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初见
大雪冰封的中州大陆,若还有一个人在满世界奔走,那一定是闲云阁的云闲阁主。
云闲阁主,自然不是闲得无聊了才去大雪天喝西北风的,他不过是在找一个人,一个知道他身世秘密之人。
如果这世上,还有人知道他的身世,除了他的父母之外,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少林寺游僧渡离大师,至少他目前以为是这样。
当然,云闲也不确定渡离大师是不是真如他所言般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总归也是茫茫荒漠中的一线生机,他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每个人,或多或少总有一些嗜好,如果拿捏住了一个人的嗜好,那便捏住了他的七寸,那人便也就在你的掌控之中。偏偏云闲阁主就有这么一个嗜好被渡离大师所察,他会在每一个云闲必经的客栈做一盘水晶豆腐,留下需要完成的任务。
在云闲没有赶上渡离大师之前,他便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此时他的身世成了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首要事情,渡离大师也便成了最关键的那个人。所以不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渡离大师留下的任务,他都得走上一遭。
水晶豆腐,食材普通,做法也简单,却味道鲜美,滑而不腻,深得云闲阁主的偏爱。
昔日,武当山脚梦江湖客栈里,云闲阁主吃得最多的也是道菜,自此它成了他一生的执念。渡离大师总是如此善用人心。
此次渡离大师留下的字条只有两个名字,分别是:逍遥王爷,逍遥宫主。
逍遥王爷和逍遥宫主,都是武林江湖赫赫有名之辈。不过他却连一个都不曾见过,所知道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真假难辨。
“大师,可还留下其他话语?”云闲阁主向着给他纸条的店小二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小二还没有继续说下去,云闲阁主就道:“大师说了什么?”
店小二忙道:“说客官想要知道什么,就去江湖百晓笙处。”
“百晓笙?”云闲阁主一顿,道:“小二哥可知百晓笙何在?”
“这个,这我就不知道了。”云闲阁主谢过店小二,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盘子里的豆腐,吃着吃着,味儿就变了,所幸不吃了。
云闲阁主是一个安于享乐之人,无事绝非出门找事之徒,不过,现下他却在不断自找麻烦,一个比一个麻烦的麻烦事。
逍遥王爷无疑便是二皇子皇甫白玉,当今中州皇族的摄政王,决断朝中内外之事,手握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逍遥宫主则是妙绝山庄逍遥宫宫之主,逍遥宫乃妙诀山庄三宫之首。
要说二人有什么相同之处,他能想到的也就是二人都冠之以逍遥之名:逍遥王爷,逍遥宫主。
云闲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这些信息放眼江湖,知道者不在少数,不过更多的信息却无从得知,且这一次渡离大师并没有留下其他只言片语。
云闲阁主走出客栈,看着被冰雪覆盖的大地,遥遥望去,一片茫茫雪色中,忽见点点朱墙碧瓦的影字。原来已在皇城地界,那便先去宫里探个究竟,先去会会所谓的逍遥王爷。
云闲阁主虽说知道的不多,现下却做了个明智的抉择。
此时,他正悄悄隐藏在皇宫某殿的屋脊之上,看着被白雪覆盖的琼楼玉宇。皇宫比他想象中大多了,他只能借着夜色胡乱闯入,不知身在何方。
忽见一个身着银色锦衣之人,从一扇雕龙刻凤的朱红大门中走出来,随行的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御医,打头点灯的婢女,还有一众带刀贴身护卫,一部分随着离去,一部分却留在门外。
云闲看着他们走远,交谈间偶尔提起“宫主”,突然让他想到了逍遥宫主,很想进门一探究竟,奈何带刀侍卫却一直未曾离开,未寻得机会。
云闲阁主在屋顶之上来回巡视一周,也未寻得机会,正在权衡是继续等待还是打道回府。思量间,却有一个太监急匆匆行来,将门外的侍卫一并带走。
云闲阁主便借着这个功夫,悄然推门而入。门内分为内外屋,两屋之间,用重重帷幔隔开,完全看不到里屋的光景。
外屋里有两个婢女,在豆大的油灯下打着瞌睡,点头如捣蒜,显然已昏昏欲睡。刹那间,云闲阁主已出手,两个婢女便软软倒下,睡死了过去。
云闲阁主渐次拂开层层帷幔,却感觉好似永远拂不完似的,拂了一层又一层,帷幔好似层层叠叠还有许多重。
拂不尽的帷幔,却隐约可见帷幔深处的卧榻,似有一人卧于榻上,清浅到几不可闻的呼吸之声,透过重重帷幔,传到云闲的耳中。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云闲阁主的脑中,莫不是她便是逍遥宫主?可为何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梦呓之声响起,彻底解除了他的迷惑。
“顾大哥,顾大哥……”
“果然如此。”云闲心底叹了一口气,心念一转突发奇想,遂向着帷幔深处的榻上之人问道:“宫主说的顾大哥,可是顾轻尘?”
帷幔深处陷入一片沉寂,云闲却已然确定,现下他要做的就是看上一眼那个所谓的逍遥宫主,可是已没有时间了。
“吱呀!”开门之声传来,随着开门声传来的还有脚步声,两人的交谈声,或者说是一问一答。
云闲阁主已无藏身之处,除了那层层的帷幔,也幸好这重重帷幔,能让他寻到一处藏身之所,屏住呼吸,静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除了顾轻尘那小子,还有谁能治?那小子,就算有方法,也是自顾不暇吧。唐门传来的消息若是不假,那小子现下怕是已经不在唐门,或被唐门暗杀,或死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之中。本王就不信,普天之下,只有他顾轻尘一人能有法子。”说话之人,赫然就是银色锦衣之人,说完这话时,人径自走向帷幔。
银色锦衣站在帷幔之前,老御医蹒跚着脚步,掀起层层帷幔,好像掀了一次,那对云闲来说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帷幔便被掀起来了。
银色锦衣之人走进帷幔,帷幔闪出一圈圈光晕,云闲阁主感到重重威压,无法移动分毫。只得看着银色锦衣之人一步步走到榻前。
“宫主,醒醒。”说着摇晃了一下卧榻之上的女子,可惜女子却没有给出任何响应。
银色锦衣之人向后面的人说道:“给她喂药。”
两个女婢合力,将那一大碗浓黑的,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药汁慢慢灌入鱼时七口中。鱼时七紧蹙着眉头,药汁大半都迎着唇边流向脖颈,真正进入口中的或许已不剩下什么了。
困在帷幔的云闲阁主将所有一切尽收眼底,却仍然没有看清榻上之人的容貌,不过现在这些于他已够。这二人定是那所谓的逍遥王爷和逍遥宫主。
云闲阁主等着银色锦衣之人出去,也出了那满是帷幔的屋子,远远的跟在银色锦衣之人后面,果然到了逍遥殿,更确定了银色锦衣之人的身份。
云闲阁主,又在暗夜的皇宫中四下溜达一圈,趁着早朝之前离开了皇宫。
收获还算不错,却不知道下一步又该去哪里找渡离大师。留下的线索,便不能保证他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渡离大师。所以,一个人踱步在凌晨飘雪的街道,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却发生了一件更诡异的事情。
一条红色的赤练蛇,快速爬过了云闲阁主的眼前,速度之快,稍纵即逝,可是他还是看清了。他提步向那条赤练蛇追去。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赤练蛇突然消失在转角。云闲阁主仔细检查了周围的一切,却还是未发现赤练蛇的丝毫踪迹,雪下得更大了。
云闲阁主往回走去,走过百十米,但见雪中立着一个人,雪白的斗篷,和雪的颜色几乎化为一体,若不细看,绝无发现的可能。
走进了,才发现,是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年,少年有着靓丽的容颜,双颊却被冻得通红,双手也冻得发紫。
“公子,你怎的在这里?”云闲阁主上前问道。
听到问话,少年似是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看向来人,云闲阁主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少年才委屈道:“我迷路了。”
云闲阁主细细看了少年的装束,就算不是达官贵族,便是富家公子,他是如何一个人走在凌晨无人的街道,又是如何立在冷风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太多的疑点。
云闲阁主后又问了许多,少年却答得极其敷衍。这样的鬼天气,他很想一走了之,却在走出几步后向少年喊道:“你既然已迷路,我现下要去衙门,你便随我一道吧,正好报个官,也好找你家人来接你。”
这些话语云闲本就只是胡诌,少年却无异议,很听话的跟在云闲阁主身后,亦步亦趋,甚是乖巧。
云闲阁主更是大惑不解,只得随便找了一条路乱走,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到哪里,他也不想知道。此时,他唯一想知道的便是这少年会跟他到何时。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飘雪的街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空渐渐放明,没有阳光,大雪继续飘个不停。
走着走着,已经走出了城门,走到郊区,再往前就是一片树林,一片满是积雪的树林。
“我们就此别过吧。”云闲阁主忽然说道:“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少年也向云闲阁主抱拳道。云闲阁主望了望来时路,再回头时,已不见少年身影。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其实不然,是消失在那片冰封的树林之中吧。云闲阁主心下奇道,却不予理会,装作不知道般,向着来时路往回走。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在云闲阁主快要走到城门口的转角处,被一簇红色吸引。在白茫茫的雪色里,鲜红的颜色本就极其扎眼,加之那和鲜红一样浓烈的血腥味,任谁也是无法忽视的。
云闲阁主心下异动,脚步已经移动到那抹鲜红之处:那是一个身披红色斗篷之人,斗篷下的白衣已被鲜血染得和斗篷一色,不细看去,诚然看不真切,他当然也不能。
这女子大抵是刚跌落在雪地之上,因为浓烈的血腥之气来自温热的鲜血,如果长时间在冰面之上,伤口应被冻住,鲜血也该被冻结。
看见眼前倏然出现的人,女子的眸中划过一丝亮光,冻得发紫的双唇翕动着,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云闲阁主将女子扶起,点住周身大穴,鲜血停止了流动。
如果云闲阁主昨晚在皇宫之中,看到帷幔之后女子的容颜,那么他定然会惊奇的发现,此时躺在雪地里的女子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只可惜,云闲阁主被困在了重重帷幔之间,未能得见鱼时七真颜。
“姑娘,你还好吗?”这本就是一句废话,任谁受了这么重的伤,躺在这冰天雪地里,都好不到哪里去。
女子艰难地摇了摇头,而后直接昏厥在云闲阁主怀中。
“啧。”云闲阁主在心底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已是自顾不暇,却还是摊上了新的麻烦。
他背上女子,用最快的速度去了城里最近的医馆,医馆虽不大,大夫的医术却是极好的,很快的止血包扎之后,煮了些浓汤药汁,喝过药,女子已从昏迷中醒来。
女子醒来了,苍白的容颜恢复血色,带着淡淡粉色,惨白的双唇亦容光焕发,除了大病初愈的虚弱之外,尽然看不出曾经受过重伤。
尽管如此,看着榻上女子要下来,云闲阁主还是善意地提醒道:“姑娘,重伤未愈,还是躺在**歇息为好。”
女子深深蹙起眉头,皱了皱鼻子道:“可是,我不喜欢药味。这药味让我闻了想吐。”说完真的捂住口鼻。
“?”云闲怔在当场。
女子又继续道:“我不喜欢这里浓浓的药味,我想去京城第一客栈,去那里的天字号房歇息。你带我去,好不好?”最后那几句,几近对心爱之人的撒娇。
云闲阁主不禁腹诽,这女子莫不是被那一剑伤到脑子了,带着重伤的病体,却要去那人山人海的客栈凑热闹。
云闲阁主想到此处,手已经搭在女子额头之上,没有发热,那便不是胡言乱语。
“我说真的,公子,你便带我去住天福客栈吧。”女子似乎看出云闲阁主的疑虑,双手攀上他尚未离去的手,左右摇晃。
所谓的天福客栈,自然便是京城第一客栈。所谓第一,也分了好多第一,比如面积最大,酒菜最贵,房间最贵,凡此种种,天福客栈全都占了个遍,自然也就成了京城第一客栈,也就是天下第一客栈。
“你确定,外面的风雪又大了,你能去到十里外的天福客栈。”云闲还是带着疑虑道。
“我一定要住天福客栈的天字号房。”女子决绝道。
云闲阁主本可以不理会一个素味平生的人的无理要求,可是他却去叫了辆豪华的马车,将此时仍有些虚弱的女子送到了天福客栈。
人到了,可惜不巧的是,房间没了,天字号房间没了。
一番激烈的交涉之后,女子以一天一百两银子住在了天字号房间,女子心满意足的躺在宽大柔软的大床之上休憩,就像一只在晒太阳的猫咪一样惬意。
不多时,店小二送来了大餐,各色菜肴,整整一桌,还有陈年的女儿红。
云闲阁主看着美食与美酒,被折腾了一天的身体已经困乏,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探究的目光看向大床之上眯着眼睛的女子。
“公子,吃吧,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女子没有睁眼,却开口说话了。
“那你呢?”云闲阁主示意性问道。
“不用管我。”他的确饿了,遂享用起美食,当然在所有的美味佳肴里,他最钟爱的还是那普通到几乎没有特色的水晶豆腐。
喝着温到正好的醇香女儿红,吃着钟爱的水晶豆腐,云闲阁主此时的心情甚是美丽。
酒足饭饱之后,天早已黑透,店小二送来了新煮的汤药,云闲阁主用桌上未用的银筷试了试,才端到大床前。
“你在试毒?”
云闲阁主并不否认。
“如果有人要下毒,也不会用这么笨的方式,明知道吃饭用的银筷,还不知死活的将毒下在药中。”
“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姑娘你现在重伤中。”
女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几眼云闲阁主,不置一词。
“你喂我。”女子没有去接碗,而是以命令的口吻道。
云闲阁主内心是拒绝的,手上却照做了。女子心满意足的喝了药,气色已经好上许多,却仍然乏力,又昏昏睡去。
这一夜,云闲阁主枯坐在女子床前不曾离去,往后的三日亦是如此,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今天,吃过最后的一副药,女子就像换了一个人儿,已经褪去了重伤的憔悴,焕发出新的生机,盈盈一笑更是让人如沐三月春风。
“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甜甜的嗓音传道榻前的云闲阁主耳中。
“那便以身相许吧。”云闲阁主话音落后,两人皆是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