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归人

第九十七章 同门斗招

字体:16+-

伴着一声轻喝:“师兄,好久不见。”

白剑急退,并不恋战,率先抽身退去。

喻红林压力顿轻,也不穷追,白墨归鞘,他又将那柄寒冰玉剑物归原主。

白衣人退出六步,伸手正好将那云龙卫挽在怀中,微微一笑:“我师兄可伤到你了?若是,我替他向你道歉,他这个人从不爱礼貌,就爱面子,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那个云龙卫突遭此事,毫无准备,只轻轻地咬着应了一个字。

声音腻如甜糖,软如棉絮,分外好听。稍一不慎,头盔倾侧,便脱落在地,露出一张面浸秋水,颜如新月的瓜子脸蛋来。并非倾国倾城,但那种好强中透露出的妩媚仍是让人不由心中一**。

喻红林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云龙卫是个女子。

无怪方才空中对视眼眸如此清澈,只是戴着头盔无从细辨。

只听她的口气:“快松开。”

女子想要推开,叶白水却不让她如愿。

“我怕摔着了你。”

“好,可真谢谢你了。”女子脸上一寒,忽从小腿一侧抽出一把小匕,就朝叶白水心口刺去。

叶白水微露讶异,仍笑道:“这份谢礼倒重十分。”

语带轻松,身子仍是不躲不避,仿佛没发现这道致命的寒芒一般。

女子万万想不到他竟将自己性命当作儿戏,又不愿真伤了他,只得临时变化,改刺为撞,左拳打在他胸口,借着这一股反力迅速挣脱了出来。

“好呀。”叶白水故作伤感地一叹,“原来你也舍不得伤我。美人恩重,区区如何消受!”

女子脸上一红,才知道原来叶白水早猜中了她的心思。

“叶白水!”

乍遇故人,本是喜事,喻红林的声音却冷了下去。

似乎早料到喻红林有此一喝,叶白水稍稍站直,吹了吹剑尖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道:“师兄重回鹰扬,怎么不事先通传一声,师弟也好早做准备。”

“你休要惺惺作态,这句师兄也不要再叫了!”

“哦,我刚好像听见师兄要见苏总管,要不要小弟我代为通传?”

“你当真是听不懂吗?”喻红林冷冰冰地道。

“师父没逐我,我便还是鹰扬门人。再说眼下,我已是鹰扬门主!”

“你不过是代行,你还没有得到影锋剑的承认。”

“师兄你是得到了,但你也没有这个权力。”叶白水微笑道,“好啦好啦,师兄你还是这个冲脾气,丝毫不退让,这样可是会吃大亏的哦。”

“让开,我要进去。”

喻红林走到叶白水身前,那三尺青芒离他的衣带只不到三寸的距离。

叶白水仍是笑着,谁也不知道他这笑容之下蕴含着什么。

正如没人知道他下一刻会是收剑还是直斩!

喻红林脸上那种坚毅映在叶白水的眸中,两人的眼神对峙了数息,小小的穿廊内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一片竹叶从红瓦上滑落,被风一带,正巧掉在叶白水的剑锋上,呲得一触,化为两半无声。

叶白水终于动了,他缓缓地将剑放下,从地上划着收回身后,让出那条通路来。

喻红林冷哼了一声,不待多言,就要走入。

又听叶白水低喝了一声:“且慢,一步。”

喻红林皱眉道:“怎么,你要拦我?我正愁没理由杀你!”

“叶白水怎敢拦鹰扬门主,只是怕师兄你自入歧途!”

“你我道不同,行我道,不必言。”

“第一招,斩乱虹。此招凶狠,你接——”

“摇雨起。”

喻红林一怔,不知叶白水何意,下意识地应道。

“第二招,夜潮如水。你回明日当空。大妙。”

“不,我当应使半江冷。”

“哦,这可不像你的风格,那么我再变,东海捉蛟!”

“西极射月!”

“咦,你竟对以此招,看来你剑理大变,有趣。若秋山寒月?不,你猜错了,是塞外高炉!”

“简直无稽之谈!你将那人教你的玩意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吗!”喻红林怒斥道,“怎会有如此庸招。”

“一时庸招,回首或为点睛之笔。”叶白水毫无退意,“师兄,快出招吧!”

躺在地上的诸位云龙卫虽然身子不便,但耳力仍在,听喻叶两人口头对招,招法诡奇,所使均不涉《云护剑录》,不由得心中大感诧异。

白迟站在柱子后面,不时为喻红林大叫助威。

“暗凝冰泮。”喻红林略一迟疑,搞不清楚叶白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大声叫道。

“疑曲三叠。”

“朝乐朗日,剑声重磨!”

“啸歌山林,火琴再洗。”

“好。”喻红林忍不住喝一声彩,“你已入必败之局。”

“谁笑到最后,师兄言之尚早吧。”

“再过三招,天地在宽,你亦是无处可逃!”

“何必三招,不如就一招定下胜负!”叶白水斩钉截铁地道。

“如你所愿,土火……”喻红林突然顿时,脸上呈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土火凝华,精髓一式。”叶白水狡黠地一笑,“可惜师兄,看来这回是你输了。这垒塔的嘴皮子把戏,从小到大,你总算让了我一回。”

白迟虽不明就里,但见喻红林自信满满,本是胜券在握。

这时突然神色黯淡,无异于认负了,只道是叶白水使了什么奸计,当下跳出来叫道:“呸呸呸,谁说你赢了。喻哥,你快反驳他啊!”

喻红林摇摇头道:“白迟,确实是我输了。”

白迟惊道:“怎么可能!”

“土火凝华这一脉剑诀,你曾发誓终身不再使。否则我又怎会赢你?”叶白水惋惜叹道,“剑诀总是无辜,你虽恨极了我,何必迁怒于他物?”

喻红林道:“我恨你什么,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拦下你,白白断送了那么多鹰扬门人,整整一个三队的性命。我恨我当时为什么一时心软,没用土火凝华杀了那个叛徒。”

叶白水摇头道:“喻红林,你为何偏偏如此固执!苏总管说的不错,你实在是太看不破了。”

“凭你,也敢来教训我?”

“我为何不敢!如今我才是名符其实的猎卫总使,而你什么也不是。”

“你在故意激怒我?”喻红林沉声说道。

“未尝不是。”

“咱们走。”喻红林叫了白迟,不再停留。

“苏总管不在明心堂中,师兄不如早些归去。他不愿见你。”

叶白水利剑归鞘,抛下这句话,也不管地上的云龙卫洒然离去。

在从那穿着金袍的女子肩边时,忽伸手将一只银钗插进她的秀发中,温柔地道:“下回可别再弄丢了,因为我不会再替你去捡。”

那女子惊呆了,半晌都为清醒过来,而叶白水边吟边歌,已笑着走得远了。

出了风暴堂,二人遇上一些熟人。白迟将他们拉到一旁问过,方知到三日前陈冲怒闯明心堂,不知和苏总管争辩什么,声音大得门口的卫士也听见了。

两人不欢而散,陈冲出了风暴堂,也不知到何处去,之后便没了消息。

而苏肃却只闭口不提,将守卫换过,府中诸人心中惴惴,皆不敢多说。

白迟见喻红林眉宇紧皱,不由问道:“喻哥,这姓苏的躲了起来,咱们接下来怎么干?不如去求求赫连总管?”

喻红林道:“苏肃尚且不管,赫连大人又怎会放在心上,去了也是白去。眼下只有靠我们自己,去找阿冲了。”

两人最先想到去找的便是陈冲巡夜时的同伴,想听听他们对自己这位上司的行踪了解,结果更是大吃一惊。

这些猎卫的磊落男儿听说陈副使失踪,神情慌乱,却不意外。

据他们的话说,五日之前那一次巡夜结束,陈冲让他们先走一步,自己不知又回去寻些什么。谁知直到第二日天明换班,陈冲也未出现在云护府,这本就是大不合理之事。

自从这以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陈冲,诸人虽未说些什么,但彼此都是不安。

他们将此事上报给了风暴堂,近来府中事务冗杂,似乎并未把此事放在日程上。

一人自责道:“若是当时我跟了陈副使同去,也许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喻红林道:“此事你我皆不愿发生,亦是无能为力。如此说来,五日前巡夜结束,直到三日前阿冲闯明心堂,中间的这一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也是无人知晓。”

众人连连点头,问清楚了事情之后,他们心中担忧之情并不弱于喻红林,本想帮着喻红林外出寻找陈冲消息,这时叶白水差人连番催促,却是要出城巡视。

喻红林道:“猎卫岂可因私废公,诸位兄弟大可不必担心,阿冲的事自有喻某在。”

众猎卫听了道:“喻总使,你千万当心自己。”皆不舍地去了。

白迟道:“冲哥消失整整两日复有出现,看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阿冲怒闯明心,情形时常,定是有什么事刺激了他。”喻红林略一沉吟,拔足道,“走,咱们去那条矮凳街看看。”

两人出府换上快马,高声疾行,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众猎卫所说的那条矮凳街。

矮凳街房屋大多矮小,就地取材,用砖石垒成。

主要一条大路贯通,下有两条凳脚似的小巷,形似矮凳,故而得名。

喻红林立在街口,四面看去,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商贩不多,开着几家布庄,糖铺,生意还算兴隆。若听得不差,此地就是那日四更时分陈冲与其他猎卫分手的地方。

这一条长街甚为宽阔,是聊云城中有名的驰道之一,多有新晋骑客,多喜欢纵马到此狂奔,展示马术,此街的居民深受其害,大多都搬到别处去了。

喻红林徐徐走去,地上铺着一小条鹅卵石路,作为马路和行人的分野。

他发觉两旁屋舍二楼窗户紧闭,尽无住人,只一楼用来充当店铺。照此说来,这条矮凳街晚上应是极为安静,这样寻常的街,无趣的夜,陈冲去而后返,又会是为了何故呢?

难道他丢了什么东西?

喻红林脑中转过数个念头,但无一成其逻辑。

两人行行停停,在街口停了下来。

白迟问了声:“喻哥,怎么不走了?”

喻红林没有回答,他扭头看见对街一排连绵的屋舍之间,偏偏有一大块空地余了出来,就好像是缺了一颗牙齿,显得极为怪异。

喻红林走近一看,更是惊奇,地基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新泥,足有近半尺之厚,但与附近的泥土大不相同,呈一种深褐色,像是从城外运来的。

两边的石屋的墙壁都是新近被粉刷过,显得尤为洁白。到处都透露出一种古怪,让人扭曲得不适的古怪。

喻红林俯身,用手拨开泥土,发现下面有一层黑灰,他用手沾了一点放到鼻子底下一嗅。

那是一股烧焦的糊味,很新鲜,绝不超过三日,隐隐得还带着点血腥。

喻红林愈发投入,他忘了白迟,又在别处挖了个大口子,并无什么收获,大约是被人消灭了。

“喻哥,你挖这地方的土干什么?”白迟忍不住问道。

“白迟,快去附近问问,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

过了不道一盏茶的功夫,白迟跑了回来。

他没能从附近的店家口中得到消息,反倒是从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口中得知:“几日前的早上,这里生了火患,好端端一间屋子一把火烧没了。好多冰啊,好多狗啊!打架了!”

喻红林找到那老乞丐时,他却像变了个人,咬着舌头一啊呜啊,不知说些什么,在地上打起滚来。

白迟奇道:“怎么一转眼他就变成这样了。”

还正说着,老乞丐突然整个人向前一突,抓住了白迟的裤脚,胡乱去蹭,本是一件新衣经他的黑手一抓,顿时黑一块灰一块。

白迟被吓了一跳,连忙要把脚拔出来,谁知这老乞丐抱得甚紧,死活不放。

白迟大窘,急得踹了他一脚。老乞丐痛得大叫,手这时才放开了。

“白吃儿,不得无礼。”喻红林长做一揖,对着那老乞丐恭然道,“多谢长者相告。”

那老乞丐如若未闻,仍在地上打滚,喻红林道:“白迟,咱们走。”

白迟跟了上来:“喻哥,这老乞丐疯疯癫癫的,尽是胡言乱语。”

直到走出矮凳街,人流渐无,喻红林道:“你没见那一条街上的住户都拿什么眼神看我们?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如此紧张兮兮,定然是受了什么人的恐吓。”

白迟道:“被他们瞧得我浑身不自在,他们那副嘴脸,好像我欠他们银子似的。”

喻红林道:“那位长者风言风语,也是出于自保。”

“我怎么看不出来。”白迟叹道,“可惜这一场大火烧得一点儿线索都没了。”

“真相是无从掩盖的,它一直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