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能有假?我家小姐,从小身子骨就弱,三年前便仙逝了。家老爷疼爱这个女儿,费重金请一位高人,为小姐建造了这样一座墓室,其中的布置都是参照小姐生前的闺房。”
“那为何整整三年过去,她的容颜仍是依旧青春呢?”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怕都是这玉棺的功劳。”阿玉走到玉棺旁,讶道,“这机关怎么打开了?”她似乎很不忍,那石棺在她的操控下很快就恢复了原貌。那惊艳容颜眨眼之间再次被封存干净。
阿玉站在玉棺旁很久,才恢复过来。
她将那枚玉髓还给陈冲:“这东西还是请你们拿回去吧。”
“陈大哥,她在说谎!”阿岸话虽如此,手却是不老实地跟了上去,被陈冲一下打回。
“闭嘴,听人家把话说完。”陈冲温声道,“阿玉姑娘,你家小姐死了,当时怎么没有上报云护府?”
“自然是有的。小姐这病来的突然,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半日就没了呼吸。事后请大夫来瞧过,才知道是被人下了毒。家老爷报案后,来的金袍儿就叫我们耐心等着,然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后来……后来来了一群黑衣人,将小姐的尸体都给带走了。第二日,不知什么时候又送了回来。”
“黑衣人?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
陈冲心中仔细回想着,聊云城中有哪些编制的着装是黑衣,难道是火狱?
可他们怎么会牵扯其中!
阿玉想了想道:“他们穿的是……后背,绣了东西,就……就和你一样。”
陈冲、阿岸俱是大吃一惊,阿岸插嘴道:“你可看清楚了,若有一个字不实,你应当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阿玉辩解道:“事到如今,小姐都走了三年了。我干吗还要欺瞒你们,你们是坏人吗?”
陈冲连声道:“阿玉姑娘,你没看错?那些人袍上绣着什么?”
“好像是两道交叉的利爪。”阿玉扯了扯裙带。
“双刃合鞘,剑卫?”
“对,那个首脑一样的人好像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陈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中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事若上报到云护府中,自然会留下相应的卷宗,猎卫府主管刑侦之事。可是他曾经翻阅过近五年的档案卷宗,这是每一个猎卫副使的必修课。
但他根本记不得到有关于这件命案的记录。
究竟是谁在为凶手遮掩?
“有人想要她死。”
陈冲摇了摇头,现在便下这个结论未免太武断了。
“阿玉姑娘,还未请教你家老爷是哪一位?”
“我家老爷姓李,常年在外经商,小姐在时,也很少回聊云。说出来,陈大人你也肯定不认识。”
“姓李?”
“小姐单名一个念字,老爷名字长些,应该叫做代韬。”
陈冲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聊云有什么叫李代韬的商人,看看阿岸,他更是接连摇头,一副别问我的姿态。
阿玉伤惋地道:“自从小姐死后,我便一直在这里陪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爷了。”
阿岸道:“这些年你一直在这墓室里服侍她,你的家人就不担心你吗?”
阿玉摇头道:“我没有家人,我都是老爷从楼里买来的。”
陈问道:“这下毒的凶手后来可抓到了?”
阿玉道:“没有。一切都石沉大海一样,这件事之后,老爷将家中的亲眷和仆人也遣送到乡下,再后来也都不了了之。”
陈冲道:“此案迟迟未有了解,就这样拖下去,李老爷难道就没有再去找过云护府?”
“云护府日理万机,管得是整个聊云城,哪里还顾得上我家小姐。”阿玉不忿地道,“后来老爷去了几次,心也冷了,也就断了再查下去的念头。说起来,就算是查,也是毫无头绪。我家小姐心地善良,从不与人结怨,又有谁会要故意害她呢?”
陈冲愈发好奇起来,他无意之中卷入了这场三年前的旧案之中,一个接一个的疑惑出现在他面前。
那麻老和他背后的势力,以这块阴雕红玉髓为桥梁,与这躺在玉棺中,就像安稳睡去的李念姑娘,又两者存在何种联系?
黑暗越是不可捉摸,陈冲愈发觉得自己更有动力去戳穿它的把戏。
既然从李念姑娘身上理不出头绪,陈冲正要再问问,关于李代韬李老爷的事情。
突听外头有一人叫喊的声音,叽里呱啦,佶屈古怪,倒像是一种少见的语言。
陈冲一个字也没听懂。
“阿玉姑娘,他们在说什么?”
阿玉神色紧张地道:“糟了,他们要进来。”
阿岸道:“他们发现我们了吗?”
“不,每月既望这墓室的大锁都会打开一次,有专人进来添置饮食,香烛和蜡油一类的必需品。”
陈冲想了想道:“阿玉姑娘,我二人并无恶意,你可否帮我们和你家的看护说一声。”
“这些蛮人都是老爷从南疆买来的,不通本地语言。他们受过老爷的恩惠,其他人谁来都不好使。两位还是暂且避避。”阿玉又道,“明晚我要到城外文宇阁替我家小姐求一些新香来。咱们可在哪里再见。”
陈冲听了,自无不可,眼下情形,也只好如此。便推开石砖,和阿岸一前一后跳了进去。方方将那洞口关上,就听得头顶山啪啪啪的沉重脚步声接连想起。
阿岸将没用完的火把灭了,藏回地洞中。
等到两人爬出水井,大冬天皆惹得汗流浃背。
阿岸问道:“陈大哥,你觉得那丫头说的话,是真的吗?”
“七分真,二分假。”
“七加二,那还有一分呢?”
“阿玉姑娘并不像在说谎,但她能知道的东西有限。剩下那一份,咱们还得靠自己去想,去猜!”陈冲想了想道,“咱们现在就回猎卫府,将此事上呈赫连总管。”
“陈大哥,这事你不该去找苏总管吗?”
“苏肃免了喻总使,他的所作所为,我现在一点儿都瞧不上。”
阿岸犹豫地道:“云护府,那是我这种人可以去的地方吗?”
陈冲笑道:“咱们不仅去,还要走大门。”
……
……
绣着缘来的酒旗在晚风中**漾着,如同是这陆上海的一条鱼儿。
石狮旁的垂柳便更像极了水草。
树顶听着一只鸟,已半日,一声也没叫唤。
并非死鸟,更非活鸟,死鸟不活,活鸟不飞。
喻红林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这不叫的鸟其实是一块木头雕的。
小伙计燕四何时有了这样的本领?
喻红林踏进破旧的木门,发现酒肆里并无几个客人。
见到喻红林进来,剩下几个也都纷纷起身离去,竟都是把喻红林当成了催债的阎王。
“哎,酒钱还没付呢!”赵掌柜顶这一圈肥肉一路小跑出来,那几个酒客却是早跑得没影了。
“这年头,生意真是没得做啊!”赵掌柜气得直跺脚。
喻红林上前道:“掌柜的,生意兴隆,可还记得在下?”
“不记得,不记得!”赵掌柜还在气头上,不耐烦地撇撇手,“有钱吃饭,没钱就滚。”
喻红林四下没见着他想找的人,只道他故意躲着自己,兴致索然。
也便就势离去,打算晚些时辰再来。
赵掌柜见那头没了声,忍不住瞟了一眼,只见这人身形磊落,衣着虽是普通,但腰畔上那口白光闪闪的长剑只一望,便知是人间少见的宝剑。
赵掌柜急忙迎了上去:“客官留步。”
喻红林道:“哦?掌柜的,可是想起了什么?”
赵掌柜听喻红林口气冷淡,以为是自己得罪了喻红林,更是殷勤地道:“哎哟,你瞧瞧我,这事一多记性就差了,竟就把尊驾都忘了。”
“原来掌柜的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赵掌柜赔笑道,“那一日,苏总管的马车曾路过小店,那坐在后头的不就是尊驾嘛。”
喻红林一听,便知道这赵掌柜在胡说八道,也不揭穿,胡乱应承了,心道:“这三年来,他便是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
赵掌柜一打开话匣子,就说的没完没了,喻红林听得无趣,打断道:“掌柜的,这么大份产业,就你一人招呼,你的那个小伙计呢?”
“谁说不是。”赵掌柜如遇知音,满声愤慨地道,“燕四这个踩地板的,这几日就像丢了魂似的,病怏怏的,一日也见不着他几个时辰。这会子,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偷懒去了。”
“这样不靠谱的伙计,掌柜的不如趁早辞了,再寻个新的手脚勤快的。”
“辞不得,辞不得。”一提到辞退这事,赵掌柜的口气马上变了。喻红林心道,他一定是想起了燕四的种种好处。工钱低,不喊累,底子干净,不惹是非,这样的伙计可是尊难请的小神。
此番又遇不上鞘归人,徒劳无功。
喻红林走出小酒肆,穷乏间,脸上丝丝冰凉。
抬头一看,天上已挂上了雨幕,小雨如酥。他向一户人家借了套蓑衣,冒雨而行,打算到鱼门街,那片荒凉得码头去碰碰运气。
路上有四种人走着,面色匆匆。
有雨具无闲心的人,无雨具有闲心的人,亦或是两者皆有,两者全无的人。
喻红林只知道他没能被雨淋透,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那份闲心。
雨似乎越下越大,路上的人越发零星起来。
雨又渐渐小了下去。
喻红林心中忽有一个困扰他很久的想法,偏在这一刻,这雨如丝,愁亦如丝的时候冒了出来。
燕四若是不想见他,不论他找到何时何地,两人都不会碰见。
过去如是,眼下亦是相同。
喻红林想着想着,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从台阶上涌下的积水很快就盖过了他的脚踝。喻红林一失神,头上的斗笠也掉在地上,雨珠在空中四散。
雨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有几滴更贴着皮肤钻进衣服里去,那股突如其来的冰凉颇有几分当日在求剑馆所品尝的孤峭剑意。使那把不详魔兵长麒的家伙,也许也淋过这样薄薄的雨吧。
更凑巧地说,眼下他也正站在这雨中。
在这片空阔的城池的某个角落。
一起抬头受这场雨。
喻红林俯身捡起斗笠,重新戴好。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抖擞精神,因为他这一次要去见的不是一个酒肆的小伙计,而是是他曾经的朋友,鞘归人楚荆。
关于鱼门街,街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最不像传说的传说。
常言鱼跃龙门,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过龙门者便化为龙。鱼门街却并不是有此得来。
数百年前,洛阳疏塞并举,束水攻沙,在金水河两岸修筑堤坝,十年为期,就使得泛滥的金水河水域大治。
在大堤即将竣工的前一夜,洛阳偶做一梦,在梦中一个须发碧绿的老人向他求情。
这大堤一旦铸成,河谷关闭,江海逆流,河中千万鱼虾水族必遭大难。
此人正是金水河河神,他请洛阳不要只顾及地上的人类,就忘了这自然中的其他的生灵,双方利益本就是休戚相关。河神虽未点破,洛阳也知这是在规劝他放弃筑堤。
洛阳梦醒后,一夜未眠,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正巧聊帝来访,洛阳就将此事告诉了他。聊帝在屋中走了几步,二人一番商量,决定在金水河中游水域宽阔处开凿一条支流,与云江接通,将原本困在河谷中的水族引到云江中去。
一眨眼间,这鱼门从岸,镇到街也被喊了三百年了。
这鱼门二字,内里所含实是一种有力者对弱者的关注。
鱼门街多是些老房子,曾经作为水运中心兴旺一时,战时曾被当作军队的营地,渐渐没落下去。
得益于十三年前的那一场战乱,这附近一带近些年来更成了有名的无人区,此地的破败没落可想而知。若从聊云城中心一路逛到这儿,该是有恍然两地之感。
喻红林认不出这里是聊云,他心目中的聊云绝不是这个模样。
他像在一片废墟上行走着,一眼望去,尽头处是更广袤的赤壤。偶尔能看见几缕炊烟飘起。
喻红林走进一户人家,发现里面又脏又乱,只有两个半人高的孩子。一个像只瘦猴子一样蜷缩在墙角,另一个稍大些,红扑扑的脸蛋在屋子里架起了一个火灶,正在熬粥。
看见喻红林来了,大孩子笑着说粥快熬好了,问他要不要也喝些。喻红林向那口锅看了一眼,那锅里只漂着几点米花,稀的如云河河水一般,心中不禁凄然。
喻红林挤出一丝笑,礼貌地拒绝,然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听见隔街有一只恶犬在狂吠。
他一人漫无目的地游**着,如一只幽灵,夕阳的余光洒了一地,他只能捡起一块。
用袖子擦了擦,发现还有些温度,可惜不能当晚餐。
比肉体上的饥饿更容易让人感到绝望,唯有信仰的丧失。
地上有数片鲜艳的枫叶,倒像是刚从树上掉下里的。
喻红林四面看去,林木凋零大半,休说是一棵枫树,就连半片完整鲜嫩的绿叶也找不出。
一个淘气的男孩儿从路上跑过,喻红林叫住他问道:
“小朋友,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有枫树吗?”
小男孩连摇头,害怕得跑远了。
喻红林不禁莞尔,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样凶神恶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