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他们返回山庄,空手而归的周捷没有立刻回屋休息,带着一身风尘来到了长明院,进了院门,站在屋外,徘徊良久,才弱弱地说道:“师父,弟子周捷从蜀地回来了。”
“进来吧。”
周捷拖着沉重的心情迈进屋里,师父正在打坐,他走到师父打坐的床榻前,久立不动,接着,他缓缓跪下,道:“师父——弟子有愧师父所托,没找到剑。”
师父没说话,没有任何动静,周捷抬起头,看到师父仍泰然闭目,不为所动。周捷接着说道:“弟子依照师父指示,翻了铁扇门老窝,但什么都没找到。”
直到此时,师父才开口说道:“起来。”
周捷起身,师父睁开眼,见到周捷的脸在汗水、灰尘的覆盖下黝黑清瘦,又见周捷发丝有些灰白,说道:“此行经历了什么波折?”
周捷摇头,惭愧地说:“没有任何波折,弟子在蜀地找到了白师弟,白师弟比我们先到铁扇门洞穴里查看过了,后来我们也在洞里翻了,没有精钢剑的下落。”
师父神色并不着急,道:“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周捷黯然道:“是,”他支吾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如实交代,“白师弟找到一个藏在水下的洞穴,他说剑原本应该藏在那里,但现在,剑失踪了。”
师父似乎并不很担忧剑失踪的事,他问:“天宇找到藏在水下的洞穴?”
周捷道:“是。”
师父问:“他怎么找到的?”
周捷道:“他去蜀地找杀害师娘的陆致隽,陆致隽带他进洞,陆致隽好像知道剑在铁扇门,他在洞里到处找但没找到,后来白师弟把他杀了,为师娘报仇。之后我遇上白师弟,跟他看了锦囊,我跟他说了当年陆九魂偷走精钢剑投奔铁扇门吕申的事,我说剑应该还在铁扇门,然后师弟又独自去了铁扇门一趟,发现有一个洞穴,白师弟说上次跟陆致隽一起去的时候,有一潭水是满的,但那一次去,水少了,露出洞口,他到洞里查看,洞里什么都没有。”
师父听完整个过程,目光集中,神色有力,他放下双腿下了床榻,一直沉默。
周捷道:“后来我跟白师弟一起进了那个山洞,里边的确什么也没有。”
师父问:“什么也没有?”
周捷道:“没有。”
师父很奇怪地又加重了音量重复一遍:“什么也没有?”
周捷想想,道:“没有。”
这似乎引起师父的注意,师父又追问一遍:“完全是空的?”
周捷点头笃定道:“完全是空的。”
师父走了两步,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背后,师父的两只手无意识地用力交握着,松开又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周捷知道,一向平心静气的师父也被这件事搅乱了心神,这毕竟,对山庄来说,是关乎存亡的大事,没有了精钢剑,宇文山庄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敢想象。
这个关头,周捷不敢再说话,只等师父发落。
忖思良久,师父问:“天宇真的亲手把姓陆的那孩子杀了?”
周捷不知师父为何问到这个,而且师父的语气之重似乎放在“亲手”两个字上,他答道:“他说是死在他的剑下,一剑毙命。”
宇文不胜道:“对他来说,杀一个人是件很难的事。”
“是,他为人悲悯,不轻易杀生,但陆致隽是杀师娘的仇人,他有轻重之分。”
宇文不胜问:“他在哪里杀的?”
“在洞里,一潭水池旁边。”
宇文不胜道:“你都见到了?”
“嗯,我见到了尸体,”说到这里,周捷犹疑起来,“当时尸体已经腐烂,看不见面貌。”
宇文不胜又陷入沉默。
周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从他在客栈里见到白天宇时白天宇就一直很反常,不辞而去,洞内伤人,又离奇地知道那么多,并且确认剑失踪了,他竟然知道那么多?周捷越想越觉得可怕,怕的不是那些事情的后果,而是,白天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颤抖着嗓音艰涩地问:“师父——难道——不——他不会——”
周捷望着师父的身影,此时师父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没再松开。
周捷越想越觉得可怕,他想说什么但不敢说出口。他突然想起白天宇曾经问过他的很奇怪的话,当时他没多想,现在想想,简直让人颤抖。周捷费力地张口说道:“师父,白师弟说过些话,很奇怪,他说有只幽灵一直在纠缠山庄,站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师父的背影仍然一动不动,但师父紧紧交握的两只手缓缓地松开了,师父淡淡地说:“让天宇过来见我。”
周捷道:“是。”
周捷领了命令就出去了。
他来到白天宇的屋里,但屋里没人,显然他还没回来,他又出去转了一圈,见白天宇正在演武院内茫然地转悠,一脸无措的样子,很可疑。周捷定定心神,走上去,道:“白师弟,师父要你过去一趟。”
白天宇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周捷便走开了,此时汪珊和李灵一起走了过来,汪珊迎上周捷,同周捷一起离开,李灵留下,呆呆地看着白天宇,白天宇顿了一顿,朝李灵走来,道:“师父要见我,你陪我去师父那一趟。”
李灵眼里闪着讶异的光,她点点头,道:“好吧。”
李灵先迈开步子,白天宇跟在李灵后面,穿过一重重房舍,绕过一座座小山,走了许久,来到长明院外,李灵道:“要我陪你进去吗?”
白天宇望见院子,他似乎有点紧张,大口喘息着,盯着院门上的牌匾看。
李灵回过头,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白天宇,一直盯着他看,并且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那种呼吸,似乎有些熟悉,还带着某种温度和温柔。她就这样久久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她把目光从脸上往下移,似乎为了看的更清楚,她退后一步,忽然,她胸口一热,眼泪涌了出来。
白天宇没注意到李灵变化,他在注视着院门后许久之后,抬起脚往院子迈去。
穿过前院,到了正屋门口,他站在正屋门口,握紧了轻轻发抖的双手,叫了一声“师父”,屋里有人沉沉应了一声。白天宇抬起脚跨进门槛,只见屋内摆设朴素,但一切整齐洁净,最前方是正堂,左右两侧各有两间侧房,正堂后还有一道入口通向后面的房间,他左右看看,没看到一个人,似乎不知该往哪走。他轻手轻脚地径直走到正堂后的入口,往里望望,里边是一间光线充足的安静的书房,他悄悄往那书房走去,里面没人。他斗着胆子走进去,靠墙有一面书架,摆放许多书籍,书架前一套桌椅,案桌上整齐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叠干净素雅的宣纸,宣纸旁晾着笔迹已干的字画,他走到字画前看看,画的是险奇的山峦,山高入云,陡峭万分,像极了蜀地的景致。他仔细看了这幅画,突然在一个十分不经意的角落里,一个很小的山峦脚下,看到一个类似人影的东西,一团模糊,与这山峰融为一体,却又有着格格不入的孤单。他看这幅画看的入迷,不知不觉间转到了案桌后,他看到了闪开一条细缝的抽屉,抽屉里露出一个东西,他轻轻拉开抽屉,看到一把纸扇躺在里边,白天宇看着这把纸扇,伸出颤抖的手把它从抽屉里拿出来,闭上眼睛,轻轻地展开,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把什么样的扇子。
此时,屋外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白天宇睁开眼睛,热泪涌出,他转身,轻声说:“师父,好精致的一把扇子。”
师父站在门口,看看白天宇,再看看白天宇手上的扇子,他走进来,白天宇却一步步后退,退到无路可退时,他想化成尘土,化成一束光,化成一缕风,化成任何可以凭空消失的有或无,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