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进赤着足,踏在冰冷的雪地上,并不觉得冷。他急忙往大门的方向跑去,推开大门,只见一片白茫茫、空落落的街道,看不到一个行人,哪里有绯绡的影子?
王子进见状,心中酸楚,甚是难过,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在这个凄冷的冬日早晨,初雪来临之时,绯绡随着落雪消失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五年便过去了,王子进此时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蓄起了胡须,他与柳儿都看破红尘,对功名利禄皆毫无兴趣,两人琴瑟相和,日子过得甚是美满自在。
只是有时夜阑人静,王子进在静夜中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往事,那在春花秋月中种种奇异又诡异的经历。
那像是一场白日的梦,随时光蹉跎,渐渐模糊泛黄,越发不清晰,但这美好的梦中始终有一个白衣少年,眉目如画,朝自己轻笑嫣然。
只是五年时光转瞬即逝,绯绡却没有如约出现。眼看冬天将至,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王子进的心却随着这缤纷的颜色冷了下来。
“子进,你听说了吗?如湄河里又有人死了,最近这条河上总是淹死人……”这日,柳儿一边做女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王子进不以为然,望着窗外春色,向往地说:“是吗?怕是有什么妖怪作祟吧,要是绯绡在就好了……”
“绯绡?又是绯绡!”柳儿突然放下针线,愤愤不平地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妖怪,你日日夜夜念着这个名字,却也不见他回来瞧你。”
王子进见她不悦,忙道:“绯绡是我的朋友,你我这段姻缘就是他撮合的,我们还要感谢他才是。”
“子进。”春光中柳儿突然抬起头,杏眼凝霜,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问你,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
目光如刀如箭,似直穿到他心底。
“不,当然不是!”王子进忙惊慌失措地摇头,“那晚在夜市里见到你,我便对你一见钟情,与他有何干系?”
“此话当真?”柳儿眼中的薄冰散去,复又化为春水。
“当然,我王子进若是有半点虚言,定不得善终!”他信誓旦旦地指天发誓,心中却道,反正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得了善终,随便发个誓也无妨。
柳儿却非常高兴,依偎在他怀中,幸福地笑了。王子进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身躯,望着窗外的燕语莺歌,心中满是喜乐。
绯绡,绯绡,也许只应是天上才有的人,还是不要因为自己,累他到尘世才好。
这般又过了两年,王子进已经满三十岁。他对绯绡的归来已不抱任何期望,隆冬时节,离家五里外的那条如湄河上几乎月月都有人淹死,即便喜欢河上泛舟垂钓的他,也不敢再靠近那条河半分。
在一个冬日的午后,王子进在书房中看书,却在烟雾缭绕的熏香中打起盹来。
“叔叔,叔叔。”耳听一个清脆的童音叫他,他一低头,却见一个小孩在拽他的袖子。
“你这顽童,有何事找叔叔?”他见那男孩梳着总角,甚是可爱,便逗他玩耍。
男童听他一问,一双漆黑的大眼中瞬间便蒙上了一层水汽,“叔叔,我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王子进笑道,“叔叔送你回家,好好想想自己的家在哪里?”
“好的。”他脆生生地答道,拉着王子进的手一路走下去,指向远方,“好像就在那边。”
王子进越走越远,只觉路上坑坑洼洼,甚是难走,而且路上泥土渐渐潮湿,脚上似乎都沾着一层水汽。
他只见眼前空茫一片,不由纳闷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就是这里。”男孩指着前面的一条光带道。
只见一条波澜壮阔的河骤然出现在眼前,河面上波光粼粼,反射着月光,似是撒了无数的碎钻在地上,又像是把天上的银河搬到了人世,煞是好看。
王子进瞧了瞧河岸边荒僻的景致道:“这河倒是很漂亮,可是这附近似乎没见到有人居住,怎会有你的家?”
“叔叔,你可知道,我最喜欢叔叔了。”男童偏着头看他,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咦?”王子进暗暗欣喜,“为什么啊?”
“叔叔,你知道吗?我的家就在这河里,那河水好冷好冰,我日日在河底待着无趣死了。”
王子进听这话似乎有什么名堂,而且还是极其可怕的、不好的名堂,只听那男孩依旧笑嘻嘻地说:“可是,现下就该轮到叔叔了,叔叔就要替我住在河里了!”
“你说什么?”王子进听了不由大惊,突然明白了什么,慌忙甩了他的手,转身便跑。
男童却又道:“叔叔,你就是第一千个哦,这百年来第一千个淹死在如湄河中的人,你可不要太晚过来,不然的话,河面就要结冰了,淹死的时候会很难过……”
伴随着他天真无邪的童稚声音,王子进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抬不起来了。
一低头,却见从水中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脚踝。而且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女人的头冒了出来,秀发浸湿,脸色铁青,一看便不是活人。
“啊?这是什么东西?”
“呵呵,一会儿就好了,这是我养的水妖,他们来接你过去,一会儿就好,很快就会没有任何感觉了……”男孩在一边拍手笑道。
王子进抬眼望去,只见河中接二连三,竟然钻出了百十个水妖,方才还是美不胜收的河面,转眼就变成了一副群魔乱舞、末世地狱的模样。
水鬼们狞笑着,一个个或拉着他的衣袖,或拽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拽进河中。
“不、不要啊……”王子进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觉得冰冷的河水已经将他淹没,直至没顶。
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柔美的面孔。柳儿,柳儿,我对不住你,这么快就要撇下你一个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铃声,那铃声清脆好听,仿佛无处不在,即便隔着河水,仍能传到灵魂深处。
王子进听到这铃声,猛地打了个激灵,竟然清醒过来。
只见自己仍坐在家中的书房里,香炉中仅余残香,窗外夕阳照晚,原来他伏在书桌上睡着了,方才的可怕经历,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暗笑自己胆小,擦拭额上的冷汗,但怎么擦也擦不干,只觉得未免太湿了一点。
再看自己已经全身湿透,仿佛刚刚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再一看,袖口还挂着几片水草。
他心中立刻一惊,难道刚才所见并非梦境,而是真的发生过吗?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条粗黑的水线像是一条蟒蛇,从门口一直蜿蜒到自己的书桌前。
该来的总会来,王子进见状心中一片凄苦,这次没有绯绡在身边,自己怕是躲不过了。他忙叫仆人将房间打扫一下,不敢向柳儿母子透露半分,怕为他们平添忧愁。
王子进只有对着窗外的雪景和夕阳长长叹息,从来没有如此无奈过。
次日清晨,他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便听怀中的金铃突然铃声大作,声音急促而响亮,一下下,一声声,没完没了。
王子进吓得忙从**爬起来,这铃声一响,怕是没什么好事。
哪知他惊魂未定,卧房的门就被家丁敲得震天响,王子进又被这敲门声吓了一跳,怒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家丁在门外道:“老爷,有客人来访,说是您的旧交,在大门口等着呢……”
他忙穿好了衣服,披上棉袍,边走还边疑惑道:“旧交?旧交?自己哪里有什么旧交了?”
他一路跑到庭院,只见天空中又飘起了零落的雪花。
王子进撑起一把竹伞,穿过庭院,来到门口。只见乌漆的大门旁边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人,那人穿着白色的棉大氅,风帽将脸遮去大半,只露出一个秀气洁白的下颌。
王子进见了那不染片尘,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白衣,不由心酸,能将白色穿得如此出尘的,世间只有绯绡一人。
绯绡他会回来吗?还是这跟绯绡离开当日一样的冬日落雪天,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幻觉?
只见那人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子进,近年来可好?”
依旧是目光清澈如冷钢,眉目温润似白玉,一张桃花春风面,带着几分调笑,不是绯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