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归人

第九十八章 云浮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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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哥,你脖子上有只小蛇在爬!别动,我帮你打下来!”白迟突然惊叫起来,用袖子卷起手,就要去逮那只“小蛇”。

喻红林笑道:“鸣镝,不识货的家伙竟把你当成小蛇,如何?”

白迟的胖手就要碰到鸣镝的背脊,鸣镝突地嘶叫了一声,张开咬去,将白迟的袖子也咬破。

白迟痛得连忙缩回手来,指着那只伤指大叫道:“我被蛇咬了!喻哥,我被蛇咬了!我中毒了,我要死了!”

“放心,鸣镝只是在和你打招呼呢。”

喻红林伸出一个指头,鸣镝噌得一下跃上。

喻红林轻轻点了点它的尖头:“小家伙,几日不出来,憋坏了吧。”

白迟见喻红林和这“怪蛇”如此亲昵,大为担心,但发现它并没有再咬,不由得大奇:“喻哥,为何这怪蛇偏偏只咬我,而不咬你呢?你们有什么交易不成!”

“交易谈不上,只是一个约定罢了。”

“什么约定。”

“彼此尊重。”喻红林笑道,“你将这龙子贬为土虫,如此不敬,难道还奢求得到它的谅解吗?”

“这怪东西听得懂人话?”白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神中也充满了警惕之意。

鸣镝嘴里吐出一口长气来,额头上逐渐出现一道缝隙。一只小眼睁了睁,扫了白迟一眼,又很快合上。启用第三只眼似乎耗费了它许多气力,它原本暗红色,如岩浆流淌的皮肤这时候改为暗金色,飞快地黯淡了下去。

就在两人以为它又要入睡之际,鸣镝又一下子狂躁起来,竟扑倒了白迟身上,狠狠咬了他一口。这一口咬得甚为用力,登时就将白迟的衣服咬出一个大洞。

白迟吓得连忙将它掸去,鸣镝被摔倒地上。喻红林伸手将它捡起,更是惊奇不定。

白迟奇道:“喻哥,它……它为何又咬我。”

“鸣镝今日如此不宁,真是古怪。”喻红林还要再动,鸣镝忽从他的掌心滑过,像水中水鱼一样钻进了那串木珠之中。喻红林这才发现,木珠这次不知为何多碎了一颗,只剩下了三粒。

白迟仔细地翻了翻喻红林的手,奇道:“那怪东西呢?”

“它回去了。”喻红林挥开白迟,“鸣镝在灰烬中问到了阿冲的味道,阿冲怕是就在哪儿和什么人交过手。”

白迟苦道:“这下好了,线索又断掉了。冲哥啊,你究竟在哪儿?”

喻红林道:“道不绝人,咱们接着走吧。”

白迟道:“去哪儿?”

喻红林并未回答,两人漫步在聊云街头,人面变换,屋宇连绵,白迟宛如身入异乡他城,更觉得惘然迷惑。

他不知要步向何处,只紧紧跟住喻红林的步伐。

忽到了一处喧闹街衢,街角开着一间店铺,从二楼挂下两个朴实无华的铜字,写的是云浮二字。

周遭其他店铺的招牌都极尽夸张能事,耀武扬威,势要盖过别人一头。但这家店铺门额上却没挂任何匾额,竟就空置在那里,让人见了不由心生困惑,是否是这家店主忘了挂上。

直到走了进去,看见立着一排环形长木台,后面三台金钟,站着几个精明的账房,正和客人攀谈。白迟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间当铺。店内亦无任何和当字有关之物,只听得那哗哗的算盘响声。

这些账房年龄大的不过五旬,年轻的还未到成家年纪,但说起话来,个个口若悬河,唾沫飞溅,八方来客,皆是游刃有余。不大的店铺内充满了一种滑稽的味道。

白迟正好奇喻红林为何会到此来,便有一个掌柜打扮的人从后堂迎了出来,向喻红林躬身施礼。

喻红林亦还之一拜,他嘴巴方动,那掌柜似早已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着掩住他的手:“二位请随我到后堂来。”说着就带二人进了内堂,掀开布帘,里头乃是一间雅室。

见再无旁人,掌柜问道:“合铜之物可带来了?”

喻红林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却是那封不知是谁送来的书信。

白迟奇道:“喻哥,这就是那合铜?”

喻红林点点头,又伸手展平纸面。

白迟看时,上面却是一个字没有,只正中心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图章。

掌柜端详了片刻,点头道:“不错,正是我云浮当铺的九鼎印。阁下稍待片刻,我这便去取寄存之物。”

说着走到一副字画之前,在那山水之上轻轻一点,墙壁向后翻转,他立刻走近,墙壁又完毕如初。

喻红林道:“这云浮当铺神秘莫测,连这小小的当铺之中竟也机关重重。”

白迟眼下更好奇其他,忙问道:“喻哥,这信上,那人口中说的九鼎印是什么,你就凭这个就知道冲哥出事啦?我怎么感觉一头雾水呢。”

喻红林道:“我心中焦急,倒忘了忘了与你解释。云浮当铺与布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九鼎印便是这云浮当铺的凭证,凭着典当或寄存时所予的特殊古印,便有权在任何一家云浮当铺提取保管之物。我与阿冲有过约定,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以此来联络。”

白迟道:“若用此法,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不知冲哥这会给咱们存了什么东西。”

喻红林道:“云浮当铺根深蒂固,势力复杂,牵连甚广,云护府中也没有现任当家的资料。如此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背后又是神秘的布家,一直是摆在城主心头的难题。好在这云浮当铺从未越过雷池一步,规规矩矩,两者相安无事。聊云城兴旺至今,这云浮当铺亦是功不可没。”

两人在雅室中等了近半个时辰,白迟渐渐不耐烦起来,抱怨不止,那面厚墙之后终于传来了回应。

只听“轰”得一声,山水画向右倾去,掌柜笑着步出:“两位久等了,小店失礼,累死了两匹快马,终于将这寄存从聊云城的另一头来带了过来。幸不辱命。”

掌柜往左已让,身后走出一人来,那是一个颓丧的青年,身子有些弯曲,低着头像是害怕极了,总是不自觉地往后缩。

白迟吃惊不小,奇道:“怎么变出来个人,掌柜的,你不会搞错了吧!”

掌柜听见白迟的质疑,登时变色道:“云浮当铺岂会干那种招摇过市的勾当。好了,请两位付清货款吧!”

“给多少钱,我还得亲自验过。”喻红林亦是讶然,对那青年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阿岸,彼岸的岸。”青年的眼神中毫无光亮。

喻红林又问了几声仍是一样的反应。

他转头向掌柜问道:“他怎么会这样?”

“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掌柜淡然地摆了摆手,表示这并非他们之故。

喻红林上前轻轻拍了拍阿岸的肩膀,温声道:“阿岸,你可认得一个人,他姓陈名冲?”

“陈大哥!”一听到陈冲这两个字,阿岸立刻跳了起来,“你们……你们要对陈大哥做什么!我杀死你们!你们!”

喻红林和白迟一起按住他,连声道:

“不要急,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陈大哥的朋友。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的……帮我的?”阿岸忽像夜枭一样凄厉叫道,“帮什么呢,阿光已经死了!大火,塌了,好多人,流血,都没了。”

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抱着头蹲在地上,颤抖不已,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阿岸!你听我说。”喻红林握住他的双肩,让他镇定下来,然后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们,我们会保护你。真正犯恶人的人绝不能逍遥法外,好吗?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嗯……好……”阿岸轻轻应了声,茫然地看着喻红林,忽笑了起来,抱着喻红林哭道,“陈大哥,你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啊。我在家里放心不下你,就跟着去找你了呢。”

喻红林一怔,白迟正要说话,连忙用手势制止,继续拍着阿岸的背:“那那天,你是到哪儿去找陈大哥了呢?”

“你去找阿玉姑娘,我也好喜欢她啊。可等我到了,没看见你们,我就一个人走啊走啊。”

“阿玉姑娘?她长得什么样子,好看吗?”

“阿玉姑娘是阿岸见过最漂亮的,不对,是第二漂亮的人。第一还是那位棺中的小姐姐。她可漂亮了,陈大哥你都心动了,你说她长得像九墟堂的韩姑娘,被我听见啦。”阿岸像小猫一样笑出声。

“棺中……那个她是谁?”喻红林更是惊奇不定,“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后来……阿岸不知道,阿岸不记得了!”阿岸一下子恐慌起来,拼命地想摔开喻红林的手。

“阿岸,你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喻红林对着他的耳朵大叫道。

“我……我不会说,记不清了……”

“阿岸,这对陈大哥很重要,你再想一想。”

“文……”

“文台山?”白迟插嘴道,“那地方是座坟山那。”

“文……文宇阁。”阿岸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这太过艰难。

他方说完,整个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喻红林连忙将他扶到**。

他探了探阿岸的内息,发觉他并无大碍,这才长吐了一口气。

在没见到阿岸之前,他万万想不到陈冲寄放在布家的竟会是一个大活人。

陈冲明知自己即将出事,情况危急,却做出这样的安排。

如此说来,定是有人要阿岸的性命。

他们为何连这样一个疯了的年轻人都不放过!

一股怒气从胸腔中升起。

喻红林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白迟害怕地看着他。

“两位可满意。”掌柜善意地提醒。

喻红林解下腰上的那块玉佩,随手扔到掌柜的手中:“以此物,我再将他寄存在你家。三日后有命必来取。”

白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捧着下巴急道:

“喻哥,这可是老总使留给您的……”

喻红林打断了他的话:“我难道不知?你别给我废话。”

掌柜取过一只物镜,仔细在玉佩上扫过,眼中惊诧之意愈发浓重,叹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我家主人一定非常感谢两位的慷慨。”

走出门时,白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连云护的东西都敢收,贵点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掌柜如沐春风:“两位谬赞,小店一贯如此。”

从云浮当铺出来,掌柜一直送到门口方才回身。

白迟低声咒骂道:“这群奸商。”似乎还在惋惜那块玉佩。

喻红林道:“身外之物,日后再来赎回便是。”

两人离开了这条小街,白迟看定方向便往那文宇阁而去。

一条大费周章的远路,可那也是他问了好几个人,受了不少白眼的结果。

不多时两人下了长桥,只见四五棵大树外,路上数人行色匆匆,提香买米,都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彼此之间大约相识,偶尔点头致意,像是不约而同。

白迟道:“难不成是这里有什么酒馆今日开张,酒水免费不成?”

喻红林道:“可惜有你在聊云一日,便无一家酒馆敢如此妄为。那方向可是对的?”

白迟道:“八九不离十,那些老油条就是这样说的。”

喻红林拦下一个路人,装作刚进城,问道:“老兄,这些人都是要到哪儿去啊?”

那人瞥了他一眼道:“你连这也没听说吗?前几日文宇堂大火,几间屋子塌了,死伤不少。主殿中供奉的云颜神像显灵,流下泪来,文宇堂堂主今日特请了羡金山的大法师做祈祝,以慰亡魂,我也正要去受光呢。”也顾不得多讲,就急忙赶去。

喻红林和白迟对看一眼,心中皆是一动,这文宇堂果然出过大乱子。

这白族文宇堂前些年刚由城中的大善人出资重修过,又怎会突然坍塌?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当下两人便扮成寻常的信徒,也买了些香烛和供奉用的新米,随着人流往文宇堂而去。

到了文宇堂,只见门口已排成一条长队,门口有六名金袍武士正在设卡搜查。

喻红林心道:“好生了得,连城备军竟也来了。”

或是因有前车之鉴,这几名城备军卒一丝不苟,检查得十分仔细,故而进度也极为缓慢。后面的信徒等得苦不堪言,更是怨声载道。

两人排在末尾,白迟道:“如此等下去,天黑都不见得能进去。”

喻红林道:“此路不通,便换条路进去。”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鬼鬼祟祟地绕道了后门。只是这文宇堂屋宇雄伟,占地极广,两人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适合的入口。

两人从偏门翻墙而入,悄悄溜进前堂,一路上碰到不少文宇堂弟子,但都忙于准备法事,也无心注意到二人。

喻红林见到一尊土地王爷像,本想上香。

谁知白迟翻墙时将香烛纸钱都落在了墙外,不由得连连叹息。

两人诚心拜了三拜。

还未到举办法事的广场,喻红林两人就远远地听到那庄严雄伟的祈祷之声。为这肃穆宏音打动,二人心神也平静了许多。

广场之上云衣法师麇集,烧香燃灯,平地之上架设着一座圆形八方高台,不远处垒起一座九层高塔,嘎玉撞金,鸣丝吹竹。近百名精通经典和古乐的高功法师正在端坐在高台念诵祈祝文章。

四周各有专人击金鼓镗,鸣玉琅琅,整座文宇堂上空都尽是这种天籁之音。

檀香袅袅,香炉氤氲,犹如天上仙都,世外极乐降临此地。众信徒面目虔诚,纷纷自发地接印胸前,半跪于地,感念云神庇佑。

礼毕之后,先是有一人低喝法号,继而那近百名法师也齐齐呼和,这声音又波及在这广场上的千百信徒。

呼和未至,高台上千百盏渐暗渐灭的梨花灯起伏不断,成波浪状扩散而去,很快这火灯就与那九层高塔的主灯相连,大放光彩。众信徒齐念云神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