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

【第十六卷:若如初见,死生长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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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其实很好奇因敛在离开之前想同我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个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这么讨厌,总是喜欢说一半话就不说了。而且,是不管别人怎么问,他都不说。

吃完了东西,我因为这个和他堵气,又赖了一会儿才离开那间木屋。

上了马匹又换步行,一路走来,烟尘四漫,有许多倒下的树,也有许多倒下的人。

我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贪食怨灵,也看见陨星砸落的天坑。这些年来,我只顾着在看一个人,竟没有发现,从前万家灯火的人界,不晓得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连空气里都充斥着散不去的魂和情,一旦吸入便让搅得人眩晕,压抑得让人心惊。

走了好久才走到一处相对平和的地方。

“累了吗?累了就歇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头,看见山、看见水,看见枝上繁花开得正好,看见身后撑着一把伞的他,收了脚步,朝我微微一笑。这时候,我心底那阵气忽然就给散开了。

果然,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总是对他大方。伸个懒腰,我这么想着,气性消了之后便觉得有些疲乏:“既然要歇,就歇久一点好了。”

“所以,这一次是要在这边村里借住吗?”

地上还有些湿润,雨却停了,少年收了伞,歪着头问我。我不动声色比了比他的身高,忽然发现,不过这么几天的功夫,他竟好像已经长得和我差不多了。

也许,再过几天,他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呢?

“嗯,就在这儿吧。”

2.

这里地势奇异、处得偏僻,夹在两座灵山中间,怨魂也没见到几只,想必天界也暂时不会追到这儿。我往村里走,久违的热闹,现在正巧是集市时候,道路两边摆着许多小摊。

卖蜜饯的摊贩前边,站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挽着彼此的手,那个爷爷佝偻着背,声音却是细而温柔。

“你想吃这个吗?那这个呢?你喜欢哪个,我买给你吃。”

站在边上看着,我莫名就觉得温暖,随后,下意识望一眼身后的少年。

我从前说什么“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都只是说说,没有具体的概念,但现在看来,或许应该就是这样。

倘若未来真的可以由自己决定,我也希望自己和他可以做两个普通人,就这么相守下去。

望着他,我不自觉就问出来:“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是你一直将我当小孩子。”他将视线从那对老人身上收回来,随口回我,又在对上我的目光之后弯了眼睛,“怎么?你也想吃?想要哪个?”

这个笑给我的感觉,有些像是舔掌心的小猫。

“我没有想吃东西。”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边?”

“随便看看。”

“哦,拿着。”他把伞递给我,接着过去买来两包蜜饯,将伞拿回去,又塞了那个油纸包放在我手里。

我愣了一下:“都说我没有想吃了……”

“是啊,你随便看看,我随便买买。”他歪歪头,“怎么了?”

握紧了手里的油纸包,我弯着唇角嘟囔了声“浪费钱”,而他拿着伞站在一边耸肩膀。

也许他真的和从前不同了,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心底欢喜,想同他一直走下去。

然而,还没等我温暖完呢,那对老人家大概是听见声音,顺便就回了个头,然后那个老婆婆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直直奔向因敛——

“我的孙儿哎,你终于回来了……”

我瞧见因敛被扑得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没摔下去,但还没说话,就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婆婆给扒住了。

“孙儿哎,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奶奶等了你好久,他们都讲你回不来……”

本来想上去帮他脱身来着,可看见这个老婆婆边哭边嚎的样子,我又有些下不去手。在探了他们一番,知道他们真的只是普通人、没有灵力之后,我便只在一边干望着了。

而同样在一边干望着的,还有那个爷爷。

爷爷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随后上前,想拉开婆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从因敛身上扯下来,只能不好意思的和我们解释,说他们的孙儿曾出门求学,说不日就会回来,最后却因些意外,再没回得来。

而在那之后,婆婆便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经常将别人家少年误认为是自家孙儿,每每犯病,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这样的老人,于是支支吾吾半天,问出一句让我差点儿没想抽自己的话——

“那您儿子呢?”

爷爷脸上的悲伤更深了几分:“胡仔在几年前下井的时候摔死了,我们老两口,命不好啊……”

正是这时,那个婆婆拽着因敛的衣袖,老泪纵横地说:“来,走了这么久,都累瘦了,和姥姥回家吃些好的。”

哪怕曾经的因敛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少年而已,他木然着一张脸,顺着那个婆婆拉扯的动作迈了几步,随后回头望我,满眼的尴尬无措。而我干咳几声,虽然同情,但也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便准备和婆婆解释。

不成想,刚刚开口唤了声“婆婆”,便被她打断……

“啥?婆婆?你们……”她在我和因敛直接来回打量好几遭,接着极为欢喜拍了因敛的肩膀,“这就是你给姥姥带回来的孙媳妇吧?真好,真是水灵。”

说完过来挽住我的手,那个婆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老婆子看见你就觉得亲切,以后也不要叫什么婆婆了,直接和孙崽一样,喊我姥姥吧。”

我看不见自己的反应,却看见因敛从之前的蒙圈儿里边回过神来,换成了一脸憋笑。想必,现在的我,表情应该很是精彩。

咬一咬牙,垂眼,我的心底涌起一阵阵复杂的情绪。

在最开始天界的时候,有仙聊以为我们是一对儿,在生出事端之前,我其实很是开心,巴不得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在后来凡界的时候,沈戈言外之意,也是把我们当一对儿的,我虽然觉得他变态,倒也因为这个,觉得他的眼光不错。

可如今……

如今,记得那些从前的只有我一个人,再听见这些话难免觉得感慨。

而他呢?他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是我把他带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总是觉得,现在的他愿意和我亲切,多半是少年心性、没大没小,但心底怕早将我当成娘亲或者姑母之类的了。

我刚刚准备解释来着,因敛却忽的几步上前凑近我:“婆婆方才说什么?”

不是都听见了吗?还问?!

轻声安慰了婆婆几句,我扯住因敛的袖子往旁边避了几步。对上他微带笑意的眼睛,我忽然觉得脸有些烫,接着脑子一抽:“没什么别的,她只是说,你长得像个孙子。”

话音落下,我明显看见他眉尾一抽,然后开口,看起来有些僵硬。

“老人家也不容易,你便先顺着她吧,婆婆年纪这么大,万一激动起来,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因敛的声音压得很低,离我又近,像是在讲悄悄话一样,无由的便牵出几分暧昧。

“那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我正色对他说,“单算年岁,我可能可以当这个姥姥的太奶奶还不止,你就不怕我被这一番话吓出个好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虽然这些年你容貌确是未曾变过,但也……”

“你有没有听见婆婆方才说什么?她觉得你是她的孙子,而我是她的孙媳妇。”

这句话之后,他的笑意更甚:“听见了,但没听仔细,如今你把它复述一遍……”

“婆婆这么说,你不会觉得别扭和奇怪吗?”我心底有些紧,抓住他的袖子,故作夸张的笑,“她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儿啊……”

“所以,你觉得别扭?”他一顿,“觉得奇怪?”

“不然呢?”我怔怔回应。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是一对?”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是一对?

我在心底将这句话过了很多遍,一字一顿,甚至数清楚了字数是十二,却怎么也不知道回应。他不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意义,我也不敢相信这真是他的想法。

入耳的第一时间,我不是欢喜,是在害怕,才发现对于如今的因敛,我虽想同他长久,却也有这么多的不确定。我很害怕这不过是他在懵懂的年纪里生出来的错觉。

微微闪躲,我打着哈哈:“你看啊,你毕竟是我带大的……”

他欲言又止,像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见状,我心底有些沉,却仍是故作轻松,长辈一样拍了他的肩膀:“其实啊,如今的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阮笙,是你什么也不知道,还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像是生气,转身就想走。

几辈子了,在我的印象里,因敛连情绪的波动都很少,更别提生气,这样的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是以,站在原地,我有些无措。

这时候,是婆婆扯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问他:“你要走了?你怎么又要走?”

而他不回头,只是用余光看我。

婆婆瞬间懂了什么似的,将他扯回来,又同时拉住我的手。

“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了?就算是闹别扭,也不能走呐,把话说清楚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再说了,要走也应该是女儿家走,哪有男孩子负气离开的?”

说完,婆婆将他的手叠在我的手上,我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可还不等我收回来,他却竟然就那么将我握住了。

他看了我许久,那种眼神很熟悉,熟悉到让我连呼吸都几乎要忘记:“姥姥说得是,有些事情,总该说清楚。”

3.

坐在小院里,我撑着脸望着天上月轮,然而,始终反应不过来现在的状况。

婆婆心智像是不全,认准了我们就是她的孙子和媳妇,满脸的欢喜。而那个爷爷兴许是为了这个,有理有据地说了好大一堆话来劝服我们。

他先是问了我们许多东西,然后讲什么婆婆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正巧我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小村里没有驿站旅店,不如便先住在他们家里,什么都齐全,倒也方便。

那时候我是想拒绝的,可向来不喜欢多与人交道的因敛却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弄得我瞬时忘记言语,等到恢复之后,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可即便如此,顶着人家孙子和媳妇的名头住进这里,我也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许许多多的奇怪混在一起,在里边拣出最奇怪的一桩,那就是因敛的态度和反应。

入住这里之后,婆婆执意只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说什么小两口不能一吵架就分房之类的,弄得我和爷爷都在一边尴尬了好久。最后还是因敛站出来,轻飘飘一句应下,弄得我整个人都有些慌。

并且,是从那时候一直慌到现在。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我的身侧。

“白天的时候,我说有事情要和你讲清楚。”他坐下,“如果你现在正好空闲,要不要听一听?”

我干咳几声:“你说吧。”

话音落下,我闻到淡淡酒香,才发现他竟是抱了两壶酒过来的。

“你以前一直说我不能喝酒,可其实我早自己喝过了,并且酒量还不错。你也说我很像你一位故人,还把他的名字用在了我的身上,你说的不能喝酒的人,该是他吧。”他推过来一壶,而我懵了一会儿,听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像那个人,但我到底不是。”

话音戛然止住,因敛垂眸,灌了口酒。

“从前,我一直不说,是想让你就把我当成他算了,左右你喜欢他。今日却发现不行。”他一叹,“就算你把我当成他,你喜欢的却还是他。就算是在你弄混我们的那些时候,我也并不开心。”

我听得不知如何反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不停在跳。

流云从月边划过,他也不知醉了还是醒着,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睛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半晌,终于再度开口。

“我长得也还结实,性子尚可,你若是心情不好,大可以揍我一顿,我绝不还手。我也到底和你在一起这样久了,哪怕你不说话,我也能解你心意,可以陪你喝酒。最重要的,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同你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他说:“你曾说,那个人一样也不符合,唯一让你欣慰的,只是他答应娶你。可答应娶你,和想要娶你,到底还是有分别,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思绪飞得老远。

“你说,是不是?”

我脑袋空空:“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些话?”

因敛原本认真的模样霎时僵住,随后化作无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还想嫁给他?”

“他说要娶我,说了两次……”

“那如果我比他再多说几次,你会不会改变心意,考虑嫁给我?”

熟悉的气泽自玉箫间跃出几分,撒娇一样绕在周围,带出几分光色,淌在他的眼里。是不是重活一次真的会生出许多变化?便如凡界遇到他时的我,也如现下向我求亲的他。

“你不愿意?”

我下意识否认:“不是,我没有不愿意……”

“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提起那个人和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他沉了口气,“阮笙,你到底在担心和在乎什么呢?”

我嗫嗫问他:“你,你难道不是一直把我当娘亲的吗?”

他像是被噎了一下。

“这个想法,哪怕是我最小最小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更别提后来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在我的意识里,你应该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

像是想到什么,他倏然笑了:“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姑娘,什么长辈、什么娘亲,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等他说完,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他。

也许如今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等到他恢复意识也会后悔这样一番话,但那又如何?我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管了,一点儿也不想。

4.

最近人界不太平,四时变化有些乱,旁边的枯树在这时候飘下许多落叶,带落它的那阵风也凉得让人发颤。

枯叶顺着因敛的肩侧划过我的脸,而我一动,把它弄开,抱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如果我说,你就是那个人呢?”

他微顿,回抱住我,声音轻柔,话语却坚决:“我不是。”

吸吸鼻子,我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比如那些过往和曾经,比如我们的因缘和纠葛,每一桩都堵在喉头上,到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一句:“嗯,你不是。”接着补充道,“但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有顾虑,其实心底是欢喜你的。”

抱着我的手臂陡然一紧,他不言语,我却从玉箫里边感觉到情魄的活跃。

等了好几辈子的事情在这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圆满起来,我其实有些反应不及,就这么同他抱了许久,忽然想到个事情——

“对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是我的童养夫来着?”

因敛一滞,笑着叹出来。

“别闹。”

接着扶住我的肩膀,他将我推开一些,虽然弯着眉,眼神却有些复杂。我抚上他的眉眼,读出他的心声,忽然一下很想笑。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现在只是随口一说,心里还是把你当成‘那个人’?唔,怎么说呢。如果我现在否认,那么我一定是在骗你,但是如果我承认了又嫁给你,看起来又有些脚踏两只船,不太像好人家的姑娘。”

他扣住我的手,诱导似的:“所以你的心意是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胸口处,那里一下一下在跳,都说十指连心,这一瞬间,似乎他的心跳便是由此传到了我的心口里。我从未有过这样直观的感觉,很是奇妙,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小雀跃。

可是……

被他一句话问住,我莫名就噤了声。

我的心意?老实讲,一路走来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时至如今,我其实是越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甚至于,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看他的。

是因敛,还是另一个人。

想了好一阵子才开口,我说:“我欢喜曾经的他,也欢喜如今的你,没有一个是假的。但是真要说起来,其实,我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要嫁给你……”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我忽然有些讲不下去。

在从前,每每面对因敛的毒舌,我都不大会回应,只能被他气得个半死再自己调节消气,那样说起来很怂,但也在情理之中,而平时的我表达能力还是很强的。可是今天,我想和他说个干脆,然而,这一番话却逻辑不通,怎么听怎么有病。

纠结了好久,直到我都有些自暴自弃了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这时候,他松开我的手,还不等我反应,忽然便托起我的脸凑近了些……

他的唇有些凉,很软,带着淡淡酒香,似能醉人。我下意识往后仰,想先和他说清楚,毕竟本来脑子就混沌一片,再这样亲下去,怕更不能用了。

稍稍推开他一些,我轻喘着气:“等一下,有些事得先讲明白!”

而他环住我的腰身往前一带,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眼神微暗。

“言语这种东西总是无力,没什么用,所以不需要讲,我来让你明白。”

“可是……”

声音被吞进谁的唇里,酒壶倒下,撒了一地清亮水色,微风平地起,卷起酒香四溢,我被熏得微微眯起眼睛,捏了拳头软软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也烫得厉害。这时候,我忽然很想看看他的样子,我想看他每一种不同的样子。

于是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即便把眼珠转成对眼也看不清楚,想推开他一些,却又被握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你又想推开我?”

他说着,嘴唇一张一合,我便感觉唇瓣酥酥麻麻有些痒,痒得眼睛都模糊起来。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没推得开他,反而被他被抓住手腕置在背后、以这样的姿势圈在怀里,比之前更近。他离开我的唇,轻微的俯视角度,眼睛低着,睫毛下边带着点点潮气,璀璨的眸光里映出一个我来。

“看够了吗?”

有一瓣温软擦过我的脸颊,停在我的耳边,呼出的气息弄得我有些痒,偏生又躲不开。

“不然,你先放开我,让我好好看一看,再看仔细一些……”

“呵。”被压在喉间,他的笑声有些低,连带着胸腔轻震,“我会与你岁岁相伴,共葬荒丘,以后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看我,不急着这一会儿。”

说完又要覆上来。

而我在混沌之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刚刚是不是准备说什么来着?”

“你说,你想嫁给我。”他勾着唇望我,“除此之外,我不晓得你要说什么别的,便是还有什么其它的,也等亲完再说。”

“不行,这个必须要先说!”

我态度坚决地往后仰,不是任性,也并非真的不解风情,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我其实也想和他亲个昏天黑地的、什么也不再管。可我知道,他不希望我说话,是怕我说出他所不想听的。他其实对我很没有安全感。

这种不安的感觉,我体会了许久,其中滋味再清楚不过,很不好受。

“说吧。”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我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算了。

我正色道:“你知道我欢喜那个过去的人,可那也是过去的我。要说如今,现在,当下,我最在意的便是你了。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娶我,能不能快一些?”

眼前的人明显地怔在原地,连禁锢着我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半晌,他哑着嗓子问我:“说完了?”

“嗯,刚刚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脑子不大好用,暂时只能想到这些。但是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些了。”

因敛的眼眸从来清亮,神色也总是淡然,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处在迷蒙之中,却又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蓦然间唇上一沉,我翻了个白眼出来,像是无奈,心底却有些甜。然后,我听见他说:“原本觉得你机灵的样子可爱,但现在看来,我更喜欢你脑子不好用的时候。”

虽然我方才那些话并没有没说清楚,但至少是说出来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一阵轻松,懒得再管其他。

说起来吧,我这个人啊,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不计较。便如此时,听见他说我脑子不好用,我却也没有别的言语,反而大方地抽出手来环住他的脖颈——

“既然喜欢,就送你了。”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货物送出,不允退换。”

他笑得欢畅,贴着我的唇度过来,弄得我也被感染了一样,直想弯眼睛。

闭着眼睛,我们没有看见,远天之上,流火从那儿划过,不晓得落在那个地方,溅起山后一阵火光冲天,殷红映亮天幕,不久却又淡去。

如同记忆中的几抹血色,不是被盖住,便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