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这些木牌,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再也不敢逗留,甩脱那少女的手,飞快地跑出房间,端坐在桌前,摆出一副认真写字的模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连执笔的右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王公子,真是太感谢你了。”朱羽见状朝他微微一笑,“不过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了,这本书抄完,王公子就再也不用来了。”
“啊?这么快?”他想起房间中濒死的少女,总觉得这件事里玄机重重。虽然他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把那少女扔下,独自抽身离开。
“因为我估计,姑娘可能活不过今晚……”朱羽说着眼眶一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便流了下来,“王公子这三日来帮我抄的佛经也够用了,我实在不愿王公子也卷入到这件事里,就让我一个人送姑娘离开吧。”
“你、你家的姑娘,真的只是生病吗?”王子进踌躇了半晌,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公子何出此言?”朱羽奇道,“难道方才你见过姑娘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闯入少女的闺房?”王子进连连摆手,尴尬地对朱羽道,“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说。”
“王公子该帮我们做的事,已经全都做了,怎么可以再麻烦你?”朱羽朝他微笑道,“只是我们家境贫寒,今生无以为报,公子的恩德,只能等来世再还了。”
王子进被她婉转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怏怏地走了。朱羽像以往一样,殷切地将他送到了巷口。
此时天色已晚,天空中满布着璀璨星斗。王子进想起傍晚时发生的事,也无心休息,只有垂着头在街边流连。
直至饥肠辘辘,他才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打算吃些饭菜果腹。
“这位客官,快请进,我这就给你开一个大桌!”热情的店小二见到他,活像是揽到了大生意,笑得一张脸都开了花。
王子进正恍恍惚惚,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待在店里坐定,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一张足足能容纳十几人用餐的大桌前。
“喂,小二,你是不是给我安排错位子了?”他高声叫道,“我一个人吃饭,哪用得着这么大的桌子?”
“嗯?我刚才明明看到客官你的身后跟了十几个人,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小二也是一头雾水,急忙替他调换了座位。
“什么十几个人?真是想钱想疯了!”王子进一边吃饭一边暗骂,同时望着漆黑的天色,暗暗下了个决心。
今晚无论如何,他都要再去朱家走一趟!
当晚月上中天,鸟眠花宿之时,王子进才偷偷摸摸地从客栈里溜出来,向那条破旧的小街摸去。
借着淡淡月光,可见街道两边的房屋陈旧破败,被朦胧的夜雾笼罩,竟与那晚梦中所见极为相似。
只是此时王子进被强烈的好奇心蒙蔽了头脑,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一路疾步而行,行色匆匆地向前走去,很快便来到狭窄的小巷前,小巷里一片漆黑,只在尽头有一抹昏黄的亮色。
他在巷口犹豫了一会儿,但想到傍晚时向他求救的病弱少女,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
待来到朱家的门口,他才注意到,原来那抹亮色竟是一盏昏黄的油灯,正端端正正地挂在大门上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油灯,心中不由一紧。
因朱家家贫,为节省银两,甚至连晚上都不曾点灯。莫不是自己来晚了,那少女已经死了?
王子进心中着急,忍不住伸手便去推门,哪想大门竟然没锁,居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应声而开了。
他站在门口,望着月色下的小小院落,只觉满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仅有两名女眷的家庭,居然会夜不闭户?!难道她们是在等着客人的到来?
他越想越是好奇,蹑手蹑脚地穿过院落,来到了客厅里。
只见客厅中空无一人,木桌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扭曲的文字,正是白日里他所抄写的佛经。
“朱姑娘?朱姑娘,你在吗?”王子进再也按捺不住,小声喊道。
“咳咳……”似乎是在回应他的呼唤,房间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轻咳。
“你没事吧?”王子进听到这声音,知道那少女尚在人世,心中不由一喜,拉开木门便走了进去。
果然,房间里漆黑如墨,正有一个虚弱的少女躺在地上。
“大、大哥哥……”那少女见他进来,艰难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能一直在家里躺下去,一定要去看大夫!”王子进急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我这个病,大夫治不了的……”少女苦涩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你可曾看到那些木牌?我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供养这些祖先……”
王子进听到“木牌”两个字,心中顿时一冷。
“我娘嫌我是个累赘,不要我了……”少女似看出他眼底的迷惑,小声道,“继父又是个商人,他不喜欢我,便要我看守这些祖先的牌位……”
她说着便无声地抽噎起来,连话也说不下去。
王子进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天下之大,这样悲惨的事情,这样可怜的少女,不知有几千几万,以他一己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
“可、可是我住进这里之后,身体越来越不好……”少女继续哭泣,“但是继父的生意却日益兴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竟是用我的生命来供养他的先人,好让他们庇佑他的生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不要多想了……”王子进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舌钝结地安慰道,“你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省得连你的婢女都以为你要死了,忙着准备后事。”
“这位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啊?”她听到这话,即刻瞪圆双眼,仿佛受到了惊吓。
“啊?我说你的婢女一直替你担心,甚至都开始着手准备后事了。”王子进答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就是因为抄经书才来到这里的啊?”
“可、可是我……”她又小又弱,抖得活像个筛子一样,“我并没有什么婢女啊?这里一直是我一个人住,倒是有一个仆人伺候我,但是她并不是每日都来,而且在傍晚时便会准时回去。”
“那、那她可是个面孔圆圆、眼睛晶亮的少女?”王子进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那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
“那前几天你去买脂粉,不是有个女孩与你同去吗?我记得她一直搀扶着你,生怕你摔倒!”
“可我那天明明是一个人出的门……”
王子进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原来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人见过那个叫朱羽的女孩。
那她到底是谁?那个笑容亲切,一直替主人着想,恳求自己替她的主人抄佛经的少女又在哪里?
难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骗局?
但是她想要骗的,却又是什么?
哪知还没等他想完,便听到身后传来咣当一声轻响,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红裙的少女正站在门前,紧紧堵住了大门。
“朱、朱羽?”王子进望着这个少女,结结巴巴地说道,“为什么你家的姑娘说不认识你?”
“嘻嘻嘻,这还不简单?”朱羽狡黠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她原本明丽青春的脸庞,竟平添了一丝诡谲之气,“因为,她根本就没见过我啊!”
“你、你在骗我?”王子进一跃而起,愤怒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其实你早就已经给我了!”朱羽将手一扬,手上凭空多出一沓厚厚的纸张,竟然是他这三天来誊写的佛经。
王子进望着这些泛黄的纸张,更加迷惑不解。
“你知道你每天抄写的那些奇怪的字符是什么吗?”朱羽高声大笑,声音尖厉刺耳,“那是召唤灵体的符咒啊!这些都是你一笔一画亲手写下,他们早就已经应召来到了你身边,不信你就看看自己的身后!”
王子进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脊背发凉,急忙回过头去。
只见在弥漫的夜色中,正影影绰绰地站着十几个人,那些人都头发花白,年纪苍老,穿着华贵的寿衣,一看便知并非凡人。
饶是王子进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连连后退。
“嘻嘻嘻,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朱羽笑嘻嘻地道,一把扣住了王子进的手腕,“还好你心地善良,听我说这女孩要死,今晚还特意跑来救她,否则你就死定了。”
“还说不会害我?那你现在是在干吗?”王子进拼命挣扎,奈何她腕力奇大,竟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她的钳制。
“这不就是在救你,还不快走?”朱羽说罢,拉着王子进撒腿便跑。她脚程迅速,边跑边笑,转眼二人便已经奔出了小巷。
王子进只觉耳边生风,脚不点地,好奇地回头一看,那些鬼魅般的老人仍紧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哎呀,因为那姑娘体弱多病,偏偏屋子阴气重得很,还有一帮恋旧的老家伙徘徊着不肯离去。我才好心想救她一命,虽然利用了你,却不失为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你的意思是说?我带走他们,就能救那女孩的命?”
“当然,没了这些老家伙的纠缠,假以时日,她一定会逐渐康复。”朱羽说笑着,脸上渐渐起了变化。只见她原本白嫩的脸颊上,竟平添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嘴唇也变成了血腥的红色。
王子进被她的变化吓得一愣,急忙低下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这个书生,怎么不问问我,既然是一举两得,另一得是什么?”朱羽见他吓得噤声不语,忍不住出言调笑。
“对了,那是什么意思?”他半惊半疑地问。
“嘿嘿嘿,等下你就知道了。”朱羽奸笑着,脚下发力,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与此同时,却见不远处的荒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巨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