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辰望着秋水清脸上那可以包容一切的笑容,呼吸着他身上那种飘渺淡泊的气息,崇敬之感油然而生。秋水清是一位深居幽谷却洞察卓绝的世外高人,他虽然早年与剑神顾沧浪的一战让其放弃了整个江湖,他却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像练世城一样另谋心机,而是选择避居世外做一个心灵医师,其包罗万象的心智虽然不被世人所识,却能够为每个入谷的人道明疑惑,指引前程,其隐士风骨让人向往不已。
秋水清亲自为聂星辰打开北方的通道门时,石屋虽然光线低浅,却能够看到石屋一隅是煮着香茶的,柴火似乎永远不会熄灭,茶壶里的水也似乎永远不会干涸,因为那是隐士的茶,禅茶。秋水清自己饮着茶,他也为聂星辰斟茶,看着他喝茶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啜饮自己的人生,五味杂陈的人生都在这壶茶里。
“含笑香自来,无忧心自开。”
茶杯上刻着这句话,落款仍为“三青”。
聂星辰品着茶,道:“何谓‘三青’?”
秋水清放下茶杯,道:“三青是一种染料,也是一种极为鲜艳的颜色,甚为古远,但凡作画若以‘三青’着色,都会持久固色。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其模样便已有了形状,人可以努力改变自己的内在精神与力量,却难以改变自己的外在形象,我自号‘三青’也是想以以此来慰藉自己的内心‘青春可以常驻,不为风霜改变妆颜’。”
聂星辰手指抚摸着“三青”两个字的时候,才感觉这两个字入刀极深沉,比其他的字都要深,再看看秋水清那美玉一般的脸庞,聂星辰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再此说到古往今来的隐士,在其选择归隐之所的时候,都会有如下一个最基本的要求。
——有林有水。
有林则有柴火,有水则可泡茶。
有茶则有禅,有禅则有悟,有悟则有境。
隐者不可无茶,隐者不可无禅,无禅则无悟,无悟则没有了天地,无天地则心死,心死则人衰,人衰则气败,气败则人亡。
这是隐者的潜在定律。
喝完隐士茶,秋水清带着聂星辰打开了石屋的门径。
门径之外是一个极为玄妙的空间。
这是一个八角形设计的石室,秋水清与聂星辰从“南门”而入,房间里还有七扇门,分别位于东南、东、东北、北、西北、西、西南方向。石室中央有一个呈圆形状不见深浅的水潭,那似是寒潭,只见寒气如泉涌,还未走进便觉得寒气逼人,而寒潭上建有一座寒玉坐台,似乎可供人打坐之用。寒潭里生长着一株碧蓝色的花朵,只见花朵饱满,花枝挺拔,富有生气。聂星辰难以名状,也不知道是何许花卉。
秋水清笑道:“此间的七扇门皆为‘空境之门’,中间的寒潭可比作人的心脉,其间的‘止水幽兰’便是人的生息,幽兰不谢,寒潭水便不竭。”
聂星辰的鼻腔里嗅不到半分的气味,他道:“何谓之‘空境’?”
秋水清道:“空境即无念无物无我无尘的禅定境界,是超越眼耳鼻舌身五觉的境界,与老子‘致虚极,守静笃’、老庄‘坐忘’有相同之处,却更为辽阔而深远!老子的‘虚静功’与老庄的‘坐忘功’都是道藏的修心经典,可此空境之法却是超越凡心直达圣心的不二法门!”
聂星辰摸着眉心道:“空境也是修习‘旁观术’的不二法门?”
秋水清点头笑道:“不错!一旦进得‘空境’里,便不受五觉影响,又岂会当局者迷?”
聂星辰道:“我该如何进入空境?”
秋水清指着中央寒潭上的寒玉坐台,道:“先使身心澄澈如一再说吧!”
聂星辰依言来到寒潭边,阵阵寒气钻入了他的身体里,顿觉难以忍受,他却鼓起勇气踏入寒玉坐台之上,盘膝打坐起来。他的身体已冰寒无比,感觉皮肉都已瞬间冻僵了一般。
聂星辰正欲运气御寒,秋水清的声音传来:“内功于空境无用,你身体越冰寒,便越能够尽早一步体会虚空境界!”
难道无念无物无我无尘之境真的需要如此的境地才能够达到吗?
当聂星辰心中有疑问之时,秋水清立刻心领神会地道:“真正修禅入定的高僧也是修佛得道之人,其内心早已堪破五觉之境,而你却是世俗之凡人,无佛在胸,此等寒冷境地是让你‘加快’入得空境的方法!”
聂星辰闭上了双眼,他尽量使自己的内心不受寒气影响。
可是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绝寒之气侵蚀,内心如何能够澄澈如一?
心不为寒气所动,即忘却身体的痛苦,但心与身相连,身体受苦,内心又如何不为所牵?如果心不动,身体上的痛苦是否能够减少一些?
聂星辰不让自己去想,越想越是冰寒,他忙用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他先在大脑里画一个巨大的圆圈,圆圈里再画一个圆圈,圆圈里再画一个圆圈……圆圈越来越小,直到不能够再画。
待画满了这幅画。他开始画另外一幅画。
他开始画了一个巨大的方形,他往这个方形里面画方……直到方形越来越小,不能够再画。
他便开始画了一个巨大的八角形,他往这个八角形里画八角形,八角形里再画一个八角形……可是最后,越往里面画八角形,竟渐渐画成了圆形。
他看着这个八角形,他从八角形里的圆圈里看到了一个黑点,这个黑点是一个人的头,从头往下看,那是一个男子,他正于圆圈里盘膝打着坐。
聂星辰看到的这个人似乎便是自己。
如果看到了自己,是否还未进入空境呢?
聂星辰在脑海里撕掉了画作,他此刻想象着一个白色的空间。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空空白白,看不到任何的事物。
可是白色是否也是一种事物呢?
聂星辰打破了白色的一切。他想象着另外一个世界。
他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象。
他出现了思绪的空白时间。
不管他如何思考,都抓不住任何的线头。
难道我的思绪也被冻结了?
心跳还在吗?为何他感觉不到了?
“如果心跳已静止,是否我已死去?死去为何还有思想?”
忽然间,在他的大脑里的世界开始混沌起来,也不知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似乎盘古开天之前便是这样的世界!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混沌开始的,那混沌是从什么开始的呢?混沌世界之前是什么世界呢?
聂星辰很想得到答案。
人便是如此,知道因便想知道果。
他已感觉不到身心的存在,难道他的灵魂已脱离了肉身了?
在这一个混沌世界里,忽然间一道光从天而降,徐徐落在了聂星辰的身上,光芒暖暖的,却又不知它的颜色,应该是金黄色的光束,在那光束里,出现了一只小鸟,小鸟飞翔于天,它的歌声却清亮了整个世界。
但聂星辰听不见它的歌声,只是能感觉得到它歌声的曼妙。
为何光芒暖暖的,却不见它的颜色?为何妙音鸟的在唱歌,却听不见它的声音?
为何混沌世界里会出现光芒与鸟鸣?
渐渐地,混沌无物的世界消散了,一切都分外清明,却还是看不到里面具体有什么物事!
聂星辰很想看清这个世界里的物事,他很想睁大眼睛去寻觅。
但如果寻找不到呢?是否会失望呢?
既然寻不到,那就不要寻!
这个世界反正比混沌世界要舒服得多!
是这个道理吗?
这个世界里仿佛是婴孩儿学会睁开双眼时最朦胧的世界。
在这片朦胧的世界里,可以探寻人的本真。
人为何要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为何又要离开这个世界?生的尽头是死亡,死亡之后会去到何处?是否还有一个世界在等着人呢?
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世界,死又有何惧呢?
此时,在这个朦胧的世界里,妙音鸟再次破云而出,它歌唱着飞向了远方,开启了远方的一处门径。
门是一件极为神秘且神奇的物事,它仿佛也是有生命的!
当门打开的时候,妙音鸟不见,门里出现一片光芒!
光芒闪过聂星辰的大脑!
聂星辰猛地睁开了双眼,他仍在寒玉坐台上,寒气仍然绝寒无比,可是他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之处!冻僵的身体竟然都渐渐和暖起来!
秋水清笑着对他说:“两个时辰过去了,你却没有被冻僵,看到你已入得虚空之境,跟我来!”
当聂星辰从寒玉坐台上跳下来的时候,他顿觉身心舒怡,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劲力!
这绝不是内功心法可以比拟!
寒潭里的“止水幽兰”仍旧挺拔,充满生气。
聂星辰又是惊奇,又是感慨,还有一份莫名的失落感,他多想再呆在刚才的世界里!
秋水清道:“在你眼前有七扇门,这每一扇门的背后都藏着难以预知的物事,你可以自行选择一扇门打开!”
聂星辰似乎还在回味之前的世界,他道:“这七扇门是空境之门,里面藏着什么呢?是否会有危险?是否会有我无法面对的事物?”
秋水清神秘地道:“不管门背后藏着什么,你都无需抗拒与抵触,因为你此刻的心胸开朗,见解通达,‘空境’已潜入你的内心,旁观术也很自然地像小鱼儿一样游入你的内心里!旁观术在心,就算身为当局者又如何?”
聂星辰默念着:“‘凡心如一,不动不躁,万籁俱寂,宁和静谧,光洁无暇,澄澈清明’!”
秋水清道:“旁观术也是内心禅定之术,常言道‘冷眼旁观’,如何能做到‘冷眼’二字?”
聂星辰摸着眉心道:“指置身事外,毫不动心地在一旁静观事变!”
秋水清拍手道:“不错!空境之法在于‘无念无物无我无尘’,而旁观术便是‘无心’,你只要能‘无念无物无我无尘无心’便能够‘当局者冷眼旁观’!”
聂星辰道:“‘当局者冷眼旁观’?”
秋水清笑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打开一扇门吧!”
聂星辰点着头,他站在中央,望着八角形石室的东南、东、东北、北、西北、西、西南方向的七扇门!
他毫无意识地走向了东方的门径之前。
他双眼直面着门径,他用双手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