜到后园见一个花台上泥土有些松动,便掘下去一看,搜出一只大红箱子,箱子里贮藏着七八十两白银和几件衣服,正是倪家的失物。捕役瞪着双眼,又对景欧说道:“人赃俱获,要你到县里去走一遭了。”

此时景欧如堕五里雾中,手足无措,只说:“冤枉,冤枉,怎么样的?”

捕役道:“冤枉不冤枉,你自己去对县太爷说吧。”遂带了景欧和那箱子一起出门去了。这真是身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又如青天里起了个霹雳,景欧所万万料想不到的啊。

第四十回仗义闯公署快语惊人乔装入青楼有心捕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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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欧被捕到了县衙,见蔡师霸高坐堂皇,等候他到来审问。当景欧被捕役们拥至堂阶时,蔡师霸急将惊堂木一拍,喝问道:“你就是孝子陈景欧么?”

景欧一揖道:“正是。侍晚不知所犯何罪?老公祖呼唤到此。”

蔡师霸又将惊堂木一拍道:“你自己犯了盗案,还要假做不知,问起本县来么?”

景欧道:“阿呀呀,想我是个文人,一向言行无忤,邻里皆知,那里肯学盗跖的行为?此事必有冤枉,还请公祖慎重究察。”蔡师霸冷笑一声道:“你自以为是个儒生,又有孝子之名,便不会做强盗么?未免太欺人了!我与你一个见证,也教你好死心塌地,早早承认。”

遂喝令左右快带小青龙上来。便见捕役们带上一个瘦长的汉子来,右眼睛有个小瘤,铁索郎当,正是小青龙刁二。刁二一见景欧便道:“陈老爷对不起,实在我熬不下县太爷刑具的厉害,只得招出你来了。”

景欧见小青龙无端硬攀自己,明明是有意陷害,不由大怒,双脚乱跳道:“小青龙,一个人总须有良心,是则是,非则非,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你要苦苦诬陷我呢?”

小青龙道:“唉,你不要这样自己撇清,三十日的晚上你不是许我劫了倪家可以分数百两纹银与我,便叫我到小柳树村去约会尖嘴老鹰褚混混的么?我却上了你的当了,非但数百两银子没有到手,而且连性命也将要不能保了。你却躲在家里很安闲地坐地分赃,到底谁有良心呢?那花坛中间的一只箱子,也是你叫我埋下的,其余尚有许多金银财物,却不知你藏在何处了?”

景欧被气不过,又愤然说道:“你是个地痞,自己犯了盗案,却来诬陷我,真是禽兽不如!好在公祖明镜高悬,自能差别是非。”

蔡师霸冷笑道:“陈景欧,人证与物证俱在,你还要图赖做甚?”

景欧道:“侍晚实在冤枉,想我是读书守礼之人,怎肯犯法?”

蔡师霸道:“你做了个秀才,自以为读书人不犯法。好,我今先革去你的秀才,快快与我跪下,在本县面前还敢狡辩么?”左右差役一叠连声地呼喝,景欧只得忍着气跪下。蔡师霸迫令快招,景欧实在也招不出什么,那里肯招。

蔡师霸道:“不用严刑,谅你也不肯实说。”吩咐左右抬过那家伙来。堂下一声“是”字,便见四名差役,抬着那虎头夹棍前来,使人见了,不寒而栗。差役便把夹棍套住景欧,一声吆喝,两下里用力猛拽,景欧是个文弱书生,早已昏了过去。

差役把冷水将他喷醒。蔡师霸问他招不招,景欧道:“我实在冤枉,叫我怎样招法?”

蔡师霸道:“你还不肯招么?左右与我再来。”差役们又吆喝了一声,景欧又痛昏了过去。这样三次,景欧再也熬不住了,只得招认。当景欧招的时候,偶见毛雱正在旁边写录口供,不由叹了口气。毛雱也对景欧看了一眼,面上现出得意之色。蔡师霸见景欧招出尚有赃物在后园桃树之下,便把景欧钉镣收监,又令四名差役快到陈家去起赃物。

四名捕役奉了公事飞也似地奔到陈家来,到后园中桃树之下去掘赃物,园中共有三株桃树,一齐连根掘起,但是那里有什么赃物?又把其他的树木一齐掘起,也没有一些东西。又赶到景欧房中搜寻,向衳香逼问,可怜衳香已哭得如泪人一般,也回答不出什么。四名差役搜寻了好多时候,却扑了个空,只得还去复命。衳香听说景欧已招认了盗罪,更是痛不欲生,便在这天晚上,在房中自缢了。

这件事又轰动了宜阳全城,大家都说景欧是个孝子,又是个达理闻道之人,怎样会勾通盗匪去行劫倪家?什么人都不相信,都说这是冤枉的,世间决没有此事。但是景欧自己已招认了,没有人敢出去代他伸冤,只怀着怜惜之心,骇异之情罢了。

衳香的父亲周守道,闻此惊耗,赶来探视,见他的爱女业已自缢,抚尸痛哭一场。陈家已无人做主,守道便把衳香的遗尸用棺木盛殓后,便想到监中探问景欧。谁知景欧已被蔡师霸着令站立在木笼中了。景欧既站了木笼,大家都来围住木笼瞧看,窃窃私语,都说蔡师霸用刑狠毒,景欧为盗是否真实,尚不能一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可怜这位孝子遇了屠伯,屈打成招,竟要死于非命,岂不可惜?

周守道对于此事,也惶惑不解,以为他的女婿平日的言行,足为一乡之善士,怎会犯此盗案。连倪家的人也有些不相信,不知小青龙如何告他出来,大家各自推测,莫知端倪。

原来其中正有大大的黑幕,关键都在毛雱一人身上。毛雱自从被景欧呵斥、贻书绝交之后,再无面目踏上陈家的门。至于要和衳香幽叙的一层,再也没有希望了。心中满腔怨气,没处发泄,常常穷思检想,要把景欧陷害。只因为景欧是个贤孝了,一乡著名,平日又规行矩步,温恭善良,无从寻他的事。

恰巧最近出了这椿大劫案,捉到了小青龙等两个本地流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乘间到狱中去看小青龙,向狱吏诡言自己要盘问小青龙的口供,便把小青龙带到一间密室。教他怎样攀陷景欧,如何如何的说法,务把景欧咬做是个坐地分赃的主谋者,且许他如若攀陷成功,可以保他能够减轻罪名,免脱他的死罪。

小青龙本和景欧也有些小仇隙,因为当景欧为亡母造墓,掘地得金的时候,小青龙曾向景欧讹诈,要景欧给他一千两银子。景欧知道他是一个著名的地痞,无理可喻,好在自己与县令樊摩古友善,便向县衙控告。樊摩古立把小青龙拘捕到官,治他诈财之罪,因此小青龙对于景欧自然有了仇隙,一经毛雱唆使,满口允承。

毛雱又教他务守秘密,不能泄漏,否则罪上加罪。性命一定不能保了。至于那一些赃物,就是小青龙的,也是毛雱以重金运动了人,乘景欧不觉时,偷偷埋在他园里的,好有个证据。

所以小青龙被蔡师霸第二次审问的时候,便将景欧拉入盗党。蔡师霸起初也有些怀疑,怎禁得毛雱在旁说了几句话,便立遣差役把景欧捉来。不惜严刑拷打,硬生生地将景欧冤枉是个盗党。

毛雱见景欧业已屈打成招,本想乘此机会,好想法衳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