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毒药,韩灵枢讳莫如深,那一日她显然是认得,但却不愿轻易开口。
喻红林只当这涉及到药师,韩灵枢不愿伤及恩师的声誉。
谁会相信,一位德高望尊,以行医救世,不惜亲尝百草的名医圣僧,会和这种诡异古怪的奇毒扯上关联?
喻红林不容错过这个机会,问道:“白狐前辈,你认得这种毒?”
白狐怀璧先是答应,继而摇头,连连否认,喻红林更是一头雾水。
“这是何意?认得还是不认得?”
公冶婉想了想道:“前辈的意思是,难道是说这种毒已经经过施毒者的变化?”
哪知白狐怀璧声音藏锋,开口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毒药,试问这毒又从何处?难不成现在站在我眼前的你其实已是个死人!”
喻红林一怔:“以前辈的意思,难道说,我所中的其实并不是毒药?!”
他本就是个堪教之才,受此启发,当即叫了出来。
白狐怀璧稍露满意之色,声音温和了许多:“应该这样说,这不仅不是毒药,还是当之无愧的圣药!”
他每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很有力,让人不得不信服。
“圣药?这又作何解!”
“滋阴润燥,调火去气,寻常药物,可除小病。温养五脏,补亏益血,此材已见稀奇,可防中病。心气重生,根治病源,手解大疫,非难见的绝世良药不可。而这三种不同层次的药,所用的药材从一味到多味不等,经过医家妙手的悉心调配组合,有些甚至可以达到上百成千的地步,其中的繁复可见一斑。”
公冶婉蹙眉道:“前辈所说的这三种不同层次的药物,足以囊括这世上可见的所有药材。但观前辈之意,难不成还有什么遗漏?”
“有,当然有。”白狐的声音突有些发抖起来,“你们可曾听过长生二字。”
“长生?”
“不死之药。”白狐忍不住说出了答案。
喻红林越发觉得滑天下之大稽,他们竟然谈到了此等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东西,不由得笑出声来:“恕晚辈直言,此等怪力乱神,子虚乌有之事,不过是痴心凡人的妄言罢了。”
“君王留仙客,杯酒称佳夕。倾国随乐舞,无端为长生。将士三千做鬼,方士裂土封侯,东茫茫,西惶惶,自上下而求索,摇天脉而夺之。”白狐怀璧顿挫吟哦,作色道:“小子,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游方道士的无稽之谈。实际上,早在聊云城建立还要久远的千年以前,天空中还是龙族的时代。人类是龙的奴隶,从他们拥有智慧之前,这世上便已经有了不死之药的记载。”
喻红林仍有些不屑地道:“前辈是从哪里获知的?需知古书上的事情,却也不可尽信。”
“嘿嘿,千百年来,天下诸城,四方列王哪一个对此等宝物不是垂涎不已,对他们而言,此事的真相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那些所谓古典正史,不过是为这些肉食者修的家谱列传,我白狐怀璧又岂会去翻阅!”白狐怀璧见喻红林仍不相信自己,不由得有些气恼。
喻红林道:“难不成前辈是亲眼所见!人定固然胜天,但人力又怎可逆天行事。”
白狐怀璧一时默然,脸上也覆上了一层阴云,竟像是哑口无言,对喻红林的话像是默认了。
公冶婉怕这疯家伙伤心过甚,改变了主意,正想安慰他几句,那声音突一改衰老腐朽,变得肃然干练起来。
“不错。”声如一声嗟叹。
“什么?”喻红林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
白狐怀璧道:“若把年头再往上推二十年,老夫和你这无知小儿的想法还是一模一样。可是当我亲眼见到一个已经被杀死过一次的人又重新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你可知道我当时内心有多么的震惊?”
“前辈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此事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余年,我又何必骗你。”白狐怀璧正色道,“这种药又有个名字,但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想要知道它的人,可能得去仔细翻翻博物居九层的尘屋。”
说到此处,他不莞尔,喻红林知道博物居常年由剑卫精锐把手,一到六楼的书籍供人自由翻阅,但七楼以上,就非得得到博物居楼主言路寒的手令不可。
但这位博物居楼主向来刻板,要想从他手里讨到这份殊荣,可得大费周折。
白狐怀璧自答道:“当年我从雁山铩羽而归,痛定思痛,只道是自己剑术不精,便穷尽心力去收集天下各门各派的奇妙武学。这一日行到邦山小城,那邦山城主倒是个人物,三言两语便猜到了我的来意。”
“他告诉我聊云城博物居之内有我想要之物。当时我年轻气盛,全无放人之心,怎会料到这接下来的事情。”
“我到了聊云城,不费吹灰之力就潜进府去,可这想要进入博物居,真费了我一番功夫。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那破地方吃了三个月的尘,翻遍典籍,总算给我在这茫茫书海之中发现了一部旷古镇今的武学奇书!”
“粗一看来,这不过是一部平淡无奇的经书。但就在这部书的夹层之中,实记载着一种至善至妙的绝世武学!”
说到这里,白狐怀璧不由地叹了口气:“我得到宝书,迫不及待就想找个没人知道,没人打扰的地方潜心修炼,谁知还是棋差一招,中了邦山老贼的诡计。他派来夺书之人便是个与你一样的蓝血人,老夫一时不差,被他一掌打上,最后若非另有高人相助,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喻红林心中一凛,那博物居中号称网罗天下典籍,古往今来,上下四方,与另一位市井奇人的异宝六道舆图以广闻双绝天下。
里面的书册如汗牛充栋,还收有各种名器佳具的真品高仿品,乱花迷眼,目若飞蝶。
而七楼以上更是精品中的精品,孤本中的孤本。
白狐怀璧在哪里扫了三个月地,虽然吃了不少的灰,收获定然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喻红林忽心生出一种怪异,怔怔问道:“白狐前辈,你参悟的这本黑天录是从聊云城得来的?那你当年从品剑堂偷走得惘生图呢?”
“惘生图,什么惘生图?”这回古怪的却是白狐怀璧,他没好气地道,“这是什么东西,老夫可没见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可别推到老夫头上。”
喻红林惊声道:“前辈您没有在品剑堂盗书?!品剑堂主可是足足找了您半年!”
白狐怀璧好笑道:“他找我?我下了雁山便过了江,他能找到我那才见了鬼了。”
若偷惘生图的不是白狐怀璧,那又会是何人?
喻红林心中一阵翻山倒海,久久没有一点儿反应。
这个传闻传得太久,天下怕是没几人不当真!
公冶婉冷不丁问道:“那前辈你怎么又会囚禁在此处?你可是大宗师高手啊!整个雁云又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你!”
“这……这是老夫自己乐意,与你这个女娃娃又何干系。”白狐怀璧没好气地道,说完忽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大宗师小宗师的,老夫当年闭关……闭关的时候还刚刚踏进应天子。这几扇门开开闭闭,谁当真谁就是大傻子,最大的傻子!”
笑声狂放,行若疯癫。
喻红林两人听来,心头不觉有些发寒:“前辈何故大笑?”
“老夫笑聊云少智,竟给我窃走这样一部奇书!老夫笑邦山无谋,费尽心血最后只得到一团废纸!”
“原来前辈早就将秘籍掉包了!”公冶婉叫道。
“何必多此一举。就算邦山老贼将这部黑天录夺去,若没有老夫为他指点,他也是万万练不成!听说十几年前他早就死了,也是活该!”白狐怀璧得意洋洋地道,“这部书早就被老夫背得滚瓜烂熟,这么多年老夫就靠着脑子里的东西一路推演下去,个中的道理就不能对你们多说。”
“老怪物就爱卖关子。”公冶婉嘀咕道。
白狐怀璧并不理睬,接着说回到这味“圣药”上去。
“你们不知道,这味奇药的大名乃是由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所起,便就是那聊云的开城之君聊帝。”
“众所周知,聊帝虽有皇图霸业,也是个痴情种子。为救他的无颜妃子,他驾船渡海,有巨鲸拦路,以强弩射退,有恶禽咆哮,以弓鸣逼走,到那平原广泽之地的巢龙之穴,也就是现在的龙踪之地还北一点儿,向龙王求传说能逆转阴阳的不死药。”
“结果龙王不肯答应。双方撕破了脸皮,展开了恶战,最后龙王不敌,厉之牙败于聊之云,他不甘心将这不死药拱手相送,就将这不死药浸入了全天下最毒的泉水泪池当中。”
“这不死药洗干了泪池水,于是这天下间最正之药便和最毒之水永远地纠缠在了一起,就跟太阳和月亮的光亮一样,再也不能分离。这就是我说的这味奇药的滥觞了。”
两人听到原来还有这一段典故,其中更涉及了聊帝,皆不禁莞尔。
公冶婉好奇地道:“再后来呢?”
“这药能救人,更能害死人,两者融为一体,相生相克,再无任何药石可解,便成了天底下最可怕的奇药。”
“纵然是聊,也救不了心爱的人。聊为此终生郁郁,从巢龙之穴回来没几年便仙去了。他去后,有人声称在他的坟墓前看见了无颜妃子,正在掩泪啜泣。”
公冶婉听了,不觉一痴,对后面白狐怀璧所讲也全无心再听。
“后来不知过了几百年,出了个药道的奇才,叫做郁离子,他得到了此奇药的一部分,经过不断的努力,终于给他钻研出一种提取解药,分离毒药的手段。”
“但可惜的是,没等到他彻底完成这项伟大的工作,他便因为积劳成疾死掉了。也有传说说郁离子是被他的大徒弟给害死的。郁离子死后,他的医道也失传了,他留下的手稿也不翼而飞,再没在江湖出现过。”
白狐怀璧眼中透露出无限的惋惜之情:“若是上天再多给郁离子几年时光,也许他就能改变这个世界。可惜啊,天才就是活该遭妒的!”
喻红林道:“如此说来,这不死药本该已经消失,怎么又会在现在重新出现?”
“现在的这些货色?。”白狐怀璧冷笑了声,有些轻蔑地道,“小子你此刻所中的你所谓的“剧毒”,若我判断无疑,其实就是当年郁离子炼药时,留下的那一点药灰!我见过的那个死而复生之人,他的血也和你一样,已经开始变蓝!这种变化足足会持续七日,之后才会逐渐复原。”
药灰?
喻红林猛地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去自己的伤口,皮肤此刻与常人相比,白皙得近乎透明,下面的血管也清晰可见,那原本殷红的鲜血此刻却呈现出一股奇怪的色泽,深而不散,像凝结在一团的暗色水藻。
这几日尽在黑暗之中,原本的差异这时候就体现得犹未突出。
白狐怀璧警惕地道:“三十天,你中此奇药已有整整一个月了。”
“你怎么知道?”喻红林脑中一转,立马印证白狐怀璧所说无差。
“因为再过六十天天,你全身的血就会像沸腾一样,开始燃烧彻底转变成海水,转变成和泪池一模一样的颜色!等这一神圣的过程结束后,你现在感受到的疼痛也会逐渐消失。”白狐怀璧的声音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前辈,你是说喻大哥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性命了?”公冶婉惊醒过来。
白狐怀璧仰头大笑起来:“泪池水哪怕只是一点药灰,都足够让一头牛死上十回了。人服了又怎么还能活?但偏偏这里头还有不死药在,放心吧,女娃娃,这臭小子现在不但不会死,也许会百毒不侵,比任何人活得都长。但说不定下一刻他便一命呜呼了!这不死药与泪池水,谁能猜的准呢!”
喻红林心中一突,他本自以为是并非在乎生死之人,眼下突然获知这个消息,心中颇为空旷,问道:“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白狐怀璧淡淡地道:“死了。”
“你不是说他服了不死药……”
“我亲手拿剑洞穿了他的胸膛,他身体里的蓝血溅满了我的破灰袍,被这种血沾上是洗不掉的。而亲手杀死自己长官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再被剑卫接纳!”
“那个蓝血人是剑卫中人?”
“走的时候听见的风声,大约便是吧。”
公冶婉又问道:“白狐前辈,你可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驱除,或是克制起药性这死不死的怪药的法子?”
“又非你中药,你怎么比这小子还紧张。生生死死,早有定数,若非这药难得,我倒也想尝尝。”白狐怀璧话锋一转,傲然道,“你回去告诉剑谛,告诉炎剑尊,也告诉品剑堂主那个老古板。三年之内,再给我三年时间,我必破获黑天录中的难题。届时自当再登**雁,领教天下剑术之宗!”
“剑谛前辈并非我的师傅,我的师傅另有其人。”
“剑谛将白墨剑都传给了你,你怎会不是剑谛的徒儿!”
“前辈有所不知,此中确另有隐情……”
“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不成。难不成这白墨你是偷来抢来的!试问天下间,又有谁敢动雁山东西。曾经我白狐算一个,可惜……也罢,如今这雁云,早非白狐所知道的那个!”
白狐怀璧转身朝那面暗墙走去,铁链拖在地上,声音也逐渐消沉,说话的人也逐渐隐去。
无论喻红林再怎么呼叫,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公冶婉道:“看来这位白狐怀璧是铁了心,要再向雁山挑战了。”
这黑天录两人本以为兴许是雁山的一本剑谱,没想到就会是出自聊云城,白狐怀璧一番话讲得真真假假,虚实不明,两人都是又惊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