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十卷 第七章 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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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宇离开时,已经过了午夜,对他来说,现在已无黑白区分,白天黑夜,他一样操劳。

夜色漆黑,但白天宇熟悉每一步,这条路走了无数遍,每一个转弯和坎坷都铺陈在他心中,心中明亮,就不会被眼前的漆黑所蒙蔽。陆致隽的面容隐约浮出,慢慢的,替代了心中和眼前的路。

“在琅琊山上找到假剑之后,好像你就开始了另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当时的陆致隽,头脑有些不够清醒。

“你忘了?你跟胡先生的计划。”

陆致隽想起来了,有些蒙上时间灰尘的往事没人提醒是想不起来的,尤其是对陆致隽这种日机阴谋万里的人。“你说的是我们给人下毒嫁祸给你,对,好像有这回事。”

作为让人痛恨的人,陆致隽敢作敢当的脾气还是让白天宇另眼相看的,这比那些阳奉阴违的人来的光明。

“我跟你说的是精钢剑的事,你为什么提到胡先生下毒这件事?”陆致隽问。

白天宇冷静地说:“有的事情,有你想不到的关联。”

陆致隽不耐烦地说:“好,我知道,虽然你比不上我聪明,但你一直够理智,你来说。”

白天宇眼前出现一幅陆致隽毫无风雅之相、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的样子。

有些事情是白天宇反复想过无数次的,所以在重新说起那些事的时候,白天宇非常清醒,他在陆致隽对面坐下,道:“因为我在临安用了一种叫‘七步散’的药,这是是不外传的独门密药,没人知道这药的来历,但胡万生知道,他是我爹同师共祖的师哥。就因为这种药,胡万生发现了我的身份,他认为我和我爹有来往,所以跟你联合对无辜的人下手,凌霄宫,少林寺,三清教,魔蟹帮杨舵主,还有,应该是你的外甥女,每个人都正中下怀要害,谁我也得罪不起。”

陆致隽突然打岔:“所以,我妹妹是你害死的!”

白天宇不想理会陆致隽的污蔑,但他有必要让陆致隽认识自己的错误,他话题一转,义正言辞地说:“那药是我用来杀你的,是你逼着她喝下的!”

他们之间对此事争论不止一次,谁也说服不了谁,眼下紧要关头,他们都不想再作无休止的争论。见陆致隽没接着反驳,白天宇也搁置不议,继续说道:“正如你们设计的,我背了骂名,承担恶果,你跟胡万生把我抓起来交给魔蟹帮,他们开端午大会专门惩治我,胡万生的目的我知道,他以为我爹在世,故意引我爹出面,那你的目的呢,你肯定另有目的,否则你不会费尽心机这么做。”

陆致隽回想这一段快被自己遗忘的往事,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叹道:“白天宇,这世上,我最钦佩的人,除了我,就是你了!”

白天宇似乎没听到陆致隽的恭维,道:“你这么做,应该和后来出现的天旋剑法传人有关吧。”

陆致隽有点着急地说:“对,因为有人告诉我,大会上有可能查到精钢剑的消息。”

“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说的很对,虽然没查到精钢剑,但宇文山庄传人确实在大会上露面了,在大会上用天旋剑法的蒙面人你现在知道是谁吗?”

陆致隽道:“如果是宇文山庄弟子,当时只有两个人,周捷还有吕正,是他们其中之一。”

白天宇很肯定地说:“是吕正。”一说到这个名字,白天宇仍然心惊了一下。

陆致隽问:“为什么你确定是他,你亲口问过还是亲耳听说?”

“我周师哥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人,他不会没来由做这种事,但吕正是个阴狠怪异的家伙,这种事,只可能是他,而且,这是他亲自承认的。”

“你没问他这么做为什么,什么原因?”

白天宇摇头,他不是没问,是吕正没回答。

陆致隽弓起身子把头往前凑,看着白天宇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怀疑,吕正手脚不干净?”

白天宇确定地说道:“不,他是被害者,他只是比较早发觉了这只鬼的存在。”

陆致隽问:“那他知不知道这鬼的真实面目?”

白天宇越来越觉得忐忑不安,摇头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不愿多说关于吕正的话题,有意地回避着,其实,对于吕正身上的疑点,可以讨论的地方太多,他心里在猜,吕正对于那只鬼的了解,应该比他和陆致隽知道的要多。

陆致隽穷追不舍得问:“据说吕正好几年没露面了。”

白天宇装的没听见一样,但他的眼神泄露了他的不安,他自诩此生不做亏心事,只这一件,已让他良心难安又处处受到制约。

陆致隽是个聪明人,经过那次仁义庄的那件事,他已经确定白天宇和吕正的下落牵扯不明,但始终没有得到白天宇亲口承认,若在以前,他不会关心,但现在,吕正似乎能解决他们的疑惑,他不得不追问道:“白天宇,上次那个铁盒子,你已经不打自招了,你必须跟我交代,吕正到底怎么了?”

白天宇觉得承受到了极限,若是他无愧于心,他自然可以清者自清充耳不闻,但在事实面前,他不得不低下头,他想否认,但良心使他无法否认。他一声长叹,道:“虽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和陆致隽一样,他们都把知道真相的人给杀了。人明明是死在他们俩手里的,吕正和师娘,但就像有人拿着他们的手一样,无法选择,莫名其妙。

若在平常,陆致隽会很高兴,毕竟白天宇竟然也会犯错,可现在,失去线索,陆致隽只感到失望和遗憾。

想到这些年被人当作棋子,最后又受人挑拨离间杀了师娘,心高气傲的陆致隽抓耳挠腮道:“我为什么要受一个我不认识的甚至没见过的人指使?我为什么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天宇叹息道:“连宇文山庄也免不了那鬼的魔爪——”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闭口不语了,痴怔怔地一动不动。

陆致隽听到白天宇把话说了一半,等着他说下文,但白天宇就像被定住一样,动也不动,眼也不眨,他伸手碰碰白天宇,道:“怎么了?”

白天宇两只眼放出火光,他抬起目光扫视一圈,惊惶地想:他最终的目的,难道是宇文山庄?

陆致隽道:“你这么说,那只鬼跟宇文山庄牵扯不清,其他人有没有发现那只鬼,比如你师哥周捷?”

白天宇道:“宇文山庄内部的事情,你没资格过问。”

陆致隽见白天宇摆出生人勿近的表情,不悦道:“从宇文山庄内部来查,不是更容易吗?”

白天宇坚决地说道:“不可能。”

“你见死不救了?”

“如果你真想查清真相,不应该从宇文山庄下手。”

“从哪下手?”

“铁扇门。”

“可是整个铁扇门都在追杀我,我如何下手?”

“正因为他们追杀你,你才应该从他们那下手。你想想,一帮之主新老交替是件很重要的事,能悄无声息地把你拉上帮主之位又把你拉下来,不着痕迹地操控铁扇门来杀你,说明从一开始,铁扇门的大权就掌握在那只鬼的手中,他才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陆致隽茅塞顿开,拍腿叫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找精钢剑,而且,是他帮我拿到纸扇,助我登上铁扇门帮主之位的。”

但是随后陆致隽又摇头道:“不行,铁扇门布下天罗地网来杀我,我那么做等于羊入虎口,他们求之不得。”

白天宇再不说话了,陆致隽突然看着白天宇,连连摇头道白天宇看着昔日气焰嚣张的陆致隽现在懦弱胆小,他阴狠地说道:“想杀你的人,还有我。”

陆致隽像惊弓之鸟般爬起来,口中不断念叨:“我不想死,小时候整天挨打,长大了又被人当棋子,我这一辈子,从没真正活过,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

白天宇看着几近癫狂的陆致隽在那手舞足蹈,心想,原来李灵说的陆致隽从小被生父虐待的事是真的,心中不禁凄然。他虽然自小颠沛流离,生活艰苦,但他知道父亲爱他,从不打骂他,即使父亲死了,他仍能感到父亲温暖的目光在关心他,如此对比,他是幸运的。他看着陆致隽说:“你要不想死,齐天教还有你一席之地!”

陆致隽突然奔到白天宇面前,跪坐在地,道:“白天宇,你帮我好不好?”

白天宇道:“我帮不了你!”

陆致隽激动到声音发抖:“怎么帮不了我,这是你们宇文山庄的事,这一切都跟你有关,你必须帮我!”

白天宇一把推倒陆致隽,自己站起来,陆致隽在地上翻了个滚又爬起来,冲到白天宇背后胳膊揽住白天宇脖子,白天宇被激怒了,一个过肩摔反把陆致隽摔在地上,他膝盖压在陆致隽腹部,道:“我对你仁至义尽,我现在可怜你,该说的都跟你说了,该怎么做也告诉你了,别妄想我无底限地宽容大度!”

陆致隽痛的叫不出来,一直憋气,他双臂展开,不计形象地搂抱白天宇双肩,白天宇看着垂死挣扎的陆致隽,感觉像看到了自己。他脑中一直在矛盾着要不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杀了陆致隽,到此时也做不出一个最终决定,他有点怕,怕陆致隽如果再这么无理取闹,他或许真的失手杀了陆致隽,就像当初失手杀了吕正一样。

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无数次经历了费尽心血把垂死之人救活的场景,身为大夫,又怎能残忍地简单了结一个想活下去的生命呢?如果因为陆致隽罪恶深重,那若儿身上背负的罪孽更不可饶恕,为何还要执着地治疗她。

那一瞬间,白天宇内心凌乱不堪,他一直回避的问题一起涌出来,他身为大夫,却干着杀人的勾当,站在正义一端,却为魔教卖命,身处宇文山庄,背地里却算计山庄,他再不能做一个简单的纯粹的人,他复杂的自己看不清自己,他常常害怕,不知还有什么事会把他变成什么样的人,或者,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去做什么样的事。或许终究有一天,他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他会毁灭了自己,而连这毁灭,也难以彻底。

在他被内心残存的良心折磨中,陆致隽哀求道:“我知道我这一次在劫难逃,我自作自受,我死有余辜,我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白天宇,不管我是死是活,帮我找到真相,我想知道,我到底死在谁手里,就算我不能报仇,至少我得死的明白,到了阴曹地府,人家问我,我不能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陆致隽的脸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眼里,似乎闪着泪光。

白天宇仍然处在艰难的纠结中,掌握一切,并不能削减他的痛苦。

陆致隽停顿片刻,又道:“还有,将来如果有机会,帮我杀了陆九魂这个老杂种,他是这世上最坏的人。”说着,陆致隽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样撇着嘴。

白天宇终于明白并且相信,如果陆致隽寻找精钢剑是为了找他爹的下落,那找他爹,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他。曾经,他们都是寻找父亲的人,但目的不一样。

最后,陆致隽躺直了身体,仰望着无边无垠的夜空,忍不住唏嘘了一声,接着,他就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白天宇动了恻隐之心,他挪开压住陆致隽身体的膝盖,陆致隽把身体翻了过去,脸趴在草地上,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着草地。他哭的就像一个失去父母宠爱的孩子。

哭了一会儿,陆致隽才呜呜地说:“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白天宇又尴尬又气愤地说:“一个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陆致隽渐渐止住哭泣,埋着头嗡嗡地说道:“你也不帮我,没人帮我。”

白天宇感觉到,他似乎又一次被陆致隽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