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捷外出到天黑才回庄,刚进庄门就听人禀报白天宇带李灵回来了,周捷大步流星赶到后院,正迎上汪珊,刚要开口,汪珊稍显激动地说:“他们回来了。”
周捷点头表示已经听说:“人呢?”
汪珊道:“灵师妹已经休息下了,白师弟去拜见师父和三位先生了。”
汪珊情绪激动地告诉周捷李灵的状态,皮包骨头,昏迷恍惚,身上还有刀伤,据白天宇说,目前能不能保住性命还难说。周捷大致了解,待坐上饭桌,才见白天宇稳步而来。白天宇先叫了师哥,周捷招呼他坐下,随即直截了当地问:“灵师妹情况很严重吗?”
白天宇眉头微皱,边落座边说道:“生死难卜。”
婢女依次上菜,汪珊勉强微笑,给二人倒酒,道:“先不说这些,好好吃个饭吧。”
一巡酒后,周捷出其不意地说道:“白师弟,师父已经同意把那个孩子接到山庄了。”
白天宇和汪珊都赶到迷惑,他们对望一眼祈求解答,但确定对方都不知道周捷所指,又一齐望向周捷。
周捷看着白天宇,道:“山下不时出没的凌霄宫人让三清教很不满,局势越来越不太平,在开庄大典之前,必须让凌霄宫在天柱山消失。”
白天宇似乎意识到周捷要说什么,他顺着意思问道:“师哥有什么好方法?”
周捷似乎做好打算,有条有理地说道:“你回来的时候,应该是带着凌霄宫人一起来的吧,”白天宇不禁面色赧然,但师哥似乎没有追究责任的口气,“你上次请求师父,要把仞儿的双生姐妹接到山庄,这跟凌霄宫在山下出没有关吗?”
白天宇本以为自己回来之前已经做好所有突发事情的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让他意外,但在明白周捷说的“把那孩子接到山庄”的意思后竟然呆滞了片刻,这完全让他料想不到。他反应过来后,无意识地附和道:“对,有关。”
周捷道:“如果有关,把那孩子接进山庄,把山下的凌霄宫人打发了,师父已经同意了。”
良久,除了眼神,白天宇一动不动。这反而让周捷觉得奇怪,按理说,白天宇曾为此事顶撞师父且长跪不起,现在终于如他所愿,他该高兴才对。更让周捷惊讶的是,白天宇居然说道:“眼下事情太多,此事,还是缓一缓吧。”
汪珊这才反应过来周捷说的是什么,是把若姑娘接进山庄的事,此前周捷没跟她说过只言片语,她颇感惊奇,师父怎么会答应这件事?
周捷脱口道:“为什么?”
白天宇慢慢回过神来,脸色也和缓了,他拾起筷子握在手里,道:“此事得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眼下事务繁多,忙过去再商量此事。”
周捷错愕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白天宇笑道:“师哥有心了,师弟敬你一杯。”
说罢放下筷子提起酒壶,先给师哥倒了满满一酒盅酒,又给自己添了酒,二人举杯饮尽,周捷似乎把话和疑问也一并咽下了,白天宇趁机转移话题,沉重地说道:“凶手,差不多确定了。”
周捷果然被这话题吸引不再想凌霄宫的事,他神色冷凝:“是陆致隽吗?”白天宇点头,“是灵师妹告诉你的?”
白天宇摇头:“她已经神智混乱了。她当时亲眼目睹陆致隽杀了师娘,所以陆致隽派人杀她灭口,我找到她时,她正被追杀,这就是她现在受伤的原因。”
周捷道:“此人实在凶残,那他人呢?”
白天宇道:“根本见不到他本人,都是些傀儡替他卖命。”
周捷问:“有没有查到陆致隽为什么杀师娘,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
白天宇摇头:“此事现在只有陆致隽知道,见不到他本人,根本无法得知。”
周捷下决心道:“不能让他这么逍遥法外。”
白天宇问:“依师哥之见,以后该如何处置这个人?”
“此人心术不正,祸害匪浅,以后如果遇到他,就地正法!”
白天宇领会师哥的意思,微微点头,端起碗筷,道:“好,我知道了。”他开始吃饭。吃到一半时,周捷仍然感到不能绕开凌霄宫的事,遂又提起:“眼下要着手处理的事还是凌霄宫,此事一时半会处理不了,尽早着手。”
已经冷静许久的白天宇从容说道:“师父为何突然转变了?”
周捷道:“这其实是我先提出来的,三位先生都认为必须解决凌霄宫,我想,前几天你还说过把那个孩子接到山庄的事,凌霄宫在此逗留应该与这有关,所以才斗胆跟师父说。师父如今很少处理山庄的事,他让我决定,把她接到庄里来,只要小心谨慎,不是不可行。”
白天宇似乎在仔细揣摩周捷的话,许久没回答。
周捷见白天宇沉默,接着说道:“你前几天才跟我提过,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
白天宇露出十分疲惫的样子,长吁一口气:“灵师姐尚未脱离危险,这几日恐怕我无暇分心。”
周捷无以反驳,道:“是,眼下救人为重。”
白天宇又转变了口气,道:“等灵师姐无碍了,我会着手安排。”
吃过饭,白天宇、汪珊一起回到李灵房间,汪珊和婢女一起给汪珊喂药,李灵勉强喝了极少一部分。入夜,白天宇让汪珊回去休息,他今晚要守在这里一夜,汪珊便离开了。
白天宇对旁人说的李灵伤势严重并非夸张,事实上李灵情形极不乐观,白天宇每隔半个时辰把脉,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金疮药,他警惕地观察李灵每一丝反应甚至到每一声呼吸,但李灵只是昏迷。
夜已深沉,山庄内外只剩偶尔几声狼嚎和猫头鹰鸣叫,白天宇坐在李灵床头旁的直背椅上,他没有一丝睡意,脑中渐渐回响着那一夜陆致隽对他说的话,虽然顺序颠倒错乱,但每一句都那么深刻,每一字都那么清晰。
“阴谋,一切都是阴谋。”
这是陆致隽重复最多的话,也是一直响亮地萦绕在白天宇脑中的话。还有陆致隽那种绝望荒凉的语气,本应让白天宇感到大快人心,却被白天宇感同身受地传染着。
对,阴谋,人这一生都活在阴谋中,你的阴谋,我的阴谋,你谋我,我谋你,看不清,撇不净。白天宇曾经认为,他经历了世间足够多的阴谋,被冤枉,被误解,被利用,但对比陆致隽,他的经历,不值一提。陆致隽,这十几年中,都活在阴谋里。
白天宇面对明暗交织不清的像立在眼前的一片帘布似的真实世界,十几年前开始,陆致隽便开始了他的虚假的人生,在他整个人生的三十多年里,所有的纠缠瓜葛,都围绕着宇文山庄和精钢剑。
“有一个只能看见影子的鬼,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都活在他的主宰里。”
这不知是陆致隽说的还是陆致隽的话凝结在白天宇心中的信念,或者,这应该是死去的吕正最想告诉他的,或者,是临死前未能见上一面的师娘最后想交代的。眼前模糊的景象开始幻化,化作凄厉惊悚的辨不出具体形状的面容,他紧上眼睛,那些面容便化作声音从他耳朵闯入,化作气息从他鼻里激**而去。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身体似乎被那些可惧的东西穿出一道道血孔,他硬撑着那颗坚强勇敢的心,不至于身体被穿凿成一滩烂泥,他突然睁开眼睛,眼前像突然亮起一道火光,那是他在师娘坟前焚烧的纸钱的那道火光,绵绵细雨中,只有他能点着的火。
这火把那些可怕的无形无味的怪物都烧焦一净,白天宇惊觉自己已出了一头汗。
他抬起袖头擦汗,镇定片刻后,再给李灵把脉,脉象平稳有力,今夜应该没有大问题。他趴到李灵耳边,轻声道:“一定活下去,我们绝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他要精心把她医好,让她见证他的斗争和胜利。
在经过两天不分昼夜的医护后,白天宇终于见到李灵睁开了眼睛,她睁开眼睛时正巧被白天宇见到,但当有人走近时,李灵又闭了眼。
此后,白天宇亲自给李灵喂药喂水,李灵主动吞咽,这给白天宇很大的鼓励,似乎预示他的努力终究不会白费。
白天宇给她伤口换药时,李灵大概知道屋内无人,她睁开眼睛,白天宇给了她一个坚定赞赏的眼神,李灵身体恢复知觉,她感到她正**着上身时,脸上一阵绯红,而白天宇全然不觉,泰然自若地在她胸部下方清理伤口。
李灵注视着细心谨慎的白天宇,他的目光只在伤口处徘徊,根本没往其他地方看,更没有不自在的表情。处理好伤口,白天宇把一条长带缠在李灵腹部,他一只手轻轻揽起李灵的腰,另一只手在李灵身体两侧穿梭,递送长带,他温热的手不经意地触在李灵身上,让李灵觉得,那像一团燃烧的火。她这才感受到白天宇身上那种深沉的温柔。
处理完伤口,白天宇才抬眼看李灵,见到她两颊红润,他知道她已度过难关。他轻声问道:“能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灵用眼神作了肯定的回答。
白天宇道:“照我说的做。”
李灵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待白天宇两句话交代完后,李灵幽幽问道:“你没杀姓陆的吗?”
白天宇如实地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那天晚上李灵没有听到他和陆致隽说的话,所以她现在一无所知,李灵问:“为什么?”
白天宇不能告诉李灵真正想杀师娘的人和下令杀她的人不是陆致隽,也不打算告诉她即使她身体无甚大碍但并未脱离险境,相反,他其实悄悄把她拉到一处泥潭中,如此作为似乎危险又自私,但比起面对一无所知的死去,他宁愿死的清楚明白。
白天宇不动声色地悄声说道:“我要用他来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