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七卷 第十四章 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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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宇摸索着回到院子里,见到房门敞开,里边亮着灯烛,白天宇走进去,见周捷坐在屋中,似乎正打算起身离开,白天宇叫道:“周师哥。”

周捷起身见到白天宇,面色和善地问:“累了一天,还没休息?”

白天宇道:“屋中闷热,出去走走,师哥找我有事?”白天宇不自觉地警戒起来。

周捷朝门口走去:“没什么要事,出去透透气吧。”

周捷率先走出去,白天宇听师哥说话的语气似乎只是找他闲聊,这让他放心不少。他跟随师哥走出屋门。

二人来到后院正义堂,此时夜已渐深,万籁俱寂,堂前稀疏的灯盏驱赶着黑暗,周捷熟门熟路地在堂前游廊里一张木桌旁坐下,招呼白天宇同坐,白天宇闻到酒香。周捷闲散地说道:“咱们师兄弟喝一杯吧,上次在临安匆匆一面,情况特殊,没能好好说话,刚才人有多,这次算弥补。”说罢,他举起酒壶往两个酒盅里倒酒。

白天宇忙起身道:“不敢当,不敢当。”

白天宇心中感激,身为师哥,邀请师弟喝酒,这是很大的面子。倒上酒,二人举杯,白天宇站着说道:“师弟先敬师哥一杯,师弟新来乍到,日后望师哥多多指教。”说罢,一饮而尽,而后又自行给自己倒上一杯,又道,“第二杯,纯粹是师弟对师哥的敬仰钦佩,能与师哥这样豪杰为伍,是我的荣幸。”说罢,又一饮而尽。

周捷淡淡地笑笑,模糊的轮廓浮现在黑暗中,微微仰面,饮尽杯中酒。白天宇再给二人斟上,这才再次落座。周捷道:“既然我们已经是师兄弟了,我自然不把你当外人,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太多客套。上次你和萧师妹一起来天柱山时,我便十分欣赏你的担当和智慧,没想到我们会成为同门,师父真是独具慧眼。”

白天宇道:“我自小就听过宇文山庄的传奇,我从来都把它当成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遥不可及,能拜入宇文山庄,这也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周捷道:“以往因为萧师妹的事,我对你有过一些不中听的言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师哥对仞儿——对萧师姐也是发自真心的关爱,师哥的良言,毫不为过。”白天宇似乎犹疑片刻,“师哥是看着萧师姐长大的,十几年朝夕相伴,在萧师姐心中,师哥的地位无人取代,对她来讲,已不仅是师哥那么简单。”

周捷点头,一派老成地说道:“是,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她还在襁褓中时,我便抱着她,我认识她,比认识你珊师姐还早,回过头想想,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仞儿,枝枝,都长那么大了,岁月不饶人啊。”

就在此时,一阵幽怨清亮的笛声似一汩清泉流淌而来,浸润在沙漠中,浸润干沙,却不见踪迹。听了片刻,白天宇收神,觉得曲子有些耳熟,再听一阵,才确认自己听过这曲子。

没等白天宇开口,周捷道:“是师娘。”

白天宇想起来,他自己不止一次听萧子仞吹过这调子,萧子仞也有一支竹笛长伴在侧,一剑一笛从不离身,每当萧子仞想念竹林和竹林中的师娘师哥师姐等人时,就会吹这哀伤的曲调,原来师娘也会,一定是师娘教给萧子仞的。白天宇不由得叹道:“听着叫人好哀伤,萧师姐也会这支曲子,师哥师姐都会吗?”

周捷的头在黑暗中摇摇:“这曲子名为‘曲灵萧’,除了师娘,只有萧师妹会,就连枝枝都不会吹。”

白天宇揣度这曲子所透露的其他暗示,笃定这曲子和萧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不敢再问下去,再问,只会引起周捷的疑心,只有装作一无所知,毕竟,他还完全猜不到对萧子仞的威胁到底来自何方。

他把自己放在细沙似的黑暗中,舔舐细沙中似泉水的笛声,越听越沉醉,同样的曲调,师娘吹出来,更具感染力,让人更感悲伤。

周捷道:“你有心事?”

白天宇猛然清醒,道:“何谓心事?”

周捷自我解嘲道:“也难怪,自我见你之初,你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我少见多怪了——我知道前两年江湖上到处贴了你和萧师妹的画像来找你们,后来又都突然不见了,身为局外人我本不该多问,不过我确实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白天宇道:“一言难尽,跟萧师姐身世有关。”

周捷并没感到任何意外:“萧师妹的身世,说说看。”

白天宇支吾一阵,道:“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像听说,萧师姐,是金陵栖霞山庄庄主的女儿,而且,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凌霄宫宫主,就是萧师姐的生母。”

周捷也没有作出意外的动作和声音,似乎对此早已知晓,更关键的是,他没有伪装惊讶,表现坦诚。

白天宇确定,周捷果然对萧子仞的身世了如指掌,那么,周捷对萧子仞当初如何来到宇文山庄的经过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而这,正是他自己目前最困惑的事。

周捷道:“你应该有很多困惑。”

白天宇叹息一声,似乎卸下所有防备,极认真地说道:“不敢有瞒师哥,我的确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不论是对宇文山庄还是对栖霞山庄,还有对萧家庄的这件事,或者是凌霄宫许多神秘诡怪的传闻,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周捷连连点头,此时,他们发现,师娘的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周捷道:“还有一事,不要怪师哥多管闲事,正师弟跟萧师妹的事,你心思聪明,肯定逃不过你的眼睛。”

一提到吕正,白天宇又是心惊肉跳,好在天色太黑,否则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多心。白天宇按捺住扑通乱跳的心,道:“正师哥肯定对我有很多误会,这情有可原,我还是那颗心,我对仞儿,一片真心,不会改变。”

周捷听出了白天宇的决心,道:“总之不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情,切记我们是师兄弟,绝不能为了儿女私情破坏大局,身为男人,做一番事业远比儿女情长来的重要,你也要记住,虽然入了师门,但正师弟可能永远都是你跟萧师妹之间的屏障,你得学会正确处理这中间的关系,相比正师弟脾气执拗、萧师妹任性不懂事,我觉得你更通情达理,所以跟你说这些,宇文山庄想重振旗鼓,不仅须要师父,也须要我们师兄弟团结一心。”

白天宇颇为感激地说道:“师弟多谢师哥教诲,一定牢记在心。”

白天宇感到周捷身上有一种难能的忠贞的品质,更有一种舍小我为大我的宏达心态,是个对山庄任劳任怨的老好人,是个心怀坦**的侠士。白天宇这才明白师哥深夜找自己喝酒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试探自己究竟知道多少秘闻,纯粹为了山庄的和平团结。

当然,周捷不会知道,眼下吕正已不在人世,而萧子仞又被困在三清教,周捷所担心的情况,永远不可能再发生。

夜深人静,白天宇回到屋中脱衣躺下,听着外边山风呼啸,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吕正惨死的样子。他起身打坐,依旧心绪难平,他感到心慌气短,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过于劳累伤及身体,又或者在临安萧家庄中了胡万生的碎骨粉的缘故吗,他找不到恰当的理由。

一阵彻骨的恐惧潜藏在黑夜中把他团团包围,密不透风,他宽阔的双肩被恐惧挤压的渐渐垮下来,头上冒出阵阵冷汗,双眼盯着黑洞洞的周围,吕正灰白僵硬的脸似乎被山风从遥远的地方吹送而来,顺着门窗和屋顶的缝隙溜进屋中,在黑暗中集结成型,那脸快速靠近白天宇,白天宇冷汗直流,双眼与意念剥离,失去控制,闭也闭不上。

白天宇在心里呐喊:正师哥,我知道不该杀你,我从没想过那么做,求你不要阴魂不散纠缠我,如果重来一次,我宁愿你杀了我,好过我现在被良心折磨。我知道你死不瞑目,惦记仞儿,我会尽我所能除掉对仞儿的威胁,你在天有灵,给我指条明路,告诉我谁在对付仞儿。

吕正的脸逼近白天宇眼前,紧贴他的鼻尖,白天宇几乎能触到那影子身上的凉森森的气息,白天宇全身毛发直竖,突然血气上涌,叫了一声,身子歪倒在床榻上。

浑身被汗浸湿,通体冰冷,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他感觉到吕正的影子并没从屋中离开,而是化成仇恨的碎片围绕在他周围,啃噬他的身体。这倒底是怎么了,是报应吗,为什么他如此害怕,他闻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气息,他隐约感到自己要为这事付出极惨重的代价,那已不是一死就能解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