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生伸手抚摸被白天宇所刺的伤口,几乎看不到有血流出,他轻揉两下,终于起身站起来,缓缓走下来,绕过跪坐在地微低着头的白天宇,萧冠良生怕胡万生对白天宇下手,一直紧守在白天宇面前,又怕一个不慎触碰白天宇引起毒发,他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汗珠从白天宇头顶一滴滴落下,萧冠良给他擦汗,又关切地询问,他只说“没事”二字,看着白天宇一动不敢动,萧冠良愤而对胡万生喊道:“你这个丑八怪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快给他解毒。”
胡万生慢悠悠地说:“我想干什么你们早就知道了。”
白天宇道:“就算你把天下人都杀了也没用,我爹多年前就不在了,我亲眼见到他的尸骨,不会有错。”
胡万生慢慢走到赵初一面前,赵初一吓的脸色惨白,直往后退。胡万生道:“你相信那是他的尸骨,但我不信,”他盯着赵初一,“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赵初一感到心在颤抖,问:“你为什么认定他还活着?”
“他自己告诉我的。”
白天宇连连说道:“不,我亲眼见到他的尸骨,不会错的。”
胡万生反问道:“那你凭什么认定那是他的尸骨?”
白天宇情绪激动,但一直沉默,他努力保持不动,但他怀疑自己撑不了太久。
萧冠良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完全插不上话。
过了很久,白天宇终于开口说道:“我亲眼见到,他的尸骨上长了骨血灵芝,既然你身为他的师哥,你不会不知道骨血灵芝的事。”
胡万生猛地把身子转向白天宇,怔了许久,又转向赵初一,问:“那你是谁?”
赵初一反问:“你认为我是谁?”
“药王门,自我和师弟白廖之后,再无传人,世上,除了白廖,没有人知道如何对付虫王。”
赵初一道:“你错了。你认为活着的人,不一定还活着,你认为死了的人,也不一定真的死了。”
胡万生目露凶光:“你在说谁?”
“你想到了谁?”
胡万生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似乎陷入沉思。
赵初一又道:“这世上万物,无不是上天精心安排,若执意干预破坏,终有一日会自食其果。”
胡万生喃喃说道:“师父。”
“你还记得这是师父对你说的话。”屋外传进来一个苍老却健硕的声音。
胡万生一下慌了,他失神地说道:“不,师父三十年前就死了,是谁装神弄鬼?”
屋外苍老的声音又传来:“我为你取名万生,是希望你学医有成,能造福万物苍生,你却不思感恩,反其道而行之,你一心钻研害人之毒,不仅残害无辜之人,更毒害亲生父母,兄弟姐妹,加害为师。如今你更为加害你师弟养育虫王,实在罪无可恕。”
胡万生扭曲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他骄傲地说道:“师父,你曾经说过,虫王只是药王门千年来的一个传说,是不可能实现的,既然你没死,你也知道了,我已经把他养育出来了,你当年为什么要阻止我呢,其实我早在十八年前就养出了虫王了,就在栖霞山庄,就是栖霞山庄的宴会上,师父,我才是你最得天独厚天赋异禀的弟子,你为什么那么偏心那懦弱无能的白廖呢,白廖一无是处,你为什么偏心于他呢。”
那苍老的声音又带着愤怒说道:“你若心地良善,用你所长治病救人,我又如何会偏心,我收你为徒在先,养你几十年,若说偏心,我更偏心于你。只是你为何将为师教你的毒药用来加害生养你的胡家寨,胡家寨几百条人命,老弱妇孺,你一个不放过,包括你的亲生父母!”
胡万生激动地辩解道:“是他们对不起我在先,师父,我爹娘自我出生,见我丑陋,便不予理睬,将我扔在狗窝里,师父,我喝狗的奶汁长大,日日夜夜与狗为伴,为了喝饱奶,我咬死狗崽,狗妈妈生了三窝狗,都被我咬死,后来狗妈妈也不要我了,我没人要了,狗都不要我,我爬回村寨,每个人都把我当成怪物,爹娘也不认我,我每日被人殴打戏弄,没饭吃,没衣穿,晚上我躺在蟒蛇怀里睡觉,吃蛤蟆,吃泥土,吃草木,师父,是世人负我在先,那些人罪有应得!”
屋外的声音更加愤怒:“就算世人对你有所偏见,师父收你为徒,带你离开二十几年,二十几年还不够化解你的仇恨,你还要跑回去害死所有人,那些人,有多半根本没见过你,你为何一个都不放过?”
胡万生在屋中失去了方寸,他半疯半癫地说道:“师父,就因为这件事,你就要和我疏远,像别人一样抛弃我吗。”
那苍老的声音说道:“为师收留你时,你八岁,不曾走路,不曾说话,为师精心调养你二十几年,你才和正常人一样,师父从没想过抛弃你,只是你心术不正加害几百条无辜生命,为师心痛,但你却强词夺理不思悔改,还跟我要养育虫王的方法,这药王门遗留千年无人问津的祸患如何能落到你手里,为师不得已才要灭掉虫王养育之法,你竟只因为这个,加害收养你几十年的师父和与你相依为伴的师弟,你当时只以为师父已经死了,你师弟心地纯洁善良,得天保佑,自此流落江湖,三十年了,到如今还执迷不悟不肯放了他,还要残害他的独子。”
胡万生失控道:“是世人负我在先,是你偏心在先,是师弟背叛我在先,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在旁的白天宇、萧冠良终于听懂了其中恩怨纠葛,白天宇在听到与父亲有关的话语时,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知道有人进来了。
赵初一道:“老爷子。”
屋子里,走进来一个粗布麻衣的老者,手上拿一根类似钓鱼竿的竹竿,年纪约为八九十岁,满头白发,颌下胡须也是银白色的,闪着光芒一样亮眼。萧冠良一见这个耋耄老者,口中不自主发出一个狐疑之声。而胡万生一动不动地望着这名老人走进来,白天宇也想亲眼看看父亲的师父什么样子,但他不敢抬头。
这名满面皱纹的老人没有一丝衰老蹒跚之态,他体型瘦削,脚步轻健,脸色红润,浑如十几岁的小伙子,他走进屋中,目**光,一瞬不瞬得瞪视着面貌丑陋的胡万生。
三十年未见,整整三十年,胡万生似乎从没敢想象过师父仍然健在,胡万生良久注视师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三十年前的师父是什么样子。
赵初一道:“老爷子,他给白天宇下了碎骨粉,你快给白天宇解药。”
此时萧冠良突然叫道:“是你!”萧冠良转脸望着白天宇,“天宇,是他,是我们在九华山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钓鱼老头,就是他!”
白天宇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年多年前去九华山寻找九子泉为润儿解毒,问遍附近所有人,无人知道九子泉在哪,却机缘巧合的遇到赵初一,得赵初一指点,他们终于找到九子泉,虽然最终没找到红岩泉水。
当时白天宇便在心里奇怪,为何唯独赵初一一个小孩子知道不为外人所知的九子泉,却原来,赵初一和药王门有这样的渊源,而当时同在九华山周家庄的这个垂钓老者,就是父亲的师父,听赵初一说有人打听九子泉的下落,一定心中感到好奇,所以才在九子泉边坐了一夜,那时,垂钓老者一定已经知道了白天宇就是白廖的儿子。
而此番虫王出世,引起天下飞虫异动,垂钓老者身为药王门的掌门,身为胡万生的师父,不得不现身。
胡万生只以为虫王出世引起的飞虫异动能把白廖引出来,现在竟引出了他认为已不在人世的师父。
垂钓老者看着吃力地保持一个动作的白天宇,绕过胡万生走来,从他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拿出一粒灰色药丸,放到白天宇嘴边,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白天宇含泪吞下药丸,垂钓老者吩咐萧冠良给白天宇喂水,并嘱咐白天宇在一炷香之内仍然不能动,要等解药慢慢消解体内所有碎骨粉才能动。
垂钓老者是父亲的师父,那便是自己的师公了,虽然自己不曾正式拜在药王门下,但他子承父业,和药王门不能说没有联系。白天宇感慨万端地叫道:“师公!”
垂钓老者半蹲在白天宇面前,白天宇想抬头看看师公,却被师公出言制止:“不要动。”
白天宇放弃了,问道:“师公,外边有几百人中了虫王之毒,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师公颇显无奈地说道:“虫王虽在药王门传承千年,但因为虫王杀伤力太过可怕,养育虫王又困那重重,所以,据我所知,千百年来,药王门没有一人去做,更没任何经验,在此之前,这只是上古的一个传说,除了火烧,没人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消灭虫王。”
萧冠良想起父亲也中了虫毒,他问道:“必死无疑吗?”他心里其实清楚答案,只是或许还存在一点点意外的希望。
胡万生问道:“师父,是你解了我给别人下的毒吗?”
垂钓老者怒道:“残害无辜幼儿之事都能做的出来,为师教你的治病救人的你一点都没记住。”
胡万生略带失望地说道:“解毒的人是你,派人烧虫王的人也是你,都不是我师弟。”
白天宇道:“我已经说过了,我爹已不在人世。”
垂钓老者听到后长叹一口气,痛心疾首地问道:“怎么死的?”
白天宇道:“他最后死在凌霄宫,因为骨血灵芝。”
垂钓老者叹道:“最终他还是避免不掉这个悲剧。”
白天宇不能动,只能微微低头看着鲜红色的地毯,他问:“师公,是真的吗,白家人的骨血,都是这样吗?”
虽然白天宇没有说全,但垂钓老者知道白天宇问的什么,他蹲下来,让白天宇看到自己的脸,然后郑重点头,很神秘地低声说道:“正因为如此,白家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这也正是我收你爹为徒的原因。”
白天宇可以看到师公苍老但红润的脸旁,一副慈祥宽厚的面容,他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温暖感动,但再想到父亲身世凄凉,终其一生都过着漂泊的日子,死后也不得安宁,白天宇心中又异常酸痛。
胡万生道:“不,白廖没死,他一定没死,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他就在附近。”胡万生表现出神志失常的样子,他在屋中游走,似乎在寻找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
赵初一和萧冠良被胡万生诡异的相貌和打扮还有不寻常的动作吓到了,他们一起偎到垂钓老者和白天宇身旁,赵初一带着疑问看向垂钓老者。
垂钓老者看着穿着艳红衣服如鬼似魅的胡万生,解释道:“几十年前,他们同在我身边学习医药,我曾给他们做过‘灵魂扣’。”
赵初一感到惊讶:“灵魂扣?”她从没听老爷子讲过关于灵魂扣的事。
垂钓老者道:“就是用一些特殊的药材和方法,让他们之间能相互感应,我只是在尝试,没想到效果超出我的想象,他们之间,确实能互相共鸣,时隔几十年,灵魂扣的作用竟然还没消失。”
赵初一和萧冠良都听的一头雾水,连白天宇也毫不明白师公说的什么。白天宇道:“但我的确亲眼见到我爹的尸骨,而且在凌霄宫里我见到我爹的医记,不会有错。”
垂钓老者起身向胡万生走去对他说道:“他只是活在你的心魔里,你放开他,让他走吧,也放了天下苍生。”
胡万生在缓步游移中慢慢朝门口走去,愈发失常,道:“不,他肯定没死,我能感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