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四卷 第十九章 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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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带着白天宇进了凌霄宫高高的围墙,白天宇跟在宫女身后,他想不出若姑娘为何突然要见自己,满腹疑问。

进了凌霄宫大楼,一路守卫接连盘问,宫女宣称若姑娘要见白天宇,宫女把白天宇带到若姑娘床前,若姑娘低声吩咐宫女退下,宫女不解,有外人在,若姑娘的安危必须有人保障,所以宫女犹豫了,又不敢直言。若儿又说一遍让宫女退下,宫女这才离开。

宫女走后,白天宇靠近若儿的床,他也觉得惊奇,若儿竟敢在没人的情况下独自见自己,只要他稍稍动了一点歪念,就能置她于死地,解救无数被迫与她捆绑在一起的人,说实话,他不止一次有这样的念头。

若儿依旧像具活死人样躺着,烛光下脸显得更苍白恐怖,白天宇冷漠地看着她,脑中一遍遍涌现着杀死她的想法。

若儿缓缓开口道:“你就是,白天宇?”

“我就是。”

若儿沉默了。

白天宇见她似乎不打算再说话的样子,在想她到底搞什么鬼,这时旁边出现一个人影,白天宇转脸看人影,正好奇谁能在若儿屋中,却见到萧子仞似乎刚从一个柜子后走出来。

白天宇惊讶地差点喊出萧子仞的名字,还没开口萧子仞已一个箭步跑来投进他怀里。白天宇欣喜若狂地抱住萧子仞,就这样抱着她,就觉得是无限美好的事情。白天宇低声在她耳边叫道:“仞儿,仞儿。”

萧子仞没有兴奋地喊“天宇哥哥”,也没立刻抬头看他,她一动不动趴在白天宇怀里,把口鼻埋在他肩膀上,没有任何声息,过了不久,白天宇才觉察她趴在他身上哭了。

他抚摸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有些事吓着你了是不是?”

萧子仞身体无声地颤抖着,她似乎憋了长长一口气,许久才唏嘘一声。

白天宇轻轻上下抚摸萧子仞的后背,低声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现在我在这,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

萧子仞等不及擦干眼泪,抬头看着白天宇,哽咽着说道:“天宇哥哥,你告诉我,宫主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若,若儿是谁?”说着,她把目光转向若儿,若儿也在目不转睛看他们。

白天宇跟着萧子仞的目光看了一眼若儿,然后对萧子仞点点头,道:“仞儿,你听我讲,我不知道宫主跟你说了什么,但是,她真的是你亲生母亲,若姑娘,是你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她早晚得知道一切,要别人告诉她不如自己跟她说。

萧子仞哭的更厉害了,脸痛苦地扭曲着。

白天宇怕她情绪失控,又把她抱进怀里,安抚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别人告诉你你可能不信,所以我现在跟你说,你娘就是凌霄宫宫主,你爹,是多年前名震江湖的萧霁,栖霞山庄庄主。”

萧子仞已经顾不上谁是她爹了,她想起宫主说过的要杀他的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天宇哥哥,咱们快逃吧,宫主说了要杀你。”

“我知道。”

萧子仞惊讶地说:“你知道!”她激动的说话声大了很多。

白天宇忙“嘘”了一声,道:“咱们逃不出去,凌霄宫重重机关,到处都有把手,而且我们现在在一个海岛上,想逃出去难于登天。”

萧子仞这才舍得离开白天宇的怀抱,她抬头看白天宇,尽力控制眼泪:“怎么会逃不出去?”

白天宇一边摇头一边抚摸萧子仞的脸颊,道:“我没关系,关键是你怎么样。”

萧子仞抢道:“怎么会没关系,天宇哥哥,我,我想好了,我以后不会离开你,你去哪我跟你到哪,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萧子仞炽热的眼神盯着白天宇的双眼。

白天宇不停抚摸萧子仞脸颊,沉默很久,最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抬起她的脸,低头狠狠吻了她。萧子仞闭着眼,白天宇的鼻息打在她脸上,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力量,占据了她的世界,这明明是真的,为什么她有置身梦中的感觉。

上一次他亲她,是在栖霞山青阳观的山洞里,本以为是生死决别,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不管发生再多不幸,白天宇已经感到这是莫大的恩赐。曾经情深怕缘浅,他将所有感情埋在心里,怀疑过,犹豫过,纠结过,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左右的,相反,他越想控制感情,越被感情控制。

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有个声音,不管多爱她,即便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他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现在也不敢抱什么奢望,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亲她呢?他纠结的把嘴唇挪到她脸上,良久,朝她的耳朵说道:“仞儿,记住,如果将来我们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萧子仞满脸幸福,道:“我们会在一起的。”

白天宇说不出残酷的话,但事实容不得美好的幻想,他松开萧子仞,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转眼看若儿一眼,若儿似乎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们,满眼懵懂无知。萧子仞跟着白天宇的目光看一眼若儿,短暂的温暖不能赶走所有的惆怅迷茫,她再看白天宇,道:“天宇哥哥,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别人跟我说的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不会骗我,你告诉我。”

白天宇左右看看,墙边有两张椅子,他拉萧子仞走到椅子旁坐下,自己坐她对面。萧子仞见白天宇表情凝重,心里又紧张又害怕,他会说什么,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吗?

白天宇落座后盯着萧子仞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栖霞山庄吗?”

萧子仞露出回想往事的表情,犹豫一下,缓缓摇头:“就是上次跟萧大哥去找你时去的栖霞山?”

白天宇点头:“对,十六年以前,江湖上有两大山庄,一个栖霞山庄,一个宇文山庄——”

“宇文山庄?”没等白天宇落音萧子仞忍不住开口说话,好像很惊讶。

“你知道宇文山庄?”

萧子仞点头,那不就是师父家的庄子吗,他们都是宇文山庄的子弟,但她从不在意,师父师娘等人不止一次嘱咐,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得透露自己的出身和武功,据说是不愿惹麻烦,所以遇见白天宇后也从不曾说起,后来也没有机会告诉他,现在,应该告诉他了。

她正想张口,白天宇领先片刻说道:“这两大山庄十六年前都灭亡了。这个栖霞山庄,最后一任庄主名叫萧霁,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哥名萧霓,是萧冠良的父亲,二哥叫萧霖,现在是个道士,就住在你去过的青阳观里。所以,你的萧大哥,确实是你大伯家的亲哥哥。”

萧子仞虽然惊讶,但面对突然到来的这么多事,她慢慢学会了平静,她点点头,处变不惊的样子。

白天宇见她如此淡定,放心很多,接着说:“萧家的老三萧霁,是栖霞山庄最后一任庄主,他就是你亲生父亲,你的爹娘生下你们双胞胎姐妹,你叫萧瑾依,你妹妹叫萧若依,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在你们姐妹百日宴的晚上,山庄突然起火,庄里很多人被烧死了,照顾你们的奶妈把你们两人从庄中抱出来,但半路上遇到坏人,你失踪了,你妹妹被人刺伤,后来,后来你娘只找到受伤的若儿,她当时其实已经被刺死了,但你娘不死心,想方设法又把她救活了,你娘没找到你,便带着你妹妹来到东海的一个岛上,就是现在的凌霄宫。”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若儿,若儿依然目不转睛的看她们,她的目光极少见的散发着光彩。

萧子仞也望着若儿:“我真的是宫主说的瑾儿?”此时她再看若儿,已经感到没那么心惊肉跳,反而觉得她那样孤独的躺着可怜兮兮的。

“我只是告诉你你是谁,但你要做谁,是你的选择。”

萧子仞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白天宇,在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想待在凌霄宫做瑾儿吗?”

萧子仞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能待在这儿。”

白天宇微微点头,他知道萧子仞不可能选择终生待在凌霄宫,他说道:“但宫主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萧子仞惶恐地问:“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不管有多少你不情愿的事情,只要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要着急,一点点改变,总有一天会有你想要的结局。”

萧子仞听他说的好像天长地久一般久远,不禁皱眉道:“不要,天宇哥哥,我就想跟你一起离开这,然后永远跟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别的我不管。”

是啊,只想这么简单的相厮相守,是什么让这变成不可能呢?如果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遇见她,在宋承影中毒请他医治之前,他遇到了一位让他动心的姑娘,一见钟情,互诉衷肠,约定终生,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人世间很平凡很美好的愿望,如果他不是神医之子不懂医术,她不是凌霄宫宫主女儿,摒除所有旁枝杂蔓,如果这样,他还会遇见她吗?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没有假设。

萧子仞见白天宇出神的看着她不说话,她问道:“天宇哥哥,宫主为什么要杀你?”

白天宇回过神,低头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实情告诉她,说道:“宫主杀我,为了救若姑娘。”

萧子仞惊疑交加地问道:“杀你和救她有什么关系?”

白天宇嘴角上扬,强笑一下,道:“这件事,你早晚要知道,你什么时候藏在这的,知道若姑娘喝药的事吗?”

“下午有几个人过来,我藏起来了,说是喝药。”

白天宇点头道:“对,若姑娘每天要喝两次药,那个药,就是人身上的鲜血。”

萧子仞倏然坐直身体,双眼圆睁。

白天宇怕她过于激动,用力握住她的双手,道:“冷静,冷静。”

萧子仞递给他一个眼神,然后挣脱白天宇的手,起身往若儿床边走了两步,望着若儿,质问道:“你每天都在喝人血?”

白天宇跟上,抓萧子仞手臂,示意她不要反应过激,说道:“不要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若儿照旧直挺挺躺着,头部微侧,双眼看着他们,没有任何表情,萧子仞看白天宇,“她只是个没有灵魂和思想的空壳,你问她再多也没用。”

萧子仞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白天宇小声道:“严格来讲,她是个活死人。”

萧子仞一脸懵懂。

白天宇道:“从医学上来讲,这是个匪夷所思的奇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活着,我也不知道她每天以血作药是否真的有用,凌霄宫里关押着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也没有一点头绪。”

萧子仞猛然想到在青阳观里的怪老头,道:“萧大哥跟你说过我在青阳观里受伤的事吗?”

“怎么了?”

萧子仞回想往事:“在青阳观里,就是你带来的那个老头把我刺伤的,他明明昏迷很久,却突然醒了,他看到我,就不停的说‘血’,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那个怪老头见过她。”

白天宇在前往九华山的路上听萧冠良说过萧子仞那晚的遭遇,在那之前他就准确的猜到了真相,所以听到之后并不感到特别的惊讶,而当时萧子仞受伤高烧醒来后,他担心让萧子仞回想头一天痛苦的回忆会情绪激动,所以只字未提,现在萧子仞可以平淡的面对,白天宇提起兴趣,问:“他还说了什么?”

萧子仞道:“他就一直说我是吸血鬼,要我不要喝他的血,说我害死很多人,就这些。”

白天宇听她说这些话时淡定从容的表情,觉得他这段时间好像成熟了,不再是那个未经世事遇到一点挫折就抓狂失控的小孩子,所以他再次确定的问道:“别的没了?”

萧子仞摇头,问道:“天宇哥哥,那个怪老头说的,她真的害死很多人吗?”

“是,她用很多人的命作为自己的药材。”

萧子仞又想到什么,道:“对了,白天宫主把我打晕,后来我很快醒了,听到宫主和那个钟大使在说话,我记得她们好像说你也是她的药材,难道,她们说杀你,也是为了救她?”

白天宇点头:“是,虽然目前我不知道她们会用什么方法杀我,也不知道如何利用我作药材,但凌霄宫费尽心机找我,就是为了此事。她们一开始或许以为我有我爹的一本医书,医书上可能有救若姑娘的办法,不过我从来没听我爹提起过,也从没见过。”他想把关于他爹和白廖医记的疑云说出来,但怕萧子仞一时不能承受太多,再者这肯定对她们母女关系不利,他有些犹豫。

萧子仞听了白天宇的话,自语道:“医书?”说完她就陷入沉思,她想到偷听宫主和钟鄂大使的对话,她们似乎也提到什么与医书有关的东西。她一边想一边又走 回刚才的座椅上,坐下低头思索。

白天宇见萧子仞反应非同寻常,跟她过去一起坐下,紧张地问:“怎么了?”

萧子仞闭上眼睛努力想,她当时没听懂宫主和钟大使说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没有特意去记,但脑中似乎有印象,一时难以完整回忆当时她们说的什么。她那张从未受过气的脸上露出成年人的忧思。

白天宇被她突然成熟的样子惊到了,问:“你知道什么?”

萧子仞举手揉揉额头,皱眉道:“我好像听说什么没有救若姑娘的办法,说什么否则也不会落的尸骨不全的下场,当时我听了挺害怕的。”

白天宇也跟着心惊一下:“尸骨不全,谁?”

萧子仞依然沉浸在残缺不全的回忆中:“好像还有什么灵芝,好像很重要,应该和若姑娘有关。都怪我,当时不明白,就没想太多。”萧子仞一副自责的样子。

白天宇道:“灵芝?”他脑中第一时间蹦出在天医楼里聂先生小心保护的那盒层层包裹的灵芝,他曾经小心查看过,灵芝上有不同一般的血丝,他早就知道这灵芝是关键,但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萧子仞的话,让他笃定这个灵芝有不一般的秘密。

萧子仞突然抬起头,大声道:“对了,他们说什么要用你做灵芝,我记得是这么说的。”和白天宇有关的语句,萧子仞总记得很清楚。

白天宇没来由的感到脊梁后一股冷气弥漫全身,他没说话,反复抽剥萧子仞说的话,如果萧子仞说的真的没错,用他做灵芝,用肉体人身做灵芝,这么说来,他在天医楼药材柜中见到的带血丝的灵芝,每次若姑娘喝药都会放的灵芝,是用人的血肉做出来的?想到这里,白天宇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像吃错东西般要吐的感觉。

起初刚进凌霄宫时在尸王府关押大夫的牢房住了两日,得知所有进宫的大夫都被下了剧毒无比的“蚀骨散”,他以为他会像其他大夫一样,终生受“蚀骨散”控制,但恰恰相反,他不仅没被下毒,反而被送进软玉阁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并且每日喝补药,当时他已预感自己会被当作药材,但以什么方式作药材他不得而知,现在由萧子仞的话进一步推论,莫非真的用他的血肉做那个古怪的灵芝,可是,如何以人身做灵芝,更像是荒诞离奇的鬼怪传闻故事,世上从没这么一说。

萧子仞从回忆中抽身,见白天宇依然沉思,而且表情凝重,她起身离开椅子,趴到白天宇怀中,头枕着他的双腿,难过地说:“一定要你来做什么灵芝吗,她们真的要杀你吗?”

白天宇低头抚摸萧子仞的头发,想找些话安慰她,但他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劲,对啊,天下那么多人,一定要杀他来做骨血灵芝吗,好像一道闪电劈开漫天乌云一样,一个凌厉深刻的念头在他浆糊一般的头脑中生发出来,凌霄宫不惜血本找他,绝不是偶然。

萧子仞见她的话没有得到白天宇的反应,便抬头看他,刚要说话,此时旁边一个惊讶的声音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