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亲率十二支护宫队伍分乘四艘帆船浩浩****出发,这是宫主入主凌霄宫以来首次出宫,而白天宇竟然被强行留在宫里没有随行,钟萼木因为受伤亦没同行。
白天宇站在一堵墙上看着队伍整齐有序地出发,心里忐忑不安。虽然担心蓬莱岛上的一切,但他清楚,当初和三清教定好的约定,只要凌霄宫肯出面,便饶了萧子仞,三清教不至于背信弃义,况且还有师父在。但不知为何,他的心竟然紧张的发痛。
帆船离开岛屿,白天宇目光望向凌霄宫正宫外围的其他楼阁宫府,阴森破败的尸王府依然最醒目,散发着血腥气,规整的天医楼,精致的软玉阁。他的目光停留在略显黯淡的软玉阁上,远望片刻后,他跳下围墙,围墙下宫主派遣六名宫女寸步不离跟着他,他权当她们不存在。他朝凌霄宫正宫门口走去,一名宫女看出他要出宫的意图,阻拦道:“宫主有令,不得出这个大门。”
白天宇无奈转身回头,在凌霄宫,任何命令都没有回旋的余地,这六名宫女就算死也不会让白天宇迈出大门一步,白天宇只得返回。
白天宇问那名说话的宫女:“软玉呢?”
那宫女冷漠地回答:“死了。”
没有出白天宇的意外,尽管他曾幻想过她还活着。白天宇问:“怎么死的?”
宫女答道:“反正死了。”
白天宇悻悻折回,在临近凌霄宫大殿门口时遇见钟萼木从里面出来,脸色黯淡,但已然恢复六七成。白天宇略感歉疚。钟萼木没有半分怨恨白天宇的意思,道:“小看了你的能耐,你竟拜了宇文不胜为师?”
白天宇以眼神承认。他想挖苦她为宫主效命,宫主却似乎并不重视她的性命,但他没说出来,就好像他刚才对她下手,现在她却没有记恨,她当真是个泯灭了个人喜怒爱恨的人,若抛开她的冷漠无情,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白天宇走上前,道:“刚才我一时情急才对你下手,抱歉。”
钟萼木不屑道:“如果你有本事,就算杀了我,又能怎样?”
说罢,钟萼木越过白天宇身旁离开,她要执行她守护凌霄宫的使命,布置人马,不让敌人有机可乘。
待她渐渐走远之际,白天宇转身大声问道:“软玉死了,孩子在哪?”
钟萼木停下脚步,犹豫一阵,转身对跟着白天宇的宫女说:“带他见小公子。”
白天宇陡然从心底呼出一口气,孩子果然出生了。他感激地望着钟萼木迈着沉重拖沓的步子离开,他跟随那几名宫女来到凌霄宫侧门。
顺着阶梯上了楼上,这孩子和宫主与若儿同住,可见他在凌霄宫的地位,但这地位越高,悲剧越重。
经过几个拐角,白天宇被带进一间房内,房间阳光充足,安静温暖,放眼望去,整个屋子上下里外都被绫罗绸缎包裹,制造出一个奇异的世界,白天宇仔细发现,屋中没有任何一处尖锐生硬的东西,专门为孩童准备的房间,如果一个孩童在屋里调皮摸爬滚打,无论如何摔跤,都会跌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比如厚重的地毯,比如用软布包裹的小床、桌子,在外人看来,这房间的小主人,一定是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
白天宇先见到一个二十多岁相貌和蔼的年轻女子,这女子见到白天宇突然造访惊讶无比,跟随白天宇的宫女说明钟大使吩咐带这个人来看小公子,那年轻女子这才闪开身,露出身后坐在地上玩耍的男童。
那男童坐在地毯上,后背挺的笔直,正低头玩弄手上的木马,面前还散落一堆寻常玩物,他掰木马的腿,掰不动,抬起手用力砸,砸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弄出声响。
白天宇走到男童面前蹲下身,男童见到白天宇,一张稚嫩光滑的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白天宇,这直白的眼神里,有不安,有无谓,有茫然,那生硬有力的眼神让白天宇感到害怕,不敢与他对视。白天宇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的容貌有些熟悉,但白天宇并不确定他长的像不像自己,应该是有一些像的,只是自己看不出来。
白天宇转过脸,企图躲过那叫人感到惶恐焦虑的目光,但没用,孩子的目光透过皮肤血肉骨髓,直射入白天宇内心,让白天宇感到不知所措。
白天宇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会害怕一个孩子的眼神。终于,男童不再看白天宇,他扔下木马,换了一只绣球。
他觉得自己应该抱抱那孩子,他有这个想法,但没这个愿望。
那个刚才负责照看孩子的年轻女子讷讷叫 道:“白公子。”
白天宇转身看看那女子,依稀想起从前住在软玉阁时似乎见过她,她应该是软玉的侍女。那女子激动地说道:“白公子,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白天宇起身,感到好像有一块石头重重压在他心口,他问道:“软玉怎么死的?”
那女子眼睛发红,道:“自你走后,姐姐被软禁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每天以泪洗面,时间长了,眼泪流干了,开始自说自话,别人跟她说话她像听不见一样。她生下了小公子后,宫主命人把小公子抱到宫中,从那以后,听说姐姐每天又哭又笑,过了不久,有一天,天快亮的时候,她从软玉阁最顶层摔了下来,摔死了。”
白天宇点点头,眼前清晰的浮现软玉阁最顶层的样子,最上层是一个类似凉亭的观景台,他耳边响起软玉说过的一句话:这里是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
她或许仍然坚信那个传说,站在那里等待太阳升起来,或许,等待的时间太长,或许,她感到了极度的灰心,觉得太阳再不会升起来了,总之,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她终于坚持不下去,纵身一跳,选择结束等不到太阳等不到希望的生命,那是怎样的刻骨铭心的绝望。
白天宇冲出屋子,来到一条视野宽阔的走廊上,望着软玉阁,仿佛见到一个人影从顶层飞奔而下。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一手酿造了这么多悲剧,这悲剧之后又是谁的原因,是若儿,是宫主,是父亲?在他们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原因,他找不到根本答案,就像找不到一条大河的源头。
他又返回到屋里,问软玉生前的侍女:“他叫什么名字?”
侍女摇头道:“自他出生,就叫他小公子。”
白天宇思忖片刻,望着爬起来摇摇摆摆走了两步又跌倒的孩子说道:“他没出生就注定命途坎坷,凌霄宫抚养他,就像种一棵名贵药草,不管他能活到什么时候,只要有活着的一天,但愿他能好好活着,不放弃任何一个希望,顽强地活下去,叫他傲霜吧。”他把目光转向侍女。
侍女低吟道:“傲霜,傲霜。”侍女走到傲霜身边抱起他送到白天宇身边,“白公子好歹抱抱他。”
白天宇看着傲霜,感到血脉在传承,悲剧也在传承,他突然很想知道,当年父亲在看着刚出生的他时是什么心情,一定也担心白家奇特的骨血会给这个新生命带来厄运,这时,白天宇产生了一种初为人父的焦虑感和自豪感。侍女见他表情动容,把孩子塞到他怀里,他抬起手,却把傲霜推开,道:“不要给我,我没办法接受,我有什么资格——”他低下头,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
傲霜像感受到什么,哇的大哭起来,侍女慌忙抱着他走到旁边轻声安抚。
白天宇逃离这里,在楼道里乱走一通,不知走到什么地方,跟随在后的宫女冲上前拦住了他,他抬头看看,前面有重兵把守,他这才想到,这里是若姑娘的地方。他执意往前走,果然被把手在左右的宫女拦下。
他飞快抽出一名宫女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开防守来到若儿门前。宫女大惊,却谁也不敢大声喧哗,白天宇道:“我给若姑娘看病,谁敢阻拦!”话音未落便闪身进了若儿房间。
那六名宫女吓的脸色发黄,欲要跟进去,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拦下。两名原本守在门口的宫女轻步跟着白天宇进了房间,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来到若儿寝室,只见白天宇执剑站在若儿床前,两人吓的腿软了,又不敢说话,似乎一刹那遇到了她们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白天宇转身把剑对准那两名宫女,冷道:“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名宫女颤抖道:“你别乱来!”
白天宇威严十足地说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己决定,出去!”
那两人被白天宇吓破了胆,长久以来的奴性使她们对白天宇选择臣服,她们连滚带爬出去,大概也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只待屋中出现任何变动,便趁早结束自己生命。
白天宇看着床榻上白的几乎透明的若儿,她和两年多前没有两样,对她,指责都是多余的。
若儿一直睁着眼看着白天宇,一股温柔的凉意拂过白天宇的身体,白天宇自语般说道:“如果你不是跟她长的一模一样,如果你不是她亲生妹妹,不知道我会不会下手杀你。”
说罢,白天宇靠近床边,把剑抵在若儿腹部,像是试探自己的狠心。若儿的眼睛无畏地眨了一下,然后,她的嘴角漾起一丝微笑,这微笑,就像深夜的噩梦,使白天宇的心因为恐惧揪在一起。若儿缓缓开口道:“你来了。”
白天宇受到了莫名的震动,连她的声音也和仞儿一模一样,或许由于她说话极少,她说出来的话像一颗未熟的果子般青涩,而那声“你来了”,就像每日相见和等待许久的相互矛盾又和谐的怪异组合。白天宇怔了一下,举剑在左手中指上削了一下,坐到床边,手指放到若儿唇边,若儿张开冰冷的嘴,吮吸着白天宇灼热的鲜血,像饥饿的婴儿叼着母亲的**。白天宇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爱怜地看着若儿散发光彩的双眸,那里燃烧着微弱的又不息的生的火苗,他的手指因为若儿的吮吸开始疼起来,他抽出手指,若儿像吃饱的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地躺着。白天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杀手了。
白天宇想到他之前的猜测,关于栖霞山庄的大火,他怀疑当年栖霞山庄的大火是父亲焚烧虫王导致的,虽然只是猜测,但心里确定后来父亲甘愿放弃生命去救治若儿,一定和栖霞山庄的事有关。父亲生性善良,品德崇高,这一点,连白天宇也自愧不如。想到父亲未竟的志愿,白天宇说道:“如果这是我爹欠萧家的,由我来偿还,别再连累无辜,也不要连累孩子。”
若儿脸上表现出思考的表情,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白天宇略显兴奋地说道:“你情况好转了,是吗?”
若儿停顿一下,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你怎么没去花园里等我?”白天宇竖起耳朵捕捉若儿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花开的越来越好了,还有好多鸟,我没见到它们什么样,但听到它们叫,应该就是鸟叫。”若儿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那应该是她最大限度的表情了。
白天宇想问“你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能那么问。他想起凌霄宫正宫门前,斜对大殿门口的确有个花园,但现在已是秋天,那里已经显得颓败,况且,以她的身体,怎么可能到那花园里去,白天宇开始明白,她说的一定是她的梦境。
就在这时,钟萼木冲进来,白天宇听闻到动静,回过身,钟萼木一把抓住白天宇肩膀,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白天宇起身,钟萼木飞快夺走他的剑,另一只手出掌把白天宇往外推,白天宇挥臂格挡。钟萼木受伤未完全恢复,内力大减,白天宇轻松避过,但是手指再次出血。
此时若儿发出痛苦的声音,她试图起身但费尽全力只侧了半边身子。钟萼木、白天宇一齐看她,钟萼木走过去将她放平。
白天宇道:“她病情好转了是吗?”
钟萼木怒瞪白天宇,又怕惊吓若儿,不敢大声说话,否则又是一场唇嘴和拳脚的恶战。白天宇问:“天医楼换了什么药方?”
钟萼木起身,看到白天宇滴血的手指,又看他似乎无意伤害若儿,怒气渐消,她冷静答道:“天医楼没有更换任何药方。”
白天宇一副根本不信的表情,他看见若儿眼里闪耀着往日不曾有过的神采,她的话语也比平日多,她甚至说出了她的梦境,这些都说明若儿的确好转。
若儿嘤咛两声,呼吸急促起来,她依然尝试起身,努力几下没有成功,她气喘着说道:“钟大使,真的是他?”
钟萼木又退到床边看着脸色微微泛红的若儿,不明白若儿的意思:“若姑娘,你说的是谁?”
白天宇通晓人情,他走上前看着若儿说道:“你说的是我?”
若儿看到白天宇,慢慢的平静下来,也不再挣扎,安详地躺着,嘴角似笑非笑。
钟萼木转头看白天宇,面露惊讶。
白天宇知道,若儿一定以为他的出现只是场梦,她在梦里等着他。
就在这万物陷入寂静的一刻,远处突然传来轰天价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