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景醒了。
她坐起身，些微怔忡之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家中的卧室，熟悉的窗、书桌、墙壁、衣柜，以及一些日常物品。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家里？郁景用力回忆发生过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是在一片白色中，渐渐睡意浓密，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放松，入睡了。在进入白色的房间之前，她遇到了跟踪者，那是一个活泼可亲的大男生，说要带她去见一个医生。然后她跟着这个男生走了。
医生是叫什么名字？叫格德。那个男生的名字，是叫K。
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切经历过？郁景陷入沉思。
然后，她听见妈妈的喊声，“做饭了没？”
郁景回应：“我去做。”
吃过晚饭，郁景站在隔壁邻居的门口，连续敲门三次，没有任何回音，小慎父子都不在家。
郁景乘电梯下楼，沿着街边慢慢地走，希望会遇到阿柏或返家的那对父子，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出现。人群喧闹中，郁景注意到行人渐渐脚步放缓，像是出了什么事。
郁景听见惊叹声和尖叫，很多人拥到街头电视机前面。在高楼外墙安置的巨大电视屏内，出现了叫人惊骇的画面。巨大的烟雾蘑菇云，随着连续几声轰然巨响腾空而起。火焰喷发，碎裂之物和灰尘朝四面八方散射开。
真的出事了，看起来像是爆炸事故。这个世界每天都会发生各种事故，现在的全球联网程度很高，摄影监控也无处不在，一旦出事，几乎可以同步知悉详细的状况。仔细看这画面中的爆炸建筑，郁景心中一动，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虽然那栋房子的主体被毁掉了，但是郁景清楚记得那栋建筑的标志性颜色是白色。建筑物的中间部分彻底坍陷，可以看见地下的巨大的空洞。空洞下方复杂的层叠框架残余，证明那里曾经是地下室。新闻画面多角度切换，播报员以职业性的急切口吻在说：“半个小时前，位于某市郊区的一栋私人高级别墅突发爆炸，据了解，拥有该物业的业主为著名的心理医师格德。这次事故的破坏程度极其严重，达九成以上，多名人员受伤，目前还没有死亡报告。这幢建筑物还包括七层地下楼层，造价不菲，拥有者格德医生的身家财富令人惊讶……”
格德医生，地下室，爆炸……郁景苦苦思索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确定，自己在梦中梦到过，不，是切身见过到过这个地方。那个K让她等待格德医生，但她根本就没有与他见面，而是陷入沉睡了，醒来就回到自己的家中，现在那个地方居然被炸了，九成的破坏程度等于报废了。自己待在那里的时间差不多刚好是一个晚上……
事情越来越复杂古怪，像是疾风骤雨的前奏，还有什么更大的危机，很快就会紧跟着到来。
新闻接着播下去，刺激的重大事件之后是一些日常新闻，行人纷纷又恢复正常的表情，各自散开。郁景站在原地，只觉得口渴，便走向一台自动销售机。摸一摸身上，很遗憾，没带零钱。
“你在做什么？忘记带万通卡了？”
“是的，忘记带了。”郁景回头，跟她说话的居然是小慎。
日常消费中现金仍然流通，地铁公交超市等等有自动刷卡设备的地方，大多是使用的万通卡。小慎取出卡片，贴近读取区，操作完毕，再拿出滚落的一罐咖啡递给郁景。
“我去找过你，你和你爸爸都不在家？”
“爸爸的行踪我一直管不了他呀。”小慎无奈地耸肩。
小慎也渴了，刷卡，买了一听橙味饮料。事实上，郁景关心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猫。她问：“阿柏呢，也不在你身边？”
“阿柏啊，它最近越来越神秘了，我想它大概习惯了自由自在，不喜欢待在家里吧。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我也见到它一次，它居然趴在地上，盯着一张纸在看。”
纸？
郁景意识到那上面一定有重要的信息，“上面是有文字的吧？”
小慎摇头，“是有文字，不过不是中文，我也看不清具体的。然后它看了我一眼，抓起纸揉了几下变成一团，咬着出门了。难道猫也认识人类的文字吗？”
“也许阿柏曾经是一只外国猫。”既然阿柏在小慎面前一直装普通猫，郁景就帮它保守秘密。
“也许吧！”
两个人并列同行，往回家的路走。小慎进了大厦入口，郁景没有进去，她还不急着回去。
“对了，你不去上课吗？”小慎回头。
“会去的！”
“啊，我记得阿柏看的东西上有一个字母特别大，很醒目。”小慎第二次回头。
郁景专注倾听。
“是大写的字母A。”
A？
“谢谢你，小慎。你先回家吧，我想去散步。”郁景冷静地挥手与小慎再见。
然后，郁景沿着昨日的路线走，虽然那栋建筑毁了，但她记得很清楚，那只是乘坐直升机前往的另外一处，她是通过产业园工业区的一栋大厦出发的。
走到CG大厦楼下，郁景犯难了，大门紧闭，也没有保安。那个给她带路的男生K，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郁景开始担心，K会不会在爆炸中遭遇不幸。她可以肯定一点，K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可以给自己解答心中的困惑。该怎么找到他呢？
郁景很焦虑，这栋大厦是一个完整的立方体，还有金属围墙，硬闯是不可能的。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在这里……”
郁景猛烈转身。
那双熟悉的眼睛出现了，对方站在台阶上，凝视着郁景。
那双眼睛不属于人类。
郁景有点意外，“阿柏，是你？”
“是我。”阿柏跳跃而下。
郁景抱起猫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方便说话。看起来猫已经待在这个地方一段时间了，只不过郁景一直没发现它。
“你调查很久了吧？告诉我，你知道多少啊？”
“并不多，不过，也足够帮我们解决一个困惑了。”
“我们的？你快说。”
“是的。我们的，包括你也包括我！”猫自顾自说下去，“我一直觉得困惑，小慎这个孩子有一种与年纪不大匹配的纯粹和天真。当然，我们也有着深厚的感情，我喜欢这个孩子。正是这个孩子要求收养我的。而他的父亲，如你所知，看起来是一个赌鬼。”
“小慎是这样跟我介绍他的爸爸的。说他一直沉湎于赌博。妈妈也早就离开，有自己的生活。”
“呵！”猫从嗓门发出奇怪的气流声音，似笑非笑。
“难道小慎骗了我吗？”
“不。那孩子没有撒谎骗你。你不觉得，你和小慎两个人的家庭命运，很类似吗？”
“有同感。”郁景承认。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猫凝望了一下轮廓越来越宽大的天际线。
“为什么？我们不去那座大厦看看？”郁景纳闷。
阿柏摇头，“没有他们内部的人带你进去，你不可能再进去。私闯更加危险，里面有严厉的安全防范设施，那些金属外墙，一旦有人硬闯会自动通电流。再说了，他们的分支研究室发生了重大事件，势必处于紧急应付的忙乱中。重要的负责人都不在这边了。”
“那我们就这样回去，你会告诉我答案吗？我怎么觉得，最近遇到好多诡异的事情，这些事情，好像彼此有联系。”
“我会告诉你答案，只不过，是通过另外一个人。天黑以后，我们就可以前往了。我们已经很熟练了不是吗？”阿柏眯起眼睛，仰头看向天空，日正中天，通红的光球体耀眼炫目。
然后，阿柏回头再看向郁景，人和猫目光交错，郁景明白了，阿柏的意思是，再去某个人的意识之湖。
夜间气温仍然清凉，依稀渗透进身体的冷意绵绵不绝地从缝隙里灌进房间。
“我猜，你并不能够随便进入任何人的那个世界吧！”郁景保持睡衣和拖鞋的打扮，等待着猫的行动。
“当然，我只是进入了拥有不同内心世界的人。你和我虽然是不同物种，但我们身体的异常，看起来是要归结到一个事件源头上。”阿柏边说边绕圈子，犹如泉眼的漩涡再度出现，水面闪闪发光，郁景驾轻就熟，轻轻地跃入其中，阿柏也跟着跳进去。
这回的水体跟上次进入的不一样，显得格外层次分明。深蓝色的一边，与浅蓝色的一边各自为政。然后随着急速坠落到更深处，视野一团漆黑。
嘭嘭两声，郁景与猫双双着陆。
奇怪的是，落地之后，还是完全彻底的漆黑。
“我们到哪里了？”郁景唯有问猫，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丝光也没有。
“稍等，我需要适应下环境。”猫努力辨认，猫与人类不同，瞳孔可以接受不同波长的光线。
阿柏隐约看见一块巨大的幕布，郁景伸手摸索身边，横杠一般的扶手，并且不止一个。他们异口同声说道：“是电影院。”
不知是谁突如其来大喊一声：“安静点。”
阿柏和郁景都吓一跳，然后啪嗒一下，眼前骤然明亮，从极黑到雪白明亮，强光只出现了几秒钟，又暗下去，只见无数个字母在电影院的大银幕上跳跃，各种不同字体和语种。
“阿柏，你看后面。”郁景注意到最后一排。
猫跳起来，站在椅子顶端，果然，阿柏也看见了那个人，准确说，是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呆呆地看着银幕，对阿柏和郁景视若无睹。看来，他刚才大喊的那一声，也不是冲着郁景和猫喊的。
阿柏靠着郁景的肩膀，蹲坐在椅背上，“是他，被我们带出去过的那个，而不是我们想救的那个。他的主体的潜意识经过了整理，大概已经逻辑化了，因此用电影化的形式来呈现了。这可再好不过了。我们不用浪费口水与他谈话对质了。”
“你是说这个银幕所放的是他的一个潜意识人格吗？”郁景的话没说完，她看见字母终于不再跳舞，纷纷减慢速度了。那些字母渐渐隐没大半，一个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少数几个，并且相互靠拢，并列。
A、t、y、a、n、t、a，郁景按顺序默念着字母，这些字母最终合并为一个完整的词语。
郁景脱口而出：“Atyanta。我见过这个单词。”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读出来，仿佛一早就知道读法。
阿柏重复一遍它从郁景口里听到的读法，“是读阿提亚安塔？”
单词骤然消失，镜头开始旋转，飞速旋转。光影中的景物清晰起来，那是一张面孔。那个人的面孔正面呈现，是一张大特写画面。
阿柏说道：“他是格德医生。”
画面中的格德医生说：“潜意识如果没有进入意识，就会引导你的人生而成为你的命运。”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在对谁进行催眠。
然后这张脸孔又模糊了，出现一间巨大的白色房间，房间内有一张宽大无比，一看知道坐上去会很舒服的沙发。
郁景见过这房间，这沙发，以及沙发上那本内容空白的书。那书的封面上有一个单词Atyanta。大银幕上，翻开书的人，不是郁景，而是一个男生。
“是他？”这个男生，郁景同样认识。
男生的面孔冷漠异常，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但是，他翻书时动作粗暴，显得急躁。他的情绪与他的面部表现不一致。然后，他再度环顾四周。
“选择白色是经过刻意安排的。”猫解释，“白色代表着空无。人的视线没有落脚点，会出现雪盲症状。你看吧，他很快就会睡觉着了。”
那男生果然躺倒在沙发上，蜷缩起身体，很快睡着了。郁景忍不住冷笑，“原来如此，不知道他们趁我睡着了，做了些什么。想不到K居然骗了我。”
当男生入睡后，房间顿时天翻地覆一般起了变化，电子设备机器魔术一般全部翻转出来，仿佛马赛克拼图游戏。
在一个环形管状玻璃通道内，一道一道的光线扫描着男生的头部和身体。之后，集中扫描脑部。与此同时，空气里飘出细微的朗诵声，这个声音念出混乱的各种字母，仿佛摩斯密码一般。
“不同字母和字母的数量，构成无穷无尽的单词。”猫目睹过郁景接受检查的过程，它跟郁景解释，“我猜测，他们是在进行一种测验。你仔细听，每分钟按照规律出现最多次数的，是三个字母。A、N、T。在五分钟后，集中念出这三个字母在七个位置能够构成的数量单词。”
“为什么不直接念出Atyanta？”
“我想，Atyanta是一个重要的符号单词，但并不是直接存在大脑里，而是经过了加密。”
“阿柏，这种测验的目的是什么？”
“那本封面印有这个单词的书，起到的作用是提示。如果进入睡眠后，通过外界的声音，再度想起那个单词，会激发与单词关联的记忆区，大脑的六个海马区会因为特定的蛋白质而发光。”
郁景听得一头雾水，茫然说道：“我完全听不懂。”
阿柏解释：“通俗点说，你取了很多水果块搅乱，又放了很多沙拉酱做成了沙拉，吃完后你可能不记得都是些什么水果了。这个时候，给你提示，里面有苹果，有葡萄，那么你就会连带想起做沙拉的其他水果。我明白了，他刚才大喊安静点，是针对一直回**在他耳旁的朗诵声。”
郁景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脑科学和心理学的研究方向，我不是在某个心理刊物的热线客串吗？略懂一点。”猫说得很谦虚幽默。
“看起来，我大概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能我根本就没吃水果沙拉。”郁景顺理成章推理出来，因为她被送回家。
“你的确没有明显的异常。这个人就不一样了。”
测验继续进行，但男生忽然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郁景疑心自己是眼花了，她好像看见男生体内还有什么人存在一般，犹如被魔鬼附身，猛然睁开眼。紧接着男生发出大吼，那种嘶吼仿佛凶猛的动物，被激发兽性，发狂发疯。
与男生大脑两侧连接的显示屏出现大量的混乱光纹，这些光纹拼命跳跃，其他设备也发出警示的声响。机器设备开始切断联系，停止检查，收转归位。
男生闭眼，几秒钟后，再度睁开，体内似乎积蓄了巨大的能量，骤然迸发而出，如同狂热的战争分子引爆了导弹。
那些来不及归位的机器和设备开始扭曲，然后噼噼啪啪冒出火花，房间内燃烧成火海，然后相互传递，牵连影响到其他易燃易爆物品，随后，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浓烟向上腾起。
男生在围绕着自身的飓风中央，安然无恙。烟雾弥漫开，什么都看不清。在一些人的呼喊和痛苦尖叫声中，男生逃脱离开。
现场惨不忍睹，金属与杂物镶嵌在伤者的肉体上，各种粉碎的物质被火烧后，一地狼藉焦黑。然后，大银幕的画面定格，变成空白。
原来如此，这才是爆炸的事故缘由。是能苍摧毁了建筑物。
“多么可怕的分裂！”阿柏的声音带着战栗。
分裂？听到这词，郁景心中一动，仿佛接触到万事万物的本源，那种本源，面目恐怖。
那个叫能苍的男生，可以制造出大爆炸，他拥有分裂的强大能量。准确说，那是极端危险的异能。
郁景与阿柏在大银幕看见的，就是能苍所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