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归云堡怒传侠义柬
续命神医万柳堂早防到匪党不肯甘心,早晚要卷土重来。匪党来了三个人,是尚春阳为首,那两个是邀来的死党,一个叫麻头鬼薛进,一个是南中海盗独霸三湘许月明。这三人全是一身本领,久闯江湖的巨盗,哪知一入归云堡,立刻困在堡中。三人全是高来高去的功夫,只是全用不上了。这归云堡前文已叙过,屋顶上满布着野草山花,暗中随着下面奇门的布置,暗装着绷弓吊弩、穿地锦、倒须钩。
凡是死门的道路,下面是走不出去,上面是步步埋伏。还算那独霸三湘许月明经的多、见的广,略懂八卦生克之数,才趟上一张吊弩,赶紧招呼同党落到下面。仓猝间误落在伤门,越走越找不着门户,工夫一大,连方向全不知道了。直转了二个更次,好不容易找到生门,那麻头鬼又走散了帮,独霸三湘许月明只得跟尚阳春逃出堡来。
万柳堂既然把麻头鬼捉住,又发觉来人中竟有行家,遂派门徒们追赶。那独霸三湘许月明、衡山匪首尚阳春知道归云堡已有防备,拼命逃出堡来。许月明机警异常,不走平坦的山道,反率领着尚春阳奔向乾山乱山中,不过被要路上的伏桩射了两箭,依然逃出万柳堂门徒之手。那麻头鬼薛进被擒之后,被万柳堂尽情凌辱了一番,把他放出归云堡。万柳堂对这义女紫云姑娘的家传武功,全一一指教了一番,为是归到碧竹庵门下,不致叫侠尼看出不合,把前功尽弃,得耽误数年。
在归云堡住了月余,万柳堂亲自到石猴驿去了一次。见简老当家的把聂家的被害人全给收殓葬埋,自己这才放心。遂把紫云姑娘送到碧竹庵,拜在慈云庵主的门下,姑娘以一身孽重,叩求庵主许她剃度。庵主只是不许,说她不是佛门中人,只许她带发修行,赐名修缘。
修缘的宿根夙慧,颇为庵主垂青,庵主将其一身绝技,倾心传授,练的功夫突飞猛进。可是她不仅是聪敏灵慧,天性还厚,庵主知道她的往事,时时的用佛家的因果来化解她一腔冤愤。只是修缘常常背人隐泣,痛切全家的惨死,对于义父万柳堂更是时刻不能去怀,每隔个三、五个月,就跪求师傅,准许到归云堡去探望义父。万柳堂倒恐怕她荒误学业,自己既拦不住她,又怕她艺业未精,遭了仇家的暗算,只好自己隔几个月到碧竹庵去看望她。万柳堂本是一身无挂碍的,想不到老来倒多了一层儿女牵缠,无法摆脱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把修缘与自己遇合的经过,对师兄鹰爪王细说了一番。大家听了,不由赞叹,鹰爪王道:“一饮一豚(原文如此,疑为啄),莫非前定,这番遇合,更是宿世之缘。我看姑娘这种冰雪聪明,卓绝的秉赋,绝非一般平庸女流之辈,将来得庵主的慈悲,定能昌大西岳一派。不过那衡山五恶横行江湖,绿林道全非常推重。将来她要为全家报仇,师弟你不要过于大意了,总要助她一臂之力才好。”
续命神医万柳堂含笑道:“我虽不能袖手,也要看她自己的造诣。要报不共戴天之仇,这是她个人的孝思不匮,我哪好阻止她,不过身列碧竹庵的门下,她武功造诣不到了炉火纯青,庵主也不容她妄自行动,自贻门户之羞。哪用得着我这个无用的义父操心呢!”
这时酒筵已摆,由庄丁伺侯着净面后,仍回到客堂待茶。
这时万柳堂又向鹰爪王问道:“师兄,此次忽然来到中州,又与庵主一路同行,敢是有什么事么?”
鹰爪王道:“事出非常,祸起不测!淮阳派的以往威名,被我一人断送了。”遂把捻匪作乱,欲取关中,自己恐怕恩兄杨文焕或罹匪祸,差大弟子华云峰持书来接恩兄到淮上清风堡避祸,以致引起了无限风波等情一提。
续命神医万柳堂听到了,不尽怒焰陡炽,向鹰爪王和慈云庵主道:“师兄,庵主!我们两派行道江湖,历来不为己甚。虽则我们保不定跟水旱两面的绿林道中人结怨,可是我们自问没有赶尽杀绝,不为他人留有余地。如今凤尾帮一班跳梁小丑,竟敢公然挑衅,与淮阳派西岳派做对,虏劫两家门下,蛇头箭代柬,不啻是依仗着十二连环坞地险人多,示威逞势。我们是为争两家固有威名,就摆上刀山剑树也必要一试他锋芒。可是彼逸我劳,身临险地,处处陷着危机,就是势均力敌,匪徒已先占着三分便宜,这真是匪徒狡恶之处。
“我们如若届时不去践约,这两派的威名扫地,从此江湖没有我们立足之地。这次是我两家生死关头,不论如何我们也得跟凤尾帮一决雌雄。不过我风闻凤尾帮自从中兴之后,在浙南雁**山、水分关、十二连环坞立总舵之后,势力越加雄厚,网罗大江南北的亡命之徒,归入他舵下。内中很有些杰出的人才,为他帮中效死命,所以近年来的凤尾帮未可轻视。我们这次要以全力应付,倘或一朝失势,岂不把我两派的威名丧尽?请问庵主,打算怎样跟凤尾帮解决此事呢?”
慈云庵主遂说道:“贫尼比年来潜心经典,息影禅林,本想把未来的岁月,只在这几个徒儿身上消磨。不料万般由命不由人,我这么打算,逆事重重偏来寻找,致令我清静禅林,也变是非之地。凤尾帮这般孽徒,竟敢结党成群,来与我等为难。贫尼势不得跟这般孽障周旋,何况贫尼的爱徒又落匪徒之手,这尤其是我西岳派以来的奇耻大辱,贫尼焉能与这般孽障善罢干休?所以跟王师兄联袂下江南。只有凭我们这两派之力,跟凤尾帮的掌舵人一分生死存亡,别无善策。万师兄素有智囊之名,如有什么办法,还请赐教一二。”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固然是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不过也得看对手的实力如何。若论庵主的掌中一口镇海伏波剑,跟十二颗沙门七宝珠,江湖上绝无敌手。我们掌门王师兄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掌、鹰爪力,也堪称雄武林,足能跟凤尾帮一较高低。可是凤尾帮实非平常的绿林道可比,既据天然奇险之地,复得一般成名的绿林道相助。此去一入十二连环坞,只许胜,不许败。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人尚也怕不敷调度,我们既具不两立之心,应该用狮子搏兔,亦出全力来对付他们。我看还是召集我们两派的同门,用全力一击粉碎凤尾帮,以全两派的威望。我记得庵主的同门中尚有几位身负绝技的前辈,何不请出一两位来,凤尾帮纵然匪党众多,也足以歼灭,那一来何患不能挽回两派的威名。”
慈云庵主对于万柳堂这么重视凤尾帮,心里很不以为然。不过夙知万柳堂言行如一,作事极有分寸,他这么说必有原由,定是洞知凤尾帮的帮内情形。遂说道:“万老师指教的极是。骄敌必败,贫尼不敢不守此戒。但不知这凤尾帮掌龙头总舵的究竟是何人,现在有几个领袖?万老师要是知道,何妨见示?”
万柳堂道:“凤尾帮在江南道上已有多年的潜力。当初第一代创帮立舵,只在闽中,后来渐渐散布到长江上下游,传到第三代,已有雄厚的势力。那时总舵除了福建台湾,又在江苏鹰游山设立总舵。掌舵的龙头老头子,就是现在掌外三堂的萧香主,此人名叫水上银龙萧俊。竟因跟江南的官府结怨太深,被两江总督调集了两江水师营的精锐聘请了江南十一家镖行,大举剿除。
这一下把凤尾帮弄了个瓦解冰消,帮匪星散。彼时竟该帮闽中的一位掌舵的,名叫天甫逸叟武维扬,来到江南,召集党徒,中兴凤尾帮,重立内三堂,把萧俊降为外三堂的香主。这龙头总舵主老头子天南逸叟武维扬,虽是出身绿林,但是威镇南荒,有一身绝技,身轻如燕,能在数十只渔船桅竿顶上飞行。
使一杆九合无丝锁子枪,兵刃招数得异人的传授,自成一家。自从重整凤尾帮,武功机智,处处胜人,威望孚众。把凤尾帮整理得势力较以前越加雄厚,渐渐的把党徒散布到北方,只要有水路的地方,就有他帮中的徒党。更兼各处成名的绿林,不能立足的积匪,全被帮中网罗收容,这一个凤尾帮更形猖獗一时。
“据闻十二连环坞更是奇险,当初没被这凤尾帮占据的时候,不过是雁**山下一道积水的险滩。自经天南逸叟武维扬在这里立了总舵之后,按着原有的险要再加以人工的修治,遂成了一座神秘的盗窝。这些事在先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一个至近的朋友,他是曾经在浙南干过镖行,新近洗手,对于凤尾帮的事知道的较确,我无意中听他谈起才知道这么详细。所以我想多请几位同道,免得临时棘手。”
慈云庵主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原来是天南逸叟武维扬这老儿作了凤尾帮龙头当家的,莫怪这么猖狂了。万老师这倒真是不为过虑了,武维扬这老儿贫尼久闻其名,他那杆九合无丝锁子枪,是武林中的一绝。
此人威镇南荒,跟内地绝无来往,想不到他竟掌了凤尾帮的总舵。万师兄一番美意,我焉敢过于自恃?我想方城山青莲庵轻尘师太,和豫晋交界的黄泽关铁佛寺多指大师,还可以请他们两位助我一臂之力。我这两位师兄抑或不能亲自下山,也可派他门下下山相助。只是须烦万老师派人替贫尼送信才好。”万柳堂道:“这件事好办,庵主交给我吧!”
说话间帘子一起,从外面进来三个少年。头里这个,年约二十多岁,细条身材,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眉宇间不怒自威,骨格矫健。第二个身材瘦削,是五短身材,看年岁也在二十上下。后面这个却是身短体胖,黑紫的一张脸面,浓眉大眼,臂粗腰圆,腆胸叠肚,鼻息咻咻。可是胖的并不虚浮,肌肉颤着格外坚实,一张胖脸,现着一片笑容。
这三人进得屋来,头一个高身材的向万柳堂招呼了声:“师傅,弟子把卢家口的事办完。那四眼狗牛七,已经立刻离开卢家口,答应永远不再回卢家口。弟子没肯过于难为他,只把他耳朵削去半个,给卢家口一带的居民百姓留个记号,哪时他只要再回来,那一带的人立刻给咱们送信。”万柳堂点点头,随说了声:“带你两个师弟给你师伯跟师太行礼。”
鹰爪王识得这是万师弟掌门大弟子祝民瞻和二弟子贾斌,惟有那黑胖小子却没见过。祝民瞻向身后两人一招呼,一齐走向前来拜见师伯。祝民瞻拜见完了礼,随向鹰爪王道:“师伯,你老好几年没来了,我贾师弟你老见过一次了。这胖师弟名叫左恒,师傅收他还不到三年呢!”
说到这扭头向这左恒说道:“师弟,你头一次见师伯,还不跪下给师伯磕头?”
那左恒两只滚圆的大眼,向鹰爪王看了看,扭头又向万柳堂招呼道:“师傅,是真磕头么?我怕师兄冤我。”
万柳堂笑叱道:“师伯还有假的么?再这么胡说,师伯就恼了。”
左恒一听,立刻扑通的往地上一跪,冲着鹰爪王就叩头。一下子磕猛了,咚的一下脑门磕在地上,疼的用手揉着脑门站起来,众人不禁哄然大笑。这左恒也臊的脸象紫茄子,祝民瞻复向左恒道:“还得给师太行礼呢?”
慈云庵主摆手道:“不必了。”
祝民瞻等拜见过庵主,复与司徒谦和碧竹庵门的弟子彼此见过礼。这时万柳堂手指着这胖子左恒道:“师兄,庵主!莫看此子庸俗,他还是少林寺监院慧善禅师的爱徒。只为禅师奉令到福建少林寺接掌罗汉堂,不能把他带去,他又没剃度,少林寺宗法极严,留在庙中没人照管,慧善禅师竟把他送到归云堡,做我记名弟子,这一来我倒不好不尽心的照管他了。此子虽是天性憨直,可是纯厚的心地亦非他人所及,更兼天生神力。慧善禅师因为他身入武林,总得多少传授他些武功,只是他身体这么笨重,别的功夫实非所宜,只传给他易筋经、八段锦的秘传。此子天生神力,再加上慧善禅师的亲传,两臂有千斤膂力。可是轻功提纵术没法教他了,归在我门下,我只能传授他一些横练功夫,只是真能练成,却非三年两载的工夫了。”
慈云庵主看着左恒,不禁含笑向万柳堂道:“万老师,你要在此子身上多下些功夫。莫看他缺欠聪明,可是他根基甚厚,福寿之相,在这一班门弟子中,还没有赶上他的呢!”
鹰爪王道:“自古庸人多福,绝非虚话。师弟,我们这淮阳派的门下,散居各处的,师弟可知道有几人?我们按本派门规,传侠义柬邀他们到清风堡为本派一争存亡。师弟你赶紧的替我代劳,开列名单,我们也好急早成行,免得再生变故。”
万柳堂遂就灯下开列了一张名单,又拟了一封信稿,请鹰爪王看。见名单一共开上了十一名。鹰爪王又在名单上添了四个人名,其中除了三位全是跟这师兄弟是同一辈分,其余是第二代第三代的门下。鹰爪王道:“师弟,这燕赵双侠跟山左铁蓑道人,这三位师哥,全是闲云野鹤惯了的,全是年过古稀,我看未必肯再出世吧?”
万柳堂道:“我也知道他们老弟哥兄三位未必肯再管这闲事。不过是我淮阳派成败关头,三位师兄在我们门户中年岁最长,这种大事不去禀告,将来定要落师兄们的责备。所以不必指望师兄们相助,只把我们的脚步站住就是了。”
鹰爪王点头称是,当时由万柳堂亲自写了三封请柬,剩下的全由两位门下弟子祝民瞻和司徒谦两人写好,由鹰爪王签了淮阳派掌门户人的钤记。淮阳派立的门规,是铸就一颗全(原文如此,疑为金)钤记“振翅飞鹰”,凡是淮阳派门下,只要见着这个金钤记,不论地隔多远,要昼夜兼程的赶到。
若是传柬不到,以违反门规、蔑视师长处置。当时把这十五份侠义柬备齐,慈云庵主也把西岳派青莲庵轻尘师太、铁佛寺多指大师的信写好了,交与了万柳堂,请万柳堂代递。万柳堂把祝民瞻跟贾斌叫到面前,把五封书信,十二份侠义柬交与了祝民瞻。叫他两人备两匹快马,带足了盘费,先把河南省境内的四份柬帖送到。
路远的由这四个门下分头代送,不得稽延误事。再由贾斌专去方城山、黄泽关,代慈云庵主去请西岳派的两位前辈。祝民瞻赶奔山东直隶,请燕赵双侠跟铁蓑道人,然后赶到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复命。祝民瞻跟贾斌全领命立刻起身,星夜去传淮阳派侠义柬。
万柳堂这两个门下弟子刚刚走后,这里刚要传话,叫庄丁预备大家歇息之地,稍事歇息黎明就要起身。竹帘一起,从外面进来一个急装劲服的少年,年岁约在三旬上下,背着一个黄包裹,却是满面风尘之色。鹰爪王跟慈云庵主全见过,这是续命神医万柳堂的二弟子张熙,论年岁比祝民瞻还大着一两岁。张熙也是带艺投师,武林中是以入门先后论,这二弟子张熙跟祝民瞻是万柳堂的两条膀臂。万柳堂虽是自称不再多惹是非,可是他暗中依然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不过不为名不为利,抱救人济世之心。这种行径,鹰爪王跟慈云庵主全看的出来,只不过不肯说破,越发起一番敬服之心。
这二弟子张熙的形状,一望而知又是奉万柳堂之命,去作那锄强诛恶的事,彼此倒不便问了。张熙挨位行过了礼,随即向师傅说道:“弟子奉派到青龙镇何家坞,去找那双掌镇关西辛老镖头。他接到了师傅的信,毫不迟疑,立刻按着你的意思照办,三日后准有回信。”
续命神医万柳堂点点头道:“很好,我想辛镖头侠肝义胆,虽是担些风险,定能为我们帮忙呢!”说到这目注定二弟子张熙道:“我看你这种神色,大约是又有什么意外事么?”
二弟子张熙道:“师傅,在这豫陕一带,是否只华山碧竹庵庵主,领袖西岳派?”
万柳堂把面色一沉道:“我问你中途所遇的事,你怎么竟问起庵主的门派来,怎么这么失礼呢?”
张熙忙答道:“弟子所遇的事颇为离奇,庵主门下可有叫凤字的门徒么?”
万柳堂尚未答话,鹰爪王矍然问道:“庵主门下确有叫凤梅的女弟子,不过是俗家的闺名,在庵主女弟子中,法名修明,你莫非见着她了么?”
张熙道:“哦!原来庵主的五弟子修明师兄俗家的名字是凤梅,这就对了。这一说这位五师兄定是已遭什么祸事,弟子这里有一点东西,请师傅跟庵主一看便知。”
说着从囊中掏出一张纸来,纸已折皱的十分难看,这张纸也就是六、七寸见方,并不是作信笺的纸张。
万柳堂乍接到手里,见上面并没有字迹,不过是一张折皱的包东西用的纸。万柳堂是久历江湖的人,目光敏锐,微一迟疑,把这张纸举起来,冲着桌上的烛台一照。双眉一蹙,仔细看了看,见这张纸上满扎了针眼,竟用针孔扎成字形。不过字迹笔划不清,得仔细参详,才看出来上面一共是三十六字,大意是:“字呈西岳,贼虏赴江南,时水时旱。党众防严,时用蒙药,徒与云兄,无脱囚之望。师速来救!凤梅。”
万柳堂辨明了这三十六字,咳了一声,急向慈云庵主暨师兄鹰爪王道:“庵主,师兄!这敢惰是凤梅一纸密函,却落在小徒的手内。二位请看,可是她的语气?”
慈云庵主那么沉静的高僧,立时也有些动容。与鹰爪王齐来到桌案前,由慈云庵主接过这封密函,映着灯光看了一遍,慈云庵主向张熙问道:“此信怎样得来,可是小徒凤梅亲手交付?可曾见着你华云峰师兄?你要详细说来,千万不要隐瞒才好。”
张熙这时已知淮阳;派西岳派折在凤尾帮之手,两个门人被虏,事起非常,遂把经过的情形细说了一遍。
原来张熙奉万柳堂之命,去到青龙镇何家坞,找那早年驰誉关西,现在洗手不干的双掌镇关西辛维扬老镖头,把事办完,已是二更之后。依辛老镖头就想教张熙在自己家中住宿一夜,第二日一同回归云堡。
张熙向辛老镖头道:“家师性情太急,弟子不敢耽搁,得连夜赶回去复命,改日再看望你老吧!”说罢转身告辞,离了辛镖头家中。这时已是三更过后,万籁无声,出了青龙镇,一片绿野,青棵满地,映着那天空,一钩斜月万点银星,更显得清凉幽寂。
张熙不由得越发高兴,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身形似箭,纵跃如飞,向杨家庄一带走来。这路正是青纱帐的所在,正是绿林出没之地。张熙身形飞快,脚下又轻,一点声息也没有。刚转过崤山山角,正有一段横穿崤山的山道,入山道不到一箭地。
这一带山道颇为崎岖,脚下未免放慢。突听得远远似有一片脚步之声。张熙心想,这种深夜还有在山道里走的,定非平常商旅,不是镖行,也是江湖道中人。张熙借着旁边一片青棵子,自己隐住身形,向外查看。足声越来越近,转瞬到了面前。见这一伙人,一共是七名,押着一辆轿车子。这种山道凹凸不平,车走在山道上,自当难行,走的极慢。
这护车的七人中六个全是穿短衣佩兵刃,只有一个连鬓落腮胡子的,穿长衫在后面督着前面的那辆车。车前面那两人互相抱怨着,可是说话似乎背着紧后面那匪首。一个说:“香主过于小心,净给咱们找苦子吃。其实从水面上走,省多少事,大家少受多少罪,凭我们这班人会被点子走脱了?我看这么走,到不了总舵,准得出事。”
另一个说道:“你别抱怨,我看香主这么仔细,必不是无故自起矛盾。就以我们还没出河南境,就奉了西路总舵上三次转牌,这次我们才把秧子起出来,人家也跟着发动。这次敌人下来的人还不少,所以这里不止于接到西路总舵的转牌,连龙头帮主那里,也用连环马千里传书,严令沿途各路舵主妥为接应。无论如何,不得再叫两个秧子脱了手。事情若不紧急,也不致这么严厉。好在一出崤山,就有丰舵主那里备船迎接……”
张熙大致听两人这么叨念着,已转过这个山湾。不过这番话说得很是可疑,张熙从青棵子里,跟着听着。一时好奇心动,遂想倒要看看这班江湖道中人,倒是怎么个路道?并且又有车辆,话风中分明是绑虏的肉票。这一动疑,立刻暗中跟踪下来。张熙这一多事,无意中竟得着被虏两同门的下落。这一来有分数:密札呼援囚野店,双侠一怒下乾山。
第十七回 下乾山荒村寻盗迹
张熙竟要查明这帮匪党的来踪去迹,暗中跟踪下来。可是这群匪徒,非常机警,张熙只跟踪了不远,就险些被匪党发觉。赶到了山口,只见远远的有一处小小镇甸,暗中听得这班匪人商量,要在这出口外的镇甸上落店。张熙遂立刻借着丛林青棵子隐身,见那班匪人立刻扑奔了镇甸外的那座小店。张熙隐身暗处,见匪党们把店门叫开,跟店伙似在口角。还是年老的匪徒向前拦阻着党徒们,不叫吵嚷。随即向店伙大声说道:“我们又不是强占官房,干什么蝎蝎蛰蛰的?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你要是故意刁难,可是自找苦子吃。”
门外这一吵嚷,门里又出来一人,向这伙匪徒说道:“爷台不要误会,您来到这是财神爷,我们哪能拿财神爷往外推。不过小字号原就没有宽大房间,你来的时候又晚,现在只有两间是里外间,你能将就住么?”那名匪首答道:“既是没有别的房间,我们将就住吧。”店家吩咐着伙计把店门打开,叫车辆进店。张熙见店门重闭,遂从那店后绕进去,猱升到屋面上。只见匪徒们正围着那辆车,从车上扛下两个长形的口袋似的,扛进靠东面的两间客房内。店伙们看看有些怔神,那名匪首向店伙道:“不用你看着奇怪,我们是办差的,这是两股差事,你们少说话,少管闲事。”
店伙们看这班人一个个短衣带兵刃,不是兵就是匪类,反正不是善良的商人。只得竭力的敷衍伺候,这般匪徒进了客房,店伙忙着给现烧水泡茶。张熙一相度这店中地势,并不是什么大店,通共不过十几间房,东客房一排是六间。匪徒们住的是靠北首的两间,既矮小,更没有后窗,探查颇费手脚。张熙在屋面上把身上收拾紧趁利落,直候到店家把酒饭全给摆上,全往外间围桌痛饮起来。张熙翻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来到窗下,纸窗早经破得许多孔洞,用不着现费事。遂眇一目往里看时,只见这堂屋里是只有陈设的桌椅,没有床铺,迎面摆的八仙桌已挪到地当中,匪徒七人中只有五个围坐着八仙桌前痛饮。那年老的匪首据坐在迎面上,只把酒杯微微沾唇,别的匪徒全是酒到杯干狂饮不已。
张熙来到里间窗外,往里偷窥时,只见里间是迎门一铺木炕,木炕上倚着墙半躺半坐着两人。屋里烛影昏吟,辨不清铺上人的面貌,两人四肢全用绳捆着,隐约是一男一女,发乱蓬蓬,形容憔悴。
两个匪徒提着刀在木炕前监视着,被囚的两人似乎方才苏醒,精神颓靡。一个身量高大的匪徒,用粗暴的声音喝道:“喂!相好的,想吃喝走动,可趁早言语,我们是过午不候。相好的,想开着点!你们遇到爷们手里,这是相好的你们的福分。只要老老实实的,绝没有你的苦头了。”那男的抬头翻了翻眼皮道:“你要想收拾你华二太爷,趁早给你二太爷个痛快。这么折辱我们,乃是匹夫的行为,我们可要口出不逊了。”
那个年轻的匪徒狠狠地说道:“你落在爷们手中,死活不过爷们一举手之劳。相好的,你不知沾了谁的光了,你要再这么喝五吆六的,别说我可给你个厉害。”
正说着一撩门帘,那有年岁的匪首,从外面走了进来,向两个匪徒说道:“你们不要吵嚷。”随向两个被虏的人说道:“你们也是武林名家的门下,谅不至不明理,你们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奉命办理,不敢不这么办。只要你们不想别的道,我们绝不愿跟你们故意为难。你就是任性施为,也休想逃出手去,何必自找无趣。”说到这,向身旁两个匪党说了声:“把食物拿些来,叫他们吃点。”
那个高身量的匪党转身出去,不一刻从外面端进来一盘饽饽、一碟咸蛋、两碗水,放在板铺上。那匪首却令手下党徒把两人的手全部解开,善言安慰着,叫两人随着进饮食。这时那男的才恨声说道:“咱们既有样子,就该早早把爷们撂了。你们这么不敢痛快下手,这是自留后患,我们得了手绝不留情!。”
张熙在窗外听他们这话,分明是想故意激怒匪徒,哪知匪人更不介意,向手下两个党羽招呼了声:“你们趁这时吃饭去,酒不要多喝,我看着他们行了。”两个匪党齐答了声:“齐舵主,你吃好了,我们倒替着看守吧。”那匪首摇头道:“我们在客途没有那些规矩,快去吃过饭,再替换着守票要紧。”那两个匪徒随即出去。
张熙空在外面守了这么半晌,依然没听出一些结果来。并且连两人的面貌也没十分看清,不禁暗自着急。暗中一试这上下的窗扇,上半截倒全是活的,可以启闭。不过虽看出有可以出入之处,只是匪党众多,自己也不敢妄自动手。
就在这时,蓦地在那正房转角处有脚步声,张熙忙一拧身蹿到靠店门这边的东南墙角,隐身在黑影里.再看时,正是店伙又提了一壶开水送进了东厢房。工夫不大,店伙出来,张熙容这店伙走开,方要再奔窗前,突然听得过道的顶子上微有声息,经目看时,陡现一条黑影。略一停步,那条黑影竟如飞的蹿上西房,向下面不住的张望。跟着就见这条黑影一耸身,轻飘飘落在院中,身形展动,到了匪党住的屋门首,略一瞻望,直闯入屋中。
张熙这不再迟延,跟着也蹿到门前,从门隙往里看时,只见刚进去这个匪徒,年约三旬上下,面貌奸猾,眉宇间显现凶狠暴戾之气。一身青色夜行衣,背插折铁刀,腰挎鹿皮囊,方跟屋中的匪徒们叙话。看匪徒们对来人似非素识,个个按着兵刃,来人却说:“弟兄们,我奉酆七爷令来的,接到西路总舵转牌,说是齐舵主带弟兄们押解着两个点儿来的,怎么……”
方说到这,屋里那匪首一掀帘往下一看,随着走出里间道:“原来是石四弟,咱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四弟你在酆舵主那里很得意吧?”
说话间彼此落了坐,那来人说道:“舵主,我们不是泛泛之交,不要客气了。今夜我赶来迎接,因为我们酆舵主接到总舵转牌,探得敌人已经约集同道,想跟我们一拼,已经跟踪追了下来,叫我们酆舵主要越境接应,免得出了意外。我这是前站,酆舵主另选本派弟子二十人,越境迎接。”
张熙在外面见匪党因接待来人,里间竟没有匪徒看守。时机不再,遂赶紧到了里问窗下,从窗孔中往里窥视。只见那个男子正端起一碗水来喝着,那女的正在低头拭泪。张熙轻轻把窗扇上面掀起,往里探身。见那一男一女全一抬头,张熙只见着那男的面目很熟,不过仍因背着灯影子看不真切。左手托着窗扇,右手向屋中人一打手势,是问两人能逃不能逃?就在这时,似听得外间有人说:“你们别这么大意,进去把着点。”张熙忙预备撤身的当儿,就见那女的一抬手,一个白球向自己打来。张熙忙一撤身,才觉出打过来白球落在窗下,轻飘飘坠地无声。自己把窗格掩上时,屋中看守的匪徒,也同时走进来。
张熙把纸团拾起来,不敢在这里看,飞身出店,找一身隐僻之处,亮千里火展开纸一看。见上面并没有字迹,反复查看,才看见那纸上竟发现了满纸针孔。仔细看了半晌,隐约辨出上面字迹,见有“字呈西岳派”字样,不禁暗暗吃惊。赶忙把这纸秘密求援的字柬,仔细看完,知道定是与华山碧竹庵慈云庵主有关。自己虽看两个被囚的人无法逃脱,既被自己遇上,总想问出大概情形来再回归云堡去,请师傅来设法搭救。张熙想到这里,立刻振起勇气,重返店中,想要设法查个起落出来。
张熙从店中东墙上来的,轻身飞纵,到东厢房的檐头,才要往院中飘身,突然从左侧一股子劲风扑到,急忙左脚往后一撤,咻的一把明晃晃的厚背鬼头刀劈空。张熙右掌照来人右臂“三里穴”便切,贼党忙拧身斜纵。张熙乘势回手亮剑,剑尖还没退出鞘来,突从身后又扑过一人,一条七节鞭搂头盖顶就砸。张熙脚下轻点房坡,往右一斜身,宝剑出鞘,一反腕子“金针度线”,剑尖反刺贼人的左肋。
贼人七节鞭这一砸空,只有往左进步,脚下步眼一换,右脚已到了檐口,半转身一抖腕子,七节鞭翻起,往剑上便撩。张熙猛然往回一撤剑,一带剑柄,左手剑诀往右一圈,身躯往右一栽,“白鹤剔翎”,左脚噗的正兜在敌人左腿的迎面骨上。贼人原就到檐口的,这一被踹上,整个的摔下房去。仗着贼人功夫亦非弱,把丹田气提住,两脚一沾地,竭力的往后一登,倒退出四、五步去,扑通的才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
这一来把从高下坠之力算破了,身上只落些轻伤,但连人躺下带七节鞭震动的声音,店家跟别的客人全惊醒了。三、四个人相继在屋里喝问:“谁呀?”贼人知道再无法隐瞒,房上的贼党反嚷了声:“有贼!”这时张熙已被三个贼党包围。自己虽然不惧,终觉人单势孤,更被贼人反诬是贼,店家不辨真伪,自己定被贼党们明目张胆的包围。遂不敢再恋战,虚点一剑,退出店外。贼人只虚张声势,追了一阵。张熙身形轻快,竟离开贼党,刻不停留的赶回归云堡。
一到堡门,守堡的庄丁就告诉他,大师伯鹰爪王跟西岳侠尼慈云庵主率领众弟子来的。张熙便知定有要事,自己这才赶紧进来禀报,趁势把得来的密信也交出,把经过的事向师傅续命神医万柳堂说了一番。
鹰爪王跟慈云庵主全勃然变色,鹰爪王道:“云峰凤梅受这种凌虐,皆我一人之罪。匪徒们才过崤山,去此地不足百里,我焉能再容他逃出手去?我无论如何,也得先把他两人救了出来。师弟跟庵主随后起身,我得先行一步了。”说罢这话,立刻从条案上提起自己的包裹就要起身。
万柳堂忙拦住道:“师兄,不要忙!既已巧得贼党的行踪,我们哪能再延迟?走一同走,何必分开!不过我看也不忙在这一时,就让师兄先赶到了也是白天,哪好动手?师兄索性再忍耐片刻,我们一同走吧。不是我给师兄跟庵主说解心宽的话,张熙所说的情形,贼人分明是虏劫他两人,只为要挟我们到十二连环坞践约,绝不会加害他两人。
凤尾帮的帮规素严,既然一再令党徒防守护送,沿途绝不敢过分凌虐。再说华云峰跟庵主的令徒,全是武功造诣极有根基,更兼才智亦非平庸之流可比。贼党若是过分凌虐他二人,恐怕倒反激起意外妁事来。小徒张熙所见的情形,并没有什么非常的变故,不过被匪徒严加监视,不易脱身而已。我们跟踪追赶,暂时绝不致发生意外,这是我敢断定的。我稍事安排这归云堡的事,咱们准在黎明起身就是了。”鹰爪王、慈云庵主也不便固执己见,点头应允。
续命神医万柳堂赶紧到大客厅中聚集家丁,盛张灯火,命管事的家丁撞起了风钢云板,嗡嗡的声震数里。这种号令是一种召集全堡头目人的信号,只要听见这种风钢云板的声响,不论手底下有多忙的事,也得立时交派到手底下的人,抽身赶到堡主的议事厅,听堡主指示。不一时防守各路口的,以及在堡中管事的执事人先后到来。万柳堂按着名册一点名,人已到齐。万柳堂遂向大家说明,自己因为淮阳派现在与凤尾帮结怨,两下里各走极端,势难两立,自己身为淮阳派的门下,岂能坐视?
现时就要随掌门人赶到清风堡、绿竹塘。这归云堡的事,请大家一本成规,不要稍事疏忽,致生意外。一切事由二弟子张熙负责管理,自己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一定赶紧赶回。堡中各执事人,对于堡主历来奉命唯谨,齐说:“堡主自管放心,我们绝不敢稍乱堡规,更有张二爷代掌堡中事,我们一切秉命就是了。”
万柳堂吩咐完了,大家退去,这时已交五更。万柳堂自己又向张熙嘱咐了一番,这才来到西客厅,令家丁给大家预备好了早点,大家略进茶点,这才请师兄鹰爪王暨慈云庵主一同起身。万柳堂的四弟子左恒,见师傅要走,叫他在堡中由二师兄张熙照管着他,立刻拦在师傅面前,不叫师傅走。师傅赶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说什么也不肯在堡中等侯。万柳堂哪肯带着他给自己添麻烦,百般哄劝,但是这小子是死心眼儿,怎么说也不听。他说是师傅在这,没有人敢欺负他,师傅不在堡中,没有给他好气的。师傅如若不带着他,师傅头脚走了,他随后跟着也离开归云堡。
左恒历来对于师傅奉若神明,无论什么事,只要师傅说一句话,立刻遵从。惟独这次,他是拿定了主意,任万柳堂怎样说,他绝不肯留在归云堡。还是慈云庵主竭力劝万柳堂无须固执,叫他跟随也没有多大妨碍。好在碧竹庵的门下,也有四个随行,尽可互相关照。何况此子虽是轻功不济,他还有千斤臂力,或许还有用他之处,也未可知,劝万柳堂莫要因这些小事,耽误了大家行程。万柳堂无法,只得带着这傻小子左恒,随大家离开归云堡,径下乾山。
鹰爪王偕同续命神医万柳堂、慈云庵主,率领司徒谦、左恒,暨慈云庵主女弟子修性、修禅、修缘、修慧,一众九人,离开归云堡,抄捷径出了乾山,直奔崤山。这时东方将渐发晓,在晓色艨胧中一班侠义道踏上征途。在先只从沿山僻径走,直到辰时过后,已走出四十余里。这时已到了陈家屯,渐渐走进通行的宫道,行人渐多。
鹰爪王遂向万柳堂商量道:“师弟你看,这一带行人较多,我们的行色颇易惹人注目,依我看还是分开走的较好。”
万柳堂道:“师兄说的极是,我们分开只不用离过远了。到了崤山界外,天色定早,那里据张熙说是只有两家小店,我们落店时即或同在一个店中,只先后投店好了。”
当时商量好,遂分成两拨,慈云庵主师徒五人先行,鹰爪王师兄弟带着门徒司徒谦、傻小子左恒,一路随着慈云庵主的后踪走下来。到了申牌时刻,来至崤山界外,远远望见的前面那座小镇甸。慈云庵主径投镇甸内,鹰爪王等已问明了张熙贼人落脚的地方,是这镇甸里路东的吉星店。在镇甸的紧南头,尚有一家小店,字号是福元。
慈云庵主进了镇甸,不用费事已找到这座店房。这位侠尼进得店门,故意与店伙搭讪,问他可有清静的跨院,干净的房间没有?故作相度院中客房的情形,已看出贼人居然没离这座吉星店。因为这座店只是一座大四合的房子,那辆轿车依然停放在院中,车的形式和驾车健骡,也跟张熙说的相同。庵主又是暗中庆幸,又惊诧贼人的胆大,昨夜行藏已露,就该在张熙走后,赶紧逃开。却不料依然在这里没走,好似有所恃,没把敌人放在眼内。
当时庵主不动声色,暗令女徒修真赶紧示意鹰爪王等速投福元小店,不要惊了匪徒。还叫店伙给开了间宽大的单间,师徒在暗中窥视。不一时已看出东房的靠北檐的两间,正是匪徒所在,匪人不时出入。慈云庵主更令弟子修慧,赶到福元店报信,告诉师伯们就提:“匪徒不走,不是有什么变故,就是等候接应。这一来我们倒省了事,无论如何,今夜绝不叫他们逃出手去。嘱咐王师伯不要早跟匪徒‘朝相’,匪徒若一认出是淮阳派的掌门人到了,就许设法逃走,最好三更动手不迟。”
修慧领命到福元店去报信,也就是刚出去不大工夫,店伙进来送茶水。慈云庵主向他探问,院中的车辆是店里的,还是客人的?自己打算雇这辆车,店伙说是东房的客人自备的。慈云庵主道:“东房的客人,足有六、七位,他们只有一辆车哪够用的?”
店伙道:“他们的人倒是不少,大约全是六扇门中人,他那辆车是专为他们才办来的两个点儿坐的呢?”
慈云庵主淡然问道:“哦!这是两个病人么?这病人全是多大年岁?你看见了么?”
店伙摇头道:“从昨晚来的,别看住了一天一夜,我们连这两人的面目全没看见过。客人脾气很大,里外间的屋子,客人不准我们往里间去,我们怎敢乱闯……”店伙说到这,邻房的屋子里招呼店伙,店伙赶紧出去。
慈云庵主越发深信店伙所说的情形,这班人定是匪徒,他们恐怕从店家口内走露风声,所以不叫他往里间闯。不多时七弟子修慧从福元店回来,说是已见着王师伯、万师伯,他们在福元店等侯,二更后准到。嘱咐师傅从黄昏后千万盯住了,贼党狡计百出,别叫他们出其不意的走脱了。慈云庵主想了想,万柳堂所虑很是。万一自己这一到,虽是彼此不相识,匪党若是一起疑心,就许趁着昏黑时悄悄离店也保不定。遂嘱咐弟子们多加小心,不要大意,当时这位侠尼认定了总可把匪党成擒的。
赶到晚饭后,店中出入人渐少,六弟子修缘无意中到院中闲步,这时院中正好没有多人,只一个店伙提了一把茶壶,到厨房中去给客人泡茶。店伙走到往厨房去的夹道,修缘已到了东厢房的窗下。这一排客房,全是灯光映的人影憧憧,惟独这匪徒所住的两间屋,却是灯光微弱,寂寞无声。
修缘暗自诧异,抬头一望天空,一眼瞥见匪人住的房间,檐头有一张纸帖飘扬。修缘见这纸帖可异,扭头见左右无人,轻轻一纵身,手扶檐头,右手把这张字帖取下来,往下一落,轻如落叶。脚着实地,趁势到门首,从门隙往里一张望,不禁大惊,屋中已渺无人踪。
修缘不敢耽延,急忙返回屋中,慈云庵主正在那调息静坐,一见修缘神色张惶,就知定有事故,忙问:“修缘有什么事?”
修缘道:“匪徒大约已经逃走了!”
慈云庵主急问:“怎见得?”
修缘把字帖呈到师傅面前道:“匪徒已走,檐头有这个字帖,弟子尚未过目。这字帖上是否与匪徒逃走事有关?”
慈云庵主遂就灯下一看字柬,只见上写着:“字谕西岳慈云庵老尼,相待终日,迟迟不来,别矣老尼,前途再会。”
慈云庵主把字柬一掷,怒冲冲站起,向四弟子道:“匪徒竟当我面前,巧施金蝉脱壳计,我们有何面目,见王、万两位师伯?速整行装,赶紧追赶。”
说到这,复向二弟子修性道:“你赶快到福元店报告你两位师伯知道,请他们立时起身,不要耽搁,我们在隆华镇会齐好了。”二弟子修性领命先行,慈云庵主把店伙叫来,只说有急事,算清店帐,立刻起身。
出得店来,见这镇甸上一片黑暗,街上没有多少商铺,居民更是早闭了门户,不过尚有一两人在街上走动。庵主摔三个弟子,疾行出镇。这才一下腰,施展开轻功夜行术,脚下如飞。这三个弟子,也随着努力的奔驰,不过她们的夜行功夫哪能跟师傅比试?慈云庵主盛怒之下,竟忘了三个弟子哪会跟得上自己的脚程,走出五、六里,把修缘、修慧已落后半里多地,那三弟子修禅勉强追上。
慈云庵主的打算是,计算凤尾党徒逃走之后,一定防到追缉他们,算着这条路程,应该奔永宁府东南转水路。只是他们定然从鸿图驿避开追缉的路线,慈云庵主这种推测实有见地。快到鸿图驿,这一带是一片漫洼,非常荒凉,遍地是高粱棵子,并且大田里道路纵横交错。慈云庵主辨了辨地势,脚下放慢,等一等,三弟子修禅赶到,慈云庵主低声道:“她们两人呢?”修禅忙道:“师弟们在后面呢!”
慈云庵主方要问话,蓦地把袍袖一拂修禅,师徒齐往高粱地边子上一纵身,隐住身形。突见离半箭地远,从道左往道右唰唰蹿过去两条黑影,身形轻快,一瞥即逝。师徒方要追赶,修禅突又低声招呼:“师傅,还有!”
果然唰唰又是两条黑影,慈云庵主向修禅说声:“随我来。”身形展动,斜扑对面的一条小道。修禅也看出四条黑影定是绿林人,亦跟着纵身追了下来。慈云庵主身形似箭离弦,想从小道邀劫这般匪徒。到了这条横穿高粱地的小道尽头,跟往东去的一条较宽的土道衔接处,略一察看,那几条黑影居然全是绿林高手,已从交叉路越过去扑奔正东去了。这正是:荒凉午夜群魔现,激怒沙门仗义人。
第十八回 探荒园铁掌毙凶獒
慈云庵主蹑着贼人后踪,往下追赶。这条道十分荒凉,见前面那几条黑影,时隐时现。这师徒一前一后,沿着这片庄稼地追赶,往前追出两箭多地,突然身侧的高粱棵子上一声响,一条黑影,如燕子掠空般从头上过去,往下一落,已离开慈云庵主丈余远。慈云庵主急忙往左一侧身,修禅女弟子也是深得庵主的指导,不用庵主照顾,一耸身跃向右道,师徒分作两处。这是夜行遇敌的诀要,最忌互相牵顾,在一处挤。慈云庵主探囊取出三粒“沙门七宝珠”,振臂待发,弟子修禅也一抬手,把西岳响铃镖拿出来。
就在这刹那之间,前面那人沉着的声音发话道:“那边敢是庵主么?”慈云庵主忙缩掌答道:“哦!万老师么?”
修禅那边也听出来是万柳堂师伯,尚幸自己没有发镖,悄没声的赶忙把镖纳还镖囊,赶过来向万柳堂招呼了声:“师伯。”
万柳堂点头道:“少师傅也来了,怎么样?”说到这复向庵主身后看了看道:“庵主,怎么来到这里,那两位令徒呢?”
慈云庵主微嗔道:“贫尼三十年来,仗剑扫群魔,还没走过下风。想不到这次竟被鼠贼所弄,我真有些羞见万老师了。”
遂说贼人用金蝉脱壳,自己忿怒追赶,六弟子修缘、七弟子修慧全是因为脚程太慢,落在后面。“我测度着贼人或许奔红土坡这趟道走,所以往这边追赶了来。不意在前面竟发现贼踪,我师徒追到这里,贼人已不见踪迹。想不到万老师也赶到,万老师可是有所遇么?”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总算我们轻视了匪党,哪知匪徒中竟有高手在暗中调度!我们得到修性少师傅的信,随我师兄立刻起身。不料才离店房,即现贼踪,狡猾的贼子,竟用分兵诱敌之法。我与王师兄各追一路,叫修性少师傅带司徒谦跟傻小子左恒不要管追贼的事,赶奔红土坡等候我们。
我们只顾说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竟被贼子窜入青纱帐,直追到前面奔红土坡的大道,才瞥见贼人是往这趟路上逃下来。不是追这匪徒,哪会与庵主相遇呢?庵主,我看贼人这种情形,颇似故意引逗我们走上歧途。这所有现身露迹的,未必不是故意扰乱追缉的耳目。据我所知,这往正东去的道路,没有奔南去的岔路,这大约是直奔宜阳县去的一条捷径,直达县城。匪党既挟着两个肉票,哪会从重要地方走,招人注意?
虽然凤尾派的党羽,遍布各地,可是多是水面上的绿林。他们从水面上走又好接应,又可避人的耳目,我们不要再上贼子们的当了。索性赶奔红土坡,跟王师兄会合,齐奔隆华驿。我们商量好了,索性分为两路,从水早两路排搜,匪徒们有坠手的,总不能不露一点痕迹。庵主,怎么样?”
慈云庵主道:“万老师所见固然很是,不过今夜我们竟令贼子这么戏弄,实觉不甘。我看这一带的青纱帐幅员颇广,我们往前再走一程,若是附近有岔路,贼子定是窜向别处。若只是这一条道,我们倒要看看贼子逃向哪里,说不定就许有贼党落脚之处。夜静更深,声息传的很远,这半晌附近绝没起异声,贼子定是径直往东去了。万老师要不先行一步,请到红土坡相候,贫尼探探就回。”
万柳堂看慈云庵主竟犯了百折不回之念,自己不好过于拦阻,随答道:“好吧!万一能踏出匪徒的踪迹来,也未可知,庵主请。”慈云庵主更不客气,肩头一耸,立刻腾身一跃,疾如脱弦之箭。万柳堂也是紧纵身形,疾如鹰隼,女弟子修禅也紧随两位大侠的后踪,往下趟来。这师徒三人,一前一后,往前排搜了里许,果然这一带竟没有岔道。两边高及头顶的青棵子,直走了二里之遥,才见了一片片的豆田,及两三处菜园子。处处全赖着井水灌溉,并没有别的水源。
慈云庵主这时脚下放慢,拢目往四下查看,见眼前虽是一片较广的矮田。可是往远处看去,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大田。并且往东望去,隐现出一座高岗相似。慈云庵主道:“万老师,你看那四外虽有平原菜畦,依然是只有往东去的一条道路。
远远那片黑压压的,大约准是凉星山的山角。越过山角去,就是第一个韩城镇,我们排搜这一路毫无发现,莫非贼党已奔了凉星山去了。我们既已追到这里,索性再趟一程,贼党们如果逃到这座镇甸来,我们也不虚此行。”
万柳堂此时也测度匪徒在这一带许有窝藏之地,遂答了声:“好吧!我们索性到凉星山口踩探,贼子们就许落在这里也未可知。”
慈云庵主道:“这一带平原易露行藏,还是紧走,过了这片平坦的田地,就不妨事了。”万柳堂点头称是,女弟子修禅是不敢妄发一言的。万柳堂跟慈云庵主,二次动身,往东追缉。
走了三、四里之遥,只见后面果然出现一座高峻的山岗,正是凉星山的西北山脚。这两位大侠,遂扑奔山脚下。这一带虽渐有居民,不过不成村落。只沿着山脚贴着山壁,疏疏落落有几十户人家,已经全深入了睡乡。
看这一带的情形,不象是匪徒潜踪之所。师徒三人再往前趟,见数丈外一片山坳,积聚着几十户人家。这师徒三人渐渐走近了这山坳,见靠着一段山壁,有一处较大的住宅。四围是丈余高的石墙,全是依山建筑,十分坚固。
这种荒僻的地方,却有这种高大的宅第,十分不类。万柳堂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师徒三人,全散开来,齐扑向这所宅子。离着还有五、六丈远,突见这石头墙的西南转角处,有一条黑影一晃。那情形似奔了正南的一道斜山坡,再往下走又是荒田野地。万柳堂方要回身招呼慈云庵主留神,哪知慈云庵主已隐身在贴着山根一丛矮树林中,身形轻快,反向来路转去。只有修禅尚在身后,万柳堂方要说与她,修禅却凑到身边低声说:“家师叫你追贼。”
万柳堂这才知道慈云庵主已然早看见了,她这么嘱咐定有所为,遂也不再多话,脚下一点,腾身蹿向山坡,修禅也随着紧追过来。瞥见这条黑影斜奔西南,选出两三箭地,竟直扑入青纱帐内。里面唰唰的一阵响,顿时声息寂然,匪徒约已跑远。
修禅却大声说道:“师伯,我们不必追了,这一带很有些江湖人,哪就会遇上我们的敌手。我们徒耽误这些工夫,还不如早早赶回隆华驿,免得叫他们等得焦急。”说完这话,立刻一同扑奔来路,毫不迟疑的走去。赶到拐过这座山坳,道旁的树梢,唰的一响,立刻从上面飞坠下一人,轻如落叶,坠地无声。
万柳堂跟修禅急往后一纵身,低声喝问:“什么人?”
来人却也用沉着的声音答道:“是我,万老师,知道我们已被匪窟伏桩所见么?”
万柳堂见竟是慈云庵主,忽然此处现身,遂忙向前招呼道:“庵主忽然隐身暗处,可是已侦得匪党行藏?”
慈云庵主道:“万老师发现匪踪时,我也看见匪党,因为今夜所遇匪徒们,全是含着诱敌潜踪之计,所以我先行隐迹林中,暗登高处,潜查匪徒的去向。果然匪徒仍想混乱万老师跟小徒的视线,竟自逃入青纱帐后,暗中故意把逃走的方向让你们看个真切,悄悄的却从青纱帐内仍然转回去,竟潜回那片巨宅。那巨宅定是匪窟无疑,这时暗桩的匪党定疑心我等已经扑奔红土驿。我们趁此时正好一查匪窟,万老师以为如何?”
万柳堂道:“我也看出匪人是故布疑阵,所以我们方才也矫作径奔归途,既已判明确是匪巢,我们哪好再放过?不过看匪窟这种情形定有不少暗桩逻守,请少师傅不要跟紧了,我们先把匪窟出入道路踩一踩,然后再往里潜。按这种情形,这里总不是河南境内的总舵,不过也盘聚着不少匪徒吧?”
慈云庵主回头向三弟子修禅道:“我与你万师伯要一查匪人踪迹,这里伏桩太多,不要稍形大意了,致令匪党查觉,那一来可就耽误大事了。”
修禅忙答道:“弟子在万师伯面前,焉敢逞能?师傅自管放心,弟子绝不误事。”
慈云庵主嘱咐完了之后,随即向续命神医万柳堂说道:“万老师,我们先绕这巨宅转一周,看看形势,再在宅后山壁聚会。”
两位大侠彼此定规好了,慈云庵主又道:“万老师,贫尼先行一步。”
慈云庵主处处好强,自己总要拣那费手脚的,留下较易的让与万柳堂。这座匪巢是倚着凉星山的南面山脚一座山坳里起建的石墙大门,是面南背北。慈云庵主要从他这大门前绕过去,让万柳堂从西墙下绕向匪巢后面。这里十分冷静,比较容易潜踪。
这时慈云庵主身形展动,蹿向山根下丛草之中。万柳堂更不迟疑,身躯往下一矮,往起一长腰,施展“巧燕穿云”的轻功提纵术,疾如箭驰,蹿起三丈余高,往下一落,脚下正是一行老树。身躯微往下一沉,右脚一点脚下的树枝子,身躯二次腾起,又纵出三丈余,这次竟落在山壁上。这种悬崖陡壁,满布苍苔,极难着足。万柳堂待慈云庵主走后即把一身绝技施展出来,身形轻如飞絮,如一缕轻烟眨眼间已转过山坳,扑向匪巢的后面。修禅却谨遵师傅的嘱咐,不能逞能,悄悄穿着丛莽密青往前趟去。
且说万柳堂轻身飞纵,展眼间到了匪巢的围墙后面,见这道石墙直接到后面山根下。万柳堂仗着轻身功夫有过人的本领,登危石,踏青苔,借着后面比围墙高的地方,着脚方待窥查里面,慈云庵主巳如飞鸟般落在面前。彼此一打招呼,慈云庵主低声问道:“怎么样?可遇见伏桩?”
万柳堂道:“这一带尚没发现贼党。庵主怎么样?”
慈云庵主道:“我踩的这趟道,已见着三处暗桩,只不过贼党暗桩插的太浅,稍为留意,就不致瞒过我辈。”
万柳堂道:“西面一定也有,不过我没从下面走,碰不上它们了。庵主你看,这匪党的地势非常大,这一带一片黑暗,遍栽树木,没有多少房屋,形似后园,又象练武的场子。我们不趟进去,被这许多树木挡着,不易察看虚实。”
慈云庵主仔细端详了端详,见围墙里面黑暗暗,只有北面有四、五间矮屋,一行行的松柏果木,画成了许多道路。竭尽目力,微微看见靠南首偏西形似一间小屋,从树隙中透出一点灯光。别无动静,只有微风过处,树叶子簌簌的作响,绝无人迹。慈云庵主向万柳堂一打招呼,说了声:“我们先往里趟一步,那排矮屋正着脚。”
万柳堂说了声:“庵主请。”慈云庵主不再答言,身形飞纵,疾如脱弦之箭,跃上那排矮屋。这时万柳堂也是施展开轻灵身手,双臂一抖,“燕子飞云纵”,形如飞燕凌空,跟着慈云庵主的后踪到了这排矮屋上。
双侠彼此相距丈余,不约而同略一伏身,往下面查看。只见这一带果然是一片荒废的园子,里面树木成荫,深草没胫,那当中一片较宽阔场子,形如练武的场子。那西南角上有一间小屋,隐隐现出昏黄的灯光。万柳堂用问路石投向园中,听了听下面毫无动静,遂一翻身落到园中。
万柳堂这时竟不似平时那么文雅安详,身形快似飘风,耳目并用,稍有一点别的声息,立即闪避觉察,连纵身形,已到了那间小屋前。见这间小屋虽然不大,建筑的十分坚固,墙壁全是石头堆垒的,小小一个木窗,窗格子全是二寸宽木条子做的,上面用桑皮油纸糊的。一架避风门,也跟着窗扇一样,风门却没关严。方到门首已听得一片鼾声,从屋中传出来。万柳堂更是艺高人胆大,轻轻把风门推开尺许,屋中一股子酒气扑出来。
万柳堂皱眉闭着气往屋中一看,只见这间小屋十分肮脏,地上铺着挺厚的稻草。在屋门后的山墙上,是两个大铁环子,拖着两条链子,铁环子旁尚挂着一条牛皮鞭子。再往里看,只见靠边却是一付板铺,靠窗这面,在铺上摆着一只小炕桌。桌上一盏油灯台,光焰极大。桌上一堆残骨、两只磁盘子,里面尚有一半鸡骨肥肉、两只酒壶,全倒在桌上。
一个醉汉,一条腿垂在铺下,一条腿蜷着,仰面朝天斜躺在铺上,醉得如一团烂泥。万柳堂索性把风门又推开些,回头向慈云庵主一点头。慈云庵主忙凑过来,向屋中瞥了一眼,忙即抽身。本来醉后这种酒气,中人欲呕,只为慈云庵主未肯细查屋中景象,误了大事。
且说慈云庵主往后一撤身,万柳堂也把风门给掩上。离开小屋,万柳堂才悄声说道:“庵主,这大约是匪党囚禁人的所在。不过我们没有空收拾他,便宜这个醉鬼。”慈云庵主道:“我们赶奔前面搜寻匪首,倒得见识见识这是哪一派的绿林人,在这里盘聚。”万柳堂答了个“好”字,双侠各自纵身往前搜查。穿过一大片果木林,眼前是一段矮墙,当中一道宽大的园门,也是虚掩着。
万柳堂恐怕园门附近有贼党,暗中下着暗桩,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两下一分,万柳堂飞身蹿上东墙。那慈云庵主却蹿西边矮墙,双侠同时跃登墙头,往里察看,见眼前是一排五间北房的后墙,全是石墙石壁。这五间屋子只有当中一间一个三尺见方的后窗,在东西各一道角门,东角门紧闭,西角门洞开着。
万柳堂遂向慈云庵主一打招呼,立刻各自施展开轻身术,脚下一点墙头,飘身落在角门前。万柳堂却紧纵了一步,蹿到头里,贴近角门往里查看,见里面黑洞洞,一点灯光不见。身形故意当门一晃,也没别的动静,不再迟疑,猱身而进。跃进角门,仗着夜眼的功夫,看明角门里六、七尺宽的夹道,有二丈多长。万柳堂不敢过于大意,一点声息不带,轻轻一纵身,已到了这夹道的尽头。
匆遽间只瞥见西面也有房屋,慈云庵主也是跟踪而进,相距不过四、五尺,万柳堂方往前一探身,想看看这道院内的形势。左脚才迈出,陡然从夹道东蹿过来庞然黑物,其疾如矢,向自己身上扑来。万柳堂这时才辨出是一条猛鸷无匹的恶狗,巨口獠牙,已扑奔万柳堂的胸膛便噬。万柳堂一见这条巨狗不作声,就知道这种东西够厉害了。
万柳堂倏的左脚往回一搬,一斜身,轻舒铁掌,噗的把这巨狗的前爪抄住了一只,顺手牵羊,往前一带。右掌暗运掌力,照定了狗头上一击,吭了声,连叫全没叫出来,竟把巨狗的头击裂。万柳堂这一掌才发出去,身后唔的一阵闷声吼叫,从斜刺里蹿过来的是一条比较已死还大的巨狗,眼看着已扑到万柳堂的肩头。万柳堂一个“旱地拔葱”涌身跃起,慈云庵主嗖的一个箭步赶到,镇海伏波剑青光闪处,噗的一声,这条恶狗已经尸分两处。慈云庵主一纵身蹿开,就把伏波剑剑柄往上一捉,一缕腥血,顺着剑光流在地上。彼此同时往黑影里一纵身,隐住身形,提防着匪徒听见声息查看。
哪知这道院里,竟没有匪徒的踪迹。这两条恶狗被诛,居然没被匪党发觉。双侠腾身蹿上檐头,见前面远远昏黑的半空,似涌起一片黄光。约莫这片灯光,似在南段院子内的情形,遂相继扑奔前院,越过一层院落,立刻见一片灯光浮现出来。双侠各自借东西配房的房脊障身,往下查看,只见下面是一座三合的院子,院内十分宽阔,灯光闪闪,人影憧憧。仔细一看,见下面是正房五间,房子的建筑,全是木石,绝没有平常那种砖瓦,形势很是奇怪,可是非常坚固。正房很高,五蹬石级,石级下正中是一条甬道,成泥鳅背式。
从台阶到迎面的屏门,有十几丈长,每隔五尺,甬道砂地上竖起一支木竿,上面挑着一个纸灯笼,直到一座月洞门止。月洞门外依然是漆黑,这甬道上正有两人往里走着。那正房阶前鹄立着四名彪形大汉,全是身高力大,各提着一口双飘带大砍刀。那走在甬道上的两人,是一高一矮,全是一身夜行衣靠,背插单刀,在背后尚斜背着一个挺大的包裹。到了级前,左手一扬,口中不知说了句什么?四名匪徒立刻往两旁一撤,这两个匪徒直上了石阶走进正房。
万柳堂跟慈云庵主往前挪了数步,往正房一查看,见正房房门宽大,原挂着一付竹帘,这时已高高卷起。里面迎门是八仙桌、太师椅,可是上面并无陈设。桌上并放着连升三级的烛台,烛影摇动,红焰吐蕊。在灯光下,左首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妇人,看年岁却有三十上下。一张清水脸儿,肤色微黑,虽是徐娘半老,丰韵犹存。头上青绢帕包头,一身青色短装,好似刚从什么地方回来的神色。这中年妇人坐在那,屋中许多匪徒都在依次的向这妇人陈说什么。最后把所携带的包裹打开来,把里面的珍饰衣物钱财,分出一份来,摆在那妇人的面前。然后收拾了包裹,才退出屋来,顺着院中的甬道,走向月洞门外面去。
慈云庵主跟万柳堂一望即知这妇人是绿林的高手,这情形分明是坐地分赃。只可异的是这妇人竟能挟制住一班剧盗飞贼,甘心纳贡。在这河南境内,尚还没有听说有这么个女贼作领袖。这时此去彼来,约有十几拨人,全恭诚献赃已毕。这妇人蓦的向一个匪徒说了句什么,立刻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一干匪徒相继退出屋外,也有往前面去的,也有往东西厢房去的。那短装少妇在屋门内踱了几步,忽的向屋门前石阶下的四个彪形大汉一举手道:“把那个尼姑先押到东耳房看守,这点儿押到后上房,我还得细讯。”
那匪徒们答应了一声,这四个壮汉立刻从屋里架出两人。甬道上又全有灯笼,只见这被架出来的,头一个正是碧竹庵门下,二弟子修性,后面正是司徒谦。两人全是倒绑二臂,似醉如痴,两眼紧闭着,任凭四名匪党拖架着走下石阶。慈云庵主不禁愤火中烧,亮镇海伏波剑要下去动手。
万柳堂却向庵主一摆手低声道:“庵主不要忙,这个女贼路道不正。我们守在眼下,难道还怕她逃出掌握么?”
慈云庵主才把镇海伏波剑还鞘,仍然隐身在屋脊后。那下面的女贼,是紧随在那四名匪徒之后。万柳堂容他们走过去,悄向慈云庵主道:“幸而匪徒从东角门奔后面,那两只死狗不致发觉。他若从西夹道走,那就不得不下手了。”
万柳堂一面说,一面从后面缀着,那女贼走进东夹道,忽向前面的匪徒说道:“醉鬼刘三大概又喝醉了,怎么今夜这么紧,大黑、二黑全没放出来?这小子是紧着找死!这次再惹恼我,决不在留他。”一边说着,已走出角门。
万柳堂跟慈云庵主听出这女贼说的,定是后园小屋中那个醉汉。这时见那女贼竟瞥着四个匪徒。先把二弟子修性押进角门旁一间小屋。跟着那两匪徒架着司徒谦径奔上房,上房里已不知什么时候掌起灯火。司徒谦被两个匪徒架进上房,那女贼也随了进去,两个匪党退出屋来,返身赶奔前面。万柳堂脚下一点,轻轻落在庭中,蹑足轻步,到了正房窗下。
这时屋中一阵哗啦哗啦撩水之声,万柳堂心中一动,自己堂堂淮阳派侠义道,岂能窥视女流?遂一撤身,慈云庵主正在上面巡风瞭望,遂向庵主一点手,慈云庵主飘身下来。万柳堂用手向屋中一指,慈云庵主点头会意。万柳堂方要腾身到屋上给庵主巡风,看见西房上黑影一闪,万柳堂恐防是贼党前来,一拧身反蹿上东面屋顶。见来人竟也一伏身,把身形隐藏在屋脊后,显然不是贼党。
万柳堂索性就轻点屋面,腾身飞纵,到了东南角,脚下只微一着脚,又飞身纵起,施展“八步赶蟾”的轻身飞纵术,连着腾跃到西房上。双掌一分,一掌应敌,一掌护身,才待猱身进击,哪知那人竟自一长身,向万柳堂低声招呼了声:“师……”底下的“伯”字没容出口。万柳堂悬崖勒马,往回用力一收,已撤出去的势子,右手骈食中二指,往自己唇上一按,说了个“噤”字。
原来来的正是那碧竹庵的女弟子修禅,遵着庵主的吩咐,不敢稍形大意,紧避着敌踪,从后园趟进来。这时见万师伯不叫自己出声,遂仍然撤身进步,在暗影中隐住身形。万柳堂这时看了看下面,只见慈云庵主已经探窗内窥,遂吩咐修禅在上面巡风,自己也飘身落到院中,蹑足轻步,凑到庵主身旁。
慈云庵主一回头,万柳堂用手指窗扇,慈云庵主摇了摇头,却向万柳堂一点手,指了指窗上,自己竟撤身过来。万柳堂明白庵主是叫自己再向屋中察看,遂移近窗前,从庵主点破的窗孔往里看时,不禁怒焰陡炽。返身想招呼慈云庵主动手,除这妖**女贼时,只见这位侠尼慈云庵主已经飞身蹿到东角门夹道。万柳堂见庵主离开自己,不禁暗暗点头。好个侠尼,这分明是看我归云堡的门下,遇到这种关头,恐怕一个把握不住,就许失身**妇之手。她不愿伤了我的面子,叫我自己办自己的事。
你道万柳堂看见什么动怒,原来那屋中女贼,此时已经巧挽乌云,轻敷脂粉,蛾眉淡扫,浓点朱唇,换了一身极小巧、极艳丽的短装,绯色对襟短衫,水绿的中衣,下面的弓鞋被暗影遮住。那司徒谦此时似在昏沉未醒清楚,那女贼却端着一只细瓷茶杯,含了一口水,噗的向司徒谦的脸上喷去。万柳堂却正在这时往里张望,正赶上女贼用一条素帕给司徒谦擦脸上的水渍,万柳堂这种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人,哪看得不愤火中烧,怒眦欲裂。哪知司徒谦守身如玉,誓死不屈。正是:“淮阳门下峥嵘子,岂是**孀面首人。”
第十九回 义侠儿舍命拒**孀
万柳堂看到女贼那种**贱情形,怒愤填胸,就要动手。忽的想到这是师兄的爱徒,倒得看个起落出来,只好按定怒气,赶到再察看时,见司徒谦已然醒转。他抬头看了看,见屋中的情景,似现茫然之色,眉头一皱,开口喝叱道:“啶!你们这群匪党全是鬼魅行为,只会使促狭,我司徒谦虽落在你们手中,绝不甘服。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淮阳派与你们有不两立的梁子,你有胆量就给你小太爷个痛快,你要敢折辱你小太爷,我可要口出不逊了。”
那女贼听着并不动怒,一手扶着桌角,右手轻轻往司徒谦的肩头上一搭。脸上红扑扑的,春意已浓,手却依然着实的按着司徒谦的肩头,方要发话,司徒谦猛一晃肩头,把女贼的手甩掉。
女贼“呦”了一声道:“你瞧,年轻轻的这么大性子,你这么不识好歹,我可恼了。你别错想了,我是可惜你这么年轻,好容易练就一身本领,在江湖道上乱闯,知道遇上甚么主儿?象今夜你这点命就算白拾的,若不是我赶到,你的命早没有了。你大概不认识末后跟你动手的那个人吧?他就是江湖上威震西北半边天的迫魂叟酆伦酆七爷。
小伙子你既身入武林,一定知道,追魂叟的对头,有几个逃出他手去的?这是小伙子你家门有德,一步被我赶上,把你从虎口夺回来。怎么我救人倒救出不好来,照你这样还有好人走的道么?小伙子心眼放宽了,我绝没有害你之心。我问你话,你只要好好答对我,我一定放你们走……”
司徒谦似乎听得不耐烦,截着这女贼的话,说道:“你不用花言巧语,你真有救我们之心,从老贼手中要过来就该把绑绳一放.我们感救命之思,定要图报。可是你从那老贼手中把我们要过来,既不杀,也不放。现时夜静更深,我也不知你把我弄到甚么所在。你应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管你居心怎样,你也得避点嫌疑。不怕你着恼,你把我师兄押在别处,是何居心?我司徒谦实在不懂。”
那女贼噗哧一笑道:“小伙子,你这么老诚、正直,越发叫我喜欢了。小伙子,你别不说理,我与你素不相识,不过我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你不死于酆七爷之手。可是你们全是一身的本领,非比常人。我无论怎么模糊,也得把你两人的出身来路问明才敢释放。小伙子不用往别处想,你倒是贵姓,你师傅可是淮阳派的掌门人鹰爪王么?”
女贼这一问,那司徒谦真有些惶惑不宁起来。但是一想到中途遇贼,被诱被擒的情形,断定这女贼绝不是好人,更没安着好心。她既口口声声说是她是全出于一时侧隐之心,我倒要忍住火性,探她的真意,遂冷笑一声道:“好,你既是一片婆心,我倒屈枉了好人。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司徒,单名一个谦字。我虽不是鹰爪王的弟子,却是他老人家的徒侄。我师傅是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我那师兄是西岳侠尼慈云庵主的女弟子修性,大约你也是凤尾帮的部下了。”
这女贼乍一听司徒谦报出万字来,面色一变,旋即回复常态,依然从容不迫的点点头道:“好小伙子,这才不愧是名师之徒。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无名小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既然敢说实话,我也不能再骗你。不错,我正是凤尾帮的部下,我忝掌着西路十二处总舵的粮台支应。论理,现在淮阳派,西岳派,跟我们风尾帮已结下不解之仇。我们已接到总舵龙头香主的转牌,只要是淮阳西岳派遇到我们手下,全要便宜处置,不得走脱一人。
小伙子,你想今夜遇到我们手中,你休想再活‘只是我屠户陆七娘最爱有横劲的少年,小伙子你跟我这也是缘法。这些年我可没少料理了跟我们凤尾帮为仇作对的,要不然一个女流,哪能有这难听的绰号。今夜我从小伙子你这破破例,我破落个违反帮规,得财卖放,保全你们两人的性命,免得年轻轻的落个横死,家中白发双亲,白把你巴结成人,岂不把你一家骨肉全疼死?可是你也得想想,我破出死去救你的命,图的是甚么?
我陆七娘在江湖道上混了这些年,依然是怜仃孤苦,无依无靠。如今遇上了你,好似五百年前冤孽,再也放不下。你只要能不昧良心,跟我同享快乐,担多大风火,我一人搪,不与你相干,你只不变心,我陆七娘情愿随着你洗手,绝无留恋。小伙子,怎么样?但凭你一句话吧?”
司徒谦恶狠狠“呸”的啐了女屠户陆七娘一口道:“你一个女流,竞这么不顾羞耻?我司徒诺是堂堂侠义的门徒,岂能作这种下贱无耻的事?你趁早给你小太爷个痛快,我要皱一皱眉头,算不得侠义道的门徒。”
陆七娘被司徒谦这么骂着,绝不动怒,笑嘻嘻酌说道:“你即是侠义道的门徒,可不能不讲理。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已经落在仇家之手,我从虎口里把你救出来,就是铁心人也要知道再生之德,不能不报。你竟这么无情无义,叫我太觉寒心了。年轻轻的不要这么没良心,你这么不识好歹,那可怨不得我女屠户心狠了。你白白把命送掉,岂不可惜?还是听良言相劝。你只要跟我同心合意,我索性成全你。
我即日洗手绿林,从此改邪归正,绝不再为非做恶,情愿在续命神医万大侠面前,对天盟誓。我破出落个背叛风尾帮,连票布当着你师傅一烧。我这条命完全算交给你们师徒,小伙子你这该懂的,叛师背教,犯了十不赦之罪,凡是风尾帮的门下,就是我的对头。我对你还会再有二心么?小伙子,你不要误会我陆七娘过于下贱,我不过是深觉从前失身绿林,没遇着好人,所交接的尽是些下流**棍,以致我身败名裂。这次我一心向上,只盼你能够跟我真心,我纵然死在你手里也瞑目了。”
司徒谦眉头紧皱,恨声说道:“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这颗心比铁的也差不了多少,你趁早另打主意,我司徒谦明人不作暗事,现在我与你们凤尾帮已誓不两立,只要我一得了手,我可绝不留情。你这份苦心,倒是叫人看着可怜。我劝你别这么糊涂,你放我不放倒是小事,我师傅这是没得着信息,若一得信,必然赶来救我。就凭你们这一班贼党,除你们也不过一举手之劳。
你不杀我,我司徒谦得了手可绝不留情我把话说在头里,我不愿落忘恩负义之名。至于那寡廉鲜耻的事,慢说我司徒谦不肯做,我也不敢做。我们淮阳派门规至严,贪**好色者死而无赦。我恩师嫉恶如仇,门下焉敢稍背师训!我劝你趁早死了这股子心。我司徒谦头可断,志不可夺。话已说明,杀剐存留,任凭你吧!”
万柳堂听到这里,不禁点点头。自己深幸这个徒侄居然能够谨守侠义道的规戒,不贪**,不好色,不枉受我淮阳派辛勤教诲一一我王师兄把一身绝艺倾囊相授。只是这小子倒会避重就轻,他不说是王师兄的弟子,以灭敌人仇视。
这时,忽听那女屠户陆七娘又媚声媚气说道,“哟!你怎么说起这个来?难得你还是名震江湖续命神医万柳堂的徒弟,出言竟这么不检点了。我陆七娘虽不是甚么名门闺秀,十五六的大姑娘,可也是女流,哪能那么脸大,没羞耻?
我所说的拿你做个终身倚靠,不过是团为我既然一心洗手之后,背反凤尾帮,叛帮背教。你不会不知道,只怕暗中想除我的定然大有人在,我纵然有一身本领,也恐怕非落在他们手中不可。所以我想好歹有个靠山,教我不致惨死他人之手,我自恃对你有救命之恩,我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倚靠你做个近人。
我想你们行侠仗义的人,绝不能阻人为善。难道你竟学那俗浅的人,以这些小节令我失望么?我陆七娘虽是女流,绝不能说了不算。我既已许了放你,哪能反复?可是你这小伙子可别栽给我们女流,把绑绳放开,你要是一跑,可算不得侠义道的门徒。”
这时司徒谦看了看这女屠户陆七娘,随即向陆七娘道:“你果然口能应心,我司徒谦岂能不自爱?我倒要领你的盛情了。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若肯回心向善,你须跟我回归云堡,面见我师傅,你得呈交风尾帮的海底票布。我师傅见你真心洗手,他焉能不帮助你脱离恶魔之手?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我岂能反悔失信于你?你要是不信任我司徒谦,就不必放我,信任我呢,就请你慷慨释放。我不能把续命神医万老师的威名,一块扔在这。”说到这.遂低头不语。
那女屠户陆七娘目注着司徒谦,口咬着下嘴唇,含着一种狞笑。稍移莲步,转到司徒谦身后,伸手把司徒谦的背绑解开。司徒谦站了起来,活了活血脉,重又坐下。这时万柳堂在外面见到这种情形,暗暗着急,暗骂司徒谦是废物,连这种狡计全不懂。这种刁狡的**妇,哪会就这么回心向善?
你一旦坠入这**妇的彀中,岂不连累我淮阳派的清名?并且尚有慈云庵主跟着。倘若当着这位侠尼,我门下的弟子有一些不合侠义道的行为,岂不先令庵主轻视?遂赶紧从窗孔窥视。见那女屠户陆七娘到窗前茶几上,给司徒谦斟了一杯热茶,送到面前,轻启朱唇说道:“少侠客,你也折腾了多半夜。你先喝杯茶,缓缓精神,我还有话对你讲。”
司徒谦把面色整肃着,两眼连往女屠户的脸上看都不看,只说了个:“好吧,你不用照管我。”
把那杯茶往桌里边推了推。女屠户陆七娘笑了笑,把那杯茶又推到司徒谦面前道:“你大概是还没拿我当好人,你还是怕这里有蒙汗药哇?少侠客,你可看左了!我要想杀你,还用等到这时么?我先喝下去,你一定可以放心了。”
说着把那杯茶端起来,呷了一口,笑吟吟的又放在了司徒谦的面前。司徒谦这时也真觉着喉咙干渴异常,遂把茶杯端了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女屠户陆七娘又从一架纱厨里拿出一大盘子水烟,几样冷荤的酒菜、一瓶碧绿绿的茵陈撂酒,全放在了司徒谦的面前桌上。
司徒谦忙站起来正色向陆七娘道:“你这是做甚么?我们可得话说在前,我出来已经是半夜,我师傅见我没回去,一定要跟踪追赶下来。你既然是真心洗手绿林,可别等我师傅及师伯们找到这,那一来,不止我活不了,连你也休想再逃活命。叫他们看见不规矩的情形,任凭我们居心怎样坦白,也不易叫人见信。那时百口莫赎!
七娘,你手下尚有一班同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挟制了他们。你这次洗手绿林,是打算叫他们知道,是打算暗自抽身?现在天时不早,转瞬天明,你应当早作打算。现在你拿出这些酒烟来,难得你还有这些闲情。七娘,你若尽自耽搁,我司徒谦可不算不够朋友,我可要失陪了。”
女屠户陆七娘好似不大理会司徒谦这些话,仍然把酒烟全摆好了,又放了两份杯筷,往司徒谦对面一坐,笑吟吟的向司徒谦一笑道:“司徒少侠,你怎么这么性急,快坐下吧!你就是看着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也得问明白了再发作。动不动的就用屎盆子给人家扣上,也不管人家受的了受不了。只管你一个人心里痛快,就不管我怎么冤枉了。你听我把话交代明白了,你愿意走时尽管走,我绝不拦阻你。别看我是女流,也不能说话不算数。你放心吧!既有救你的心,哪能再害你呢?”
司徒谦被她这番话说得反倒无话可咎,只得坐下,心里暗打主意。心说你只要反复,我也就对不住你,只是一走了之。暗暗把逃走的出路端详好。这时女屠户陆七娘把酒烟全摆好,往司徒谦对面一坐,先给司徒谦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一杯,随向司徒谦说道:“你别错会了意!
论现在我们哪是饮酒作乐的时候,可是我有我的苦心。你听我说明白了,定能原谅我不得已之情。你只管沉住了气,我们现在任什么也不怕。我这小小的庄院,名叫陆家堡。你莫看我只孤伶的一个女流,凡是凉星山一带,凤尾帮舵下的,还不敢正眼看我陆七娘一眼。就连跟你对敌的那老头子追魂叟酆伦,虽是西路上掌舵的,在本帮中也比我高不了一筹。
我这里虽然党羽众多,有甚么怕的?不过你既在江湖道上跑,总能知道,历来是聚将难,散帮也更难。我手下这么些人,我打发他们,也得盘算盘算。虽说全是我部下,万一内中有那刁狡的,知道我陆七娘洗手绿林,倒反凤尾帮,就许不再听我的调动,暗中图谋我也未可知。你想怎能不好好安排下去?
至于你担心的事,我倒没搁在心上。我可不是对一班侠义道稍存轻视之心,想我陆七娘既已一心反正,纵有些小小失于检点事地方,万老师全是成名侠义道的老前辈,哪会不能原谅我?我身陷绿林道中,早有洗手不干之心,只是我哪里去找提拔我的人?
不想因祸得福,我竟遇上你这么个侠肝义胆的人,肯答应携带我归正道。这好象从苦海里把我引上慈航,这真是我陆七娘一生善恶关头。我起心里就高兴,所以自己越是痛感自己过去陷身邪途的可怕,越觉着现在改邪归正的可喜。没有人给我庆贺,我自己总可以给自己贺贺喜了。司徒少侠,你别笑我痴傻胡闹。
我过了今夜,一依傍到侠义道的门下,不用人管,我凡是近于声色物欲的事,我是一概谢绝。论起来我应该削发入空门,只是我还想追随老前辈之后,做些锄强扶弱、济困扶危的事,以赎以前的罪孽。你好比观音大士,渡我入善门的菩萨,这杯喜酒你总该喝吧?”
司徒谦本知道这女屠户陆七娘不是正人,只是对面时间一长,自己心中没有丝毫邪念,陆七娘又是一片哀求超拔的话,渐渐把厌恶的心去了一半,倒想把她提拔侠义道的门下。这时见她举着酒杯等待自己,喝她这杯改邪归正的喜酒,自己不肯象先前那么急声厉色的峻拒,遂也把酒杯举起来,道:“七娘,你可别强人所难。论理你的喜酒我一定得喝,只是我师中规戒太严,不准在外饮酒。我这里就算是略表贺意吧!”
司徒谦略往唇上一沾,又把酒杯放下。陆七娘秋波斜瞬,瞪了司徒谦一个白眼,微嗔着说道; “你真真的把人气死,连一杯酒全不给人个痛快,象我还眼看着杀身之祸,换在你身上更没个痛快了。你这么不给我一点安慰,叫我把十二分的高兴全冷了。这种药酒力量大点,我也不强着你喝,我给你换杯薄酒,你给我取个吉利吧!”
陆七娘重到了纱厨前,从里面取出一瓶红色酒来,到桌前映着灯光照了照,瓶里只有少半瓶子。陆七娘举着酒瓶子向司徒谦道:“你看这种糖水一样的红葡萄酒,你总可以喝了。这种酒也就是给不会喝酒的预备的,只有香甜,没有酒力。你这回再推辞,可算你跟我是虚情假意了。你趁早别费事,把我杀了,省得你把我诓到归云堡也是送死去。”
陆七娘说这话时,眉峰紧锁,颇含幽怨。随手把司徒谦面前那杯酒端起来,凄到唇边,一饮而进,从瓶中倒了一杯葡萄酒,送到司徒谦面前道:“司徒少侠,你知道这是我洗手绿林的酒,喝不喝由你,我不敢强劝。恐怕你们年轻人心眼子多,天光也实在不早。我们略吃两杯,壮壮行色,好早离我这作孽地。”说罢自己举杯相待。
司徒谦想这妇女行事全是这么难缠,自己再不敷衍她,又惹她好多的话来。遂把杯也举起,含笑说道:“我勉从七娘之命,祝你从此作个巾帼须眉,受武林中的敬戴。”司徒谦竟把这杯酒一饮而尽。女屠户陆七娘满脸堆欢的竟又给司徒谦斟上一杯,司徒谦遂正色说道:
“七娘,你倒是想甚么时候走?再耽搁,天可就亮了。”女屠户陆七娘道:“忙甚么,我们反正天亮前离开此地。”说着复擎杯相让。司徒谦觉着既已无法推却,头一杯已然喝了,这个酒又真个没有甚么酒力,索性不再推辞,往唇边一送,把第二杯也喝了下去,跟着陆七娘把第三杯又给满上。
司徒谦这三杯入肚,才算觉得一股子热气直贯到丹田,自己一怀疑,停杯不饮。跟着陆七娘脸上沾了酒气,两颊红陶两只水汪汪的眼,注定了司徒谦一刻不瞬。司徒谦也觉得些脸热耳鸣,一看陆七娘,自己不自主的,忽对陆七娘起了怜惜之心,心头怦坪跳个不住。陆七娘见司徒谦目注自己,遂用手中食箸往司徒谦的手上一敲,悄声说道:“你倒是喝呀!你这人真叫难缠。人家忙时,你又这么稳当起来,我被你缠的真叫没法了。
第二十回 败群寇火焚陆家堡
司徒谦脸越发红得鲜艳,两眼却有些睁不开了。那**孀陆七娘,却把杯筷全放下,脸上立刻涌起一种****的色彩。那司徒谦猛的往起一站,竟又坐下,脸上一变色,立刻又回复了火烧似的。
那陆七娘却站了起来,轻移莲步,到了司徒谦身旁,手往司徒谦的肩头一搭说道:“小冤家,你那么别扭的性子,怎么也这么不禁摆治呀!现在你可由我的性儿了。”
那司徒谦此时已入半昏沉状态,只是知觉似尚未全泯,在陆七娘双手拢到他双肩时,竟还要挣扎,身形微微一动,哪还挣扎得动?竟自昏沉沉的仍坐在那。陆七娘忽的回头向里间绣帘瞥了一眼,立刻右臂往司徒谦的左腋下一叉,左臂将要往司徒谦的下身探去,想把司徒谦托起。
窗前注视的续命神医万柳堂,哪还能再坐视不救?遂运掌力,照定窗棂一掌击去,咔嚓的一声,那整扇窗子竟被震碎,厉声喝道:“大胆**娃,敢污我惟阳派的门下,还不趁早来领死!”屋中“呦”了一声,立刻把灯熄灭,随即听得又一阵响动,似奔了暗间。
万柳堂因为早踩过道,这里的屋子,只中间堂屋有后窗,除去前面别无出路,上面有修禅把守巡风,谅不至被她走脱了。就在自己这一转念间,里面声息寂然。忽然檐头上有人现身,万柳堂恐是贼党暗袭,遂厉声喝问:“甚么人?”
上面答道:“万老师,是我。”来的正是慈云庵主,飘身而下,后面跟定的修性女弟子。万柳堂道:“庵主来的正好,助我除此**娃。”
慈云庵主道:“贫尼方把小徒救出匪手,万老师这里还没动手?”慈云庵主说了这句话,啊了一声,随向那身旁的修性徒弟说了声:“速去唤你师弟前来.”
修性答了声,立刻飞身蹿上房头,把上面巡风瞭望的修禅师弟唤了下来。慈云庵主向修禅道:“快把你的硫磺弹拿来。”
修禅忙从鹿皮囊中,掏出一颗圆珠,有核桃大小,递到了慈云庵主的手中。慈云庵主随问万柳堂道:“万老师,我们别再被这孽障愚弄了。”随即来到窗口前,就着万柳堂击破的那扇破窗口,一抖手,把那粒硫璜弹打进去。吧的一声,屋中陡起了一片青黄光焰,借着这片光焰,只见屋中那女盔和司徒谦全已失踪。
慈云庵主道:“万老师你竟然为**娃所愚了!莫看里间的绣帘未起,大概**娃已经失踪。”说到这,回手呛的声把镇海伏波剑亮出来,一纵身从窗口蹿了进去。万柳堂忿怒之下,跟踪而入。双侠身形,全是轻如飞燕,轻飘飘落地无声,地上那粒硫磺弹尚在燃烧着。这位西岳侠尼慈云庵主,把平时那种慈眉善目、温和安详之态尽敛,竟是势挟风雷,令人生畏。
进得屋来,毫不迟疑,仗剑竟扑奔了里间,回头向跟踪面入的万柳堂说了声:“万老师别走正锋。”万柳堂会意,知道庵主是想先挑里间的软帘。见庵主靠左,自己略避,这位侠尼镇海伏波剑展动,剑尖往那悬门帘的金钩上一搭。铮的一声轻响,金钩削断,绣帘唰的向右坠去,立刻现出一道小门,灯光陡现,从屋中扑出一股子浓厚的脂粉气。好个侠尼,毫不畏贼人的暗算,只用镇海伏波剑封住门户,探身察看。见里面烛影摇摇,**孀已渺。这才是兰房胜有余芳在,急煞江湖仗义人。
双侠闯入女屠户的卧室,里面空余脂粉香气,**孀竟已挟司徒谦逃走。慈云庵主随问万柳堂说道:“万老师你看如何?**妇果然逃走了。”
双侠全进入暗间,只见这个暗间,布罩得锦茵绣褥,镜奁生辉,居然是富室的闺闼。只是这房中仅丈余地方,会看不出这**娃从哪里走的。双侠彼此在屋中一查看,万柳堂用手向迎着门的一面五尺多高的壁镜一推。壁镜花梨木框子上左右,各嵌着一只亮银的白铜鹤鹿同春的烛台,上面一边燃着一支红烛,火焰映着,明镜生辉壁镜前是一双矮脚小几,上面放着些脂粉之类。
侠尼慈云庵主点点头道:“大概是从这里闹了玄虚。”万柳堂遂来到壁镜前,轻轻把小几给拖到一旁,用手一捏壁镜左边这个镜框上的烛台,往外一捡,没拉动,随又把这烛台试着往左右一旋。往左没旋动,往右一旋,红烛台往右一偏。嘎吧一响,这架壁镜应手而开,镜后果然是一道暗门。
暗门里黑暗暗的,慈云庵主把暗间桌上的烛台端起,双侠这才走进暗门,一同查看。只见里面并没有多大地方,只有四五尺宽。在左右没有多大地方,里面堆积着成双箱子,在迎门明显着一道木门,上面装着个很重的铁拐枢钮。慈云庵主道:“万老师你看,这孽障竟从这里走的,这外面定是角门内夹道的地方了。”当卞万柳堂伸手握定了这重门上的铁拐子,往下一搬,很吃力的把这道木门拉开,借着闪烁的灯光,看到这道门的外皮,竟与墙皮子一样,是用颜色画的。
双侠这时猛听得前面吱吱的胡哨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随听身后外间的屋内有了声息。万柳堂回头查看,只见正是修禅向自己招呼道:“万师伯,前面贼党已发动了,眼看就扑进来,我们怎样?”
万柳堂道:“很好,贼党聚集起来,倒省得我们去搜寻了。”
修禅说了声:“遵命!”返身跃出屋外。这里慈云庵主跟续命神医万柳堂从这暗门出来,这里果然是奔后园的角门内的一道夹道,那女屠户陆七娘必是掳劫着司徒谦逃走。双侠走出屋来,往左右看了看,听前面起了喊杀之声。万柳堂用“旱地拔葱”飞身蹿上了墙头,见修性正在正房的屋脊上向前面张望。
那侠尼慈云庵主也飞跃上了槽头。这时瞥见从东西厢房嗖嗖的连蹿上三四条黑影,全是青绢包头,青色夜行短装,掌中各擎着兵刃。看那飞纵情形,十分矫健,往房上一落,立刻相继撮唇作胡哨,吱吱连鸣。
随着胡哨声,从下面地上扑进来二十多名匪党。万柳堂向慈云庵主招呼道:“庵主:我们还不动手等待何时?”
慈云庵主忙答道:“**徒们孽由自作,贫尼也顾不得许多,只可大开杀戒了。”慈云庵主陡然一耸身躯,脚下一点,已如一缕青烟,跃上西面厢房。万柳堂却把双掌一错,一掌应敌,一掌护身,身随掌走,疾如飞箭,脚点东厢房顶。双侠这才各展身手分头迎敌。
慈云庵主扑到西厢房上,见迎头是两个匪徒,暗影中辨不出面貌来,只约略辨出来人起两个壮年匪党,一个抡扑刀,一个使十三节骷髅鞭,慈云庵主往前一上步,左手掐剑诀,右手仗伏波剑“白蛇吐信”奔那使扑刀面门便点。
这匪徒用力往上一封,哪知慈云庵主是声东击西,却虚反实,一翻腕子“白鹤亮翅”,青光闪闪的剑锋,反向那使十三节骷髅鞭的匪徒右肋削来。这匪徒往左一上步,左脚一滑房坡,斜翻身,抖骷髅鞭往伏波剑上硬砸。同时那使扑刀的也从侧面朴倒,挺刀就戳。
好个侠尼慈云庵主,偏要容那骷髅鞭堪堪砸在剑上,右背后那柄扑刀风声也到,这才一个“玉鳞翻身”由左手剑诀往左一领剑锋,剑随身走,居然两把兵刃全走了空招。慈云庵主,哪还肯留情?一个“黄龙转身”、“黑虎卷尾”唰的伏波剑疾如电闪似的,向那使扑刀的头上斩来。匪徒尽力闪避,竟把头上的包头连头发削下一绺来。匪徒拼命的一纵身,蹿下后坡。逃命去了。
慈云庵主刚往回下一撤剑,从背后疾如飘风,又扑过两个匪徒来。一个使双手叉子,身形更是轻快,脚尖一点到屋面,竟要暗算侠尼慈云庵主,恶狠狠往前一探身,双叉子照定了慈云庵主背后戳去,慈云庵主往回一撤剑,已觉出背后又有贼人袭到,忙用了一招“金蝉脱壳”、“倒洒金钱”,身形倏转,伏波剑正找贼人的手叉子。“呛”的一声,火星四溅,把贼人的一对手叉子全削断。
另一个匪徒使一口厚背鬼头刀,挟着劲风向慈云庵主斜肩带背的剁来。慈云庵主左手剑诀一领剑,身随剑走,方待施展“倒转阴阳”,斩他双臂。剑招将发的一刹那,使厚背鬼头刀的匪徒背后,陡现一条黑影,突喝了声:“下去!”砰的一掌,正击向贼人的脊背上。
贼人吭了声,从房坡往下一滑,踉跄的往下撞,鬼头刀正撞在使手叉子的同党肋骨上。屋面上嘎吧吧碎瓦一阵暴响,两匪全摔下房去。慈云庵主见来的正是女弟子修禅。这时下面的匪党,见首领们一照面连伤了好几位,从房上连摔下两个来,全是骨断筋折,血肉模糊。这一来锐气全失,各无斗志,抢着背负伤亡的往外逃。
那续命神医万柳堂,扑向东房,空手入白刃。迎头正是一个使七节鞭的,见万柳堂扑过来,是赤手空拳没有兵刃,遂往前一上步,抡七节鞭,搂头盖顶就砸.万柳堂喝声:“鼠辈!你还敢动手?”
怒叱声中微一斜身,左掌往外一分,“喳”的把七节鞭的鞭梢抄住,右掌往外一分,“金雕展翅”,一掌砰的击中了贼人的“华盖穴”。万柳堂只用七成力,把贼人巳击得从前坡跌到脊后,滚下房去。
这一来东房上还有两名匪徒,被万柳堂一击之威,已震惧着不敢向前。在这一迟疑的工夫,睹见了一个提单刀的贼人,向腰裤的鹿皮囊中一探手,万柳堂知道他是要发暗器,佯作不察,反扑奔了一个使双钩的匪党。这匪人从斜刺里一纵身,正纵到了万柳堂的身旁,双钩是“铁牛耕地”,斜奔万柳堂的下盘便剪。
万柳堂却用“穿云拿月”的身法,身往前一进,脚下已用上力,右足足尖一着力,身体如一缕青烟,竟从这匪党的头上蹿过去。那个使刀的匪徒,发出一只镖来想要暗算万柳堂,万没料到在屋面上的万柳堂,竟施展别人不敢轻试的招术,飞跃过来。匪徒才一扬手发镖,万柳堂本就是为收拾他来的,疾如饥鹰搏兔,身体往下一落,已到了他面前。
贼人镖没出手,万柳堂的铁掌轻舒,骈食指在他的寸关尺上一划,匪徒这条右臂一麻,哨啷啷的镖落屋面,翻身想逃。万柳堂往回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