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灯过后,众法师手拈指引印,齐声念诵云神真意,寓意饿鬼饥虚各自散去。
喻红林和白迟两人见周围各人皆是虔诚无比,不敢亵渎,也学模作样,默默跟读云神十像。
到了音传的环节,巨大水浪底座之上现出一位仙鹤身的使者。
他脸上浓墨重彩,涂得花花绿绿,手持古录和金蝶,往天﹑地﹑人三空三界去昭请云神十相后,他身后的文宇大殿之上升扬写着启建十方,云神普度,胜会聊云的宝旛。
此旛一出,整个广场上的气氛顿时达到极点,不但法师神情动容,诸多信徒纷纷感极而泣,在地上匍匐颤抖不已。喻红林心中意动,也为这枉死的生灵默默祈祷。
法事一场歇息,他二人趁机溜了出来。两人到了那几间在火中塌陷的房屋,发现残骸全无,已被人刻意修整过,一片残木也不剩,地上被铺了一层碎石,更是干干净净。周围几间房屋正在紧锣密鼓地新装之中。
喻红林问过一个路过的文宇堂弟子,方知原来这些屋子都是存放腐朽的坏书,是以大火一作便不可收拾。
白迟问道:“这文宇堂存放诸多书目,大火烟起,火势滔天。半个聊云都该瞧见了,负责这块地区的城备军难道竟没有作为?”
文宇堂弟子听了,却是顿时色变,连连摇头便去了。
白迟还不肯放,喻红林道:“也许是有人故意让他们别作为。让他走吧,咱们也走。”
“走,好嘞。等等……喻哥,咱们不查了吗?”白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喻红林低声道:“有人早料到我们会来,准备万全,我们还能查出什么?都是帮他捡掉在地上的米粒儿。”
两人不动声色,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一副知难而退的样子。
四周空气里涌上一种怪异,犹如芒刺在背。作响的树叶后藏着好多鸟儿。
喻红林朝西南方向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穿着土黄衣服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笼画眉,一触碰到喻红林的眼神便急忙低下头去,可仍是慢了一步。
按照上头的做事风格,喻红林边转身,边替白迟拍肩膀道:
“别动,你衣服上有鸟屎。呀呀呀,好大一块!”
白迟大惊道:“哪儿……哪儿有屎?”甩头四处看着,又蹦又跳,看得喻红林忍不住好笑。
大约十五步之外有一个鲜衣壮汉正在和一个卖卦人讨价还价。两人余光却始终不离喻红林,见自己似乎是被发觉了。这鲜衣壮汉连忙转过头去,更加仔细地选卦。卖卦人的哈欠打得更是朝天。
喻红林贴着白迟的耳朵,一面笑道:“看来是有两只兔子盯上咱们了,底下跟着我走。”
白迟讷讷地点点头。喻红林原本走得很慢,到了一处小堂突然拐了进去,又从另一边绕了出来,沿着屋间过道急行。那两个盯梢见目标失去,也再顾不得伪装,连忙跟了上来。
“分开走,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咱们在门口会合。”
“喻哥,你去哪边?”
喻红林见那就几人跟得甚紧,便让白迟现行一步。自己拐进了另一头。那几个盯梢果然并不顾及白迟,径直朝他追去。喻红林躲进门后,等那两人经过后方才跳了出来。
他只当是摆脱了追踪,可没走几步,透过窗看见前面有人贴墙而来。回头一看身后竟也有追兵,正是前后都不得路。那两处人只要再往前几步,他就会暴露行踪。
可此时此地动了手,吃亏的人定是他无疑。
喻红林迟疑间,门后忽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拉了进去。
轻微的衣服摩擦之声,前脚方才进去后脚那两边的追兵便碰了头。
他们站在喻红林刚才所站的地方,也是满脸的怪异,这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了?
什么人?
喻红林抬头一看,却是那个仙鹤身的净衣使者。他摘下头环,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庞来。眉宇中略显沧桑,悲凉意重,但仍藏不住那凋伤的玉面俊容。
是你!
喻红林吃了一惊,险些就要喊出他的名字。
净衣使者面无动容,手抓住他的手,眼神里流动着一行字:
“别出声,跟我来。”
两人往内走去,直到外头的声音彻底散去。
喻红林挣开他的眼神,叫道:
“好呀,白以,原来你是躲在这儿!水运司长的高徒,你可真是好样的!”
听见喻红林的挖苦,白以也不意外,用他那双如刀锋般的锐利眼神反问道:
“我也想知道,喻总使怎么也会来这儿,还会被别人盯上?”
“我在寻一个人。”
“好巧,我也在寻一个人。”
“你为何会认识楚荆,你又为何会与他决斗,还是在夜奏九歌在场的情况下!你在向我隐瞒什么?”
“这不干你的事。我手里有剑,我爱和谁斗就和谁斗。”
“卖伞的下巴猴说的果然是真的!”喻红林激动起来,叫道,“你早就见过血手杜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钥匙就在你手中,对不对!”
他的怒气如虹,脖颈涨红,手心满是汗。
可他发现对方竟是根本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点慌张,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同情与怜悯。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胡作非为的熊孩子,白衣连撇都没撇: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
“你为何要骗我?白以,我把你当成大哥,你为何要骗我?”
“骗你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
“不要再伪装了,你就是狮子匪!狮心门里最最神秘,最最冷血的王将!”
“是谁告诉你的?”
“你手里本就握有一把钥匙,你又拿走了血手的钥匙,现在你离那惘生临阵只有一步之遥。”喻红林直视着白以的眼睛,“不要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说辞了,你这次回聊云来根本就是别有用心,你是为了那部惘生临阵!你不是想救城主,你是想取而代之,为了那把石中剑,也了却多年来在你心中的那条跨不过去的槛。”
“很美妙的推测,更美妙的异想天开。”
“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破劫。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成就大宗师!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听到那第三扇门里传出的天籁之音!”
“我敢说。我为何不敢,我敢与鞘归人一战,我敢与这一整个聊云为敌?!”白以嘴角剧烈浮动,大笑起来,“喻红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狮子匪,在长佑城外我早就让雪侠杀了你,为何还要留你到现在上演一出戳穿我的戏码!”
“因为你懦弱!”
“哈哈哈,我是胆小鬼,可我绝不会没有杀你的胆子。”
“血手的钥匙在哪儿?你的钥匙又在哪儿!”
“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无论是哪一把我都不会给你。”白以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七夕不见了。我要用钥匙去换她的命。”
“七夕,那个小女孩,她怎么了?”喻红林一惊,“她怎么会被牵连进来?”
“她是去找她的木阿爸了。可那天劫走他的人不是三江雪侠。喻红林,我们都想错了,是夜奏九歌动的手。那样狠毒的手段,雪侠做不出来。”
“老木在龙王手里?”
“那天河边他们来就是要把这个死讯告诉我。”白以看出喻红林所想,说道,“鞘归人杀了一个,我伤了一个,剩下的都跑了。小刀没有来。我要先走了。”
“倒是合他的作风。龙王叫你去哪里赎人?”
“你要是想知道,去问鞘归人。我这儿,无可奉告。”
白以推开后门,兀自往外大步走去。
喻红林冲着他的背影,大叫道:
“白以,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你怎么又有了软肋?像你,早就该逃出聊云,一步也别迈进。”
“我既然回来,就没打算再离开。而且喻总使,你不觉得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喻红林忽觉得嘴唇都干了:
“那人是谁,那个能让你顾忌重重,畏畏缩缩的人物?”
白以停住身子,冷冷道:
“那一人的身份,凭你能动得了么?”
喻红林道:“纵然是蚍蜉撼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那些笑蚍蜉之辈,究根底连蚍蜉也不如。”
白以道:“喻红林,你休要以为你曾披过那条猎卫金袍,就可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白以又岂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胆小怕事,不敢作为的蚍蜉!我只笑你,不识大树。”
喻红林道:“自沉江底,周游天下十年,又岂会是寻常泛泛之辈。只盼我终究没有看错了人。”
白以回过身去,不再开口。
直到身影渐渐消失无形,空气里传来回声:
“此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论权势,论资历在聊云城无几人能出其右。连你喻红林,直到现在,怕都还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年家师曾向先城主力谏,可惜不受重听。”
喻红林脸色微微一变:“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
“若要证据,你不如去问聊云城外苍茫一色的云江!”那声音说完,当即扑入茫茫雾气,“再不到片刻,那些法师们估计就该发现那个被我藏在茅厕的可怜家伙,要将你我都堵死在这房中了。”
“白以!”
“若要拿白以,刚才可是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