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不胜带着宇文枝穿过人群来到捆绑萧子仞那株大树前,大树前面是袁缜、丁静辰及十一位临时推举的首领。宇文枝一见捆绑下的萧子仞垂头搭脑被绑在绳索上,忙跑上前大喊道:“萧师姐,萧师姐!”
三清教的弟子刚要阻拦,被袁缜阻止了。
众人见到宇文不胜面不改色地款步而来,脸上既没有怨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平静的很,众人心里都感到不是滋味,心念善良的人已先低下了头。
宇文枝冲到萧子仞面前,挥剑斩断绳索,萧子仞倒在宇文枝怀中。宇文枝冲人群大喊:“你们这群坏蛋,坏蛋!”
袁缜大弟子王乾术迎上宇文不胜,拱起手,尴尬地说道:“宇文庄主,这一次,的确是我等失理在先,还望宇文庄主看在江湖安危的面子上多多谅解。”
宇文不胜道:“三清教为民除害,也是高风亮节,在下岂能只顾个人得失。”
王乾术刚想夸赞宇文不胜深明大义,但再想想,宇文不胜这话说的似乎不是那个味道,若夸了他,某种意义上是打了自己的脸,这句话无论自己如何回答都会昭示三清教的无理之处,所以没作应答。
宇文不胜走到萧子仞面前,只见萧子仞意志消沉,神情悲凉,已完全蜕化了俏皮活泼的自我,重生为一个饱经磨难的人。萧子仞抬头看看师父,喃喃叫道:“师父。”
丁静辰走上前,意味深长地说道:“三清教此举不止为清理门户这种个人恩怨,实在因为这女魔头恶贯满盈,孩子,你身为宇文山庄弟子,应当心怀侠义,与一切邪恶划清界限,不要有任何怨恨,你应当同我们站在一起。”
萧子仞没有任何反应,眼皮抬也没抬,委身在宇文枝身上,显然疲劳已极。
此时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喊,引起一阵**,很快,人群中有人喊:“凌霄宫来啦,凌霄宫来啦!”
人群一齐望向海面,慢慢的,从远处一座岛屿旁边,显现出一艘巨大的帆船一角。
余致仁高声吼道:“所有人,全部就位!”他的声音变了腔,变的不像他。
人群似一窝马蜂一样动起来,十一名首领相互奔走施法号令,按照原计划布兵,一部分人埋伏到山坡后,一部分人列队在平地排好。
一艘完整的帆船显现出来,跟着又一艘。
余致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眼盯着帆船,呼吸急促起来。
一共四艘帆船,三艘渐渐停在海面上,只有一艘驶近岸边,在靠近岸边时,一个雍容华贵的绝色女子走上船头。这名女子在船头站的笔直,居高临下望着岛上的人,无畏无惧,霸气十足,让人不敢直视。
余致仁额头上青筋暴起,他逆着刺眼的阳光看着在阳光包围下模糊了边缘的人影,自语道:“我今日,一定要斩尽你们这些江洋大盗,不杀你,誓不为人!”
一切布置完毕后,袁缜、丁静辰带领众人靠近岸边,十一名首领在后边一字排开,在十一名首领身后不远处,四支队伍约四百人左右围成一个半圆。这十一名首领中,王乾术、秦仕腾、余致仁、宋止飞、蔡准其、黄可颂都认识宫主,他们仰望船头上的宫主,想看看她变化如何,其余从没见过宫主的,都想见识一下这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却发现,远看之下,宫主竟生的别有风味,自带王者之风。
王乾术的大弟子贾茅挨在师父身边,小声嘀咕道:“她恐怕不敢下来吧,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引她下船。”
旁人都没回答,头顶像被一种无形却有力的东西压住。
李作祥张望一番,紧张地说道:“怎么不见白天宇,这小子会不会倒戈?”他说此话时,心里竟然对白天宇产生敬佩之意,白天宇居然如此神通广大,把凌霄宫请出来,且宫主亲自出面。
正在此时宫主所在的船只已收帆,停在不远处深水里。岛上千余人静的如同空无一人,就在所有人猜测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帆船上放下小船和云梯。
一时间,岛上所有人各个剑拔弩张,急待一招取了宫主性命。王乾术见弟子业已抽出剑来,嘱咐道:“不要轻举妄动。”
蔡准其道:“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这性子一点没改!”
身旁的师妹黄可颂道:“她这么张狂,一定有备而来,我们千万小心。”
先行下来一队紫色衣衫宫女,她们都是钟萼木麾下护宫队伍,平日只守在凌霄宫外围,不进凌霄宫。紫色衣衫宫女后又一队粉色衣衫,她们平日负责江湖上的事物,作战经验丰富,两支队伍直属钟萼木管理,现下钟萼木留在凌霄宫中守护凌霄宫,便把指挥下属的权责交给心腹手下心质,粉衣头目心质率领两色衣衫仪仗队般的队伍上岸后整齐站好,人人淡定自若,若入无人之境,全不把三清教的人放在眼里。
心质上前一步,冷道:“把萧姑娘交出来。”
蔡准其怒道:“哼,上来就要人,耍什么威风!”说罢上前一步横剑当胸。
蔡准其一个举动似点燃火药头,唰——众人纷纷举起武器。
丁静辰快速举起右手以示勿动。对方凌霄宫皆为女子,三清教众多男子大概不适应与女流之辈对敌,所以这种情况下,丁静辰与女弟子自当挺身而出。
众人见到丁道长的手势,这才放下兵器。丁静辰用苍老浑厚的声音说道:“显琦呢,叫她下来。”
心质面不改色重复道:“把萧姑娘交出来。”
丁静辰沉默片刻,气氛重新紧张凝重起来,人人暗自收紧一颗心。只见丁静辰缓缓把手放下,微一转头,道:“把萧姑娘带上来。”
蔡准其似乎不甘心师父竟然一上来便妥协,张口欲反驳,再想想眼下情况非同以往,她若进行干涉,招致一连串是非,这一千多人的性命,她担当不起,于是咽下一口气,转身走向萧子仞身边,硬拉一把靠在宇文枝身上的萧子仞,宇文枝道:“你放开她。”
萧子仞没有反抗的起身,脸色木然,乖乖地跟蔡准其走了。
二人来到丁静辰身边,丁静辰看着承受百般痛楚的萧子仞,略有心疼地说道:“孩子,该怎么做,你自己选择。”
萧子仞这才茫然抬头,看看眼前蒙上灰尘的一切,不真实,然而她见到那群穿粉色衣服的宫女,呆滞的身体慢慢复苏。心质看着憔悴的萧子仞,道:“萧姑娘,请跟属下上船。”
萧子仞虽然心绪疲惫,但她本能地排斥着凌霄宫对她的客气态度,凌霄宫对她越好,她的情势便越不利。在她未作出决定的时候,她想起白天宇对她说过的话:如果选择凌霄宫,那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她抬头向人群中张望,找到了在人群之外地势稍高处的师父,师父也在看她,她摇头道:“我不会跟你们走。”
心质道:“萧姑娘三思。”
萧子仞道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对与错,但她记得且相信白天宇说过的所有,那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的真理,只要按照他说的来,一定不会错,麻木之中,也省去许多思考。她问道:“天宇呢?”她放眼望船,寻找白天宇的身影。
众人见萧子仞如此决定,甚感欣慰。
丁静辰道:“她已决定,让你们宫主出来。”
心质道:“除非萧姑娘上船。”
众弟子心想:好狡猾的宫主,现在怎么办,局势如此僵持,每一个点都可能点燃血腥之火。
萧子仞木然地对心质说道:“你们把白天宇交出来。”
心质的耐性好到不近人情,她说道:“萧姑娘跟随属下回宫自然能见到他。”
萧子仞心里一凉,白天宇果然有去无回,被她们扣住了。她想上船找宫主把白天宇要回来,但理智告诉她不能那么做,一旦上船,不论基于什么原因,在外人看来,她是和凌霄宫同流合污了,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番挣扎下,她艰难地往后退一步,道:“我与凌霄宫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去的。”
心质道:“你若不去,宫主便不会下船,决定权在你。”
丁静辰弟子黄可颂道:“她若去了,那个女魔头就能下船?”
心质道:“宫主从不食言。”
三清教弟子面面相觑,蔡准其斜睨萧子仞一眼,道:“果然是亲生母女。”
丁静辰微微叹息,看着萧子仞,面色赧然,低声道:“孩子,委屈你一趟,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们倒要看看,这个女魔头耍些什么花招。”
萧子仞沉默片刻,道:“我去。”
心质道:“姑娘这边请。”
粉衣队伍中走出两名宫女给萧子仞带路,萧子仞跟着她们往船上走,心质并不跟去,留在原地。
此时三艘船全部收帆抛锚,另两艘船上宫女留在船上没有下船,一时不用担心她们逃跑。
萧子仞跟她们上船,来到船舱,进了一间装饰华丽的舱房,见到在等待的宫主。
宫主站的笔直,双目含威,见到狼狈的萧子仞,见到萧子仞眉宇间的沧桑沉着,木然淡漠,和上次在凌霄宫出现的生动的萧子仞判若两人,宫主打量片刻,道:“这就是你选择离开凌霄宫的下场。”
萧子仞在听过萧霖讲述了她的亲生父母的事迹,又经历痛苦的囚禁,心境和之前有了变化,但她无法察觉自己在想什么,也说不出话。
宫主稍显柔情地说道:“回凌霄宫,你若像我,不懂趋炎附势,不懂装腔作势,不懂口是心非,就不适合这个江湖。”
萧子仞毅然摇头:“你把天宇放了。”
宫主走过来,道:“你经历的这一切我也都经历过,我把我这几十年总结下来的告诉你,我走了无数弯路,心里比明镜清楚,我把我的最后得到的都告诉你,情爱二字,就是你心上的一块痒,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到最后一点一点挠烂了心,没了痒,也没了情爱,才知道,在情与爱上,你得到的同时,也是失去。得不到,便不会失去,”宫主突然抓住萧子仞两只瘦弱的胳膊,仿佛要把她骨头捏断,她的表情变得严厉,“这个过程痛的很,如果你听我的,及早放弃,能免去你许多痛苦。”
萧子仞忍着泪水,逃避着宫主逼人的目光,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宫主恨恨说道:“你为何执迷不悟,要说世上最为你着想的,是你母亲,没有别人。”
萧子仞闭上眼,道:“什么都别说了。”她表露着拒绝一切的恒心。
宫主一把甩开萧子仞,萧子仞猝不及防被甩出去一丈远,噗通摔倒。宫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道:“我跟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
萧子仞终于彻底的心如死灰,她总觉得,事情不能再糟糕,然而一路上她尝到了更更糟糕的滋味,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一个糟糕的无底洞,她一直坠落,一直突破着最悲惨的底限,她望不见底,也无法以结束生命来结束这一切,她怕死,贪生,心底留着渐行渐远的对人世的眷恋,这眷恋像棵救命稻草系着她的生命,她依然在坠落,往下沉,不知道这稻草还能坚持多久。
宫主抬手一指:“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剿灭凌霄宫,灭掉我跟你妹妹,你却心里只有薄情寡义的男人!”
萧子仞在心里低喃着:我能怎么做。
人伦血缘在她体内作祟,她为她的选择感到抱歉,为她的无能为力感到愧疚,然而她不能表现出一点倾向宫主的样子,否则宫主定会继续纠缠不放,她也在强迫自己坚持白天宇指点的选择。
宫主叹息一声,低声道:“如果,今日我有任何意外,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你们萧家的面子上,照顾好你妹妹。”
萧子仞依然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