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特别突然。
这铺天盖地的雨迅猛有力,让满大街都是奔跑躲避的人。
高夏在雨中走着,雨点都没能落到他的身上。他走进一条巷子,走向了龙牧。
龙牧打着雨伞,出门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看见了高夏。
这是一条巷子,别无他人。
“我们去喝酒吧!”高夏向龙牧招手。
这个时候还喝酒?龙牧看见高夏拎着一件麒麟啤酒。
一件有六听。
龙牧看着高夏,心头一点畏惧也没有。
“你想去哪儿喝?”
“你跟我来!”
高夏示意龙牧走到他的身边。
龙牧走过去,收起伞。雨水也不再下到龙牧的身上。高夏沿着巷子走着,穿过巷子,就是一片沙滩。
龙牧知道,这个城市并不沿海,这沙滩是人工造出来的,尽头挂着牌子,这是一处高尔夫球场。再往前,就是本市最大的湖泊。
高夏走到湖边的小楼。龙牧一眼看过去,小楼的材料全部都是木质的。
当高夏走进房子内,雨水也被阻挡在外。
湖面上烟波浩渺,透过落地窗,依稀看得见远处的山。山不高,却是一片迷离,呈现一种难得的深绿色。
木屋的陈设特别清雅,茶几擦得明亮,白瓷花瓶内斜斜插着半枝莲。暗格壁柜内,堆放着一些线装书。
高夏招呼龙牧:“我们就坐在地板上吧,靠着窗边看风景方便。”
两人喝起啤酒。
“不管你变成什么人,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伤害叶幸的,对吧?”龙牧问道。
“我曾经想过杀死你。”高夏不看龙牧,只是捏着啤酒,看着湖面上层层叠叠的水波,语气特别平静,不像是在说真的。
“哦!”
高夏说下去,“不过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当时我还不知道我是谁。当然了,那也只是一个不会当真的想法。”
“来,再喝一罐吧!”高夏敬龙牧。
龙牧拿起啤酒罐跟高夏手里的碰撞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为什么要伤害相爱的人?”高夏淡淡地笑起来。短短时间,经历太多事情,他已经飞快长大,成熟了太多。
“你今天找我,就是想喝酒吗?”龙牧问。
“当然不只是喝酒,也是在道别。”
“道别?”
“我们是朋友吗?”高夏问。
“我哪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龙牧觉得高夏很逗。认真想想,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难道不应该是敌人吗?
“我觉得算朋友,所以要跟你作一个道别。”
“你要去哪儿?去很远的国家?你不是肩负起新的X的使命吗?”
“人生是命运的载体,身不由己,而命运是构成我们自身的一部分。”高夏喝完了啤酒,“你还剩多少?”
龙牧摇摇罐子,“就一点了。”
其他被喝光的啤酒罐子横七竖八地围绕在他们旁边。
“我特意选了这样一个地方。”高夏说。
龙牧心中似乎有点明白了,“你现在想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高夏站起身,背起双手,湖面的雨水雾气渗透进来,包裹住了高夏。然后他就这样在龙牧面前消失了。
“人呢?”龙牧也站起身,转身四顾,喊道,“你去哪里了?高夏!”
没有人回答。
高夏一离开,大雨立刻又包围了木屋。
这栋小木屋内,从地面上浮出两个黑色影子。
那两个黑色影子穿得像忍者一般,一前一后堵住了龙牧的路。
这下惨了,龙牧心里明白,他是逃不掉了。真心想不到,高夏是在引自己到这里来。满嘴谎话的家伙,根本是在诱杀自己。
偏偏他毫无异能,难道束手就擒?
龙牧慢慢向壁柜挪动,两个黑色影子朝着他逼近。龙牧决定了,干脆撞碎玻璃,跳入湖中。他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龙牧站定,拿起暗格内的陶罐砸向其中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只是简简单单地挥手,陶罐就被击开,落地粉碎。
龙牧快步扑向窗边。
黑影手里释放出紫色的浓烟,笔直地喷向龙牧。两道紫色浓烟汇聚成一条,打中龙牧的胸口。
他闻到了奇怪的香味,意识开始涣散,支持不住,完全倒地。浓烟贯穿了龙牧的身体,他吐出一大口血。
要死掉了吗?真是想不到。
高夏这个该死的家伙,虚伪的家伙!想杀死自己还这么多废话。
倒下之后,龙牧觉得有点痛,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他流出的血染红了洁净的地板。
外面的雨这才停了。雨后的天气清爽怡然,景与物都焕然一新。
叶幸在家中的**躺着休息,突然猛地坐起身,双眼冒出蛇一般形状的流光,一边一条,在她的头顶纠缠,室内被光芒照亮。那两条蛇形的流光彼此抵触,这边吐出蛇信,那边也回以攻击,像在打架。
两道流光渐渐分出了颜色,从右边冒出的是白色的,从左边冒出的是红色的。然后它们融为一条,完全回到了叶幸的体内。
叶幸轻轻地呼唤:“龙牧。”
她已经看见了,龙牧倒在地上,身边都是血。她还看见高夏在龙牧出事之前和龙牧在喝酒。
她要去找高夏,要赶在龙牧出事的现场被发现之前去做点什么,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情都会被改变。
她知道高夏会去哪儿。
叶幸去了江边。
江岸新修了护栏,摸着冰凉的汉白玉石料,叶幸抱着自己的双臂,倚靠在护栏上。
高夏骑着一辆单车,从远处过来。看到叶幸,他停下来,“你在等我吗?”
“对。”
“那不是我做的。”
“你也不愿意阻止这件事发生吗?”
“请你原谅我。我不能这么做。”高夏的声音分外平静。
“你选择了成为我们的敌人,就知道我必然还是会伤心。”叶幸露出沉痛的笑。
风越吹越大,叶幸略微低头,掏出一根丝带,绑住了不断飞扬的头发。
高夏说:“他们很快会来找你。”
“是的,然后我会接受他们的条件,做出妥协。我一定要救龙牧。”
“因为,你喜欢他。”高夏忽然冷笑,终于也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
“不,我不能喜欢他。”叶幸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走。
高夏把单车靠在护栏边,他的人如闪电一般瞬移到叶幸面前。
“如果我劝你不要跟他们合作呢?”
“我不会听你的。”叶幸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哪怕再走三步她就会撞上高夏。
高夏只得倏忽位移,躲开了叶幸。
此刻的叶幸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选择。
叶幸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到了热闹的地段。她放慢步子,等待着。
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悄然出现,跟着叶幸的步伐,慢慢滑行。
叶幸觉察到了,停下脚步。车内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他拉开车门,“叶幸小姐,请上车,跟我们来。”
叶幸上了车。
天还没亮。
一个长长的影子拖在地面上。影子慢慢移动,漫无目的。
影子的主人似乎在徘徊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呜,呜呜——动物的叫喊声自他怀抱传出。那是一只白色小狗,它因为饥饿而呻吟。
小男孩终于注意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快餐厅。他买了一对鸡翅和一杯热牛奶,坐在最靠近橱窗的位置。
昏暗的灯光照在小男孩脸上。他是小慎。
小慎低头问怀中的小狗:“你叫什么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吧嗒吧嗒的进食声。吃得真香,完全目中无人。小慎单纯地看着一只小动物吃饭,觉得快乐。
“我们交换身份好不好?我当你,你呢,来当叫小慎的我,怎么样?”小慎对小狗说,尽管明知道是天方夜谭。即便是异能者,灵魂互换还没有听说过。
背后传来问话:“你对人生不满意?”
小慎转身,背后的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小慎“嗯”了一声。
这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却不像是商店贩卖的制式,应该是有钱人的订制。他的手腕上是一块名表。
男人转身,露出分辨不出善与恶的笑容。
“大叔,我怎么称呼你呢?”小慎一只手搭在小狗的脊背上。
“就叫我大叔好了。”男人说,“需要我帮忙,解决烦恼吗?”
“我想,你是帮不上忙的。”小慎摇头。是的,有谁能够改变自己的身份呢?
“没关系,尝试一下未为不可。”黑衣大叔起身,“我们出去吧!这里的暖气太闷。”
小慎抱起因为饱餐而开始懒洋洋的困倦小狗,跟着这个大叔出门。
城市的夜空,群星灰暗。地面的灯光辉煌过头,小慎不由得遗憾。
黑衣大叔停步,好像能感知到小慎的思想一般,“灯光很讨厌对不对?”
小慎点头的同时,黑衣大叔伸出手,举高向着天空。他的手掌泛出蓝色光芒,无形的能量四面八方涌来,他的手指之间电光火花嗤嗤发响,小慎发出惊叹。
原本灰暗模糊的星空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种水洗过尘埃的洁净。从未见过如此璀璨的画面,现在落于小慎的眼帘。
而四周,漆黑一片。
陷入大面积停电的城市,成为美丽星空的交换代价,抑或牺牲品。
小慎忽然神情严峻起来,“大叔,你不该这么做。”
“难道星空不够美丽吗?”黑衣大叔低沉的声调此刻似乎渗进了一丝温暖,“是否觉得付出的代价不值得?两者之间何以做出这样的价值判断?”
他放下左手,与小慎相对而立。
小慎仰着头,那个面孔上,似乎有漫长的苦苦思索凝固在眉头的皱纹里,而这面孔仍然看不出所谓的邪恶或正义。
黑衣大叔说:“那么,数以亿计的年头的存活,与一瞬间的流逝,如何取舍?所有的价值都是人类自己赋予的,唯有死亡恒久不变。有生有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宇宙法则。”
小慎无从理解这个大叔所说的内容,但他尽量倾听,并且思索接下来该这么做。小狗已经在他怀抱里入睡,靠在接近小慎心脏的胸口位置,分享体温,均匀呼吸。摄取食物后,它变成一团散发热量的身体。
“诞生,然后终结。这是人世间铁一般的规律。不需要多么厉害的异能,也不需要预测多远的未来,大结局已经可以推演得知。在宇宙间,生命消亡的结局注定无法改变,进化至最高级又有何意义?唯有不断地离题,离题,拓展并且延伸,甚至扭曲,制造枝枝蔓蔓的枝节,添加无数的细节,以拉长周期,延缓死神发现我们的时间。其实,我已经厌倦了不断在不同的人身上存在。”
小慎看着这个大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家伙,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你的生命快要接近终点了吧?”
总算回到正常人的思维可以理解的话题。小慎松一口气,即便对方说的是他的生死,“嗯,就像是快要用完的电池。”
电池用完,只好丢弃。
“你的基因决定了你会很快进入衰竭期。”
“从一开始被制造出来,我大概就存在某种缺陷,我知道。”小慎第一次跟他人提到最隐蔽的秘密。而这个人,居然完全是个陌生人。
“制造你的,是你血缘意义上的父亲,我没说错吧?”黑衣大叔牵起了小慎的手,“M夫人是你血缘意义上的母亲。你在时间荒野中,多少与她相处了一段日子。也没有太多的遗憾了。要不要和父亲见面?”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小慎感觉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他开始猜测这个大叔的身份。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了。
“来,孩子,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就前面中央广场吧!天亮以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现在,要先解决你的个人烦恼。”
“为什么帮我?”
“你的存在赋予你与众不同的意义!”回答是这样的。
天亮了。
“你好,孩子!”
叶幸听到声音,回头,看见一个男人和他的双眼。
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空无。是庞大无羁的空无,类似格式化后的硬盘。
阿卡夏信息已经最大化地进入叶幸体内,而此刻与这个人对应的信息是空白。
有一丝微妙不明的异感。叶幸搜寻记忆里配对的资料,失败。
叶幸想了想,“很想和您说话,不过,我要去上课了。您会等我吗?”
“当然,没有问题。”
“我该怎么称呼您?”
男人忽然轻微眯眼一下,笑了,“法勒。我就在学校门口右手顺数过去的第七家店等你。”
这个人让叶幸感觉极端特别。
叶幸看着他,却不了解他。她的眼睛泛出光彩,试图再次获得对方的信息。然而,对方像一把空的茶壶,无论她如何使劲,都无法倾倒出一点茶水。
相反,对方仿佛渗透出一点点悲伤,一点点进入叶幸的大脑。
叶幸要留给自己时间做准备,她继续检索拥有的全息资料,仍然没有与这个人契合的。
下课后,叶幸收拾书包,出了教室。第七家店是一家精品店,销售花样机巧的小玩意,是少女们热爱之所。
叶幸看见了那个大叔。
一个大叔年纪的男人徘徊其中,不会尴尬吗?
他拿着一个兔头形状的东西仔细端详。
叶幸知道那是什么。
他抬头对叶幸打招呼:“你来了!”
“怎么没有看见店主?”叶幸答非所问。
店主是个打扮俏皮待客热情的女生。她没有考取大学,固守这家精品店赚取生活费。未来,她会巧逢一个男生,很快会结婚,然后转手店铺给一个学校教师的家人。
“我就是店主。”名为法勒的男人说。
叶幸只觉得内心孕育出久违的疑惑感,过去之眼与未来之眼一并纳入后,以及接受斯赫尔博的记忆和全部积累的全息信息后,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让她疑惑的事。
“我买下了这家店。我只是给她一笔现金,足够她尖叫着开心离开。见面需要一个场所,最好没有他人,非常安静,不是吗?”法勒平淡地说。
“你到底是谁?”叶幸仰头看这个男人的脸,那是容纳世界一般的平静而博大的表情。
法勒说:“刚刚收到一批新的货物。不过,我认不出这个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幸忽然觉得胸口疼痛,似乎有什么被**,要被抽走。
双眸对视着男人,叶幸直到此刻似乎才看见一点漂浮的画面。
“你想看见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好吧!我给你看。”法勒仍然很平静,他放下那个兔头形状的玩具。
叶幸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小孩子的画面,有透明结晶的光晕——那是在什么地方?
她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突然,叶幸明晰,那个小孩是小慎。
“你见过小慎?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是谁?”叶幸忽然觉得这段对话特别熟悉。
“这个兔子脑袋里,藏着的是梦游的仙境,还是一段不愿意醒来的噩梦?”法勒轻轻地叹息。
叶幸笑不出来,“不是仙境,也不是噩梦。只是一些棒棒糖。”
“是吗?”法勒微微笑着。
叶幸走过去,拿起兔头,打开,塑料壳内,果然扎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棒棒糖。
不知道为什么,叶幸忽然平静了,特别平静,像是天地之间,宇宙之间,永不妥协永不停歇的风。
那风无论如何也吹不散某些东西。
叶幸取出一根棒棒糖,放下兔头盒子。她耐心地拆开包装纸,“你要请我吃糖吗?”
“当然。我不止请你吃糖,也想请自己吃。”
他也取出一颗棒棒糖,慢慢拆开。
叶幸拿着的那颗是红色的,而法勒手里的那颗棒棒糖是绿色的。
法勒把手里的棒棒糖向叶幸递过去,叶幸也模仿着他的动作,把自己手里的递出去。
他们交换了糖果。
再一起放进嘴里。
红的是草莓味道的,小女孩最喜欢这种甜蜜的味道。绿色的是薄荷味道的。现在,他们都尝到了味道。
叶幸不喜欢吃薄荷味道的糖果,不过,她现在含着糖,满腔清凉,双眼闪烁的彩色光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晶莹的泪光。
法勒吃了一口,不再吃了,拿在手里,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帕。
他在给叶幸擦眼泪,“我已不能长留。将要告别的,终必告别。”
叶幸吐掉了口中的糖。
她早该知道,面前的人非同寻常。但她想不到会在这么平凡狭小的店铺里,久别重逢。
“我们早就告别了。”
“我还欠你一声再见。”
“我们还会再见吗?”
“也许是另外一种再见。”
“为什么?”
“我从未降生,也不会死亡。”法勒收回手帕,放回口袋。
“那你是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不是,同时,我也可能是一切。你认不出我的模样。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我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
“因为你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幽灵,我永远无法原谅你。”
“你不必原谅我。因为你也会成为我。”法勒把没吃完的糖放在桌子上。
叶幸想抓住法勒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但是法勒的影子淡了,变得透明。
叶幸扑空了。
法勒在她面前消失了,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
一切恍如一场梦。
了无痕迹。
季节的凉风从人体之间的空隙穿越过去,两个男生并列而行,保持着半米距离。
高夏的出现,形同幽灵。如果是从前,龙牧会很干脆地表达嫉妒——为什么你有这种能力而我没有?
而今,他已经和过去的那个龙牧不一样了。
“高夏,你现在拥有这么厉害的能力,你快乐吗?”
“你想要有吗?有了你就知道了。”
“当然,如今你能去往任何地方,不需要花费路费了。”龙牧忍不住开起玩笑。他不想说话的氛围变得沉重。经历过太沉重的回忆,反而渴望轻松一点。
高夏哭笑不得。
龙牧接着说:“最重要的是,像个拯救世界的超人神出鬼没,你这样的运气,当之无愧是漫画的主角。”
可是,拥有能力也即拥有责任,也即拥有非常理的命运。高夏露出凄惨的表情。他最爱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像超人又能怎么样?他说:“谁愿意当主角?谁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成为新生代X?X到底代表着什么?”龙牧最想知道这些。
高夏开口了。
在他开口的瞬间,龙牧所在的时空被定格,一切都静止了。
在高夏进入那栋著名的国家金融中心核心地段的写字楼,与那个男人面对面之时,那个男人说:“欢迎回家。”
家?
“能够找回源头的清异师,才有资格继承X的责任。”
当时,高夏耐心等待着这个男人继续说完。
“害怕死亡吗?”男人双手悬浮在空气中,像是搁置在实物上一般踏实。
“害怕!”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高夏可以确认,死亡是一切生命的终极阴影。没有任何人可以抗拒,通常号称无所畏惧者不过是仰仗信仰等精神力量劝服自己。对待死亡最伟大的态度也只是坦然接受,而不等于没有抗拒与畏惧。
“我曾经与一位先生探讨过七个主题。第四个主题是生与死各自占据什么样的秩序。第三个主题是思考与进食,如何去比较?”
高夏意识到话题已经进入重点。他极力认真地侧耳倾听。
“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充满了对死亡的畏惧。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流行世界末日的预言。”男人说道。
高夏注意到,背后那面巨大的弧形屏幕忽然转为雪白。一尘不染的白,空白的白。星系与宇宙的画面不见了。
这极白令高夏与面前的男人被光笼罩。但这白光仿若很快达到顶点,开始暗淡,陷入黑暗,于暗中,画面重新出现星球,星球爆炸,星系吞噬星系,星球坍塌为黑洞……
然后画面急速飞转,从宏大化为细节。
仍旧是白色,白色的房子内,白色的布覆盖着一些物体。高夏知道,那是多数人的终点,医院的停尸房,因为人的回避忌讳,称之为太平间。物伤其类的悲伤侵袭而来。高夏看一眼那个男人,对方凝重沉默地挥手,示意高夏看下去。
镜头逆转,其中一床人体被推出,医务人员倒退步行回普通病房。痛哭流涕的子女扶着老人。哦,**的人是一个老婆婆。她的子女们守着她,本已冰冷无息的老婆婆睁开了眼睛,手指死死卡在孩子的手指缝隙,无限眷恋。
画面转变,一个男子开着车,本是白昼,但他眼前越来越黑,车头偏离,轰隆一声撞上旁边的车辆,一起飞移,然后又撞飞路人。有个声音像旁白一样无感情地讲述着:“这是刚才发生的死亡事件,世界上每3.5秒死亡一个人。这个人酒后驾驶,造成四死一伤。”
画面再转变。天空飘下了雪花。黑夜之中,有一群沉默的人,那是一群外国人。他们鱼贯而入,进入类似工厂一般的厂房。屋顶布满了淋浴头,但是淋浴头里没有冒出温暖舒适的热水,而是丝丝冷飕飕的气体,他们痛苦地嘶吼,挣扎,倒下。
他们很快就被送入火焰,焚烧为黑烟。
高夏通体冰冷。他认得那是二战时期赫赫有名的毒气屠杀,而这里是赫赫有名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男人忽然插话:“屠杀充斥了人类整个历史。”
高夏无言以对。
“在魔王强大的权限中,他获得的心理满足是接近神一般强大,操控一切,他的意识统治所有人。他的灵魂会千秋万世传承下去,从而欺骗自己不会消亡。譬如一个君王去世,千万奴隶殉葬。因为君主的潜意识是希望在集体陪葬中稀释他对死亡的恐惧吧。”
高夏若有所思。
男人笑了,“生本能与死本能,本来就是人类终极的主题。”
屏幕上重新出现浩瀚的宇宙不断旋转,黑白轮回,激发色彩,无数星系辉映。
“生,多么值得眷恋。而爱又是多么奇特的东西,它令人柔软,虚弱,也令人厌倦尘世间的一切。”男人忽然话音轻柔,如梦幻,如情话,如呢喃。
屏幕渐渐进入平地,一改之前的俯瞰视角,变成平视。一对少年情侣在街角拥抱,大概那一刻他们要把有生以来的全部情感都投射到对方那里。
高夏和龙牧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路边的花坛边上。
高夏侧身看龙牧,这个家伙靠在护栏上,双手交叉抱胸,仰头张大了嘴巴,在打呼噜。
就在跟龙牧说话的空隙,高夏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他拍了拍龙牧的肩膀。
龙牧惊醒过来,“啊,谁打我?哦,你说到哪里了?我怎么睡着了……”
高夏微笑,“我说完了,再见。我还有事情要做。”
“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莎莉之声虽然被假的音频文件覆盖大半,但还有真音流传。如果落到恐怖分子手中,那等于极度可怕的武器。”
这一点龙牧倒没有想到。对啊,如果运用到战争当中……
在今天,战乱仍然覆盖了地球的不少国家和地区。这个世界的和平也是不公平的。
核武器是瞬间毁灭,而异能武器是施加最痛苦的火刑。龙牧不寒而栗。
高夏向前踏步,原地消失,也不管龙牧压根没听见后半部分的内容。
哼。龙牧伸手进口袋,摸出手机来。他已经录音了,有备无患。他习惯性地回头,“小慎,帮我拿下背包!”
小慎还没有回来。龙牧呆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死小鬼跑哪里去了?完成任务了还不回来!”
龙牧开始想念小慎了。
他忧心起来,一直没看见人,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法勒真的消失了吗?
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叶幸的身体摇摇欲坠,她忽然从意识当中惊醒。
睁开眼睛,睁开。叶幸命令自己的身体。
她睁开眼睛。
那个男人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得透明。
叶幸与法勒对峙,“你不可能是X。你刚才把我催眠了?”
“那么谁是X?”法勒问叶幸。
“高夏已经承继X。我们运用我们的异能,尽力阻止异能扩散的危害。”叶幸目光炯炯,“你,究竟是谁?你休想再次催眠我,我不会再上当的。这种招数,我在荒野之城领教过了。”
男人似乎些微透露轻蔑,“你错了。不过,伪X的伪装水平确实很高。”
什么?叶幸胸口沉闷了一下。
“斯赫尔博虽然接近了全息的真知,但他的所知仍然是有范畴的。孩子,他和你探讨过了那几个主题了吧?”
“是指第五个主题吗?”
“不错。”
“我们的世界终归只是大世界的一部分,犹如渺小的地球属于太阳系。”叶幸很清楚这一点。过去之眼洞悉的掌控地球的全息信息,以阿卡夏计算法,足够计算出准确率很高的未来。
“孩子,你过得快乐吗?”男人忽然问。
“我?”叶幸眯了一下眼,她体内的黎蔷的意识流已经很稀薄。但她现在好像听见来自黎蔷发出的警钟——要万分注意面前的人。
“我该走了。”男人起身。
叶幸一愣,“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等一等。”叶幸想起了小慎。
男人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温和地微笑,“不用担心,那孩子,我已经暂时封闭了他的时间和空,延缓他的衰竭速度。”
“你怎么做到的?”
“如果说直线是两个命定的无法逃避的点中间的最短距离,那么,离开主题的枝节则可以延长这个距离。”仿佛重复多少遍也不厌倦的议题,男人说,“我最大的能力,就是拖延死亡。”
叶幸忽然想起了斯赫尔博的第二个主题,小说无限记录细节,仿佛生命细节无穷无尽,死亡迟迟不会来。
“那么,时间荒野是你制造的!”叶幸觉得眼睛在痛,胸口也在痛。
“是的!”男人回答。
“为什么我无法查知你的任何信息?”
“过去之眼与未来之眼的诞生和存在,原本就比你们两个孩子的存在早很多年。”法勒一边说话,一边凝视叶幸,声音如同叹息,“孩子,也许,这应该问你自己。”
“我自己?”
“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区别吗?”法勒说道。
他坐下了,坐在小店里唯一的一把躺椅上,伸出了手。叶幸无法自控,身不由己地蹲下,蹲得那么低,就像一个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小女孩,靠在躺椅的旁边,靠在法勒的身边。
那是一只非常正常,符合中年男人的手掌,缓慢突破空间距离,触摸到叶幸的额头,以及头发,完成一个抚摩的手势,再收回。
叶幸毫无抗拒,在心智上没有任何排斥地看着对方启动手势,结束手势。她的大脑中海量的信息如爆发的火山喷涌岩浆。
眼前文字字符、数字还有光芒,排山倒海。
这是叶幸久违的渴求的动作。
“我自己?”叶幸自言自语。她发现自己的力气越发小了,说话声音微弱。
“阿幸,请你代我问候你的母亲。”法勒站起身,走到了店门口。他回首最后看一眼叶幸,低头走出店门。
叶幸的身体摇晃起来,犹如重病,之后她倒下,侧趴在地板上。直到从昏迷中醒来,她听见心脏的节奏。
一下,一下,跳动着。
这个可靠的怀抱属于谁?叶幸用力睁开眼睛,每一寸肌肉都酸涩无力。她看见抱起自己的人,多多少少失望了。
“龙牧——”
“你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这里?店老板呢,那个大叔呢?”龙牧担忧地问。
叶幸凝视龙牧,但她看不见任何信息,也无法计算任何未来。
被龙牧搀扶着缓慢站起来,叶幸望向门外。
“我到处找你,你同学说看见你进了这个精品店。我发现门虚掩着,推开进来,果然发现了你。”龙牧忽然住嘴。
街道上起了风,刮得站在风中的男生的衣服和头发剧烈飘舞,一如秋天的麦浪。叶幸的状态几乎使他失去理智。
男生面色凝重,径直走向龙牧,“请把叶幸交给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因为你不具备照顾好她的能力!”男生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出现在龙牧的背后,而叶幸在一眨眼间已经匍匐在他的背上。
“高夏,那你还不是没有照看好她?”龙牧放下空****的双手,冷视对方。
叶幸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两个男生较量。幼稚吗?好像很幼稚。但是,他们是认真的,这已经是男生层面的事情,与叶幸没有关系。
“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除非你获得足够的能力,才有起码的竞争资格!”高夏如是说。
龙牧看向叶幸,叶幸微笑不语。
高夏背着叶幸隐匿入夜色。
夜风继续回旋刮动,似乎今夜的气流格外强劲。龙牧仰头望着干巴巴群星暗淡的夜空,良久,绽放出笑容,叹一口气,“唉,这也太奇怪了。我是唯一的例外吗?”
迄今为止,龙牧未曾发现自己有任何的异能。跟阿柏做了交易,却只是长出一对猫耳朵,害得他必须戴帽子遮掩。
龙牧端详两手,意图催动什么异能,使劲了半天,手掌毫无反应。
叹了口气,龙牧转身离开。走出了很远,他险些与对面的人撞个满怀。
“喂,可以让一下吗?”龙牧没好气。心情不好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好!”
龙牧抬头,是熟人?
确实面孔熟悉,是一个清秀之外略微成熟的年轻女子。龙牧却一下子想不起她是谁,只能够确定,一定认识。
背后的强风似乎在推动着身体前行。
风?
“你,你是那个有风之异能的女生?你还好吧?”
“我是宫栾。”女子点头,报出自己的名字,“刚才的,我都看见了。”
没面子的事情,往往很容易被旁观到。龙牧抱住脑袋,苦笑一下,没话可说。
龙牧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有没有看见叶幸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栾点点头。
龙牧追问:“是什么情况?”
宫栾又摇头。
龙牧被弄糊涂了,“你到底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宫栾的眼眸露出极其恐惧的光芒,动了动嘴唇,又想了一下,“我看见了,但是,我听不到。所以……”
龙牧反倒明白了,犹如看电视,只有画面,听不到对白,难以判断具体的情节和内容。尤其是在远观的情况下。
“但是,我有强烈的直觉!”宫栾说。
女生总有各种直觉,并且这种冠之以第六感的直觉,通常精确度高,异常灵验。
“是什么直觉?”
“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温和。正面的神态,也很友善。可是,我有一种很害怕很害怕的感觉,像是……”
“可以具体形容一下吗?”
“嗯,就好像在下过大雪的荒山之中迷路,遭遇到狼的锁定!”宫栾皱眉思索,周边的强风越发在建筑与地面之间产生强烈对流,发出呜咽与嘶吼。她终于找到形容词,“对了,是像要被吞噬的感觉。”
宫栾根本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年纪和相貌,但是龙牧感觉脑海里弹跳出一张照片似的影像。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友善温和的面孔,让人放心的模样,仿若师长,四五十岁的样子。
龙牧的心脏刹那停顿一下,呼吸停滞。那个男人带来的感觉,权威到不容置疑,只要开口就必然是要求绝对服从的命令,帝王一般的强大气场。
“我好像可以感觉到……你的那种感觉。”龙牧不会误会自己具备什么异能,相反,他涌起强烈可靠的判断。那是因为,那个人在不久之前出现的这一段过程,具备过于高强度的存在感。因此,在宫栾的声音和情绪感染的暗示下,龙牧也感知到了残余的部分气场讯息。
“那究竟是什么人?”龙牧皱起眉头思索,“对了,你为什么会到学校这里来?”
“我来找你!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干吗这么神秘?”
“因为我也是才接触他不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自己来说比较好。”宫栾露出无奈的表情。
“那至少告诉我他的基本情况吧?是男是女?大叔还是阿姨?”
“一个大叔。”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他让别人主动来找我的。就跟我现在来找你一样!”宫栾伸手,拦下一辆的士。
她起先还可以记忆路途。下了的士,他们进入一家酒店,来到一间客房。打开这间客房的洗手间,居然是一扇门。宫栾按门上的按钮,听到轻微的机械声,里面居然是电梯。
宫栾靠近最内里的电梯面站好。龙牧迟疑一下,走进去,“地下电梯?”
“对!”
电梯下行,龙牧看一眼电梯面板的速度说明,1.5m/s。他默默计算时间。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电梯停下来。也就是说,他们进入了地下九十米。
装饰煌煌的大厅,豪华的风格类似国家剧院。龙牧留神注意,厅堂非常开阔,环状,中心地带布满了银色光点,但是又没有明显的规律,杂乱无章。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我们是不是见过?”龙牧努力检索,对不上号。面前的男人身材比较高大,面部骨骼轮廓明显是外国人,他金发,褐色眼珠,白皮肤。
男人绅士地伸手,是握手的邀请,“你好。”
龙牧与他握手,放开,继续问:“您是?”
“叫我安田教授。”
“安田教授,是您找我?”
“那位先生在会客厅等着了,我们一起去吧!”安田教授不置可否,冲宫栾挥手示意,“其他人也请通知。”
大厅堂之上,另有相比大厅高度折半的一层。龙牧还是觉得,不仅这个安田教授有点面熟,这个类似剧场的建筑也很眼熟。
沿着半旋的楼梯,二楼是编号了的厢房,有些类似宾馆客房格局。
宫栾挨个敲门,出来的人都客气礼貌,保持低声交谈,然后与宫栾合作,分散去瞧其他房间。
从二楼看下去,变成完全的俯视。
安田教授步伐稳定缓慢,龙牧尾随。一再观察大厅的地面,龙牧骤然发现,那些散乱的光电忽然变得有规律。
那是星空图。
因为视角提高,因此脉络清晰,那些光点完全按照星座布局。
“孩子,你看出来了!”安田教授回头。
“嗯!”龙牧点头,“会客室还没有到吗?”
“快了。编号为X的那间就是。”
后面那些从房间出来的人跟在宫栾后面,沿着环形的走道排队慢慢走着。龙牧和安田教授在他们对面的方向。经过的房间编号都是阿拉伯数字。
龙牧觉得这个地方很像另外一个地方。
像容身之所。
太像了,唯一的区分是,容身之所体积很小,而这里就像是容身之所的扩大版。反言之,容身之所好比这里的微缩版,除了容身之所中心地带没有星空图。
在那个编号为X的房间内?难道那位等待着的先生是X?
如果是与期待已久的人物会面,龙牧倒是觉得有点兴奋。
玻璃门自动分开,安田教授在前,龙牧继续跟进。
这是笔直的走廊,墙壁都是雪白的。但是仔细分辨,那不是粉刷的墙壁,而是显示出的白色。龙牧内心一动,这条走廊太像乘坐飞机登机的管道了。
走廊尽头就是会客室。
高夏就要离开,忽然转身。
他觉得叶幸有点反常。刚才他带叶幸回家,直接穿破空间,停在叶幸卧室,然后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坐好,“你还好吧?”
“还好。”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出事了,所以到处找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只是买东西的时候头晕昏倒了。大概是贫血。”叶幸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我走了。”
“嗯!”叶幸侧身,看向窗外。她在背光的角度,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高夏重新走到她面前,叶幸与他对视。高夏发现,那是一双正常的眼眸。
高夏喊:“叶幸!”似乎担心她的意识飘到天外,灵魂出游,没有返回一般。
“嘘,不要吵到我妈妈!”
“好的。”高夏凝视着叶幸,“你还没有告诉我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在龙牧复生之后,我们的合作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今天放假,明天再说。”叶幸低头,“我困了,想睡觉。”
高夏看她实在疲惫,不忍再问,只柔声说:“有事情就电话联系我。”
高夏终于离开。
叶幸关灯,在**躺下,睁着眼睛。
那个中年男人的神态、对话和动作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
嘎吱——
叶幸一惊。什么人进了她的卧室?
缓慢的节奏和脚步声。然后在桌子上放下什么东西,发出金属与木头触碰的闷哑响动。
那个人靠近床边,坐下来。
叶幸闭上眼睛,假装沉睡。一只手在黑暗中慢慢接近她,然后停放在她额头上。
那是母亲的手。
叶幸忽然鼻酸,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下来。母亲似乎丝毫没有觉得惊讶,像是抱住幼年的叶幸,半抚着叶幸的肩膀。
母亲那么低声的呢喃,叶幸却字字听得清晰。
“阿幸,你怎么了?不舒服要跟妈妈说。乖,爸爸不在,有妈妈在,会好好照顾阿幸的!”
“嗯……”叶幸忽然转身,紧闭双眼,抱住母亲。
“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了?”
“爸爸啊……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嗯,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到他的!”母亲用手指温柔地擦去叶幸的泪水。
叶幸猛然睁眼,黑暗中母亲的眼眸如黑宝石,自有一种奇异的光辉,仿佛自身存在,不需要凭借外在的光源。
叶幸将所有意识密集汇聚于双眸,千万流星群奔赴一个目的地一般。母亲的眼眸光芒炽烈。叶幸发现所有星体的凝聚力量顿时消弭。
意识如满弓,但没有弓箭。双眸空乏存在,异能和智慧都已离开。
“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了。嗯,今天晚上妈妈陪阿幸睡。”母亲偎依在叶幸旁边。
困意真正侵袭而来,叶幸觉得刚才凝聚的意识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它们就像秋天的蒲公英一般,被风一吹,悄悄地消散。
母亲的怀抱特别温暖。叶幸在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还有零星的意识被什么命令着:“他说……要我问候你……妈妈。”
完成了这个重要任务,如释重负,叶幸终于沉睡。
走在龙牧之前的安田教授终于停顿下来,抬手,敲门。那是古老的木质构造的门,边缘勾勒雕琢着花纹。
视线焦点急切地投向室内,龙牧愣了。
一个中年男人安坐在正前方,他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弧形屏幕,画面闪烁变幻。他没有站起来,说道:“欢迎!”
眼前所见,龙牧知道,就是高夏所转述描绘的经历。眼前这个人,就是高夏见过的人,那个讲明传承X继承者身份的人,称自己为X的人。
安田教授走到这个人的背后,仿佛多年追随的下属。
“还有二十四个小时!”
二十四个小时,地球时间的一个昼夜,一个太阳日,即同一地点太阳两次升起间隔的时间。
那人说:“他的计划早已经开启,直到今天,进入第三阶段的实施末期。你已经看见了他实施末期计划所执行的第一步。”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龙牧摇头,“他是谁?你又是谁?”
龙牧语气很不客气。对于这些在背后操控搞出很多事情,并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的人,龙牧觉得不必客气。只有见不得光的事才总是特别遮遮掩掩,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大可以在日光下进行。
“他是X,他已经取走过去之眼与未来之眼。他还封闭保存了小慎。”
“什么?你说小慎被囚禁了?”龙牧上前一步,这下他不得不关心了。那个相处已久,一起探查事件真相,已经被他视若亲弟弟的小家伙,居然已经陷入困境。
早该想到,小慎久不回归,一定有缘故。龙牧因为相信小慎有空间穿透能力,所以大意了。
龙牧记得高夏说过的情况,按照面前这个人和高夏探讨关心的人类问题,他不应该是反面角色。龙牧瞥一眼对方,“那么你是什么人?”
“X给予我的称呼是——伪X。”
X?伪X?
龙牧忽然笑了。这么说,这个人至少欺骗了一个人——高夏。
“难道你没有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身份和名字?”
“抱歉,现在没有。你是否知道安田教授与小慎的关系?”
龙牧大致可以猜测到,“是父子吧?”
“并不完全准确。”
龙牧意外,“不完全准确?但是他们长得很像。”
“小慎是取自我去世儿子的细胞,但接受了其他母体的卵子。”安田教授解释,声音带着悲伤。
龙牧不愿意发表什么评价,只问:“那么,伪X先生找我来究竟为了什么?我对你们了解很少,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个没有异能,也没有什么特殊背景的学生。”
“你一点也不关心那个叫叶幸的女孩吗?据我所知,你由始至终,非常喜欢她。”
龙牧耸耸肩,“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情!她有另外一位厉害的先生照顾。”不知道对方真正的意图之前,龙牧也不想表现出迫不及待合作配合的样子。
龙牧变得成熟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看来,在你愿意帮助我们之前,我们必须给你全部的答案。”
当然应该如此。龙牧默认这个原则。然后他看见伪X背后的弧形屏幕呈现出刚才进来的大厅的情形。
许多从房间出来的人聚集在大厅内,那个叫宫栾的年轻女子仰着头,似乎看向某个镜头。
宫栾若有所思,似乎回忆着什么。是的,她当然也记得,这里的一切,与过去到过的一个地方相似。
“容身之所并非毫无标准地容纳遣送者,只有那些有希望将异能发挥至极限者才被牵引进去。那是我们与X的一场模拟战斗。M夫人虽然被清洗删除了意识海面上的记忆,但在海底之下的无意识领域,已经通过心理暗示给她布置了高级指令,那就是收集和保护这些异能者,等待他们的异能升华,进阶到最高层次。”
“那么M夫人根本是被利用了。”龙牧只是觉得荒谬当中,又带着必然。
伪X继续说:“对命运逆来顺受的人无法催生出强大异能。只有外界的刺激和自身强大意识的结合,才可能催生异能。这种意识催生出的异能代表着人类的另外一种进化,另一条道路。”
“那是什么意思?”龙牧反问。
“X只能够凭借他的意识维持自身意识的长存,这是专属于X的异能。但他无法实现超越,对规律的彻底超越。如果人体每一个方面的异能都达到了极限,同时容纳在一个身体内,那么,这个身体就有可能突破极限,准确地说,是不再受到我们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规律的制约!他将收集所有普通异能,并攫取极限异能。”
“那是什么?提炼所有极限异能,让X达到永生吗?”龙牧几乎要跳起来,他太惊讶了。
伪X点头。
“X一直在探索他人异能获取的方法。而极限异能依赖整个意识投入孕育。一个异能者被剥夺了异能,也就是剥夺了相对应的意识和情感,就不再是完整的人,因为他的灵魂残缺了。”
“那不是等于植物人?”龙牧再度看向屏幕上出现的那群人,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生命,但都带着惊恐。他们之所以躲避在此处,是在寻求保护。
“他们,正是我们要保护的最后一群人——极限异能者。雷电、透视、风、火、水、生长、催眠、空间移动,等等,包括过去之眼与未来之眼,一共三十三种,象征着三十三种意识。而X……大概已经找到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