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爪王

风尘侠隐鹰爪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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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会侠尼共议锄奸

慈云庵主笑而不答。鹰爪王道:“这里虽是我旧游之地,可是已经有七八年没到这里了。不仅这里,连潼关也是白天赶到的。哦!我一上崖顶,就看出这里已是有人寄迹,莫非庵主常到这里游赏么?”

慈云庵主笑道:“先前我疑心你已做了摘星崖第二个主人,及至看到你到了上面,颇现些惊疑之色,估量你是才到这里。来吧!遇上本山的主人,不致叫你露宿风栖了。随我来!叫你看看这个好所在。”

慈云庵主说罢,不待鹰爪王答话,转身顺着石屏左边的草径走去,鹰爪王紧紧在后相随。转过这座孤立石屏,只见石屏后是一片较平坦之地,靠一段石岗前建出一座石室,门窗完整,似有人住着,鹰爪王不觉惊诧道:“庵主,究竟哪位高人隐士在这卜居?庵主不要叫我冒昧登门,令人憎恶!”

慈云庵主道:“想不到纵横江湖,不可一世的鹰爪王,竟会这么规矩起来!你不要怕,这里的主人不愿见你这种神气,人家早躲着你了。”慈云庵主随走向石室前,伸手把荆条编的门拉开。石室中黑暗异常,慈云庵主走进去,眨眼间,里面闪起光焰。

鹰爪王随着走进石室,敢情这座石室外观不大,一到里面也显得很轩敞。当中尚隔断开,分成两间,里间门上,还挂着一片草帘子。在外间近面的石墙上,挖着一个小小的石槽,里面点着松脂油,用它做灯盏,光焰闪烁,青烟袅袅虽不甚亮,倒显得古雅中带着庄严气象。迎面只一块长方青石,架起来作为石案,两边放着两块石墩,别无长物。

慈云庵主竟已走向里间,鹰爪王也随着把里间的草帘子掀起,向里一看,只见里间,也是在石墙上点起一盏松脂油的壁灯,里面有一架荆藤编的床,只靠前窗支起一个木架,上面放着一只砂壶、一只茶碗,壁角放着一只小铜锅。

慈云庵主向鹰爪王点首道:“王师兄,你看这个所在总比你露宿风栖,强的多吧?”鹰爪王见慈云庵主说话的神情,不似方才乍喜乍怒,忙答道:“这真是非我意料所及!请示庵主,是哪位高人在此清修?这真是个好所在。”

慈云庵主笑道:“你先坐下我自然告诉你。”彼此落坐之后,慈云庵主才又说道:“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华山派的掌门师伯在此练一种神功,练气调神,在摘星崖寄迹一千日,一月前才离此而去。想不到这个所在,倒为王师兄预备得坐享其成了。”

鹰爪王向慈云庵主深深一揖道:“原来是华山派的前辈,追云剑客曾寄侠踪,我这只好向庵主先致谢意了。”

慈云庵主道:“这倒值得你一谢,只是我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好所在,你不能这么空言一谢了之。你得赶紧把我那徒儿全家脱出虎口才算呢!你倒是怎么个打算?请你说出来,你可估量着,我那女弟子是我最喜爱的。吴剥皮恶名已著,我那徒儿若有毫发之伤,你可莫怨我不懂情面。”

鹰爪王道:“庵主莫着急,我还不知哪位是庵主的高徒。请明白指示,以便把经过情形奉告。”

慈云庵主这才说道:“贫尼忝列华山派,近年因为前辈的已竟没有什么人了,承我先师令我暂掌碧竹庵的门户。要论起来我早就该闭山门,不能再收徒弟了。我那掌门大弟子天慧子,已开门授徒,我怎好再给他的门徒收起师叔来?只为杨二老爷文焕,居官清正,官宦浮沉,颇着清誉。在他湖南蓝田任内,曾经为我们华山派南支的门下帮了次大忙,保全我们南支门下五个门徒的一生清誉。

经我们那位已经圆寂的师祖智禅大师颁下慈谕,责成我碧竹庵渡脱他的后人入我善门,化解杨家十五年后一场厄运。可是我一相度杨二老爷的全家,除了他那爱女凤梅小姐,骨格干奇,得天独厚,尚可为我门中继承衣钵的人。至于他两位令郎只是富贵中人,不宜入我门户,我遂把风梅收在门下,十余年的辛勤教诲,幸能克承贫尼的一身所学。

“月前在他府上,无意中遇见杨文焕杨二爷,见他额上忽见煞纹,贫尼十分悬念,恐怕他厄运当头。我想要以人力胜天,嘱咐我徒儿劝他父子出游避祸,只要在百日内离得华阴,就能脱却这场祸事。只是杨二爷不信贫尼之言,不肯出游避祸。贫尼知道这是气数使然,非人力所能为,只得隔数日就到华阴县看望他父女。”

“不料竟在今日一步来迟,竟被你师徒把他全家送入虎口。要论我那凤梅徒儿的武功剑术,虽没到火候纯青,真要是拘捕吴剥皮手下一班爪牙,尚还可以应付,只是她既遵家教,复守门规。杨文焕虽是遭这种意外横祸,绝不肯稍存越轨之心,凤梅更不肯有违那守正不阿的父命,阖家含冤受缚财帛被抄。

贫尼赶到时,他全家已入吴剥皮的掌握。贫尼跟踪赶到大营,才探明究竟,知道是你师徒惹火烧身。既见你居然也来到,我才稍微释怀,只是见你那种裂帐示警,好象不知吴剥皮手下尚潜伏着一个积恶如山的巨盗,凤尾帮的爪牙。幸而你到那里时,那个巨盗没在营中,否则怕不能任你那么如入无人之境吧!贫尼看了看我的爱徒,又送了杨二爷三粒丹药,好治他所受的棒疮,我才暗中随着王师兄来到这摘星崖上。我的话已说明,王师兄你想怎样下手?贫尼也愿知一二。”

鹰爪王道:“原来我杨恩兄的令嫒,竟是庵主的高徒,这我更不敢稍形放纵了。”

鹰爪王遂把自己酬恩反而贾祸,及来到大营始知大致情形说了,便道:“我深知杨文焕一生为官,廉洁自持,很有美名的。这时虽遭诬枉,谅吴剥皮纵然暴戾,杨文焕可不是个平民百姓,他总有些顾忌。我们略微示儆,他如扪心自问,有愧于衷,必要略敛缩威,把这班无辜被诬的人释放。听庵主这一说,他身旁收容着江湖巨盗,那可不敢保他准能悔惧了。但不知是哪一路的江湖道,这人的来历庵主可知道么?”

慈云庵主道:“听说此人当初是在江南道上闯出‘万’儿来,又是凤尾帮的弟兄,名叫断眉石老么,现在在吴剥皮手下作了技勇营的统带,吴剥皮依为左右手,言听计从。”鹰爪王愕然道:“哦!原来是他。”

慈云庵主道:“王师兄,莫非认识他?”鹰瓜王道:“想不到这个贼子居然也带了兵了!我岂但认识他,正是我掌下游魂。当年我因为他屡犯江湖道的大忌,誓除此贼。不料此贼先期闻风远循;,潜踪隐迹离开江南,我也因事罢手。后来才听江湖传言,他逃到北省,并且扬言跟我淮阳派誓不两立,只是我始终不知道他竟现身官令,作了吴提督的心腹。不是庵主指示,我几乎误事,这倒不得不多一番打算了。

可是,无论这个贼子从中如何阻挠,我们要想立刻救杨文焕全家出虎口,还不致不成,只是杨二老爷世代簪缨,一生忠尽,我们那么作法,他定不以为然。再说我们淮阳派也不愿落杀官劫犯的恶名。我想吴剥皮虽是贪狠暴戾,好在他尚多顾忌,我们再费些手脚,明晚暗入大营,再施儆戒。他倘能识得利害,我们也不过为已甚。实在挤到那,也只好搅他个天翻地覆,顾不得许多了。庵主,你也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多少也帮我个忙吧!”

慈云庵主微然一笑道:“贫尼闭门清修,惹着谁来?偏你师徒不争气,这时反倒拖着贫尼也趟这混水,我也太冤枉了。”鹰爪王道:“庵主看在佛面上,多慈悲吧!”

慈云庵主道:“我既知道了焉能袖手旁观?不过我那凤梅徒儿,倘有差迟,我只朝你说话。”

鹰瓜王道:“庵主尽请放心,倘有差错,我不止对不起庵主,我有何面目见我杨恩兄。”

慈云庵主道:“好吧,咱们明晚起更后在大营见吧!王师兄如若口渴,就在这石屋的旁边,放着汲水的瓦罐,跟烧水的炉灶,不过汲水须要到摘星崖下,才能取得呢。”慈云庵主随即告辞,赶回碧竹庵。

鹰爪王遂在摘星崖上寄踏潜迹。赶到第二日晚间,双侠重入吴提督的大营,慈云庵主竟用沙门七宝珠在技勇营惊宴,鹰爪王在吴提督寝帐鸣冤。这次并探知断眉石老么传绿林箭邀援,凤尾帮的党徒竟有多人来到吴剥皮大营为虎作伥。鹰爪王跟慈云庵主分头示警之后,鹰瓜王并安慰了杨文焕,谆嘱徒弟华云峰不要轻举妄动,毋为门户之累。

华云峰自然是恪遵师命,就连凤梅姑娘,也因为既有师傅慈云庵主赶到,更由师傅告诉自己,有淮阳派掌门鹰爪王师伯着手营救,定能叫全家脱出虎口。吴提督手下虽有一班恶徒啸聚,不便轻举妄动,免得反生枝节,使王师伯棘手。凤梅姑娘一听有淮上大侠鹰爪王师伯相救,自己也安了心。

双侠侦知断眉石老么,竟自勾结来凤尾帮的禹门舵主桑青、屠振海。鹰爪王跟慈云庵主素知这两人是凤尾帮总舵派下来到秦中布道传徒的舵主,并且那夜行千里侯万封,尤甚刁狡险诈,更足以助那石老么横行无忌。才把这一班贼子引到华山,戏惩群贼,叫他们先尝到一些厉害。赶到把通臂猿追到摘星崖山涧里,双侠遂各自施展轻功提纵术猱升到摘星崖上,到了上面,在石室中互谈起万松坪戏弄群贼, 颇为快意。

慈云庵主道:“师兄,你先不要得意,我想那石老么虽是积案如山,不足为虑,莽夫卢元凯更是你我掌下游魂,只有那禹门舵主桑青跟那侯万封,全是诡计多端,性如蛇蝎,不可藐视。”慈云庵主还是真料着了,华山派,淮阳派的许多英杰豪侠,险些全葬送在两人之手。

鹰爪王听慈云庵主提到禹门舵主桑青跟夜行千里侯万封,遂冷笑道:“庵主这倒不是我目无余子,论起来我还曾经栽到凤尾帮的手下,我背后再发狂言,反令人齿冷。好在庵主是我们自己人,我纵然失言,你也不会给我在外张扬。

当年那姓鲍的毒药梭虽说使用的不够朋友,总算我的功夫不到。我不能不认栽。不过凤尾帮的能人我算会过了,我始终还没把他们放在眼内。这次既有凤尾帮的人在内,这更好了,我们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了。”

慈云庵主忙拦着道:“莫怪江湖上全说你这老头子不好惹了,敢情真个名不虚传。我好意告诉你,叫你有个提防,你倒先负起气来。我不问你把凤尾帮放在心上,我只问你打算怎么下手搭救我那徒儿一家人早脱虎口?”

鹰爪王道:“庵主不要多疑,我焉能只知负气,不赶紧设法营救令徒?不过我还有一事奉烦,庵主还要帮忙是幸。”

慈云庵主道:“我长斋奉佛,古刹清修,与人无悔,与世无争。你给我徒儿惹下是非,连累得贫尼也跟着你妄动无名。你可知我已在佛前宣誓,不再枉开杀戒,你不要强人所难了。”

鹰爪王道:“庵主真是慈悲之心,与日俱进,我岂能累庵主的清修。

我想到长安走一遭,这里有劳庵主照看杨恩兄一两天。我以三日为限,定要把庵主的爱徒奉还膝下,庵主可能帮我这个忙么?”慈云庵主笑道:“我就知你饶不了我,把这种千斤重担,放在我肩头,你却跑到长安弄什么把戏?这里潜伏着这班贼子,却叫我防不胜防,倘有疏失,你却要说我保护不力。贫尼担不起这么重托,你是另请高明吧!”

鹰爪王站起来,肃然一揖道:“庵主所说,却是实情。不过小弟只身而来,又当劲敌环伺,杨恩兄更不肯有累清名,我一人实感棘手。只有求庵主助我一臂之力,能够扰乱他两夜,第三天我当可返回,我估量杨恩兄阖家也可昭雪这场冤枉了。”

慈云庵主道:“你有什么妙法,也得告诉贫尼,叫我也长长见识。”

鹰爪王道:“庵主暂时可以不问,我还没有十分把握,不定能成不能成。庵主先闷两天吧!”

慈云庵主笑吟吟道:“说不说在你,我看你说不定是想愚弄那位铁面将军。但愿你马到成功,也省得我们与那群宵小结怨了。”

鹰爪王笑道:“庵主倒是猜着一半,至于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打开葫芦,庵主恐怕不易知道了。”

慈云庵主道:“我只候你三天,你若尽自耽延,这里有了意外变故,我可不负责任。”

鹰爪王道:“在庵主面前,我绝不敢作那误己误人的事。庵主既然慨允帮忙,我不便耽搁,我昼夜兼程,免得误事。现在离天明还有些时,我于日出前赶到华阴县,今夜能赶到长安才好。”

慈云庵主道:“好吧!王师兄,我盼你马到成功,一帆风顺吧!”

鹰爪王托付完,立刻起身,离开华山摘星崖,赶奔华阴县。天不过微明,一时也不敢耽搁,沿途上雇着脚程,按站赶着走,赶到日没时竟已渡过蓝水。在蓝水歇息进餐,戌末亥初,复从蓝水起身。

时值黄昏,鹰爪王施展夜行术功夫,在那荒旷的野地移行,赶到长安附廓一带。见这里也屯驻大军,鹰爪王遂绕着驻屯的大营,飞纵上城头,只见城头上一队队的驻防巡城兵士,不断梭巡,梆锣阵阵,全城中有巡哨官兵穿行各街巷。

鹰爪王辨了辨方向,由东关往西行。一条长街静肃肃的,两旁商市住户鳞次栉比。越往西走越觉警卫的森严,隔五步有两名军兵下卡子,隔一箭地有一队兵驻守,一队长方官衔灯架在街道两旁,由一名武官督率。鹰爪王展开轻功绝技,轻登巧纵,从街旁屋顶上飞行,展眼间已到了将军行辕附近。只见这一带更是防守严密,东西辕门前面全是戳着“气死风”灯,上面用纽纸扁字嵌的官衔。两边各站着三十名小队子全是缠头布,穿镶云字头勇字号衣,青布快靴,挎腰刀,这是将军的守卫亲军,由两位头司把总、二司把总统带。

辕门内马道上,两旁全有亲兵把守,直到仪门。仪门紧闭,只有旁边两个小门出入。仪门前是一对高有三尺的长官街灯,也是由亲兵把守着。鹰爪王在辕门东的民房上瞭望的清清楚楚,遂绕着东辕门外往后走,见这一带是高不及丈的围墙,围墙下虽没有军兵驻守,可是本城的城守营因为是将军驻节的所在,调官特派了四队兵围着将军行辕梭巡。鹰瓜王仗着身手轻灵,武功卓越,趁着一队巡防卫兵过去,脚下轻点,如燕子穿林,一条灰影飞落到围墙上,落脚处已在仪门里。这一入将军府,才要用鹰爪力寄柬鸣冤。

第九回 将军府陈冤奇柬

鹰爪王拢目光往下一看,见下面黑沉沉的是一条箭道,看情形是守卫亲兵的宿所,由南往北处有一排较矮的房子有十几间长,窗上隐隐有灯光。鹰爪王飞身蹿上屋顶,翻过这排矮屋,前后是一处宽大轩敞的院子,迎面是大堂,东西两庑是随员幕僚办公的所在。

鹰爪王见下面凡是门道,全有守卫,立刻施展开轻灵的身手,蹿房越脊,如入无人之境。越过三层院落,瞥见下面这道院子,全有走廊。

鹰爪王在南屋脊上,见迎面是明三暗五,前出廊后出厦的客厅。前面水纹式的格扇风门,被里面的灯光映得雪亮,厦檐底下也悬着纱灯,厅房门口站着两名听差的,全是穿灰搭连布的长褂,戴红缨纬帽。在走廊的西南角,有一间屋子,正有两名差人在里面说话。鹰爪王绕到西南角走廊的檐头,贴伏着瓦垄,眼光注视那厅房前的差人,耳听下面两人讲说什么。

只听一个说道:“你可别把火弄灭了,我看将军不到四更后睡不了。那位师爷谈起话来没完,将军还是真喜欢他!将军方才还说,粮饷处督办姜大人少时还来回事,这一来不定耗到多早晚了?”

又是一个说道:“唉!这份差事我真干腻了,从将军出京,跟着跑了这些省,别管怎么担惊害怕一点熬头没有。人家哪怕穿份号褂子,碰巧就许弄个顶子戴戴,咱们算白挣。”

先说话那个道:“老侯,你总犯官迷,我看早晚你非疯不可。别忙,我听说传来警报,说是长毛子又要夺陕西。这次只要打胜了,我给你求求刘师爷,办保案时带上你的名字,大小叫你弄个官做,那一来你总可以趁心如意了。”

那个差人答道:“别拿我开心,我家坟地没有那么好的风水,该着受苦的命,我不敢妄想高攀。水沸了,你快拿着走吧!”

先前那差人又说道:“老侯,你怎么当是我拿你取笑,我是真打算给你求求刘师爷,你擎好吧!早晚你就知道我是跟你真好假好了。老侯,你先替我泡泡茶去,我到前边去去就来。你要好好巴结刘师爷,将来我也好说话。”

那姓侯的答道:“你真要给我帮忙,我准不忘恩负义,我吃着甜水,绝不会忘了你这挖井的。你要是使唤傻小子,你可估量着。”

那个差人往外走着说道:“咱们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吧!”一边说着,已走出来。

鹰爪王腾身飞纵到房脊后,见那差人用盘托着一对盖碗,径奔上房。鹰爪王一相度这座厅房的形势,后面必有厦檐穿堂门后窗,好调剂屋中的光线,遂沿着走廊顶上往北面厅房上飞纵过去。赶到后坡一看,果然厅房后面是探出的五尺厦檐,檐下倒是黑暗暗的.后面也是一道小院,连着厅房后厦檐也有走廊,东西廊下一面是三间厢房,北廊下是个月洞门,双扉静掩,全院没有一些灯光。

鹰爪王恐怕月洞外是守卫等的宿所,先履着屋顶轻身过去查看,见月洞门后,是一片花园子,亭台花榭,曲径小桥,布置得颇为幽静,静落落没有一点声息。把屋面上的瓦砾捏了一块,打向园中,问了问,没有一些动静,知道里面没有守卫的兵弁。遂一长身跃到檐口,飘身落在庭心,蹑足轻步,来到穿堂门前,见风门上微有些光亮,不似前面门上那么雪亮,估量屋内的灯光,一定被厅房中的闪屏挡住。

轻轻捏在门环,把风门微启,果然迎门三尺就是一座高大的屏风,鹰爪王闪身蹙入门内,随手把风门带上。闪屏旁的两边夹道口全挂着软帘,闪屏后尚放着些净面具,说话的声音在屋内的东首,抬头看了看,上面在丈二尺高处,是一层雕花透梗的木屏顶子,建筑庄严古朴。

鹰爪王怕这下面不易存身,差人一个进来拿东西,自己退身一慢,易露行藏,遂相度好了上面隐身之所,往起一耸身腾身而起。那么瘦挺高大的身躯,轻如狸猫,双手抓住了闪屏上面的花牙子,气凝丹田,全身重量交到双臂上,跟着下身往上一起,脚尖往后面穿堂门的上面横过木上一挂,全身绷在上面。从雕花透梗的横梁往这厅房一看:只见厅房中轩敞非常,足有三丈多的进深,闪屏前是楠木的大条案, 双八仙桌,太师椅,上面红缎子南绣椅帔、坐垫,条案上摆着鼎彝之属的陈设。

西面是一架书案,上面文具井然,东面的大床,上面放着一张楠木卷书式的小炕几,摆着一只白铜的三明子烛台,红烛高烧,烛台前两只细瓷盖碗。厅房虽宽敞高大,一共点着六架三明子烛台,十八只红烛,照得厅房通明。床的两边红缎坐褥上,各坐着一人:左首这人,年约四旬上下,白净面皮,修眉朗目,穿着身便服,青子官靴。右边那个年约五旬开外,面色红润,两道浓眉,一双深目,鼻直口阔,唇上留着短须,神色中隐含着一种凛凛不可侵犯之气。

鹰爪王听那两名差人说话情形,一估量,那左首坐的必是那幕府刘师爷,右首那位,定是多隆阿将军了。鹰爪王暗暗点头,这位将军一团正气,两眼神光奕奕,朝廷能简用这种人才,真是干城之选呢!至于剿抚绥靖,难免失着,古来常胜将军能有几人?象将军这样的好官没有恩兄这回事,我遇上了也要暗助他一臂之力,叫他多为苍生造福,也是黎民之幸。

鹰爪王一边打量着将军跟幕府的面貌,一边听两人讲些什么。只见多隆阿将军托着一只水烟袋,正向床前灰槽中吹去烟管中的余烬,往左一偏头,向幕府刘师爷道:“幼棠,怎么逸樵还不来,我有好多事等他商量呢!我们全是知己之交,可以放言无忌。我听得有人说我事事偏袒逸樵,待他独厚,说这种话的人真是小人之见了。

我只觉着逸樵替我出力尽心,我待他太薄。幼棠你是知道的,自军兴以来,蒙朝廷不次提拔,转战数千里,军需给养实为全军命脉,逸樵却能替我筹拨运输,不论多困难的时候,他总能设法调度的不致受给养的牵制。我们再看看各省剿匪之师,因为粮饷不齐哪省没出过乱子?所以我依靠他如手足。虽是这样,我并没有例外的保举他,我正觉有些愧对于他,这时反有人说起这种话来,要叫逸樵知道了,岂不叫他灰心!我历来是我行我素,但求无愧于心。早晚我定要大大保举他一下,有人嫉视,也只好由他嫉视吧!”

幕府刘师爷忙答道:“东翁不要听这种浮言,姜年兄感南翁的知遇,自然感恩图报。东翁这里又喜他不负所托,时思奖掖。这正是良驹遇伯乐,士为知已者用。无知人的浮言,何足介怀呢!”

正说到这,外面风门一启,走进来一名差人,进得门来,向上单腿打千,禀报道:“跟将军回,粮饷处姜大人禀见。”

多隆阿将军点头道:“请进来吧!”差人答了声;“喳!”立刻转身出去,随手把风门敞门,说了声:“请。”

从厅门外走进来这位姜大人,年约五旬左右,面貌清瘦,一脸书卷气,一身大品官服。雅洁熨贴,连一点皱纹也没有。往前紧走了两步,向将军请了安。那幕府刘幼棠早站起来,向旁一侧身,容姜逸樵给将军行完了礼,忙招呼了声:“逸翁。”姜大人也答了声:“年兄。”彼此对请了安,刘师爷却把**的坐位让给这位姜大人,自己在窗前茶几落坐。

多隆阿将军道:“逸樵,我跟幼棠正念叨你呢!这几天你更辛苦了!移防各路的粮饷,筹办的怎么样了?四川的协饷到了没有?这次发捻宣称用二十万精锐直捣陕西,这固然不足信,可是总也有七八万人,虽是乌合之众,也未可轻视。第四镇第五镇的饷粮早早发给他们,叫他们克期移防金锁关,以增厚原有的兵力。还有那吴大业,我风闻他很有些跋扈贪污,不想他顶戴变红了,心可更黑了。这次我深知他颇有些恃功傲上,把陕西的黎民视同俎上肉,弄得怨声载道,民怨沸腾。果然这种情形属实,我也得儆戒他,叫他稍形敛迹,别等到叫人家弹劾了,连我也跟着被累了。”

姜逸樵忙躬身答道:“经略大人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了。卑职蒙大人破格栽培,哪能不稍效微劳,致负经略委托之重。四川省的协饷经卑职专员解到,第四镇第五镇的粮饷,已由该镇派都司德克图、守备冯保国领走。象吴提督虽是行为稍差,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是一员勇将,经略可以先不追究那些闲事。吴提督那种刚愎自用的性情,别再弄出别的笑话来,反倒影响了大事。卑职其实早就不以他的行为为然,只要他别太过了,总想着何必跟他结怨。不过他若自以为拥有兵权,肆无忌惮的胡为,早晚他要碰着大钉子。”

多隆阿将军点点头道:“逸樵,你近来涵养更深了。”

姜逸樵道:“这全由经略大人的训诲……”刚说到这,突然听得外面一阵沉重步履之声,姜逸樵听着一怔,把底下的话顿住。跟着风门一开,进来一位武官,进门来向将军请了安,随说道:“跟经略回,有京里下来位兵部堂官,揣有军机大臣密札,关防要严密,面见经略。镇台卢大人,跟副将额大人已验明部文,引路接进城来,已经到了,请经略大人的示下。”

多隆阿将军乍一听,不觉愕然,粮饷处的姜逸樵幕府刘幼棠,也十分惊疑!可是多隆阿将军略一思索,旋即镇定下来,同差人们招呼了声:“来呀!”

立刻厅门外齐答了一声:“喳!”随即进来两名差人,将军吩咐了声:“换官服会客。”又向回事的说:“请卢大人陪客在大客厅略坐。”

回事的转身出去,这里由差人们伺候着将军到暗间里换官服,外面值差的已掌起四只纱灯在厦檐下伺候。

多隆阿将军换好了官服,从暗间走出来,姜逸樵跟那幕府刘幼棠见将军得出去会客,立刻全站起来,要告辞。将军说了声:“你们二位别走,京里的事不知真相,万一有什么紧急事,你们略候一候等我会客回来再走。”

这二位幕僚答了声:“是。”将军径向客厅外走来。两人虽全是将军的亲信,究属属员,随着将军走出客厅,外面四名掌灯的差人,各提着纱灯,分左右引路。单有两名差人,一前一后伺候着,向大客厅走去。

鹰爪王潜伏多时,这时见正是时机,遂趁着那两位幕僚步出厅门的工夫,一飘身落在闪屏后。蹑足轻步,悄挑软帘,脚下轻点,轻如猿猱,已到了西面书案前。把预备好的一个官封的信,往书案上一放,左手把一只铜镇纸拿起来,右手用淮阳派的“大力金刚手”,骈二指往书案上一戳,把书案戳穿二指宽的洞,把信的左角往洞穿处一压,把铜镇纸上一插,把这封信钉在书案上。

这么稍一耽搁,那位姜大人跟刘幕府,在厦檐下伺候将军往前厅去后,两人议论着军机处的密札,不知道是福是祸?值差的差人,知道这两位就是将军留下不叫走的,遂一拉风门,说声:“请姜大人、刘大人里边吃茶。”二人答声:“好。”转身往里走。

鹰爪王立脚处是厅房中西面,那厅房门却是由左往右开,来人不用进厅房,只要一到门口,就看见书案这一带,风门一启,鹰爪王再往闪屏后隐身事故来不及了。一抬头,见承尘上尚可潜踪,微一缩身,双臂往上一抖,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如一缕轻烟,飞上承尘。厅房高大,建筑的全够坚固庄严,栋梁全是巨大的木材,更兼将军驻节不久,全是新扫除油饰的,不过微落点轻尘。在这刹那间,粮饷处的姜大人,幕府刘大人已走进来。鹰爪王隐好了身形,见这两人进来坐在那里彼此仍然谈论的是来人的事,差人倒上茶来,仍然退出去。

那幕府刘幼棠站起来,一边和姜逸樵说着话,一边在屋里缓步鉴赏壁上的名家字画。走到了西边的书案前,无意中看见书案上用那白铜的镇纸插着一封巨函,铜尺入木很深。刘幼棠“咦”了声,惊呼道:“逸翁快来快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姜大人也见他这么惊呼,忙凑过来查看时,也觉诧然道:“这是哪里来的?”忙凑到近前细看了看,见红信签上写的“叩呈大将军勋启”,下角写着“内详”两字。这封信竟被一只钢尺嵌在书案上!

姜大人忙道:“年兄,这书案上烛光照耀着,看的真真切切!方才并没见着这封怪信,这突如其来,真是咄咄怪事!我们别动它,索性等将军来了请将军看过再动吧!”刘幼棠道:“逸翁,你看书案木质坚韧,这投信的人竟能把铜镇纸嵌入案中。并且我们并没远离厅房,连一点什么声音全没有听见,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两人正在议论着,多隆阿将军已然会客回来。姜逸樵跟刘幼棠迎接将军落坐,先没敢提怪信的事,急欲知道京中下来这位堂官是为何事而来。姜逸樵遂问道:“经略大人,这位堂官倒是为了何事?卑职想吴老中堂是经略的老师,此次定是关照经略,或是朝廷对师旅有什么更动,老中堂早早关照,使经略有所预防么?”

多隆阿将军点点头道:“逸樵的见机果然胜人,倒被你猜着了一半。不过若只是些平常事,老中堂也不致这么多费周章了。只因有言官严劾提督吴大业,克扣军饷,鱼肉乡民、勒捐苛派、好色贪**等十几款,皇上颇为震怒,立刻就要降旨查办,还是几位持重老臣力谏皇上,不可躁切从事。并且吴提督出身行伍,好容易由军功熬到现在这种地方,遽然这一被查办,万一挤出别的事来,更赶上攻陕之匪已要发动,正在用人之际,还是从妥善上办理为是。皇上倒是采纳廷臣谏诤,令吴老中堂等协议办理。

老中堂的主张,吴大业身为统兵大员,果如御史所言,定当主持正义,不过朝廷要径自派员来查办他,却冒昧不得。吴提督性暴嗜杀,倘若一时犯了野性,抗不受命,岂不激起事来。老中堂并因为我在这节制军务,吴提督果然有这些劣迹,我也脱不了干系,遂议定这事倒有些难办呢!”

说到这无意中一抬头,瞥见对面书案上那只白铜的镇纸,映着书案上的烛光闪闪发光,多隆阿将军诧然道:“怎么那只铜镇纸竖在书案上?这定是听差的侯升胡闹讨打了。”姜逸樵道:“经略不要屈枉他们,请经略看看就知道这种举动不是平庸之辈所能为了。”

多隆阿将军急忙站起来,向书案这边走来,一到书案前“咦”了一声,伸手就拔来那只铜镇纸。往起一拔,竟没拔下来,二次握住了,手上用力往起一提,把铜镇纸提起来,把那大官封的信封拿在手中。将军随手把信打开,抽出信笺来,就灯下一看,只见这封信写着是:

大将军麾下:

将军率王者之师,**平发逆,数千万黎民各安生业,免罹涂炭之苦,皆拜将军之赐。惟提督吴大业,不能体将军爱民之旨,辜负朝廷爵禄之恩,坐镇潼关,横征暴敛,舆论沸腾,怨声载道。其恶迹昭昭,有目共睹。华阴富绅杨文焕,为簪缨世族,诗礼家门,曾出仕江南,十年作吏,两袖清风,想将军定耳闻其名。近年闲仕家居,读书课子,与人无侮,与世无争。而吴提督竟以勒捐不遂,诬以通匪之名,阖家被逮,籍没家资。吴提督严刑取供杨文焕惨被**刑。以一介文人,何堪荼毒?现已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诬良为盗,出自统兵大员,人神共愤,天地难容。民子不敢妄沽侠义之名,实以身受杨氏再造之恩,目睹蒙此奇冤,宁冒重嫌,甘尝斧钺,为待死之囚呼吁。将军即执路人而问之,亦能廉得其情。吴提督已具杀人灭口之心,杨氏阖家朝不保夕,叩求将军,慨发鸿慈,为杨氏昭雪沉冤,毋使六月飞雪,三年不雨,复见于将军治下也。

再启者,民子粗通武技,浪迹江湖。路经匪巢,侦得捻匪大举窥秦逆谋。唯捻酋等深畏将军用兵之神,姜汰陵等竟袭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故智。扬言倾全力直扑潼关、武关,紫荆关,别以奇兵,乔作流民,间道渡函谷关,风陵渡。与潜伏武帝山之回匪,暨禹门一带之凤尾帮枭匪会合。内扰长安,使腹背受敌,动摇三秦,席卷大河以北。此种狡计果售,窃恐若千万黎民难免死亡流离之苦。民子一介庸愚,本不敢妄预戎机,以感将军视民如子之义,心所谓危,难安缄默。望将军速遣干练将弁,秘查豫陕交果一带,是否有奸民捻匪混入,及武帝山之匪,禹门一带之枭匪是否属实。俾将军早为剿办,使捻匪计不得逞,不仅匪患不致蔓延,亦黎民之福也。冒死上陈,伏纳

垂察

民子王道隆顿首

多隆阿将军把这封信看完,见姜逸樵刘幕府全在旁愕然侍立,随把这封信向姜逸樵手中一递道:“你们把这封信仔细看过,看完了再研议这里是否有别情?”姜逸樵赶紧接过来,将军却就势坐在书案边,看着书案上的穿透的破洞凝眉深思。

这两位幕僚凑着书案上的蜡台,并头把这封信从头至尾的细看了一遍,又把信封反复的查看了一遍。见将军愣呵呵目注着书案,姜逸樵遂把这封信往将军面前一放,将军才抬起头来,向这两位幕僚道:“你们请坐,咱得细琢磨琢磨,这封信的来路,别被奸人利用了借刀杀人。”姜、刘二人忙答了声:“是。”

多隆阿将军道:“你们二位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信?老兄们可不要怪我口直,我会客回来,怎么不赶紧告诉我?也好早下手追究投信的人。”

两位幕府见将军起了疑心,忙站起来,由姜逸樵答道:“经略备责的极是。不过我们发现这信后,知道投书人敢办这种非常事,实是个非常人。卑职们料定这种人来去无踪,绝难追缉。更因为京里下来的密札,来得令人忐忑难安。及见经略进来,不敢先拿出事扰乱经略的心绪,就是经略自己看不见,我们知道京里的事没有妨碍,也要赶紧禀告。蒙经略大人这一指示,卑职倒深觉见事不明了。”

多隆阿将军含笑说道:“你们不要误会,我要有疑心你二位的意思,就不这么当面问了。我深怕外人勾结差人们弄这种狡狯呢!”幕府刘幼棠道:“晚生敢断定麾下的差役,全是忠勤事主,不敢做这种不要脑袋的事。”

那姜逸樵道:“经略大人到前厅会客去后,我跟刘年兄只在厅门前小立了一刻,并未离开这里。差人们并没进厅房,这封怪信就在这刹那间发现,所以认定投信人定是非常身手。”

多隆阿将军点点头道:“这倒是呢!不过这信投的却是太凑巧了,我在先真有些疑心,这是下井投石。但吴大业的行为实不能为人所谅!并且杨文焕历官江南,政绩昭著,家资富饶,绝不会作这种愚事。这倒真有些令人不愤呢!不过这封信中又牵涉到戎机,迹近恃功要挟,我们倒要慎重了。”

姜逸樵见将军颇有些犹疑不决,遂率然说道:“经略大人,卑职想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投信人纵有阴谋,意图借刀杀人,将军只能问这被杀的是否该杀,不必管是用哪一把刀去杀他了。吴提督恶行暴露,连言官全敢具折参他,幸仗着经略大人有老中堂从中维护,才不致激起意外的事来。

倘若言官奏折上去,圣意难回,连将军全难脱失察之咎。杨文焕果然落在吴大业手中,一家数十口真个惨死他手里,那时纵然再替他昭雪,这数十条性命已冤坐九泉。何如趁这时一举手之劳,先把这班含冤莫白的救出虎口。果然杨文焕被陷是实,那捻匪暗袭关中,更不致假了。

“卑职看这投书人,仁侠豪放,颇具义行。经略大人体好生之德,速派干员,驰赴潼关,提杨文焕全案人犯。就说这里也得着密报,该犯尚有其他逆谋,必须亲讯。这么办,吴大业纵有疑心,也不敢抗命。可是经略大人,须派得力人去,须防他杀人灭口。令到时他怕真相败露了,硬下毒手,故作经略的令到稍迟,他已把一干人正法斩决了。所以派的人,必要不容他缓手。先要见着被囚的犯人,叫他无法反复,那时提解起程,纵然再生变念,也无从下手了。经略大人看这么办好么?”

多隆阿将军,被姜逸樵这番话说得把先前的猜疑全撇开,细想到吴大业平日跋扈的情形,倒十分替杨文焕担忧。姜逸樵说的情实不假,吴大业那种凶狠性情,暴戾好杀,又掌着生杀大权,落在他手里的,实是生死呼吸,此时真是吉凶难测!自己既知道了,若再耽延,万一杨家满门遭了毒手,岂不误事!

遂向姜逸樵道:“好吧!就照你的主意办吧!”又扭头向幕府刘幼棠道:“索性你就起一角文书,用了关防,派副将铁安泰挑哨马队,驰赴华山下吴提督大营,提解杨文焕全案犯人。如有走脱一名,即以得财卖放论!逸樵,你看铁副将去足能对付吴大业了吧?”

姜逸樵忙答道:“经略大人,遴选得人,铁副将精明干练,足可以对付吴提督了。并且论官职也比他小不了多少,吴提督谅还不敢不以礼貌相待,这一来杨文焕全家定能逃得活命了。”

多隆阿将军遂容这幕府刘幼棠办这件文书,自己唤差人遂来伺候着到暗间换便服。刘幕府不大的工夫,已把这角文书办好,天已到了三更过后。多隆阿将军,立刻把那副将铁安泰传来,将军亲自交代一番,这位铁副将领了公文,带了一哨马队,立刻起程。当时这位将军把这事交派完了,两位幕府遂即告辞。这两位幕僚全是随着将军数年,就住在行辕里。这时两人是各奔自己住室,全在这行辕府东跨院里。这两人一出厅房,各有自己的差人撑起灯笼来,在前引路。多隆阿将军也在两位幕僚走后,回寝室去安歇,差役先伺候多隆阿将军安歇,再来收拾内客厅的灯光。

鹰爪王在承尘潜伏多时,见厅房中人已走净,飘身下来。见书案上墨台余沈未干,把笔筒里的笔拿起一支,饱蘸了浓墨,把书案上的三明子烛台挪到茶几上。这西墙上是一槽硬屏,屏心裱的是挥铁箫的墨竹。鹰爪王把这支笔杆往中指无名指缝里一夹,笔杆顺贴手臂上。气纳丹田,抱元守一,默运内功,身躯一俯一伸,脚尖一用力,腾身而起,身轻如燕,用“老猿坠技”的姿势,一双铁爪往那硬屏上一搭,轻轻拈住,全身悬住.用左脚尖微提着往硬木屏的边框上一点,右脚往左脚下一点,只用左手捋住木屏的上口,全身提住,右手提笔在木屏上的粉墙上写了十六个字。

写的是:“羊脱虎口,良友伸冤,有生之日,当报鸿恩。”下面写“淮上王道隆叩”。写完了仍把这支笔夹在指缝中,两手捋住硬屏的小口,脊背往后一弓,下盘往上一提,成“狸猫上树”的架势。两脚尖一点屏框,双臂往后一扬,飘的仰面朝天的横空蹿出来。一个“云里翻”,唰的离开书案四、五尺,往下一落,轻如落叶,几上的蜡烛摇摇。

鹰爪王把那支笔仍还到笔筒内,这时忽听得走廊上有脚步的声音,急忙把挪开的蜡台,仍还原处。纵身蹿到近面的闪屏后,仍从穿堂门退出厅邻,蹿房越脊出了将军府。到了街上隐僻的民房上,略缓缓气,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河耿耿,听了听街上的梆锣,已交了四更三点。

鹰爪王想到这一番手脚没白费,居然如愿,恩兄杨文焕的全家足可保全。因为听大将军麾下那位姜逸樵的话锋,很有关照杨恩兄的意思。不过这位将军很精明,不敢带出形迹来而已,只要把全案一提到长安定能化险为夷。吴剥皮那里有慈云庵主监视着,凭她那份超群绝俗的武功,跟那七粒沙门七宝珠,还足以敌得住那班匪徒,自己倒可稍放心了。天光转瞬就亮了,自己索性等天亮了,在城内打过尖再赶路不迟。

鹰爪王乘着这工夫把长安城的形势察看了一番,天色大亮,所有街上的警卫稍弛。鹰爪王游侠江湖,纵然夜行,也不屑穿急装紧裤,依然是长衫便履。此时从僻静处转到大街,见这长安城果然不愧是古帝王之都,虽经过兵变,依然不减富庶之相。鹰爪王在城内耽隔了半日,这才起身往潼关赶来。焉想到潼关那里,已经变生不测。连那侠尼慈云庵主,全未能防护了杨氏全家的安全。

第十回 布疑阵爱徒失踪

鹰爪王从长安城起身赶回潼关,到了潼关时,已是夜间三更之后。自己要赶到摘星崖看看慈云庵主,是否在那里?来到华山下刚出了万松坪,往前走了半箭地,突然一条黑影落到面前。鹰爪王忙往旁略避开正锋,喝问:“什么人?”

来人冷笑一声道:“你弄得好玄虚,把他两人隐藏在哪里?”鹰爪王见来人一现身形,正是那慈云庵主,不过劈头这两句话,说得自己好生不解,忙向前施礼道:“这里有劳庵主照拂,只是庵主说的话,我实在难测高深。莫非这里有什么意外事发生?还请庵主明示。”

慈云庵主诧然道:“这一说师兄是才由长安赶回么?哎呀!这可怪了,那么凤梅跟云峰两个孩子,被何人救出大营呢?”

鹰爪王愕然道:“我这才赶回来,急欲一会庵主,哪有暇去到大营?难道凤梅小姐,暨小徒华云峰已脱羁囚,这可真是怪事?庵主请把细情一讲,这里怕有意外的枝节了。”

慈云庵主见鹰爪王绝不是戏言,忙答道;“王师兄,从前夜走后,果然没再与闻这里的事,那就糟了。师兄你走后,我赶回碧竹庵督饬小徒们日课,黄昏后赶奔大营,到二更初我已进了大营,我当时就觉得大营里情形有异,警卫的那种森严,为过去我们没见过的。步步设伏,把一座大营防护的如临大敌,把中军三座大帐,用五百名箭手、藤牌手、削刀手,火枪手,层层守卫。

我倒没把这种盛阵兵威,放在眼内,潜入后营,明防暗守,布置的十分得法。我深疑断眉石老么又请了能人。我施展蜻蜒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功夫,跃升拘囚犯人的木屋,穴窦伏窥。哪知杨家女眷中不短别人,单单少了我的爱徒凤梅,因为防守过严,我要先暗中察个究竟,不欲遽然惊动他们,遂再到东西的囚所察看。

“哪知囚所内杨施主父子家人俱在,只少了令徒。我当时还怕是吴剥皮把两人提出用刑诱供,又到中军帐查看,见吴剥皮升帐理事,却是调度他驻防各路的兵马,听他口风中,似知捻匪不久就要来取关中。那断眉石老么,竟也在帐中侍立,赶到派拨完了各路兵弁,吴剥皮才向石统带石老么道:‘怎么样了?可查明这两个小囚徒的下落?灵壁,我要不是信得及你,我真有些疑心是你卖放的了。

凭你防守的那么严,竟会把人看丢了,真有些令人不解。照这样闹,连本军门这条命全有些难保了!限你三天把劫走犯人找回,把那劫掠犯人的匪徒缉捕到案,你要是这么玩忽视事,可怪不得本军门公事公办了。’但是偷睹吴剥皮说这话虽然严厉,可是面色上并没怒意。”

“断眉石老么答道:‘这事还得请军门恩典,卑职既知劲敌当前,焉敢疏忽。昨夜跟卑职的师叔暨师兄弟华山追贼,彻夜奔驰,直到五更左右,才赶回大营。赶上卑职邀来的武林前辈桑、屠二位师傅,路遇见卑职的师祖天罡手闵智,带着两个徒弟路过此处。桑、屠两位把他邀到技勇营,我只跟闵师祖叙谈了不多时,再到后面查看,已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男一女竟被人救走。

拘囚的木屋前的技勇兵,也全没离开地方,卑职到里面查看,全是由屋面上下出入。严加拷问男女囚徒,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是:在天亮前突然屋角里暗处,冒起一股青烟。那时多在睡着,只有老仆杨安、华云峰跟杨文焕的长子世忠没睡,鼻间嗅得一种异香,彼此才要说话,突然全昏迷入睡。已睡着的,根本就不知屋中有什么变故。直到天光大亮相继醒来,见所有人全好好的,只少了姓华的一人。

“‘卑职盘问那班女眷,也是一样的说法。卑职因为在这样严密守卫之下,匪人竟得把人盗走,必是那横行江湖的鹰爪王所为,其中还有那西岳贼尼助纣为虐,所以卑职于事后已请一班同道先下手搜查那鹰爪王匿居的巢穴。所去的人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大营中的布置,足以防范一切,卑职绝不能辜负军门的栽培,定要把恶人拿获,请军门稍宽限一、二日,卑职就感恩不尽了。

卑职的桑、屠二位老师,本是助卑职对付这班横行无忌的恶人而来,今晨突然因急事赶奔江南,叫卑职报告军门:这次捻匪三路取陕西,传言的是有匪兵十万,官方以为是虚张声势,据桑、屠二位师傅,侦得确切消息,三路匪兵似尚不仅此数。匪兵未发,已先遣了数千悍匪,从潼关,武关混入,借作内应。请军门千万不要为流言所误,不要轻视捻匪的兵力,请军门趁着匪兵未发,厚集兵力,以防万一。

桑老师他们不肯早早报告军门,怕是落个图功邀赏之嫌,所以在临走时嘱卑职报告军门,以表没有他意。’那吴剥皮听石老么这番话十分满意,并夸奖石老么的老师们深明大义,嘉许备至。谆嘱石老么对其余的犯人严加看管……

“贫尼当时窥听了这番话,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听他们暗中的话风,咱们两个徒弟,绝不是他们隐匿,很象是你把他们救出去。我再到技勇营查看,只见那个被我们吊在山涧的老贼,其余的一个不见。

贫尼冒着奇险,复返后营,潜入杨夫人囚所,径闯入木屋,问凤梅的下落。杨夫人所说,正与那石老么相同。我才待退出囚所,突然有暗器的风声袭来,被我回身接住,见是一支蛇头白羽箭。师兄你大概总知道,使用这种暗器的,北派武林中绝没有会的,只有那当年威镇川中雪山二丑,能创出这种暗器来。我估量那雪山二丑,年岁已高,江湖传闻两人早已洗手归隐,还在尘世已说不定,当时使用这蛇头白羽箭的必是他嫡传的门人。彼时我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穿出屋顶,虽在那么匆促的时候,我不敢给你淮阳派丢脸,把屋顶揭起的木板仍给他还原。

“我亮镇海伏波剑想会一会暗算我的贼子,不料贼子竟不肯露面,只有石老么所部的技勇兵,百十名强弓利箭,雨点般的向我攒射过来。贫尼见找不着暗算我的敌人,徒杀戮一群蠢汉无益,用伏波剑护身退出后营。当时我不敢决定这个孩子吉凶生死,听吴大业的口气,又不是他隐匿杀害。我想若不是师兄你把他救走,也必是我辈中人把这两人救出来。所以我只得暂回摘星崖,想候你回来,真相自明。师兄你这时才回来,叫贫尼怎的不急?”

鹰爪王听慈云庵主把经过的事说完,两道寿眉紧蹙的说道:“这真是怪事,我看这两个孩子失踪得定有蹊跷。庵主,你怎么也蒙住了?要是我道中人,哪肯用江湖上使蒙药的下流手段,我恐怕他两人定落在匪人之手了!”遂又把自己夜入将军府递信鸣冤,即已蒙将军派干练的铁副将率健卒驰赴吴剥皮大营,提解杨文焕全案到长安亲讯的经过说了一遍。继道:“我方庆幸事情顺手,不料这里又有这种变故。这样看来,断眉石老么定是约了党羽,暗中与我们较量。庵主还得助我一臂,我们得再入大营,查探一下。我预计铁副将也可以到了,看他是否好好把全案交付。杨文焕阖家即或脱出虎口,还要提防贼党们不肯甘心,半路抢劫。我们届时或须保护一程,以防意外,庵主看怎么样?”

慈云庵主愤然道:“贫尼纵横江湖四十年来,仗这柄利剑与人排难解纷,锄强剪恶。什么劲敌也遇见过,就没感觉过怎样棘手。想不到雄心一泯,奉佛力禅,遇事能忍耐时且忍耐,得容人处且容人。这次反令这班小辈们轻视了我们,些许小事,到处处掣起肘来。不叫孽障们尝尝镇海伏波剑的滋味,也不知西岳老尼的厉害!势逼处此,佛菩萨也怪不得我再启杀机了!师兄走吧!咱们倒要看看这群孽障,有多么厉害哩!”

鹰爪王见慈云庵主动了怒,知道她背上的伏波剑要染血腥,遂不敢再多言,随答了一声:“庵主请。”立刻各自施展开夜行术,嗖嗖两条黑影,似箭离弦的离开万松坪。沿着羊肠小道,下了山坡,扑奔大营。只见后营一带黑沉沉全无灯火,双侠施展轻功,越过鹿角,进得后营,没有多远,突然弓弦响处嗖嗖的从暗处射来四、五支暗箭。

双侠各仗着身形轻快,疾如飞车的跃过卡守后营的一排帐篷。这一来慈云庵主跟鹰爪王各打招呼知道营中各处全有埋伏,全提着十二分警戒扑奔大帐。只是才到后营拘禁囚犯人的木屋前,但见除四面守卫的兵弁,弓上弦,刀出鞘,并有一大队健卒各执强弓硬弩、长枪、腰刀的列成两队,对面峙立排成一条长队,沿着后营,直排到中军大帐门口,情势严重异常。

慈云庵主跟鹰爪王展开个人的身手,从僻处纵跃如飞,眨眼到了大帐后,彼此默运内家绝技,“燕子飞云纵”的轻功,从十丈外就腾身纵起,下面把守的军兵觉得头顶上黑呼呼如同巨鸟飞过。等待注目察看时,这一僧一俗,两位大侠竟借那拱卫中军帐的小帐篷顶上一接力,再一腾身,已到了中军大帐顶上,轻如飞絮没有一些声息。鹰爪王仍要用鹰爪力的手法撕裂牛皮制帐顶。慈云庵主忙一摆手,不叫鹰爪王那么大意,因为有雪山二丑的门人在,这是个劲敌!真跟他动手倒没什么,这时稍一疏忽,易为所觉,遂掣伏波剑,剑尖微动,把帐顶刺了两洞。

鹰爪王跟慈云庵主一个半侧着身形面向外,一个侧着身形面向里,四面全能照顾到了,从帐顶这小洞里往里看。鹰爪王见吴提督竟没入帅座,公案后两旁稍偏着各设了座位,吴提督竟以客礼待来人。鹰爪王这才看出这位铁副将已是记名提督,赏戴花翎,军功跟吴剥皮差不了多少。明白这是多隆阿将军故意的差他来,是好跟吴提督说公事,又是将军的亲信。吴剥皮如不甘心交人,除非他立刻背叛,他忍着肚子疼也得交出来。双侠到时大约是铁副将已来多时了,情形是已到后营提犯人。吴剥皮脸红脖子粗的,力言那盗取犯人的,是江湖上一种飞贼,绝非官兵所能抵御,请铁副将自管据实回禀将军。若实有碍难,请铁副将先回长安,吴提督另行振员护送,自有交代,有什么责难自己担承。

那铁副将又把话风收回,说道:“军门不要误会,并不是我敢刁难。我是觉着匪人太以胆大,就凭这种万马千军的大营,竟敢伸手劫掠拘押的犯人,真是目无国法了。好在不是主犯,我们有什么碍难,军门你就擎着褒奖吧!”正说着,进来人报:“所有犯人俱已提到在帐外候令。”那吴提督立刻说声:“带上来。”差役往下一传喝,立刻哗啦哗啦,锁镣响动,杨文焕全家被提进大帐。杨文焕形容憔悴,女眷们更是凄楚欲绝。

这位铁副将虽是久历戎行,临到战场,杀敌斩盗,血肉横飞!践着那断胫残肢,挥刃而进,绝没有什么顾惜。因为除恶才能安良,那种穷凶极恶的叛贼,跟那杀人越货的巨盗,绝不是恻隐之心所能感得动的。及至看到杨文焕全家铁锁锒铛,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先存了怜惜之意。这就是爱憎因人而施。赶紧按着名单点了名,一共是十八名的,现在短了两名,还剩十六名。

只见铁副将把犯人按名点完,向吴提督道:“军门大人,这内还有举发人姓阮的,军门可把他传到么?此人是有功之人,经略大人定要特别的奖励他一番才好。”

吴提督道:“此人在武守备那里,传唤他的人,去已多时,大约也就到了。”说话间外面进了差报:“阮松带到。”铁副将道:“唤他进来。”

差役们答了声,立刻从帐外把潼关告密的阮松带了进来。阮松一进大帐,连头也不敢抬,只走了两步,就跪在那。铁副将一见这种獐头鼠目的神情,就看出这小于不是好人,遂问道:“你叫阮松吗?”

阮松嗫嗜着说道:“小人叫阮松。”

铁副将道:“好,你这次举发通匪的杨文焕,应该得官家的奖励。你随我到长安,经略一喜欢,你大小总得弄个官作呢!”

阮松不敢答言,只是叩头,铁副将笑着一手挥道:“下去吧!”差役把阮松带了下去。

铁副将立刻向吴提督道:“经略大人交派的要紧,卑职不便耽搁。车辆备好,还要赶一程路,免得误了期限。”

吴提督道:“老兄何必这么忙?这种时候,押解这种通匪的犯人,路上太觉危险。老兄在敝营暂宿一宵,明日启程吧!”

铁副将已有成见,恐怕吴剥皮反复,遂托辞经略性情很急,自己宁可冒险赶路,也不敢迟延误限。吴提督见挽留不住,只得令帐中将弁,把犯人押出帐去,照应上车,铁副将立即告辞。

吴提督站起相送,道:“我看还是潼关借三辆囚车,把杨文焕主犯的父子三人上了囚车,不致再生意外。老兄别忘了这是通匪叛逆的重要犯人啊!”

铁副将一边往外走着说道:“军门不必费事,那一来行程反倒麻烦。好在卑职带来的马队,全是挑选的劲卒,尚足以防范一切。卑职若是投有提防,哪敢那么大意,多谢军门的美意吧!”

吴剥皮见铁副将十分老练,无论怎么说,绝不为所动,只得任其自便。吴提督送到帐门口,铁副将回身请提督留步,请安告辞,转身出帐。吴提督还要送到帐外,却被技勇营统带断眉石老么悄悄把衣角给扯了一下,吴提督停步不前,铁副将已经转过身去,毫未觉察。

帐顶上潜伏的鹰爪王,跟慈云庵主却看得清清楚楚。双侠见石老么向吴提督低声悄语,吴提督怒容满面,只是皱着眉头,向石老么只说了声:“少时到我寝帐有话问你。”

吴提督立刻传令各将官,各归营房,自己也退回寝帐。帐顶潜伏的双侠,见吴提督一退帐,大帐四周的防卫劲军也整兵撤退!只剩八名健勇守卫。鹰爪王见那铁副将从大帐出来,即由他自己带来的帐篷阻隔着,看不见车辆在什么地方。

鹰爪王深恐杨恩兄在未离大营前出了什么变故,遂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从大帐顶飘身落在大帐后。彼此一计议,分从左右两翼的帐篷后,绕向前锋营。鹰爪王刚越过第三排营帐,突觉得左侧黑影中一股子劲风扑过来,忙往右一抢步,一斜身,双掌闭住门户,同时黑影中一对青光烁烁的日月轮,随着风声双轮齐下的劈下来。鹰爪王一个“霸王卸甲”,猛一拧身,身形陡转,右臂一拂,骈右掌食中二指,照来人的右胁下“天枢穴”便点。

来人双轮劈空,识得鹰爪王点穴手法厉害,左脚往外一滑,双轮随着往左斜身之势一带,右腿一提,右手的单轮“白鹤亮翅”,照鹰爪王的右腕子便戳。鹰爪王见轮锋已到,右臂一撤,身躯往左一斜,左掌的“金刚指”倏的照敌人右肩胛下“背俞穴”便点,卸敌人这条右臂。敌人一抽招,“怪蟒翻身”、“毒蛇寻穴”,身形陡转,往下一塌,左手轮往外一展,正找鹰爪王的下盘。

鹰爪王见敌人这对日月轮招术变化不测,见敌人左手的轮奔下盘斩来,遂把双臂往右一带、一拧,用“龙形一式”,飕的身形纵出两丈左右,往下一落。脚未站稳,突听得背后“吧”的一声,袖箭卡簧响动,知道暗器袭来,忙一斜身,又听得前身数步远喝声:“孽障!班门弄斧。”跟着一线白光过去,“钉”的一声,地上“吧答”一响,两件暗器同时坠地。

鹰爪王往外一撤步,慈云庵主已到了面前。仓卒间不及答话。才要进击敌人,突听三丈外嘿然冷笑道:“我才领教鹰爪王老儿的身手,想不到西岳老尼也来趁热闹,很好。两支蛇头白羽箭,权代请帖,恭请驾临十二连环坞候教,在这恕不奉陪了。”鹰爪王忙叱道:“无名小卒,也敢卖狂,你先报上‘万’儿来。”

哪知声息寂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敌人走了,官兵可被话声惊动出来,头里一列四座帐篷,有两处跑出六、七名官兵,一边往帐篷后跑,一边喝问:“什么人这么大胆?”

慈云庵主忙向鹰爪王说声:“无知的兵卒,管他作甚?师兄随我来。”

立刻腾身跃起,扑向左翼帐篷一带。鹰爪王一纵身,先把落地的两件暗器拣起,才随着庵主后跟从黑地里赶奔前锋营。又转过两排营帐,前面灯笼火把照耀着,慈云庵主把鹰爪王引到贴近空地一座帐旁,身形隐住,向前暗窥。只见正是铁副将督串自带来的兵弁,指挥着提解的犯人上车,四周围护着一对骑兵,一共四辆轿车。两辆敞篷车驾车的全是双套健骡,远远见那杨文焕上了第三辆轿车,这时所有车辆全是向营门那边顺着。鹰爪王跟慈云庵主潜身的地方,只能看见车尾。

就在杨文焕刚被吴提督部下兵弁架上车去时,有一个兵丁,向车后蓝布围子摸了一把,立刻很显然的现出一块白粉印,远远的看着很清楚。当场的人倒全不理会,慈云庵主却警觉,低声向鹰爪王道:“师兄,你看见了么?吴提督这么交出人犯,绝不甘心,这分明是还有阴谋诡计,不可不防。”鹰爪王点头道:“庵主说的极是,鼠辈们定不甘心,我们容他走后,还得跟踪他一程,免得沿途中再生意外。”

双侠计议停当,看着那犯人全上了车,铁副将指挥自己带来的人马,把这六辆车开起来,双龙出水式,铁副将督着后队,二十多支火把照耀着。那举发告密的阮松,却被监视着,也骑一匹马随在车后。哪知这小子没骑过牲口,随着车辆才走得几步,竟摔下马来!押解的官兵,只得把他架到末后的一辆敞车上,跟犯人做了一路,这一班人马在火把闪烁中直奔营门而去。

慈云庵主跟鹰爪王容这位铁副将把杨文焕全家救出虎口,彼此一打招呼,立刻撤身形顺着隐僻的所在,越出大营。此时也不过四更左右,鹰爪王见前面是潼关厅的辖境,既有地方上防守吏卒,更有驻防的队伍。这一带绝不会发生变故,遂立刻绕着潼关厅西北,到了新河驿的一片丛林中。

鹰爪王向慈云庵主道:“我们在此正可稍事歇息。我想这班贼子们纵有逆谋,想在中途抢劫,也定要过了华阴县城,渭河以南。萧家台以北,地名落魂堤,那是往长安的咽喉要路,只要往北,越不过去萧家台落魂堤。我们预计铁副将已知吴剥皮终要反复。既然连天明全不敢等待,定要紧赶一程。想那铁副将精明干练,必知道吴剥皮纵然蓄意想把杨文焕杀害灭口,也得暗中下手,不敢公然做这种显露反迹,予多隆阿将军以口实的举动只要能够赶到临潼,就不妨事了。”

慈云庵主也道:“我也想着越是他屯兵的所在,他越不敢下手。这种悖逆的事,他绝不肯叫他部下的将官知道,动手的也定是他的死士。可是师兄也不要过于大意了。他在铁副将提解犯人时,曾暗遣爪牙,在杨施主的车辆上做了暗记,别的车辆并没有留什么标记,其意不在他人只想在杨文焕施主身上下手,这一来更形危险了。我们还是别过于耽搁,赶紧的赶到那萧家台落魂堤,倒看贼子们怎样下手?”

鹰爪王道:“庵主不用忙,此处距离萧家台尚有三、四十里。铁副将走的是官道人路,奔那有驻防的官兵地方走,我们走的新河驿这趟捷径,虽然荒僻,可近着十几里。我料定吴剥皮的死党来时,定也抄这捷径,绝教他逃不出我们掌握。我有一事怀疑着,方才在大营黑地里所遇敌人,掌中的日月轮颇见功夫,及至他用暗器打来,多谢庵主的沙门七宝珠,破了他一箭,我已将落地的两种暗器拾来。那贼子临行说什么两支袖箭权代请帖,他在什么石家坞候教,这石家坞又是什么所在?我倒想不起哪里有这么个垛子窑,庵主可知道?”

慈云庵主道:“师兄别是听错了吧!我听他说是十二连环坞。师兄想想:江南道上可有这么个名字?我准知道陕西境内没有这么个所在,就是北五省也没听有这么个地名有绿林人盘据着。”

鹰爪王矍然道:“唔?十二连环坞!哦,敢莫是这群匪棍与我寻仇?这倒很象。庵主,这十二连环坞许是在江南。自从我跟凤尾帮结下梁子之后,我隐迹淮上,忍辱潜修,期报当年一棱之仇。不料凤尾帮的总舵,竟由江苏鹰游山移走,遍觅无踪,后来听江湖上传闻,由他们本帮第四代的龙头舵主,内三堂的老头子,在十二连环坞重建总舵,大开山门,把长江上游的水澳帮也合并了。

把本帮的弟兄,全集合在总舵,比武较艺,重举出三位武功造诣超群的分掌内三堂的天凤堂、青鸾堂、金雕堂。所有老一辈的,不掌职司的,全请进福寿堂,受本帮的奉养。凤尾帮声势大振,连我那对头人听说也入了福寿堂退隐。”说着双侠各奔萧家台。这一来,有分教:双侠试身手,血溅落魂堤。

第十一回 落魄堤双侠惩五寇

淮上大侠鹰爪王,与西岳碧竹庵侠尼暗护铁副将提解杨文焕全案,双侠取道新河驿捷径,在林中略息等候官兵。鹰爪王以大营所遇劲敌,始知敌人尽为凤尾帮匪党。唯凤尾帮曾经官军痛剿,鹰游山总舵瓦解,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可是这总舵很少人知道在哪里。

鹰爪王向侠尼说道:“这十二连环坞非常隐秘,大约在浙南雁**山一带。我因为举办淮上团练,未能抽暇一访他们的老巢。这么看起来,连庵主所遇的那人也定是凤尾帮的能手了。”说到这,从怀中把方才拣得的暗器拿出来,把沙门七宝珠先递与了慈云庵主收起,细看这支箭说道:“庵主看这支奇形箭,定是庵主说的雪山二丑一派的蛇头白羽箭了。”

慈云庵主也从囊中取出一支袖箭来,借着星月之光一比较,形式虽全是四寸长,不过跟平常的袖箭差着的是:箭铲较宽,箭尾多着二寸的白色羽毛,只是鹰爪王新得的这支箭,箭头竟成了叉形,箭铲两旁,各支出三分长锋利的针来。鹰爪王不禁怒形于色道:“庵主,不论使箭的人对我们是怀着什么恶意,只就他使用这种阴毒的暗器,我王道隆誓为江湖除此恶獠。我不诛此贼绝不罢手!”

原来这种暗器十分阴毒,是雪山二丑的独门暗器。箭铲比平常的袖箭稍巨,箭筒内的卡簧力也大。箭铲里是空的,箭尖下里边横嵌着两支钢针,全装有纤巧的卡簧,箭尖不撞动,这两个刺针总是潜藏在箭铲里。只要箭一射中了,箭铲射入人的身体,两支钢针崩出来,左右向肉里横穿过去,再想取下这支箭,除非是把箭伤的创口割下一块肉来。这样厉害!所以中了这种蛇头白羽箭不死也得落残疾。

虽则不是毒药暗器,可比毒药暗器还阴毒。雪山二丑创出这种暗器,很招得一班江湖道的嫉视。不过他弟兄只在川边一带行道,不到内地来,并且不到危急,不遇上势难两立的仇人,绝不轻用。后来据说连他本派也不轻传,不想这时忽在潼关这里发现了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叫鹰爪王怎得不怒?

当时慈云庵主含笑道:“师兄不要这么动怒。你看到蛇头白羽箭就这么捺不住火性,我们虽不算孤陋寡闻,可是四海之大,江湖道上比这种阴毒险狠的恶人更恶的尚大有人在,我们哪里管得来呢?但是为江湖道除恶是很该办的,我们也要加一番慎重。此人或者就许是那断眉石老么所说那天罡手闵智,此贼倒是个劲敌,本领远在石老么所约一班党羽之上。我们再遇上时,倒不要轻轻再放过去,请把这支箭收起,这还算一份请帖呢!”

鹰爪王遂把这支箭仍然收起,向慈云庵主道:“我们已耽搁这一会时候了,快赶奔落魂堤,不要再叫贼子们走了前头。”

慈云庵主点头道:“师兄说的极是。”双侠立刻起身,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奔萧家台而来。慈云庵主较比鹰爪王路径熟,这一带全到过,沿着荒郊小道,一路奔驰,走出七、八里路,隐隐听得西南一带梆锣犬吠之声。

慈云庵主道:“王师兄,你听西南上这片野犬吠声的地方,就是萧家台了。这么夜静更深,除了村庄上巡更的,绝不会再有行人。群犬狂吠,定是铁副将的人马已进了萧家台的镇甸。我们来的还算恰好,一出萧家台,就要步步走入险地了。附近二、三里内,散散落落尚有农民集居的小村落,我们紧赶一程,越到他们头里去。”

鹰爪王答应着,行前又走了里许。远远的看见前面半里地外一座大镇甸前,三三两两的火光闪入街内,渐渐的听出铁蹄蹴踏的声音,跟着又有辚辚的车声入耳,知道是铁副将已到萧家台。双侠深服这位铁副将果然果敢有为,虽走的是官堂大路,居然这么快,竟跟自己不差前后。双侠全是身形如箭,慈云庵主在头里,到了萧家台镇前,不进镇甸口,顺着萧家台西面的乡野扑奔镇甸南绕了过来。

鹰爪王见萧家台是很大的镇甸,绕着镇甸走了有一里多地,才到了萧家台的镇甸南口。在没绕到镇南,便听得铁蹄奔腾,跟野犬狂吠,冲破了沉沉的夜色,灯笼火把,如一条火蛇似的,向镇外旷野驰去。在这队官兵过去之后,萧家台内,竟随着出来十几名壮丁,撑着两只方灯,到镇甸站住,把灯戳在镇口。双侠看出这萧家台有守卫的乡勇,贼党们纵然真有举动,也得离开这里。

双侠紧蹑着官兵的后踪,借着一片片的青棵子丛林隐身,纵跃飞行。越往前走越荒凉,地上渐渐尽是浮尘沙砾,连粗粮全不能种了。只是一片片的土地,只生着野草荆棘,离开萧家台以北,约有三、四里之遥。见前面的人马越走越慢,从暗地里仔细一察看,只见一片黑压压的苇地,当中一条土道,更是坎坷不平,浮沙没踝,这条土道是越走越窄。铁副将督率这队人马,原是六辆车在中间走,马队分两行双龙出水式,在两旁镶着这六辆车。只是一入苇地,道路渐窄,只得把人马分作两队,一队在车头里开道,一队在车后保护着。乱蹄践踏,被这火把光焰映照着,涌起一片红雾。双侠施展开轻功提纵术,穿着苇地往前趟。鹰爪王悄悄向慈云庵主问道:“现在铁副将所走的可就是落魂堤么?”

慈云庵主道:“这还不是,还有一箭多地吧!这里因为百年前是渭水支流的河身,经过一次大旱,沙聚水涸,正是沧海桑田,把一片宽大的河道南迁。这一带称得起地瘠民贫,只有滋生苇草,别的种了全不能收成。地利一变,到把这一带成了绿林出没的所在。师兄,咱们紧走一程,越到官兵头里,好察看形势。”

说着脚下着力,飕飕的似脱弦之箭,展眼间越到官兵头里。慈云庵主忽的往斜刺里一穿,已到了苇地边上,身形一停,用手一指道:“师兄看,这就是落魂堤了。”鹰爪王向苇地外一看,好个险恶的所在!

原来这苇地外是一道土堤,比苇地里高起四、五尺,堤两边全是一样。这还是没有积潦的时候,要赶上雨季,一有积水,真是步步危险。那车马在这道土堤上走时,一个失神,就容易坠落下去。当时鹰爪王悄向跟踪赶到的慈云庵主说道:“这里果然名副其实,荒凉险恶,天然的盗贼渊薮,但不知再往前去有多远才是大道,有没有泥塘隐在苇地里?”

慈云庵主道:“师兄不问,我也正要奉告。这段落魂堤长有一里多地,直到渭河的新岸。到了快到尽头一箭地内,就不能着脚了,全被从河流渗过来的水聚住了,只要失足掉在里头,烂泥陷住了,再想脱身,除非有救援,才能逃得活命。师兄千万小心,这种天然陷井,纵有武功护身,也叫你英雄无用武之地。”

鹰爪王道:“多谢庵主的指教,我们还是赶奔前面等待铁副将……”这句话没落声,慈云庵主说了声:“噤声!”

立刻听得寻丈外苇草唰唰的连响处,瞥见两三条黑影往西北下去。慈云庵主低声道:“王师兄,我们不虚此行,匪党真个缀了下来,我们倒不要忙了。紧护车辆要紧。”

鹰爪王跟慈云庵主纵上堤头,拢目光向身后察看。只见铁副将那队人马,缓缓行来,因为经过这种险要的道路,又在深夜之间,虽有火把照着,仍然不敢放辔疾行。鹰爪王见匪踪已现,是在前路邀劫,遂向慈云庵主打了招呼,自己往东堤的苇地里趟进来,查看堤下面的情势。见堤东也是比堤岸矮着一人深,比堤西边更是难走,苇地里夹生长些蔓草荆条,牵衣绊足,往前悬了半箭地,并没有匪党的踪迹。因为等待后面的车辆人马,慢慢的从苇地里往前走。忽然头顶上铮的微响,唰的两支青铜钱落下来。

鹰爪王知道这是西岳派“青蚨传信*的一种小巧绝技。不论在什么昏黑的地方,示意先到的人,叫他知道来者是谁,就甩这种鸳鸯镖的手法,把这两枚青钱打出来,叫两枚青钱脱手后在半空中互撞,作声报信。此时只一堤之隔,庵主不敢发声,却用“青蚨传信”关照自己,定是又见了敌踪。

鹰爪王未等青钱下落,赶紧一伏身,就在刹那间,身后两,三丈外,芦苇的梢子竟唰唰的一响,又是两条黑影。身形起处,一前一后,全拔起有两丈五六,疾如飞鸟,纵出总有两三丈往下一落,芦苇跟着往左右波分着作微响,身轻异常,颇具好身手。两条黑影,倏起倏落,展眼间已出去十几丈。

鹰爪王竟用“一鹤冲天”的轻功提纵术,从芦苇中拔起,往土堤上一落。慈云庵主也正在西面堤坡下招手,双侠聚到一起。

慈云庵主道:“又有两个匪党是从苇地里追下来,忽的越过土堤。我怕彼此无心撞在一处,所以用‘青蚨传信法’,示意师兄,躲避那匪党,免得早早把他们惊走了。这么看来,匪党来的总在五,六人以上。我们不要太放松了,免得叫这群孽障们伤了铁副将的部下。师兄,你看铁副将押解的犯人快到了,我们退向苇地里潜身隐缀,看着贼子们如何下手?”

双侠遂借着芦苇隐迹潜踪,听得后面一片马踏浮沙轮声辘辘,一条火龙似的沿着这道落魂堤,渐渐迫近。那堤上的尘沙滚滚,看不清人马的形态。不一时人马的前锋已到近前,相离切近,从暗处往明处看,见马队全是弓上弦,刀出鞘,前后分出两队,当中护着这六辆车子。铁副将翎顶辉煌的骑在一匹骏马上,在后督着队。双侠在芦苇中随着往前走,这可不敢过于贴近了土堤,恐防被官兵误认作匪人,乱放起箭来,反倒误事。

眼看着这道落魂堤已走过一半多,突然前面吱的一声胡哨,芦苇地里唰唰的连声响处,从里面飞纵起两条黑影,直投堤上。堤东面也是吱吱的连接了两声胡哨,同时也飞起两条黑影,扑上堤来。鹰爪王招呼了声:“庵主,我们保护车辆要紧!”

鹰爪王因为距离堤上稍远,声喊中已运用轻功绝技“追云赶月云里翻身术”,提丹田之气,耸身往上斜蹿,拔到三丈多高,猛然前身往下一沉。唰的斜着如同饥鹰捕兔,疾如飞箭,往下投去。离着堤上只有丈余高,一个云里翻身,正落在第一辆轿车上。慈云庵主,也自施展“蛇行草上飞”的绝技,真有驭风凌空之势,急如飞鸟,已跟鹰瓜王不先不后,同时赶到,却落在第四辆车上,两旁的贼人将迫到车旁。东面上来的两名贼党,落魂堤上却发声喊道:“鹰爪孙们,识相的趁早溜边辙。我们冤有头,债有主!专找杨家父子算账,要命的趁早闪开!”

马上兵丁一乱,这时竟有两个匪徒,一个仗厚背鬼头刀,一个抡十三节练子枪,一左一右,扑到第四辆车前。每辆车上全有两名兵丁护车,全是亮着腰刀,左边这名兵丁见一个抡练子枪的扑到。哗楞的练子枪向自己砸来,兵丁拼着命往车旁一闪,趁势连人带刀往贼人身上撞去。贼人一练子枪砸空,忙往右一斜身,左手“噗”的把兵丁持刀的腕子刁住,往外一带,喝声:“滚开吧!”砰的把那兵丁摔到芦苇里。

就在这一递手之间,突听得车右首呛的火星一崩,猛的冷森森一柄利剑向颈项上斩来。忙往下一缩顶藏头,闪过剑锋这才看清,车顶上正是西岳侠尼慈云庵主,险些伤了自己。这一怔神闪避剑锋,犯人的车子已错过数步。匪徒也非弱者,往起一长身,抖练子枪“乌龙穿塔”,练子枪抖得笔直,向慈云庵主小腹点去。慈云庵主冷笑一声,镇海伏波剑往下一翻,“拨草寻蛇”,往练子枪上便削。

匪徒见庵主这柄剑青光闪烁,不敢往剑上缠,挫腕子,往回一抽枪,要用“翻身盘打”,突然听顶上的老尼叱道:“好孽障!”同时一声马嘶,车子哐一晃,前面车身往下一低,车已停在那。车项上的老尼倏的蹿向车前。敢情正是贼人的同党,使鬼头刀的,方才刚一上来,被慈云庵主把鬼头刀削去了刀尖,被迫得摔下堤去。二次翻上来,一刀先把驾辕的牲口剁了,车一停,递刀往车里就扎。慈云庵主见这个匪徒竟下毒手,一拧身,在叱骂声中,伏波剑身随剑走,“龙门三击浪”身剑俱到。

慈云庵主这一声喝叱,匪人瞥见老尼剑如骇电惊雷的向左肋刺到。逃命要紧,用力往右一抡右臂,借往外甩刀之势,身形随着往外一蹿。慈云庵主剑尖点空,左脚尖已点地,右足往前一提一拳,左手剑诀往上一扬,右臂一分,伏波剑一展“白鹤亮翅”,口中却同时喝声:“哪里走!”嗖的剑锋掠着那匪徒的后脑顶一周,连包头带发辫,擦着头皮带血给削下一片来。匪徒“哼”的一声,跌入苇地里,慈云庵主剑底留情,算是饶了他一条命。

同时背后那个使练子枪的,纵身袭到,哗啦的抡枪便打,慈云庵主却已飘身往车下一纵,练子枪砸到,已走了空招,慈云庵主却趁此往堤中一落之势,身形往下一矮,一翻腕子“拨门见日”伏波剑照着贼人的右脉门便削。贼人忙往回一撤招,左手的练子枪稍捋住,右脚往外一滑,斜往外一崩。慈云庵主连动都没动,剑锋倏变为“玉女投梭”身形往前一探,青光闪烁的伏波剑,直取贼人的中盘腰胁。

贼人练子枪往外封空,庵主的剑锋疾如电光石火,再想变招招架,已自无及。忙着凹腹吸胸,拼着命往外一闪,哧的剑光穿着贼人左肋的夜行衣扎过去。贼人往后努力一登,倒蹿出去,砰的一声,摔到堤下苇地里。慈云庵主把伏波剑柄往上一提,几点血腥顺剑尖滴下去。这时连前面的车辆也停住,官兵一阵哗噪。那铁副将因为在最后督队,这道落魂堤又窄,人马这一乱,反被自己的人马前后隔断。

急于保护差事,大喝部下兵马闪开,提着倭刀抖缰绳冲过来。慈云庵主剑伤了两名贼人,揉身跃登车顶,查看鹰爪王护车的情形。才一抬头,只见鹰爪王肋挟一人,捷如飞鸟般的从那前面纵跃如飞,借着停在堤上的车顶轻登巧纵,竟到了近前。慈云庵主方要问:“前面贼党可全打发完了?”话未出口,突见鹰爪王面向自己身后,高声喝道:“铁大人,留神你背后!”

鹰爪王着脚处是第三辆轿车,猛的把肋下挟的人往第四辆车前一扔说了声:“庵主保护着车辆,我除这个匪徒。”身形动处,疾如鹰隼,向车后一带如飞蹿去。慈云庵主回身查看,原来从堤旁苇地中蹿起一条黑影,被鹰爪王一声喝喊,官兵的箭手知道上来的准是贼人,嗖嗖的连发了三、四支箭。贼人闪避间,略一迟顿,铁副将立刻也下马避开。鹰爪王跟踪赶到,见贼人已到了近前。火光闪烁中,见贼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身材是细高挑儿,提起一根虬龙杆棒,一脸全是凶狠暴戾之气,身形往下一落,抖杆棒如同笔直,喝声:“姓铁的,你还想走吗?”杆棒直奔铁副将华盖穴点到。鹰爪王一见贼人往外一撤招,就知道此贼是绿林中高手,武功受过真传。

这就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鹰爪王怕铁副将为贼所伤。左掌往外一穿,肩头微动,“龙行一式”身随掌进,嗖的纵到贼人身左,喝道:“打!”左掌奔贼人的右臂便切。贼人身手也非常矫捷,左脚从左往后一滑,身形往下一沉,右腕一坐力,“乌龙卷尾”,杆棒奔鹰爪王的左肋起来,鹰爪王倏的身形往下一扑,杆棒咻的从头上擦过,右掌往外一穿,身躯随着往前一提,骈二指“金龙探爪”,奔贼人双目便点。

贼人一甩头,“鹞子翻身”从右往后一个盘旋退步,杆棒也跟着带着风声“秋风扫落叶”奔鹰爪王的下盘来打。鹰爪王上臂向上一抖,“一鹤冲天”凭空拔起一丈五六,微斜着往下一落,贼人进步欺身,抖杆棒向鹰爪王的脊背点来。

鹰爪王已知贼人袭来,一边却仍招呼:“铁大人,有西岳慈云庵主,助你护差事跟路,这里休要你管。”口中说着,一面已用“飞鸟旋巢”,推掌翻身,贴着贼人的杆棒进身递掌,“金豹露爪”劈胸就是一掌。贼人往右一斜身,虽没被掌法击中,但是鹰爪王的内力充足,内家的掌法已到炉火纯青,距掌五寸,已见掌力。贼人被这种掌力的余锋一震,已觉得心头**动,疾用左手一拾杆棒,右手往上一提,斜着往鹰爪王的右臂一封。

鹰爪王右掌往回一撤招,右肩斜着往下一沉,左掌往后一分,骈食中二指,照贼人脐下“关元穴”便点。这一招在少林派里是叫“摔碑手”的重手法。鹰爪王的淮阳派这手名叫“毒蛇寻穴手”。掌风迅疾,贼人哪敢还招?斜着往旁一纵,算是避开,两下里各自展开身手战在一处。

铁副将已经赶到慈云庵主面前,问知是当时名震江南的淮上大侠鹰爪王,暨西岳华山碧竹庵的侠尼慈云庵主拔刀相助,自己得脱这场劫难,真是托天之福。赶紧的请示庵主,立刻把伤了的驾车驴子卸去,换上牲口。那名被擒的匪党已被鹰爪王点了软麻穴,不怕他逃走了,放在民车上,由慈云庵主保护着,赶奔渭河口。

这里鹰爪王见官兵已然押着犯人赶奔前途。贼人更因同党被擒,未能劫救下来,被鹰爪王一双肉掌绊住,不能脱身,有何面目回去见香主?遂把这杆虬龙杆棒的招术施展开来,崩、砸、缠、打、封、闭、耘、拿、内夹三十六路白猿枪的招数,施展开真是虚实莫测,变化灵活,舞得咻咻风响,夭矫若游龙。

鹰爪王更因为铁副将已走开,没有牵挂,一双铁掌,施展开淮阳派的七十二手“错骨分筋手”,暗点三十六处大穴。这种空手进招,真称得起武林中绝技,擒、拿、封、闭、拗、沉、吞、吐声东击西、欲虚反实。手、眼、身、法、步、腕、肘、膝、肩,处处是功夫,处处见火候。倏前倏后,忽进忽退,身形施展开,竟在虬龙杆棒中穿行如飞。只见一条灰影,真是动若江河,静如山岳。险巧处竟是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起如鹰隼凌霄,落如沉雷击地。这才是:“轻舒铁臂似雷霆,伏如处女瞥如鸿,铁鞋踏破江湖上,还让淮阳妙术工。”

鹰爪王这一展开本门中独得之秘,才走到二十余招,贼人棒法竟有些封不住门户,虬龙棒渐渐不支。身上一见汗,自知再一延长,非落在鹰爪王手内不可,遂用以进为退的法子,把虬龙杆棒的招术一紧。见鹰爪王用了招“金蜂戏蕊”,右掌向“肩井穴”点到,斜身错步,左手握棒身,虬龙杆棒反向鹰爪王的右太阳穴便砸。鹰爪王脚下一换步,右掌撤回,左掌穿出,用“牵缘回环手”左掌向贼人的左臂上便切。贼人却撤棒头,甩棒尾,斜身探臂,横鞭鹰爪王的中盘。鹰爪王腾身往前一纵,倒退出丈余,贼人一抹头,嗖嗖的纵出三、四丈,顺着落魂堤往南逃走。

鹰爪王身形落地,叱声:“鼠辈你想逃走么?”

脚下轻点,疾若狂飚,追赶过来。鹰爪王起落之间,只距敌人还有丈余远。倏的见贼人翻身,陡然把手一扬,一点寒星,直向面门打来。鹰爪王喝声:“这种手法还敢施展。”

微一偏头,左臂轻舒,一只纯钢镖已抄到手内。就在接镖的一刹那,贼人那里一声冷笑,突喝声:“你再尝尝这个!”跟着“嘎吧”一声,五粒莹光,成梅花式打来。

鹰爪王目光锐利,内功锻炼精纯,一见是“梅花夺命针”,哪还敢迟延!双臂猛往后一抖,仗着气纳丹田,抱元守一,精神已达三合的上乘,一个“乌龙倒穿塔”,嗖的身躯,双臂往后一扬一抖之力,蹿出两丈五六去。“巧燕翻云”,倏的趁着往地上一落,一叠腰,双足点地,仍然是面向贼人。

这时那“梅花夺命针”,五支三寸长晶亮的三棱针,全落在距鹰爪王六、七尺远的地上。鹰爪王虽是久经江湖,见过毒恶的暗器,此时也觉得自己险遭毒手,不死者几稀?可是怒焰陡炽,更不肯轻放过这个贼子,因为这种“梅花夺命针”,更较比雪山二丑的“蛇头白羽箭”厉害。这种暗器跟袖箭筒子一样,不过口门是梅花形的五孔,内藏五支三棱透骨针。打出时,是奔敌人上中下盘,跟左右两面,躲的了上躲不了下,左闪右避,是正找针锋。

打镖有“迎门三不过”,已经算是最厉害的手法,可是用“铁板桥”的小巧功夫,依然能避过。唯独这种“梅花夺命针”,只要你在两丈内,你就逃不开。除非擅内家轻功绝技,是有十三太保横练,还得把要害避开,可以保全的住。平常的武功,休想脱过他这一筒“梅花夺命针”。

鹰爪王即欲一惩贼人泄忿,更因为稍一俄延,再容他装上第二筒针,就近不得贼子的跟前。遂把双臂一错,左掌在前,右掌在后,身躯微俯,用脚尖一点地,施展“八步赶蟾”的轻身飞纵术,嗖嗖的如一缕轻烟已扑向贼人落脚处。

贼人见梅花夺命针竟自没伤害着鹰爪王,这种暗器只能驱敌一用,急忙翻身逃走。鹰爪王已如飞追到,厉声喝叱:“玄都观的余孽,还敢作恶江湖,你还往哪里逃?”喊声中已然追及。脚下一着力,紧垫了一步,已到贼人背后,“金龙探爪”掌击贼人背脊,指尖已沾到贼人衣服。

淮阳振的打法是“不沾不吐,一沾即吐”,也跟少林的掌力一样,用“小天星”掌心之力。跟少林不同的是凭内心之力,气达四梢,发掌无声,不象少林派的掌力,吐气发声。鹰爪王掌到了,只差着往外一登,猛从斜刺里一股暗器的锐疾风声袭至。

鹰爪王喝得一声:“好!”斜身撤右掌,左掌却已趁势一展,“平分秋色”的招术。右掌骈食二指,向打来的箭甩手一敲,左掌的指锋也扫着了贼人的背脊骨下。贼人仗着往前纵身的快,没被打实了。就这样,还踉跄的往左侧撞出数步,跟着西面草地里吱吱的响了两声胡哨,那贼人没命的窜向西面草地里逃去。

鹰爪王见贼人仍旧逃脱了,盛怒之下,就要往草地里追赶。忽听草地里贼人冷笑道:“王道隆,今夜你先不用张狂,爷们尚有别的约会,没工夫陪你,十二连环坞那是你葬身之地。老儿,你记住了吧!死约会,不见不散。”跟着一阵芦苇唰唰的连响了几声,再听不见别的声息。

鹰爪王冷笑了一声道:“鼠辈,我鹰爪王纵横江湖,有约必践。我不粉碎了你们的贼巢,枉为淮阳派的魁首。贼子们,先教你多活几日吧!”才一转身,侠尼慈云庵主如飞赶到,身形往鹰爪王面前一落,鹰爪王惊问道:“庵主怎么样?敢是前途又生波折了么?”正是:落魂堤上寻凶退,再缉江湖作恶人。

第十三回 铁牛庄夜会风尘客

司徒庄主慷慨陈辞,愿为淮阳派帮忙。这时忽有陶少庄主前来,有急事要面见司徒庄主,司徒谦站起来道:“父亲,我看看去,大约是乡公所有什么事吧!”老庄主司徒均道:“陶榕弟兄不是外人,你请他进来说话。”

司徒谦领命而去,不大工夫,司徒谦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少年,年纪只有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挺。进得厅房,先向司徒庄主招呼了声:“伯父。”

又向鹰爪王一拜道:“小侄陶榕,请王老师的安。”

鹰爪王拱手答礼道:“陶老弟请坐。”司徒庄主道:“贤契坐下说话,王老师全是自己人,公所中有什么事么?”

陶榕一旁侧坐说道:“方才守北庄河巡哨的臣勇到公所报告。说是昨夜五更左右,从风凌渡一带,下来两条江南帮的渔船,要是在内河码头停泊,也就没人理会了,偏是停泊在越过庄河半里、丁字湾,荒凉无人的所在。那里不仅平日没有人停船,连行人全没有,护庄巡哨的见两只船停得怪样,方想贴近船查看。不料船上人更是警觉,离着他船舷还有丈余,水手竟用竹篙给点开,不叫贴近他的船走。船上人反倒先发话,说是他船上有病人,怕码头上的繁杂声音,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清静的所在,更恐怕我们的船撞了他的船、惊吓了病人,所以早早把来船**开。

“当时管护庄巡哨的是陶忠大哥,虽是未能贴近了渔船,拿定了主意,盯住了他,倒要看看这两条船耍弄什么玄虚。遂淡淡的说道:‘各人行各人的船,原本就没打算借你的船下篙,管船的也太精明了。’遂越过两条渔船四、五丈停住。这一来两条渔船立刻待不住了,沉了不大工夫,船头上点起四、五炷香立刻拔锚。可是两船上足有十几名水手,并没有疾驶逃走的情形,只缓缓的走着。

“我们的巡船也远远的跟缀。陶大哥的意思,只要他出了境也就不再管他,倘或在附近有不法的情形,他们虽是人多,巡船上有铜锣响箭,也能传信报警。所有铁牛庄的四周,全有巡守的庄丁,只要一闻警报,瞬息可到。这里围着铁牛庄这道河流,行回曲折,其实不过二三里的水路。可是这一绕越着,足够七、八里,船走得慢,直到黎明,才到了桃林湾附近。

“就在这时,从上流头远远驶来三只小船。这两只渔船,一阵疾驶,竟和驶来的小船,聚在中流,瞥见那渔船上似乎有人跟小船上人答了话。随见两条渔船上的香火拔起来,唰的全抛向河心。跟着两条小船折回,随着渔船缓缓而行。单有一条小船,四把轻桨,如飞的驶来,相离切近,才看出这里小船不怀好意,船直冲咱们巡船撞来。

“陶大哥忙招水手们赶紧提防,持篙预备。来船竟如奔马似的,瞬息到了面前,只听得砰的一声,竟把巡船撞翻。陶大哥跟船上的两名水手,也全落水。好在全识水性,游上岸来,已耽搁了很大的工夫,那只小船也翻了。船上的人竟不知是淹死了,是从水中逃了?

“当时再看那两只渔船,竟在半里外泊住,岸上车辆马匹,似在迎接从渔船上搭运两件笨重的行李。五、六名骑马的,拥护着车辆向三崤山一带而去。陶大哥现在正在派人看守沉没的巡船,自己回公所报告情形,更换衣服。我父亲又赶上到邓家庄去应酬未回,小侄作不过主来,所以特来请示老伯。是否追赶那两只渔船,把他扣下,追问他主使同伙,撞翻巡船之罪?”

司徒钧老庄主方要答言,鹰爪王忙说道:“庄主,我冒昧请示,这铁牛庄北,从风凌渡下来的水道,可是黄河的水道么?”

司徒钧道:“正是黄河水道,可是直奔山东境内。”

鹰爪王道:“这就是了,要从阌乡奔安徽,从水路沿着黄河走成么?”

司徒钧道:“那可太绕远了,还是水旱兼走,近着二、三百里路了。王老师莫非知道这伙船只的来路?”

鹰爪王道:“倘或我推测不差,一定是这伙匪党无疑了。依我看,老庄主不要费事追缉那两只渔船了。纵然追上,也不过两条空船,找不出他的违法赃证来,就不能无故扣留他。我敢武断的说,这两只渔船,莫看行踪诡秘,不过贵庄的巡船不去跟缀他,绝不致有这回撞船的事。”

司徒钧听鹰爪王这番话,遂忙问道:“这一说王老师洞悉这帮匪船的来路,莫非就是王老师所提的雁**山的凤尾帮的一班匪帮么?”

王道隆道:“我估计着正是匪帮的党羽。船头上所见他们烧起香火,这是凤尾帮的信号,本帮名为‘香阵’夜晚行船。不论若何紧急时候,可以不用发话,就可以知道是本帮哪一堂、哪一舵,哪位香主的麾下。外人只能知道他这是信号,不易辨识出来。此次凤尾帮群匪与我们淮阳派西岳派为仇,掳走我们两家门下,我料定沿途定有他们党徒接应。

这两只渔船一定装载我们两家门徒赶往浙南。这是起旱从三崤山、乾山交界的地方,奔永宁府渡洛水,过嵩山西山脚,沿着汶河下去,奔淮河入皖境。所以我准知道他们绝不想在这一带多惹牵缠,庄主赶紧吩咐庄丁们,只注意防守本庄的安全,不要多管闲事。这班帮匪遍地爪牙,颇有实力,还是少跟他们结怨为是。”

司徒钧道:“既是偶然误会,我们铁牛庄又没吃着大亏。陶贤契,到乡公所告诉掌管巡船的陶忠,叫他带人把巡船打捞上来,回庄修理。匪徒们所留下的小船,也给收下,沿庄一带加紧戒备,不得疏忽。你父亲回来,请过来,就提他老友王老师傅来了。”陶榕答应着,起身告辞,拜别了司徒老庄主及鹰爪王,径回乡公所传案。这里老庄主预备了丰盛的酒筵,给鹰爪王接风洗尘。

酒筵上,鹰爪王向司徒谦道:“你今晚预备好了随身衣物,黎明时就要赶奔乾山下归云堡,找你师叔续命神医万柳堂,商量定了,就要赶奔江南。我看凤尾帮这班匪徒定是从水路上走,沿途上定是有他们本帮的党匪接应着,防备着我们追缉劫夺。慈云庵主也要在归云堡相聚,跟踪踩迹帮匪,营救我们两派的门徒。”

那司徒谦忙答道:“老师不用嘱咐,弟子也愿意早早搭救我大师兄脱出匪手,弟子随时可以动身,绝不误事。”

司徒老庄主道:“老师傅辱临敝庄,小弟深想跟老师傅畅叙一番,多盘桓几日。不想有这种意外事发生,不敢挽留误事。嗣后如若能再履中州,务望惠临敝庄,多聚会些时才好。”

鹰爪王道:“老庄主这么看得起我,这场事只要办完了,我定要重到宝庄拜访。”

这时老弟兄畅谈快饮,酒到杯干,真是酒逢知己。直饮到外面起了更,鹰爪王酒已微醺,司徒谦见师傅这么放量痛饮,是自己第二次见到的特殊情形。师傅持己甚严,淮阳派对饮酒虽不列入禁例,可是也深戒门人,不是大宴会,或是良朋快聚,平日不得随意饮酒。只有当年在清风堡自己尚在学艺时,看见师傅喝醉了一次,直到自己艺成之后,没见过第二回。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