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业站在海边,望着浩瀚的海洋,心中似有一丝忧郁。
金翅祥化身为白鹤,蹲下身来,道:“仙长,请上座。”
张敬业道:“今生你我师徒相称,我不可再让你驮我。”
金翅祥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过了半晌,张敬业道:“金翅祥,经历了这一千年,你得到了什么领悟?”
金翅祥变为驼背老人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得道成仙,便以为自己已达到明理至善的境界,再也不必听你讲经论道。然而经过这一千年我才知道,为了达到目的,在众多利益驱使下,在众多取舍间,我还是会迷失方向,还是会践踏弱小生灵,会犯下残害生灵的罪孽。我现在这颗心,就是夺取一个徒儿的。”
张敬业道:“你能这样想,说明你领悟更高了,你的修为已更上一层台阶。”
金翅祥忽然跪了下去,道:“仙长谬赞,我……我实在羞愧难当。除了现在这颗心,还有白墨客,白墨客也是我的徒儿,是我将他杀了,夺了他的心脏。除了他们二人,我还利用了许许多多的人。”
张敬业道:“万门主召集众多门派进攻狐妖岛,也是你安排的?”
金翅翔点头道:“八百多年前我受伤后力量微薄,不足以对抗胡长游及众多狐妖猛兽,后来虽然培养了许多弟子,但仍无法战胜胡长游。十几年前,我遇到万堂风,他得了不治之症,是我用丹药将他治好,他拜我为师说想修仙,我见他一片诚心,便将彩虹神功传给他,但是他一直练不成,我暗中调查,才发现他并不是表面那么正义凛然,他不具备一颗慈悲善良之心,他秘密成立了鬼门杀手组织,做了许多残害忠良之事。我告诉他彩虹神功他是无法练成了,只要他协助我到狐妖岛将长弓仙人救出来,仙人或许会念他出力相助而施仙力帮他打通仙窍,于是他便设计让江湖上的高手,在约定的时间内到达狐妖岛上,协助我进攻狐妖。”
张敬业道:“他既然学不成彩虹神功,那说明他没有半点仙根,再怎么为我出力也没用,除非他从此一心向善,不再倒行逆施,久而久之,修仙之路或有转机。你可知道,他为了解散鬼门,竟策划要将鬼门里的杀手全部铲除。”
金翅翔叹息道:“想不到他又多害了这许多人的性命,这也该怪我当初择人不明。”他说话忽然变得吱吱唔唔起来:“还有……还有一个人……纪……紀小可,她的心脏,也是我挖去的。”
张敬业惊道:“你说什么?”
金翅祥立刻跪了下来:“当日胡长游控制贺天南到仙鹤岛上,发现了我的踪迹,我与他在打斗中,我一时大意,被贺天南的快剑刺中一剑,正好命中心脏,我知道紀小可当时已练到彩虹神功最高层,我想活命,只有夺取她的心脏,我在寒光洞中找到她,见到紀小可昏倒在地,便夺取了她的心脏。后来……由于紀小可当时并没有练成白鹤神功,于是我离开仙鹤岛到了西阳城后,又夺取了跟随我多年的徒弟小铁的心脏。”
张敬业心道:看来我误会那只小白狐了!他说道:“我离开仙鹤岛时,将紀小可放在冰晶棺木中,若要救活她,需要一颗活心脏,众生平等,不能为了救她而伤害其他生灵的性命,但若没有一颗活心脏,她将会一直在冰晶棺木中沉睡,谁愿意为了救她的性命而牺牲自己呢?她心地纯善,是我在凡间遇到过的,最能修仙得道之人。”
金翅祥道:“你想助她成仙?”
张敬业断言:“她如此善良,定能成仙。”他沉默了半晌,对金翅祥道:“天理循环,道法自然,你心里想好了吗?”
金翅祥点头道:“我想好了,我要继续留在凡间修行,直到功德圆满为止。”
张敬业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那你就留在这座岛上修行吧。”
金翅祥点头答应。
张敬业独自飞到仙鹤岛上空,见仙鹤岛上空红烟弥漫,知道那是鹤顶红树林红花散发出来的花香毒气。
他双手往下连拍数十掌,无色仙气从手掌发出,落在仙鹤岛最外围的鹤顶红树林上方,只见数十根长达一尺的黑色毒针从种植鹤顶红树林的土地里冒了出来,缓缓升到空中,落入张敬业手里。张敬业心道:好歹毒的毒魄针!
鹤顶红树林上的花儿全都枯萎,红色花香尽皆飘散,消失无踪。
鹤顶红树全都变为凡间普通的红树,红花灿烂地盛开,但已不再有红色毒烟冒出,花朵上飘出无色无毒的天然花香。
树林中的巨型白鹤均缩小身形,变成正常的样子,纷纷展翅飞起,飞出仙鹤岛,飞向外面的世界,从此获得了更广阔的天空。
他轻轻落下地来,落在南面那座小山上,站在寒光洞门口。
他已很久没来这里,此刻却感觉像是昨日才离开,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洞边芳草萋萋,洞口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头依旧停放在那里,他记得曾被关在这个洞里一个月,每天却有五师妹紀小可陪他坐在这块石头上聊天、练功、嬉戏,令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被囚禁。
他走进黑漆漆的寒光洞中,左右两侧石壁上依旧钉着数十条铁链,不同的是,此刻寒光洞中竟堆放者许多破旧的木桌竹椅、布匹棉被等生活用品,他想:这些东西都是以前岛上众人用过的,此刻为何堆在这里?难道三师哥和师弟师妹们都置办了新的家具,所以将这些旧的生活用具丢弃在这寒光洞里?可是这些东西好端端的,为何通通弃之不用?莫非是岛上有什么喜事,所以全部换置一新?
他没有再想下去,伸手一挥,寒光洞后面石壁应声开启,他走了进去,见到停在后洞中央的那具冰晶棺木,知道这个冰晶棺木,乃是自己前世送与金翅祥的救人法宝,当修仙者被妖精夺去心脏,只要将他放入这个冰晶棺木中,便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等待活心脏送来,施展法术,便可救活冻结在冰晶棺木中的人。然这种以命换命之事,必须是牺牲者心甘情愿的,若强取豪夺而来的心脏,则不可为、也不可取。所以能救活冰晶棺木中人性命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此刻他打开冰晶馆木,只想看看那个善良、美丽、待他恩重的五师妹紀小可。
可是当他打开那个冰晶棺木那一刻,他惊得呆住!他成仙这么多年,已经很少遇到像现在这么震惊的事了,只见冰晶棺木中空无一物,紀小可已不知去向。
他心中暗叫糟糕:莫非冰晶棺木已被三师哥或其他人发现?他们见到五师妹躺在里面,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让她入土为安?若是这样,那五师妹便再也活不过来!他抬起左手,掐指演算一番后,心道:五师妹还没死!心中稍安,手一挥,冰晶棺木慢慢缩小成一寸长短,收入怀中,退出后洞,关上后洞石门,走下山去看个究竟。
当他步出寒光洞,忽然听到寒光洞内传出一声细微的喘息之声,他立即返回寒光洞去查看。
他刚进来时寒光洞内没有什么动静,没有发现什么,现在看来,洞内堆放的杂物下面似有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掀开一张棕色的棉被一看,见地上竟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女子,她身穿粉色衣裳、头发有些蓬乱,手上、脚上都被锁链锁住,低着头,全身瑟瑟发抖:“好冷……好冷……”说着伸手去拉那条被掀开的被子。
张敬业见状,伸出掌心,一股热气顿时笼罩她全身。那女子感到寒冷退去,微微把头转过来。张敬业一见之下,心头一惊,脱口而出:“袁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原来眼前这女子便是“小圆头”袁丽杉。
袁丽杉也是惊异莫名,道:“你是……你是张大哥。”洞中漆黑,她凭声音猜测对方是张敬业。
张敬业道:“不错,是我。”
袁丽杉忽然坐起身来,猛地扑入张敬业怀里,哭着道:“张大哥,快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张敬业的手轻轻划过她手上和脚上的铁链,铁链瞬间断开,道:“你怎么到这里来?是谁将你关在这里的?”
袁丽杉依然抽泣道:“是曲……曲大哥带我来这岛上的,也是他……将我关在这山洞里的。”
张敬业道:“曲大哥?三师哥曲蓝天?”
袁丽杉低着头啜泣,道:“是,是他。”
张敬业道:“你不是去了西阳城吗?怎么会认识我三师哥?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袁丽杉伸手擦着眼泪,慢慢说道:“那天你告诉我说假冒你的人被葬在西阳城最西边的那片竹林外,于是我便独自向西阳城而去。到了西阳城,我在一间客栈中向店小二问明了那片竹林的具体位置,当时心中有些忐忑,心想终于可以见他了,虽然那只是他的坟墓,但总算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便安静地坐下来喝茶,这时候我忽然看到客栈窗边正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脸色白净、外貌俊朗,正在慢慢地喝酒,我发现他的目光中,带着忧郁的神色,他嘴角微微上扬成一定弧度,他喝下一口酒,他的微笑便露出习惯性的自嘲之色,他的神色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下峨眉山,在客栈中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当然那时候我见到不是你,而是别人假扮了你,我记得那时候的张敬业也是眼神忧郁,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和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男子一样。”
“我看了他很久,始终觉得与他似曾相识。他并没有发现我在看他。我忍不住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他一见到我,突然脸色大变,这让我觉得十分惊奇,假如他不认识我,为何第一次见到我,会如此震惊?我试着问道:‘你认识我?’他刻意努力让自己脸色变得平静,这更让我觉得可疑,他淡定地说道:‘姑娘说哪里话,我怎么会认识你?’”
“我继续问道:‘那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丑八怪?’”
“他奇道:‘姑娘为何这样说?’”
“我说:‘你若不是觉得我长得奇丑无比,为何一见到我,便似受了什么惊吓一样,脸色大变?’”
“他吱吱唔唔竟答不上来。”
“我又试着问道:‘你认识张敬业吗?’”
“他顿了顿,冷冷道:‘不认识。’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叫店小二增加一个杯子,便和他一起坐着喝酒。”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反问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说我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他说不可能,这是他第一次见我,我说,好,既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认识,我说希望和他交个朋友,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再次问他叫什么名字,这时候他才告诉我他叫曲蓝天。”
张敬业心中微凛,没有打断她。
袁丽杉继续说道:“我问他在西阳城做什么,他说他没事到处走走,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指着南方。”
“我问他将要去哪里,他说准备回家。
“我说有家真好。
“他反问我:‘你没家?’他忽然抬头向我望了一眼,问道:‘你到这西阳城里来做什么?’”
“我说我来西阳城是为了见一个已故的朋友。”
“他问我那朋友在哪里,我说在最西边那片竹林里。”
“他听我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忽然显得十分震惊,他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朋友在那片竹林里?’”
“我摇摇头说道:‘不是,他在那竹林外面,他已经死了,埋葬在竹林边。’”
“他好奇问我:‘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再次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我那朋友一开始带着面具来到我的面前,告诉我他叫张敬业,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我只有到了他的坟前,看到他的墓碑才能知道。’”
“他说道:‘他骗了你,你还把他当朋友?’”
“我说道:‘他虽然骗了我,但我却忍不住爱上了他。’”
“他惊问道:‘你见过了他的真面目?’”
“我摇摇头,道:‘没见过。’”
“他说道:‘你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怎么会爱上他?’”
“我苦笑一声,道:‘或许是因为他忧郁的眼神,或许因为他自嘲的微笑,也或许是他那颗坚强而脆弱的心。爱情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奇妙,你不是我,恐怕不懂得其中的滋味。’”
“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怒吼道:‘谁说我不懂爱情?我比谁都懂。’他从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突然变成一个怒发冲冠的粗汉,当时客栈中的人听到他的怒吼,纷纷惊讶地望过来,他也不管那些,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接着又连续喝了好几杯。”
“我见他脸色难过,满腹心事,似乎为情所困,他目光灼灼,他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而她又不喜欢你?’”
“问完这句话,我就忽然想起那个假冒张敬业的人,当时在客栈中他用迷药迷倒大师姐和两个师兄,后来又将我点倒放在**欲行不轨,当时我问他心里是否有喜欢的人,他的眼神也是瞬间变得像曲大哥一样充满恨意——我觉得应该是因爱生恨!”
“曲大哥听了我的问话,霍然站起,大步向客栈门外走去。”
“他的反应让我心头巨震,一切都是那么相似,一年多以前当我问那个假冒的张敬业心里是否有喜欢的人时,他也是霍然站起,大步离去。这两个人太像了!我当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曲大哥才是那个假冒你的人?于是我马上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