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不免一怔,他从未怀疑过黄宗钰的能力,但囿于其在黄家的处境,时刻在何氏的监视之下,黄宗钰只能以花天酒地的形象换求平坦一生。但换作何人,心中又岂会甘心?
“不错!我的确从未猜疑你,即便在我们查到侯海之时,我们曾分析有人利用问题瓷瓶逼迫天铭哥不得不提前与赫尔福之间的会面。但临时改变会面的地点与时间仅有几人知道,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如此显而易见的嫌疑摆在我面前,竟还是被我匆匆略过。只因我相信你虽风流,心性却是良善。后来,‘瓷联会’开展之后,商会大败。个中缘由我曾私下询问过叔父,他却只将紧急会议那晚发生之事与我大致描述了一番。那时,我才注意到,虽然是景博文提出以各家珍品挽留市场的主意,而计划失败之后,所有人亦直接将疑心放在景博文身上,认为是他与詹姆斯勾结陷害商会,好独尊华夏商会龙头之位。殊不知,那场看似紧急的会议,却是你与詹姆斯共同设下的圈套。以你黄家二少爷的身份,想要打探各家公司的压轴瓷品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逼迫他们在展出之际一击而败。英国商会夺下‘瓷魁’之后,名声大噪,却不顺势哄抬市价,反而倾销市场。为得便是抢夺订单,逼迫华夏商会出手!然而景博文亦不过是顺着你的思路说出方法,当了你的替罪羊而已!不过,即便如此,我却依旧不愿相信是你,直到当我听说何氏失踪。
黄家已落得如此境地,对于詹姆斯再无任何威胁,他没有理由绑架何氏,除非因为个人恩怨!”
黄宗钰已知大势已去,只眼眸轻佻,长吁冷笑一声,“你既已想明白一切,又何须在此浪费时间?抓我走便是!”
楚歌愣在原地,何深亦迟迟未下命令,“我总归想要听一听你的说法。为什么独独对何氏的恨意,竟能让你变成如此?”
楚歌话音刚落,黄宗钰却是双眼怒睁,神色骤变,暴戾之气瞬间萦于整个客厅。
“你又有何资格评判于我?”他怒吼道,“你知我这二十年过的是何种日子吗?何氏暂且不论,她视我如草芥,谩骂苛待已是常事。而且,我的母亲,也是被她一手逼死。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杀她有何不可?至于黄耀国和黄天铭,他们一个身为我的父亲,另一个身为我的长兄,眼见何氏如此行径,竟也一言不发,甚至对我不屑一顾,仿佛我的存在于他们若有若无,更甚是一种疥癣耻辱。可你又何尝知道,人心,亦会生寒!二十年来,又有何人真正关心于我?便是再浓的血缘姻亲,也熬不过这些年岁的怨愤,一层层累积于心口!
可即便如此,我亦认了!当个闲散二少爷,过完此生又有何不可?纵使心中有怨愤,也不过是忍受一时的事!可是这一切……还得多亏有你……”
楚歌见着黄宗钰的怒怨冷讽竟直指自己,心中不免内疚更甚。
“如若不是你的出现,并向詹姆斯‘举荐’了我,我又怎么会有这种机会向他们所有人复仇!我要让他们所有人睁大眼睛看清楚,真正打败他们,将他们所有人逼到绝境的人,是我!”黄宗钰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睥睨于眼下众人,他冷傲不逊,轻蔑道,“我要让所有轻视我的人后悔,包括黄耀国和黄天铭!”
“你……”说到底,黄宗钰变成如此,与楚歌自然脱不了干系。而眼下黄昊哲占据着楚歌的身体,黄昊哲心中自然愧疚难当。但宗钰已被仇恨、贪欲蒙蔽双眼,甚至犯下许多不可饶恕之错。黄昊哲又如何能忍心见他一错再错?
黄昊哲眉心紧拧,失望得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没有半丝悔意?”
黄宗钰却凝眼斜视,鄙夷得看向楚歌与何深,轻蔑一声,讽笑道:“悔意,没有又如何?你们又能奈我何?你们手中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犯下的罪!即便你们今日将我带走,只要我在庭上翻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作数!”黄宗钰忽然底气一足,驳斥道。
黄昊哲只得轻叹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会来抓你吗?”
黄宗钰眼神闪烁一瞬,转眼又趋于镇静。只当楚歌在虚张声势!
“你可知遗落在凶案现场的那把手枪扳机内侧残留的半枚指纹,就是你的!而覆盖你半截指纹的另一枚指纹的人,此刻正关在警局审讯室!他已亲口承认是你将手枪交给他的!”何深严肃道。
“怎么可能……科洛怎么会被抓?”黄宗钰慌张之下,脱口而出,却在声音出口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楚歌的计!
“呵呵,我从未说过扳机内侧的指纹属于科洛,但你却一语道出真正持枪杀人的名字!你还敢说与他们没有勾结?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科洛现在正蹲在牢里等你,而他也已经交代,你与詹姆斯狼狈为奸陷害黄天铭一事。而且,我们还在鹰堂找到你与詹姆斯、赤鹰勾结通信的文书,上面可有你的亲笔签章!如此人证物证俱全,我看你能如何抵赖?”
何深横眉怒目,死死盯着眼前的黄宗钰,他却是没曾想到黄宗钰这张坦率无邪的脸下,竟藏着诸多阴谋诡计,害人之心!
“呵呵。”黄宗钰冷笑几声,近乎苦涩的神情凝在脸上,怔怔得看着那张脸,那张他本该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僵住。“我既然输了,也不再多言!”
“来人,将他拿下,押回警局!”
“等等!”楚歌突然出声阻止,“何探长,我想与他单独谈谈。”
何深有些不解,愤愤道:“这种人,你还有什么可谈的?”
但他仍旧慨叹一声,将人带了下去。
大厅之内,只剩下黄宗钰与楚歌两人,夜风从门缝中吹进,摇曳烛影。这昏黄映在两人脸上,竟同生一股悲戚之意。
“你我之间,还有何话可谈?”黄宗钰眉睫阴沉,暗暗道。
“其实,你也并不想一错再错对吗?”楚歌忽然问道。
黄宗钰唇角的笑意显得更加阴鬼,“楚哥,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如果你真想为母报仇,何氏早已身死,绝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哼哼,我可不想让她死得如此痛快,我要好好折磨她,让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先后死在我的手里,将这些年她施加于我身上的痛苦千百倍的奉还。”
楚歌眉色变得愈发温和了些,浅淡一笑回道:“便如你所言,那在景镇的那晚,你应该就站在科洛身边吧?原本找到图谱的科洛想要趁机杀我灭口,并将薛洋的死彻底嫁祸于我。是你阻止了他!”
黄宗钰牵强地扬了扬唇角,沉默不语。
“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计谋,断不可能不为自己想好退路,可是,你为什么不逃?还是说,你想留下为天铭哥开罪?”
黄宗钰面容惨淡,凝固的笑意,反而更像贴于脸上的面具。他从未放弃抵抗,但眼眸中始终沉闷郁结不散。
“你可知为何天铭哥从入狱到现在,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楚歌突然发问,令黄宗钰有些始料未及。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楚歌正容亢色道,“他早就知道凶手之一比有你,只因临时更改的会面时间与地点是你拟订的,而能有机会接触到他配枪之人,也只有你!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肯为自己辩解,甚至他曾一度阻止我继续查明真相!你可知为什么?”
“他想保护你!”
黄宗钰竟大笑几声,拼命摇头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知道你这些年处境不易,也知你才能出众,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只能掩于他的光辉之下,所以他甘愿牺牲自己。”
“这不可能……”黄宗钰兀自喃喃道,仍是不愿相信的表情。
“你口口声声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爱你,在乎你,可是无论是天铭哥,还是云磬,还是我,都是在关心你。你可知,最先发现你有问题之人,并非是我!”
黄宗钰茫然失措得看着他,“是谁?”
“是我!”
忽然之间,那漆黑的角落又多出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那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庞,竟更添煞白之色。
黄宗钰猛然一颤,兀自摇头道,“不,绝不可能是你!”他声音带有一丝苍凉和痛苦。
泪珠顺着她眼角滑落,在这幽暗的灯光之下甚显凄凉。又该是何等苦楚,竟能让如此洒脱的姑娘,流露出这般悲戚神态。
云磬眼眸之中噙着笑意,却十分苦涩,“你可记得那晚在黑市夜巷……我其实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所以……你都看见了?”黄宗钰暗自苦笑道。
云磬却摇了摇头,“是,初时我原以为那是错觉,毕竟从小与你结识,从未见你习武。后来,听楚歌提及,那名黑衣人留下的字条上,并未查出任何指纹,我才不得不信,你就是黑衣人。我从不曾想,你的身手竟如此狠辣。”
黄宗钰脸色霎时惨白,眼眸低得更深了些。
“后来,我曾跟踪你,发现你与詹姆斯多次进入吉斯菲尔咖啡厅,我便确定,你就是出卖黄家的内贼。”
云磬言至于此,情绪较之黄宗钰,反而更加低落。
“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你姐,或者我父亲?”
云磬紧咬唇,看着故作镇定的黄宗钰,苦笑一声,“为何?呵呵,原因你竟不知道。”
她不愿告知任何人真相,只因一旦云曦或是黄耀国知道此事,便将宗钰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这一生委实太苦,她却不愿就此终结他的一生。云磬暗自讽笑几声,令黄宗钰心中发麻。
“宗钰,无论如何,不要再错下去了!”云磬声音忽然温和了些。
黄宗钰蓦然抬起头,恰好对上她神情恳切的眸色。心中那些郁结于心的不甘转瞬消散。他投以深情,眶中晶莹却是喜色。
“好!我听你的!”
云磬心中总算有些宽慰,欣喜染上眉梢。两人自不顾外人在场,既已相互坦白,总得弥补一些过去的缺失。
半晌之后,黄宗钰沉声问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楚歌总算暂缓一口气,“营救黄伯母!”
黄宗钰似乎对于何氏已无再多执念,未多思考便答应了,却在楚歌即将离开之际,开口问道:“楚歌,你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黄昊哲与云磬皆是一怔。
“我当然是……”黄昊哲本想随机找个藉口掩饰过去,不料黄宗钰却一眼便看穿,直言不讳道:“我与失忆之前的楚歌打过几回交道,他的品性我自有一番了解,与你截然不同,可你的所作所为又非伪装,还有你的习性亦大不相同。我曾多次见你在思考之际上下推摸鼻梁,这应是常年佩戴眼镜养成的习惯。但楚歌却从未戴过眼镜。还有,楚歌的法医文凭的确是伪造的,但你却有真才实学,你虽刻意模仿楚歌的笔迹,但终归有些欠缺,你并不习惯抓握毛笔。你……到底是谁?”
黄昊哲浅淡一笑,“无论我是谁,这场仗,都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