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绡,好像起作用了,它就要断成几截了。”王子进眼见着那黑色的手臂在红光中越来越细,皮肉不断剥落,兴奋地大声叫好。
然而他的耳边竟响起一串急促的喘息声,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他急忙低头朝**看去,却见仲儿脸如金纸,双眼泛白,口吐白沫,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完了!他心中暗叫不好,伸手就去按摩那孩子的心口,哪知触手冰冷,竟完全没有了温度。
“绯绡,快停下!”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大声朝绯绡喊道,“这孩子快断气了!”
“果然如此。”绯绡身影一闪,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跑到床边,皱眉望着那个抽搐不止的孩子,“看来还真是最坏的情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子进定定地望着他,心中寒冷如冰。
“你不是也猜到了吗?”绯绡一把按到仲儿的心口,“他根本就是一个已经病得快要死去的孩子,但是因为某种法力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是……”王子进缓缓地点头,“刚才我一接触到他的身体,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前日那位夫人不让我碰他。”
两人正在说着,却见地上黑色的怪物扭曲挣扎着蠕动到床边,像是哺乳般将树枝模样的手指伸入仲儿的嘴里。
渐渐仲儿停止了抽搐,呼吸平稳,脸上也有了血色。他静静地蜷缩在床角睡去,看起来与正常的孩子没有分别。
手臂完成了任务,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门外,如果不是桌椅狼藉,墙上泥浆点点,简直就像它根本没有来过。
“它是来救他的?”王子进攥紧拳头,指节青白,“这可怎么办?如果只是怪物害人还好办,只要驱走它就可以,可是现在要如何代替它救这孩子?”
绯绡也极为颓唐,神情低落地坐在床边,“幸好我方才没那么鲁莽,不然一刀将它斩断了,才真是坏了大事。”
“不过它到底是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可能是山里的一种低等妖怪,它负责吸收天地间的精华之气,再在夜深人静时,将灵气悄悄输送给这孩子,这男孩就靠着每晚得到的这一点点的灵气活到现在。”绯绡拿起那个木盒,掏出一张纸符,仔细看了看,“这符咒,其实就是助他将灵力化为血肉的媒介。”
“那他之所以会做预知的梦,也是因为得到灵力的缘故?”
“不错,他一直靠吸收天地灵气为生,也难免会洞悉一些未来的事情。”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难道要再画几千张符咒给他,让他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生活下去?”
“当然不能,一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绯绡望着跳跃的烛火,嘴边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否则,那个老道士怎么会想到我呢?”
就在这时,熟睡中的仲儿居然翻了个身,嘴唇微颤,吐出了几句模糊的呓语:“太爷爷……要回来了……”
王子进听到这话,想起白天在林中所见,立刻吓得冷汗涔涔,头皮发麻。
一边坐着的绯绡也屏气凝神,专心地听着他的梦呓。
“好累……”然而男孩又皱了皱眉毛,开始念叨他的母亲,“娘……手里拿着不该拿的东西……”
“只是梦话而已吧。”王子进半晌才回过神来,拼命安慰自己,“白天我们俩都去那老道的坟头看过,他确实死了,怎么还会回来?哈哈,哈哈……”
他干笑两声,却越笑越是心虚。
“不错,他确实是死了。”绯绡沉默了半晌,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他没有死,就不会有方才那个夜夜到来的妖怪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那恶心的玩意儿是那老道用命换来的?”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否则一个山妖,怎么会用自己的精华之气,夜夜喂养一个人类的孩子?”绯绡见仲儿眼皮微颤,有要醒转的迹象,急忙从木盒里掏出一张纸符,烧化成灰,兑在茶水里喂他喝下。
“胡大哥,这房间怎么这么乱?你们方才跟人打架了吗?”仲儿虚弱地喝下水,好奇地问道。
“不是,你放心睡觉吧,只是我们不小心碰倒的。”王子进心生怜悯,连声音都放低了几分。
“我刚才梦到太爷爷了……”他小声嘟囔着,脸上满是眷恋。
“他、他说什么了没有?”王子进现在最恐惧的就是他太爷爷,听到这几个字就像是听到了阎王的召唤。
“没有,他就站在门边对我笑来着……”仲儿毕竟年幼,说完这句,就又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
绯绡见他沉沉入睡,就唤仆人来接替他们。
此时正是后半夜,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冷风浮**,空气清新。二人心情沉重,跟田夫人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然而就在王子进经过院子时,却见黑暗之中,正有一个身着破旧道袍的老人站在大门边。
老人蓬头垢面,看到他似十分开心,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绯、绯绡……”他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哆哆嗦嗦地拉了拉走在前面的绯绡,“你、你看……那、那是什么……”
“嗯?”绯绡应声回过头来,老道却已经不见了。
夜黑如墨,只有婆娑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出诡异的姿态。
因为半夜里的那惊鸿一瞥,王子进吓得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但出乎意料的,耳边只有山风轻拂,虫鸣阵阵,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他终于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
次日依旧是个阴沉的天气,不过比天气更阴沉的,是绯绡的脸色。
一大早就见他面色阴沉地坐在饭桌前,剑眉紧蹙,抿着嘴唇,仿佛所有的人都欠了他一吊钱。
王子进自跟他认识以来,一向见他风流倜傥,玩世不恭,哪里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唯有明哲保身,端起饭碗猛吃,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胡公子是怎么了?”田夫人显然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附耳对王子进悄声道,“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惹他生气了?”
“估计是昨晚累着了。”王子进信誓旦旦地回答,“不过我敢保证,今晚做一锅香喷喷的鸡汤,包管他的脸色马上就变好。”
他这话一出口,那纯朴的妇人活像是领到了圣旨,急忙吩咐仆人去后院捉鸡。
一时之间,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然而绯绡的表情却始终冷冷的,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用过早饭,绯绡又信步来到庭院中,看仲儿跟着仆人在院子里玩耍,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阿福,我害怕……”仲儿毕竟是个孩子,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哪里还玩得下去,捡起毽子就躲到仆人的怀里,“我们不要玩了,我要去跟娘学认字。”
顷刻之间,庭院中就只剩下绯绡一个人站在松树旁。白衣如雪,面带愁容,在阴沉天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单薄寂寞。
“绯绡,你这是怎么了?”王子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可能会舒服点。”
“就剩下五天了……”他看都不看王子进一眼,仍注视着空旷的场地,轻声说道。
“什么就剩五天了?”
“就是那符咒,你昨晚没有注意吗?”绯绡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长睫微颤,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也就是说,那个孩子还有五天的命。”
“你不是会画符吗?画两张给他不就成了?”王子进甚是纳闷,“只要时间足够,什么样的办法想不出来?”
“那怎么可以?我又不是他的太爷爷。”绯绡苦涩地笑了笑,“那是老道用生命召唤来的妖怪,用心血画的符咒,我怎么能轻易仿制?稍有差错,搞不好还会送了孩子的命。”
原本王子进的想法就是实在不行留下一大堆符咒走人,反正他们二人又不是神仙,怎能令濒死之人起死回生?
但是听绯绡这么一说,他立刻觉得胸口一滞,心头发冷。
他到此时,方明白绯绡为何心情郁结,愁容满面。
他愣愣地望着空旷的院落,满心酸楚。天边是乌云密布,压抑而沉重,似乎一场山雨又要来了。
“子进,你说一条人命,到底有多宝贵呢?”绯绡仰望着无尽苍穹,突然莫名其妙地问。
“我不知道,只知道每一个我认识的人死了,我都会十分难过。”王子进完全没有去想他为何有此一问,只静静地答道,“开始会以为他们只是短暂地离开,可是过了很久,却发现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那种感觉真令人生不如死。”
“哦,原来是这样……”绯绡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当晚虽然饭桌上有丰盛的菜肴和香喷喷的鸡汤,绯绡却没有出来吃饭,看得王子进啧啧称奇,眼睛差点脱窗。
“王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夫人急得直搓手,“你说胡公子他是不是找到了治仲儿的病的办法,所以才茶饭不思呢?”
“大概是吧,他这个人总是过分认真。”王子进一脸严肃地撒谎,心知即便是天塌下来,绯绡仍会惦记他的鸡,这次必然有什么大事发生。
然而绯绡的绝食显然不是一时性起,次日的饭桌上仍不见他的踪影,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甚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
“子进,不要打扰我,我做事自有分寸,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王子进实在担心他,特意拿着一碗鸡腿送到他的房门口,却只得到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