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儿和宫主坐在凤辇中由宫女抬着走在最前,为免若儿受寒,凤辇上被围的密不透风,钟鄂木跟随在侧,身后跟着上百名宫女。白天宇和萧子仞相互搀扶混在宫女中,无人问津,寂寂寞寞。
白天宇、萧子仞时而四目相对,沉默无语。萧子仞感觉到白天宇不住颤抖,她感觉到他快速的心跳,他们不知道,彼此还能不能再承受更多的伤痛,只能相顾无言。
浩浩****出了凌霄宫宫墙,他们往尸王府方向出发,尸王府,原来父亲的尸骨就放在尸王府中,和那些活人药材还有抓捕而来的大夫关在一起,尸王府,尸王,尸,那不正是他父亲吗,他父亲的尸骨,能生发骨血灵芝的尸骨,就是尸王啊,这就是这栋楼名字的来历。凌霄宫几乎人人皆知的秘密,却困扰他这么久,尸王府,以他父亲命名的人间地狱,他父亲当年一个善意的举动,给回天无力的若儿喂了几滴血,却始料未及的酿出那么多人命惨案,父亲一定十分后悔。
到了尸王府门口,凤辇落地。裊婆婆带人迎上来,这栋昏暗陈旧的大楼灯火甚少,凉薄的月光下只看到一团黑影,黑影里传来女子哭声,钟鄂木吩咐裊婆婆若姑娘等人要进尸王地府,裊婆婆大吃一惊,尸王地府在尸王府楼下地宫中,里边放着生发骨血灵芝的尸王的水晶棺,尸王地府只有天医楼的人能进,且一年只开门一到两次,裊婆婆不知为何毫无征兆的这么多人来要进尸王地府,且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姑娘突然大驾光临,裊婆婆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会儿。
宫主把若儿从凤辇中抱出来,身上包裹着一条毯子,只露出两只微透蓝光的眼睛。裊婆婆呆看着宫主,钟鄂木又向裊婆婆重复一遍,裊婆婆这才半信半疑地领宫主进尸王府大门。
百名宫女一部分留在楼外,一部分跟进楼内,白天宇萧子仞混在人群中进去,刚进去,血腥的阴风拂面吹来,吹进萧子仞的鼻子,搅动萧子仞的胃,她干呕一声,咬紧牙关。
屋内十分昏暗,墙壁上燃着火把,把楼里的腥臭烧的暖烘烘的,白天宇萧子仞跟着人流往里走,转了两个弯,人流停下来。裊婆婆在一处空地上停下,道:“宫主,尸王在地府清修,不能有太多人打扰,破坏了尸王的清静,怕对灵芝生长不好。”
钟鄂木下令让跟来的宫女在外边等。
白天宇萧子仞挤到前边,裊婆婆一看到白天宇和萧子仞,又惊讶地张大嘴巴。萧子仞刚进宫第一天,她没见过,虽然宫中传言宫主还有一个和若姑娘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儿,但这第一次见。再看白天宇,怎么,他也来看尸王,尸王,可是他的亲生父亲,看他微微**的面颊,难道他都知道了?裊婆婆又犹疑一下,再看钟鄂木,钟鄂木对她不耐烦地点点头,裊婆婆终于放心了。
裊婆婆蹲下来,原来地上锁着根粗大的铁链子,她用钥匙开了铁链上的锁,绕了两道铁链,动作极轻地从地上掀起两扇门,镶在地上的门,这就是地府的入口。
裊婆婆从墙壁上取下一个火把,领先下去了,楼梯上传来缓慢的“咚咚咚”的脚步声,叫人听了寒毛直竖。钟鄂木跟着裊婆婆下去,下去半截身子后转身领宫主,宫主抱着若儿小心往下走,尸王地府她来过多次,并不陌生。
白天宇萧子仞紧随其后,先下去的裊婆婆点燃了地府里的其他火把,他们隐约看见地府的样子,是一个空**宽阔的地下室,地面和墙壁都用方砖铺成,屋子方正平稳,一个标准的地面房屋,横竖立着十几个石柱,使这间地下暗室更牢固。
石柱之间,没有规则地停放着一具具骇人的水晶棺木,棺木用石块支撑,离地面四五尺距离,在火把照耀下,有的水晶棺木里腐烂的尸体隐约可见,此时萧子仞胃里有股**冲上来,冲到喉咙处,身体本能的闭紧喉咙把**拦回去,这样反复两三次她才慢慢适应。
裊婆婆举着火把走到暗室正中间放的最高的一处水晶棺前停下,那水晶棺大概到人胸口那么高,比周围的水晶棺都高。裊婆婆道:“宫主,若姑娘,这就是尸王,骨血灵芝就是从他身上采摘而来,他是尸王府的灵魂。”说罢,把火把插到旁边柱子上的铁环里,对着尸王的水晶棺拜下去。这是尸王府多年的礼数,每次聂先生带人来采摘骨血灵芝都要这么做,表示对尸王的尊敬,不定时的供奉尸王的仙灵。
宫主抱着若儿走到水晶棺旁,若儿侧过头看水晶棺里那具白骨,嘴里发出几声呻吟。
钟鄂木跟着裊婆婆一起跪拜,跪拜完后闪到旁边。
白天宇推开萧子仞,双眼盯着透明的水晶棺一眨不眨,水晶棺的成色比其他所有水晶棺都好,几乎是透明的,他从侧面模糊看到一具完整白骨,安详地躺在那。他想走近一些去看个仔细,但腿脚如何也抬不起来,像有一根钉子把双脚钉在地上一般。
萧子仞又扶住他叫了他一声,她发现,刚才还在颤抖不停的白天宇现在不抖了,身上僵硬的像个铁人,萧子仞泪水止不住地流,哭道:“天宇哥哥,你怎么了?”
白天宇把身体重心压在萧子仞身上,抖着嗓子干巴巴地说道:“扶我过去。”他身体完全压在萧子仞肩上。
萧子仞踉跄一下站稳,缓缓往前迈步,艰难地架着白天宇走近水晶棺,走到可以看清棺里所有事物时停下,两人呆呆地望着那具白骨。
算不上真正的白骨,有的骨头上还连带着一些肉,有的地方则骨头被什么腐蚀啃坏一样残缺,全身保持最好的是头,仿佛依稀能辨清这个人的面容,头颅下,好几处长着大小不一的灵芝,每一处灵芝下都粘连着骨肉,那就是灵芝的土地,灵芝的营养之源,等灵芝完全长成时,血肉便完全消失,根部依附于骨头上,这就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了。那一片片灵芝,像盛开的妖冶炫目的花,带着罪恶又圣洁的嘴脸,心高气傲地生长。
白天宇脑中一片空白,安静祥和的空白,仿佛世界寂静了,尘土消失了,这个世界,干干净净,空无一物,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也想不到,觉不到悲痛,觉不到惊讶,他一直认为,如果父亲真的离世,他面对父亲的尸骨或墓葬是一定会控制不住的嚎啕痛哭,但现在竟然没有,那感觉就像他也变成面前的白骨,失去血肉,那骨头也是空了心的。
不知过了多久,若儿低低问道:“他怎么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何为生死,更不知人死后会变成一堆白骨。
这句话似乎把白天宇从恍惚的梦幻中拉出来,他双膝“噗通”跪在地上,膝盖撞击石板地面察觉不到疼,他低下头给父亲拜了三拜,艰难地说道:“爹,孩儿不孝。”说完,他感到自己空心一般的骨头一点点瓦解,身体的感觉开始恢复,膝盖的痛,心里的痛,但眼泪却怎么流不出来,似乎干涸了。一种鲜红灼热的**在眼睛周围,如何也出不来,灼烧的他双眼通红。
宫主不为所动,低头温柔地对若儿说道:“若儿,娘带你来看了,这里阴气重,我们回去吧,别把你身子折腾了。”
萧子仞一道尖锐的目光刺过来,宫主察觉,转脸看萧子仞,她知道萧子仞想什么,义正言辞地说道:“瑾儿,跟我回去!”
萧子仞恨的心痛,对宫主说道:“你对她,无微不至,但别人一条命在你眼里一根草也不值,为什么,都是人命,你凭什么牺牲别人救她一个人。”
宫主振振有词地说道:“弱肉强食,这是天理!”
“我不信你的鬼话!”
裊婆婆紧张地说道:“宫主,不能扰了尸王!”
宫主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天宇,然后对钟鄂木下令道:“退下。”
白天宇低低地说道:“我要安葬我爹的尸骨。”
宫主刚迈一步,听到白天宇说话,但声音太低,没听清,问:“什么?”
白天宇重复道:“我要安葬我爹尸骨。”
宫主冷道:“休想,钟大使。”
钟鄂木领会意思,打算赶人,萧子仞道:“你们不能这样!”
钟鄂木作出赶人的架势,低头对白天宇说道:“宫主让你们进来看尸王已经是极大的恩赐,别得寸进尺!”她虽对着白天宇,但这话是说给萧子仞听的。
萧子仞手里仍拿着从外面带来的剑,她突然举起剑,道:“他说了要安葬尸骨!”
裊婆婆看萧子仞亮剑一下慌了,忙不迭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尸王是有灵气的,不能惊了尸王!”
宫主和钟鄂木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宫主怒道:“瑾儿!”
“我不是瑾儿!”
宫主多次被萧子仞没有余地的拒绝,她如此不讲情面,纵使是自己亲生女儿,也要给个下马威,于是说道:“既然你不承认,那好,钟大使,轰出去!”
钟鄂木应一声,她没带剑进来,展开双掌攻上去。萧子仞剑柄一抖, 剑刃生风,吹的室内火把摇曳。钟鄂木肉掌上来擒拿,被萧子仞以剑光在掌上划开一道血口。钟鄂木也善于用剑,二人若拼尽全力差不多不相上下,现在钟鄂木手里没剑,萧子仞自然稍胜一筹,钟鄂木一双肉掌如何也靠不近萧子仞身体,渐渐,萧子仞后来者居上,转守为攻,两人在石柱和水晶棺间飞来**去。
裊婆婆又急又怕,张着嘴巴不敢出声,紧盯着萧子仞和钟鄂木,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碰到什么,这里可都是她管辖范围内,都是她的心血,她一向敬岗爱业,自己进来都凝神屏气,怎么能允许她们在此打斗。
钟鄂木在水晶棺之间游走,寻找萧子仞剑下破绽,萧子仞一剑剑光射来,钟鄂木闪身,剑气打在身后水晶棺上,几百斤重的水晶棺被推开,跌落在地,发出惊天巨响,棺盖散开,里边滚出一具散发恶臭的尸体。
裊婆婆终于“啊啊”叫出声来,求道:“宫主,宫主,地府不得胡来,尸王要生气了,必定降下灾祸!”
白天宇见到滚落在地腐烂不堪的尸体,轻声叫道:“仞儿。”说完他微微摇头。
萧子仞嘈杂中听见白天宇的叫唤,知道他意在阻止,便准备收剑。
宫主道:“白天宇,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比凌霄宫更安全,你安葬他又能把他葬在哪里,荒山野岭,还是酒肆闹市。不管在哪,难保哪日被人挖坟掘墓。放在这,虽无牌位,但凌霄宫小心供奉,就是你亲自把他葬了,也一定不会像在凌霄宫谨慎在意日日陪伴在侧。今日取他身上骨血灵芝,他日用完灵芝,我一定好好厚葬,于若儿有救命之恩,我一定不会亏待他。今日我说话算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好好想想。你想把他带走安葬,不可能!”
钟鄂木道:“你是个聪明人,识实务知好歹,你心里清楚该怎么做。”
萧子仞道:“天宇哥哥,不要怕她们,只要你说一句,我一定把你爹的尸骨抢过来。”
三人争论着。
跪在地上的白天宇看着父亲的水晶棺,眼泪始终流不出,他放弃了,绝望地叹息道:“罢了,罢了。”
宫主说的对,不管他怎么要,宫主都不会把父亲的尸骨交给他,至少在“尸王”还能生长骨血灵芝时不会那么做,宫主为若儿费尽心机,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他又怎能忍心萧子仞为他一句话和凌霄宫起争执呢,就算萧子仞武功再高,也斗不过凌霄宫人多势众、机关高墙,一切都是徒劳。
萧子仞不死心地叫道:“天宇哥哥。”
白天宇看破生死般说道:“再过不久,我也要躺在这里,说不定成为下一个尸王,就算我把我爹尸骨要走,又能怎样。就让我在这,陪着他老人家,算给他老人家送终了。”说罢,又趴在地上给父亲磕头。这时,终于有几滴滚烫的泪水冲出来,浇灌干涸红肿的眼眶,如久旱甘霖般清甜解渴。
萧子仞跑到白天宇身边蹲下,扶着他道:“我不会让她们那么做的。”
白天宇看着萧子仞,道:“你看不出来吗,没人能阻止她这么做,就算你是她女儿,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主意。”
萧子仞伸手擦拭白天宇眼角的泪水,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不,不是什么都她说了算。”
白天宇察觉到她异样的眼光,这时萧子仞朝地室出口望一下,同时两只手臂环抱他的身体,突然身体被一股强大气流挤压,萧子仞抱着白天宇腾空飞起,跃过水晶棺,朝地室出口飞去,就像一道闪电一般毫无征兆又迅捷异常,等宫主和钟鄂木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登上出口下的楼梯。
钟鄂木连忙追出去。
萧子仞白天宇冲出出口,出口站着许多宫女,众宫女只见到一团影子,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已经有两人被撞倒在地,大家愕然相顾,不久钟鄂木从地下跑上来喊“抓住他们”众宫女才往外追。
萧、白二人冲出尸王府来到门口空地上,外边站着上百名持剑宫女,见突然出来的两个人都提高警戒,萧子仞紧紧抱着白天宇脚尖一点一跃数丈。
钟鄂木冲出门口大喊:“拦住他们!”
此令一出,院中所有宫女摆开阵仗拦在萧子仞去路上。萧子仞落地后再要跳跃,十几支剑围上来,萧子仞松开白天宇,振臂一挥,一道银白色剑光排山倒海般横扫而去,那十几支剑如秋风吹落叶般被吹回去。
白天宇喊道:“仞儿!”
萧子仞不等白天宇说什么又拉他手臂,刚拉到手臂又有十几支剑一起递来,萧子仞却不松开白天宇,一手拉着白天宇一手挥剑同宫女厮杀。
萧子仞从小练剑没有伤人习惯,总是手留余地,点到为止,她希望能把他们吓退,但凌霄宫人至死方休,根本不会罢手,此下彼上,一波又一波,似乎永远打不完。
白天宇被萧子仞拉的左右摇晃,在剑雨中多次遇险,他想出言阻止萧子仞,但说不出口,她为了他们如此奋战,坚持不放弃,他如何能够懦弱的要她住手妥协。
此时宫主也抱着若儿从尸王府中出来,她小心把若儿放回凤辇中,而后走到钟鄂木身边。钟鄂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随萧子仞舞动的身形走,脸上带着惊讶琢磨的神色,宫主正想问,钟鄂木说道:“宫主,你看瑾姑娘的剑法,好像有点熟悉。”
此时萧子仞依然拉着白天宇与众人奋战,她见怎样都突不出重围,而一手拉着白天宇让她不能自如发挥她的剑法,于是放开白天宇,怒道:“别逼我下杀手!”
白天宇见萧子仞现在变得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单纯善良的萧子仞,阻止道:“仞儿,我们出不去的。”
萧子仞听不进去,收剑整顿,调匀呼吸,调动内力,长剑举过头顶,轻喝一声重重砍下,顷刻间剑上像刮出一阵怪风,周围像置身滔滔大海一样,怪风掀起巨浪,每个人都像巨浪中的小船,颠簸飘摇。
就在此时,宫主和钟鄂木齐声大喊:“天旋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