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怀璧去后,两人顺着他消失的方向寻去,在一尊石像后发现了一堆白骨,肉体早已腐朽殆尽,衣衫也烂得不成样子,不知已死了多少年。骷髅头上戴着一顶布帽,上面绣着一个若字。
喻红林心道:“这怕就是那若长老了。”
骨骼完整,并无伤损,周围也无打斗痕迹,衣衫虽已破烂,大致仍是整齐。
瞧这具尸骨的样子,似乎是大限到了,坐化而去。
公冶婉从未见过这般狰狞的骸骨,吓得连忙躲到了喻红林身后。喻红林见她方才面对白狐怀璧不卑不亢,眼下却对这死物怕成了一只小兔字,一时哭笑不得。
他从一旁取过一面旧旗,将那骷髅头盖上:“好了,没事了。”
公冶婉半天才探出头来,长长地吐了口气,正要开口,忽指着那白骨道:“咦,喻大哥,你快看这是什么!”
喻红林顺着她所指所指看去,只见那若长老的左掌微微向下蜷曲,蒲团之下鼓鼓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他好奇地凑了上去,叫声得罪,将那个蒲团翻了开来,发现下面藏着一包羊皮,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卷书册。
待看见扉页上所写的那三个大字,喻红林和公冶婉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惘生图”三字如月拨云,其下浮出一个分明的“斗”字!
这是……
公冶婉惊喜道:“这不就是能救城主的宝贝吗?听说早已失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能救城主的是临阵,不是斗阵。”喻红林一脸凝重,“惘生图是乾坤阵图,也是近百年来关于剑气的集大成之作,亦是前代大剑客大奇才的心血凝结。无论四本中的哪一本一旦练成,威力无与伦比,但同时也对修习者的心智影响极大,故被称为魔功一列。前车之鉴犹去不远!”
公冶婉本是欣喜无比,见喻红林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问道:“喻大哥,你为什么不快活?”
喻红林摇头道:“载千道当年只修习了半套惘生图,便已是江北武学第一人,可最后也落了个走火入魔,枉造杀孽的下场。若是这全本给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得去,不单是聊云的大患,更是天下人的劫难。今番偏偏教你我撞见,我心中好生踌躇,更是为难。”
公冶婉道:“此部奇书落在你的手里,或许也是云神的旨意。何不……”
“不可。”喻红林叫道,他又忍不住翻了几眼,一下子被其中无比精妙般的字句吸引住,如同入魔障般难以割舍。
就像是一个酒客饥肠辘辘地在街头走着闻着了酒香,爱书之人在茫茫书海中发现了一篇好文章。
那种留恋之情,怎舍得去废弃!
若是得此书,他打开那第三扇门的机会无疑平添三倍不止!
大宗师,大宗师,谁人能为之!
正如喻红林所知,惘生图作为中原武学关于剑气的开山之作,可谓当之无愧。
虽有鄙夷陈陋之处,疏漏缺陷颇多,但其中关于剑与人关系的阐发可谓天才洋溢,道出了许多前人未道出的至理。
冷静观之,若是让一个心智与剑术造诣皆是上乘之材的剑客去修补此书,假以时日,此众人抨击的魔功未尝不可走上正途。
喻红林思之未绝,脑住不知为何忽浮现起那一日雁山,品剑堂前,鞘归人新剑初断时的天地异象来。他脑中顿时一时清明,一咬牙丢在一旁,不再去看。
过了半晌,他艰难地道:“这本惘生斗阵,虽极为难得可贵,可惜后患无穷,不祥之书,还是尽早毁了才好。”
公冶婉急忙捡起,吹了吹灰,说道:“这本书被若长老藏在身下,或许这书上附有出去之路,喻大哥我再找找?”
喻红林听了,也不反对,公冶婉一页页慢慢翻去,有时极快,有时极慢,总之看得十分专注,神态平和,毫无慌乱古怪之处。
喻红林本是奇异,旋即想通:婉儿不通剑道,连万人敌都算不上,不解其意,这书上的法门自也对她无可奈何。
未几,她将整本书还给喻红林,摇头道:“上面没写什么出口。”
喻红林本就不抱希望,点点头,擦动火石,将这本书烧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很快发现了一扇石门,喻红林在岩壁上探求了一番,终于发现了机关。一条通道被徐徐打开,大门之后是他们久未曾见过的阳光与雨露,空气也新鲜极了。
不知为何,这密地的出口竟然是在一处大树的树干之内,洞口是一篇茂盛的草丛,若不留心观察,是极难发现。
喻红林稍做判断,发现西南处有一高坡,奔过去极目远眺,雾中的徜徉山正向他们打开怀抱。
这里已是徜徉山地界。
喻红林越发感到困惑,这清流的密地怎么会就处在墨城的眼皮子底下,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惜眼下情势,不容得他再浪费时间。
喻红林和公冶婉不敢用明火,只寻了些野果充饥。
好在此地离聊云并不太远,行了大约两三个时辰两人终于找到了大路。
沿着这条管道一路行去,聊云城已是可望。
喻红林道:“婉儿姑娘,方才你听了我的名字便相信了我,这让我好生惊喜。喻红林原来也是个好人。”
这句话他已憋在心中好久,不料公冶婉听了,却是神色一暗,没有说话。
喻红林只道是惹恼了她,连忙道歉:“是在下失言了。”
“不干喻大哥的事。”公冶婉低声道,“我是听我姐姐提起过你。她夸你是聊云城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有你的那把剑,不认出也难压。”
“姝小姐?”喻红林更是惊讶,许久叹道,“令姐实在太抬举我了。”
公冶婉认真地说:“我姐姐可很少夸人。她小时候和一个道长学过相术,最有识人之明。这世上谁说的话我都不信,我姐姐的话我是一万个相信。”
“可惜天不垂怜。”喻红林暗道。
他收起伤怀:“今日与婉儿小姐死里逃生,实在侥幸。或许便是令姐在冥冥中庇佑。”
“喻大哥,你不和我回聊云城么?”公冶婉见喻红林神情古怪,似乎有话未说,便率先问道。
“我还得回去。”
公冶婉急道:“你我好不容易才脱险,喻大哥此时回去,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就算有什么急事,也该先回聊云找些帮手。”
喻红林固执地摇头道:“不成,她虽非我所杀,却也因我而死,喻红林是无能之辈,却也不能让这小姑娘再受一点儿委屈。”
公冶婉一猜也知道他是为了那个叫阿悦的侍女,虽不知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喻红林没有多说她也不便多问。
喻红林道:“婉儿小姐,接下去的路,你自个注意安全。”
公冶婉咬着银牙,打断道:“你忘了你刚才和我说的话吗,生同生,死同死。”
喻红林见她话语坚决,这柔弱的外表下心志坚毅不弱男子,也不禁讶然,他心中了然,也不再强劝。
两人当下打定主意,商量一番,公冶婉提出她知道另一条小路,是当初她被擒时所走,极为隐蔽,河子旭定然不会被察觉。
“怎么有马蹄声响,难道有什么人来了?”喻红林忽轻咦了一声。
“没有啊,我怎么一点儿也听见。喻大哥,你怕是听……”公冶婉还未说完,颈后传来一阵斩痛,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意识飞快地模糊,最后所见是喻红林一脸的歉意。
“婉儿小姐,喻红林一人的安危微不足道,实在不能再带你涉险。”
喻红林用木枝压下一堆鲜草丛,一边将公冶婉抱到上面,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一边暗自语道:“盼你能平安回到聊云。”
抬首之间忽发觉她的眼角却有一滴晶莹的泪滴残留,心中的那份惭愧之意不由愈发浓重。
喻红林走出小树林,一路狂奔,来到一条小溪,用水洗了一把脸,照见水面上的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本就是豁达之人,不为这些小节左右。这时凉风抚体,水气冰凉,一时畅快无二,正欲大笑,念起阿悦,不由得这笑声中又多了分悲意。
上了上岗,清流据点近在眼前,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门主叫我来巡山咯……巡山咯……”
腔调滑腻,声音戏谑,喻红林忍俊不禁。
只见从山岗上,随着无数日光撒碎,一个皂白衣的尖脸矮子哼哼唧唧地踱了下来。
喻红林老远便瞧见了他,这矮子却直到走到跟前,才发现居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笑意盈盈地在盯着他看。
这喽罗打扮的矮子被吓得不轻,盯着喻红林看了数遍,像是有些花眼,蹦出一句话:“你是个人?”
喻红林点了点头,矮子嘟囔道:“怎么像个野猴子。”
“山林间的野猴子可通人语?”喻红林微笑道。
“看来你真是个人,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倘佯山中打猎,不意迷失了方向,可问兄台你怎么会在这儿?”
“兄台?你是叫我。”矮子愣了愣,继而充满得意之情地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倘佯山究竟是谁的地界。”
“还请兄台示下。”
“自然便是我清流了!”矮子竖起了大拇指。
“我怎么听说,倘佯山北的无人峰上,有一间玄天书宇,百姓以歌谣颂之。难不成这间书宇也是清流哪一位闲情逸致的人物所开?”
“这……到不是……”矮子脸上顿时汗如雨下,连连摆手道,“那无人峰寸草不生,鸟都不拉屎,有什么好去争的。也就墨城的那帮鸟人,还自以为得计!”
“原来如此,听兄台一席话,方晓天下大事,在下险些就给人蒙骗了。”
矮子没注意到喻红林的神情变化,得意洋洋地道:“好说好说,此处离大路不远,天色不早你就赶紧下山去吧。所幸你今天碰上了我,要是换做其他两个巡山,可非把你像抓小鸡似的抓到门中去不可。要我说,你就别走大路,从后山的竹林下去,才不会碰见他们。”
“这人到倒老实的可爱。”喻红林转念想道,“扮成这样一个巡山的小喽罗,谁还会注意到我?”
“在下还有一事不解,不知兄台知不知晓此物?”喻红林灵机一动,往怀中一翻,掏出一块令牌来。
一见到这块造型古朴的令牌,王捞户的态度立刻大变:“原来是同门中人,在下王捞户,失敬失敬。”
这块令牌是方才在无极塔之中,在若立峰身下发现,公冶婉曾说,清流之中皆以河石铸成。若立峰这块通体泛蓝,光滑如玉,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王捞户连忙也掏出一块土黄色的令牌来,无论质地光泽都远远不如喻红林手中的这块。
“尊驾是哪一门的长老?”
王捞户落汗涔涔,心道:“怎么门中上下没一点儿消息,这么年轻的长老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喻红林故作威严地道:“王捞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于我!待我见了河门主,定然要你好看。”
王捞户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倒在地:“请长老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小人一般计较……小人小人实在不知哪里说了谎话。”
“你说这无人峰上荒无人烟,我方才正是从那里经过,怎么看见甚是兴旺繁华!”喻红林厉声道。
“这……这都是河门主吩咐的,小人并不知情啊!”王捞户大喊冤枉。
“上行下效,皆是满口胡言,让天下人知晓,不笑话我清流才怪!”
“长老大人教训的是。”
“王捞户!你听好了。现在你就穿上我的衣服,扮成一个猎户,自己到那无人峰上,回来后不必多问,径直到聊云城城主府前,揭下招贤榜。”
“那无人峰怎么好去的!”王捞户哭道,“哪里可是墨城的地盘啊。”
“我可不管,只要你在那里呆满三天,此事我就揭过不题,否则!”
“我去,我去!长老大人,我去!”王捞户苦着脸,连声叫道。
他怎会猜到喻红林让他去无人峰,并非是有意让他送命,实在是不忍见他枉死。
王捞户虽是一头雾水,但惧于喻红林的**威,也只好照做。
两人换过衣服,好在这袍子宽松,喻红林勉强穿得下。
王捞户离去后,喻红林绷紧着的脸,才忍不住笑出声。
他抛了抛那块令牌,暗道:“这一块令牌,好似千斤巨山呐!”
喻红林且行且吟,将那句门主叫我来巡山咯挂在嘴边,一路招摇过去。方才他怕自己记错了路,留了个心眼,又向王捞户请教了一番,这矮子倒是好心,还给他在地上画了一幅地图。
喻红林方知晓原来这清流据点分前后山两条路。
那一日河子旭带他走得便是隐蔽的后山,这条路的走法王捞户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