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倒计时终于只剩下了个位数。
最后几天,课程也变得松弛了。
林熹朝收到了丁韵初写给她的同学录,她本没抱希望让她写,因为孙静说看到丁韵初将别人给的同学录拿去打草稿了,依照丁韵初拿她当情敌看的样子,她的同学录她约莫会被撕个粉碎。
没想到她完好无整地送了回来,令林熹朝感动万分的是,丁韵初签上了大名还写了留言板——虽然一共加起来都不超过二十个字。
反面只有八个字,对不起,祝高考顺利,下面贴了一张小便签。
林熹朝琢磨了一下这个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往便签上看了过去。
上面写着:三件事。看你不顺眼(这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从未摔过你的相机(所以要道歉的不是这件事,好心告诉你,你相机被狗摔过,我踩了你的包一脚)。当时也很想加入说你坏话的队伍(但我本来就看你不顺眼,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所以,对不起是为了啥?
她笑了笑,头次觉得丁韵初同学在自己心目中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可爱女生。她抬手撕下便签将这一页同学录夹到了纪念册里。
跟着学校放了两天假大家再回到学校里听从学校的安排一起去城里的考场考试。
放假前一天,林熹朝举着相机录视频,正在收拾课本的大家,正在用圆珠笔在课桌上留下属于自己痕迹的大家,正在将倒计时牌上的“005”换成了“003”的赵理,正在看着窗外发呆的周秦时……
“看我这里啦!”林熹朝朝他挥手,周秦时回过神来冲她一笑。
相机晃了一晃,林熹朝赶紧端平相机,在镜头后面说:“这位同学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遇见你的第一天……”
林熹朝笑起来:“是初三看成绩排行榜的那一天?还在想着我说你矮啊?”
“不是那天,是……”
“林熹朝,快来啊!我要和我的书合影一张!”陆婉柔在教室的另外一个角落喊道,林熹朝赶紧对周秦时说:“是什么?”
“你先去忙吧,”周秦时摆手,“以后再说。”
林熹朝的脑袋从相机后面歪出来:“嘻嘻。”快速地跑到陆婉柔旁边。
夏十七咚咚咚地跑过来:“朝朝,我们去操场上坐一坐好不好?”
“好呀!”
313六位女生一起去了操场后面的大片草地,草地上开满了野雏菊。
她们爬上一个小斜坡,并肩坐在草地上。
夏十七张开双臂躺在了草地上:“以前总想着高中要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等真正快要结束了,好舍不得。”
大家都沉默了,是呀,好舍不得。
那些曾经以为深恶痛绝的日子,那些一起笑过哭过的日子,真的就要结束了。
陆婉柔也跟着躺了下去,今天的天气好得不像话,湛蓝天空上漂浮着棉花一样的云,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
微风吹过,叶妃潇双手搁在膝盖上,略带伤感地轻轻问道:“你们有想象过二十多岁的我们是什么样的吗?”
听到这个话题,夏十七来了兴致,一个翻身跃起,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我夏十七一定要做一个很酷的大人!做很酷的事情!”
会的,一定会的,林熹朝在心里默默说道。
陆婉柔也被激发了兴致,跟着站起来,比了一个舞剑的招式:“那我陆婉柔呢,要做一个行侠仗义匡扶天下的正义之士!”
嗯,你以后成为了一个医生,四舍五入也算是行侠仗义实现梦想了。
梁乐见她们俩说得**澎湃,也弱弱地举手:“我想当漫画家,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后来的你从事了平面设计,在无数个夜晚吐槽甲方的奇葩要求,但是从来没有放弃过画画呢。
孙静哼一声:“那我和你们就不一样了,我人生理想是当富婆,当一个躺在家里数钱的那种富婆。”
额,你以后成为了一名主播,有没有钱不知道,反正你嫁的那个人还挺有钱的就是了。
叶妃潇想了想:“真好,你们都知道要做什么,我还不是很清楚。”
你啊,是高级白领精英,你爱你自己从事的行业并且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呢。
“那林熹朝你呢?”叶妃潇继续问。
“我,还是这个呀!”林熹朝晃了晃手中的相机。
“来来,我们拍一个合照吧!”林熹朝找了一块高一点的地方,放在石头上,调好相机,等五人摆好了姿势,立即跑过去。
“青春万岁!”大家伸出手齐齐比了一个耶!
高考成绩和分数线在六月底出来。
大家在QQ上相互告知成绩。
津南高中这一届理科考得是近七年来最好的一次,文科一般般。
周秦时考了全校第一全市第三,大部分同学在佩服羡慕之余,依然取笑他“万年冰三,牢底坐穿”。
313全寝都考得还不错,叶妃潇和陆婉柔超一本线五六十分,其次再是夏十七超一本线二十多分林熹朝超一本线十分,孙静和梁乐掐着一两分险过。
大家考得都比平时好,周秦时和苏渝北功不可没。
313寝室的几位商定后决定要对周秦时的帮助聊表谢意,林熹朝由着她们去。
但是林熹朝万万没想到这几位表达谢意的方式是送锦旗,上书:赠高三(一)班周秦时,古道热肠,义薄云天。
收到锦旗的周秦时简直哭笑不得。
倒是周母回家看到这块锦旗,还将它挂了起来。
至于苏渝北这边,林熹朝联合叶妃潇梁乐一起送了他一个游戏键盘,苏渝北简直爱不释手。
填志愿前,学校安排了一场志愿填报指导讲座,所有高三生再次回到了津南。
以毕业生的身份再次踏入这里,大家的心境显然不一样了。
林熹朝背着相机,将单反调到了视频模式,一路手持拍摄,从校门口到教学楼食堂寝室拍操场又拍回了教学楼。
碰到熟人,就会请他们朝着镜头打一声招呼。
一声声的“嗨”。
一声声的“再见”。
在这里真是经历了好多好多好时光啊。
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时光了,但是……
林熹朝隔着取景框看正在朝她走来的男孩,高一初初入学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看到的他。
安静的教学楼,干净的白衣少年,透过格子的间隙洒下的明媚阳光。
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故事会有怎样的后来吧,可是现在,她很确定,往后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好时光。
她稍微调整了构图和光圈值,将相机对准周秦时的上半身,让光通过画面左上角漏进来一点,在右下角形成自然的炫光。
画面很完美,她从镜头后探出半个脑袋,露齿一笑,而后大声喊道:“嗨,周秦时。”
周秦时唇角微扬,毫不闪避地看过来,一步步走进她的镜头:“嗨,林熹朝。”
林熹朝举着相机随意地在校园里逛着。
周秦时陪在她身侧,看她手里端着一个相机,脖子还挂着一个,说:“暂时没用的那个相机我来帮你背。”
“啊,不用啊,我背得动。”
“林熹朝。”周秦时连名带姓地喊她的名字又不说别的什么意味着他不开心了。
“好好好,请我可爱的男朋友帮我背相机,好吗?”林熹朝取下相机,毕恭毕敬地放在他手里。
周秦时让她直接调好参数:“我来拍你。”
两人盘弄着相机,前面跑来一个人影。
苏渝北吆喝道:“林熹朝,帮我一个忙!”
“干嘛?”
“你帮我喊叶妃潇到博文路的那个紫藤花架那里行不?”
林熹朝笑眯眯地看他:“可以啊,没问题,我去找她过去。”
“额,慢着,还有一个忙……”苏渝北瞟周秦时一眼,声音弱了下去。
“什么忙?”
“就……”苏渝北支吾一声,豁出去了,这两人都是他朋友,不帮忙就太没有义气了,“就我写了一封情书,你当下我练习对象顺带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啊?”林熹朝张张嘴,“你干嘛不去找一棵树练习,我又不是叶妃潇。”
“就是因为你不是叶妃潇我才找你啊,我要在你这里过关了我才敢找她啊,一句话,你帮不帮?”
林熹朝询问地看向周秦时,周秦时点头:“帮吧。”
苏渝北拍周秦时肩膀:“兄弟,表白成功我请你去网吧玩。”
“网吧就不必了,你成功的话可以请我们吃饭。”
“不是,周秦时你咋回事,怎么学着林熹朝要我请吃饭?”
林熹朝插嘴道:“你还要不要我们帮忙?”
“行行行,我请行了吧!”
三人去了紫藤花架那里,苏渝北站在林熹朝对面,整整衣领,清了清嗓子:“我开始了啊。”
“开始吧。”周秦时跨前一步,挡住了林熹朝。
“不是,你站这里我怎么开始啊?”苏渝北傻了眼,叫他对着一个大男生念情书……
林熹朝捂嘴一笑,就说周秦时怎么可能会这么爽快答应。
周秦时面不改色,高高的个子将林熹朝遮得严严实实,问道:“你对着林熹朝念情书会紧张吗?”
苏渝北摆摆手:“怎么会,紧张的话还找她帮忙干啥!”
“那你对着我念心情忐忑吗?”
“废话,对着你念我能不忐忑吗?别扭死了好吧!”
“那你对着叶妃潇念的时候会紧张吗?”
“就是会才要提前练习啊!”
“这不就对了,你找林熹朝练习没效果,找我才行。”周秦时下了定论。
“哈哈,”林熹朝被他的逻辑打败,“周秦时说得对。”
苏渝北摸摸脑袋,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他瞅瞅周秦时,管他是谁,反正是个活人就行。
他再清清嗓子:“咳咳……”
看对面这人是周秦时,眼睛死死地闭上,痛苦地说道:“叶妃潇,我洗方泥!”
“吐字不清,重来。”周秦时冷声道。
“噗!”林熹朝忍不住笑了,后退一步把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不行不行,完全念不下去!”别说念下去了,舌头都捋不直了,他再看一眼林熹朝,算了,他不练习了,这会儿练得再好等会儿见了叶妃潇说不出来还不是白搭?
人真奇怪,平时随便聊什么都能聊,可是要正儿八经的表白,也不过就是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把情书塞回包里:“不练不练了,你们两个欺负人!”
周秦时笑了一笑,难得鼓励他:“等你表白成功,我帮你刷记录。”
“切我不稀罕,等我表白成功,叶妃潇帮我刷!”
苏渝北瞬间又燃起了斗志,然而等叶妃潇出现在花架前,斗志是什么?
叶妃潇看到苏渝北愣了一愣,不是说寝室的人要在这里拍合照吗?
她转瞬一想,林熹朝就是个“吃里扒外”的!
要走吗?
还是留下来?
紫藤花花期已过,五月份繁花满树的景象眼下是没有了,青葱绿叶倒是在木架上缠绕出清新的味道来。
她想起了那片茂盛的爬山虎。
时间,真的是,一晃而过啊。
那就留下来吧。
见她没有走,苏渝北的勇气又鼓满了胸膛,他走近一点,不就是表个白吗,能比砍终极boss还难吗!
“叶妃潇!”他大声喊出来,叶妃潇像是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又像是为了掩饰,随意抓了旁边的一根藤蔓缠在手中摩挲着。
苏渝北又走近了一步,妈的,这比砍boss难不知道多少倍!
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变成了“你准备报哪个大学啊”。
我怎么就这么怂!苏渝北暗暗骂自己,不,我不怂,我问完了这个问题我再表白,我一张嘴就表白可不吓到人家!
这好像有点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问题。
叶妃潇干脆靠着花架坐了下来。
她坐下来了!就是要和我慢慢说的意思了?苏渝北一咧嘴,隔着花架坐到了这一头。
藤蔓摆了摆,叶妃潇眼中没有焦点,她一直都很清楚的,她对苏渝北是有着好感的。
不,承认吧,你是喜欢苏渝北的,喜欢看到他,喜欢他笑的样子,哪怕他傻不拉几的样子,你也喜欢。
承认吧,每次经过走廊时,你知道苏渝北在那里你才会卡着时间点走过去的。
承认吧,叶妃潇,你早在那一片绿意盎然里倾心了,往后时日,不过是继续沦陷罢了。
可是,如果感情有一天注定会消失,那么是不是就没有开始的必要。
她还记得很小的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照相,爸爸抱着她,手里牵着妈妈。
那时候他们没有爱吗?
只是时光消磨了他们的爱。
她不喜欢那个以泪洗面的妈妈,她也痛恨那个面目可憎的爸爸。
成年人的世界,她不懂,可是爱过的人却有着如此狼狈的收场,她怕自己成为母亲,她怕爱过的人成为父亲。
无法接受花落,那就索性不要开花好了。
“我爸妈要离婚了。”叶妃潇面无波澜,平静地说道。
“啊?”苏渝北万万没有想到叶妃潇会突然说这个,林熹朝说过叶妃潇心情不太好,可是却从不明言她心情为何不好。
原来是这样。
苏渝北一拍大腿,站到叶妃潇面前,一甩手中沾到的叶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嗨就这啊,离婚还不正常吗,今年我们市离婚率比去年增加了两个点呢!”
叶妃潇完全震惊了,火气直直往上窜,苏渝北这说的什么话,就这?什么叫离婚还不正常吗?
是,离婚是正常,可是他这毫无同理心的态度算什么回事?
亏得她想和他好好谈一谈,没什么好谈的了,男的都一个德行!
她面上一冷,甩手离去。
意识到自己这语气太过混不吝,苏渝北一慌,拉住叶妃潇手腕,急急地说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继母叫我报个远点的城市,省得她见我心烦。”
本在挣脱的叶妃潇动作一顿,继母?
苏渝北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声音变小了一点:“十岁的时候,我爸妈离的婚,可能年龄小也可能虽然我继母不喜欢我但是也没办法缺我吃穿,所以我就觉得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不起啊,我不是要故意那么说的。”
苏渝北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总是能很顺利地将事情越变越糟糕。
十岁那年,爸妈离婚,他其实是想挽留妈妈的,但是他头一扭:你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
十一岁那年,妈妈从国外回来看他,他依然是头一扭:我不认识你。
到现在,妈妈真的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向别人提及这些,因为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一句:离婚还不正常吗?
片刻的沉默,甚至能听到草丛里有什么动物在爬行的声音。
也不知道叶妃潇在想什么,苏渝北只听到她说:“松手。”
他想到了那年妈妈提着行李箱离去的背影,他真地想追上去的,请妈妈留下来,可是他没有。
一如今日,他不想松开的手,手心里的温度还是会渐渐被抽离。
温度消失不过短短的一瞬,他整个人忽然被箍住。
一个生涩的拥抱。
感觉到臂膀处冰凉软糯的少女肌肤,苏渝北的魂,好似没了。
叶妃潇十分不自然地像抱着一块大木头一样抱住他,谁都无法预知未来有怎样的风雨,可是她至少,至少要和他走过这一程。
然后苏渝北听到他轻声而又坚定地说:“我也想去远点的城市,你报哪里,我也报哪里。”
“哈哈,我们三个赢了。”陆婉柔蹲在草丛里得意洋洋,“把你们的财产都给在下交出来!”
“不交出来也行,待会吃饭你们几个出钱就行。”林熹朝道。
孙静十分郁闷,叶妃潇咋搞的嘛,脸都结冰了,紧跟着就应该扬长而去啊,怎么忽然就把人家抱住了!害得她这八卦小天后押错宝。
“小说里这个时候就应该虐虐虐,狠狠地虐了再说的!”孙静不满道。
“那可不对,让写了几百篇小白文的本姑娘来说,这种剧情走向才是合理的!”林滟滟笑道。
夏十七和梁乐默默翻了翻口袋,等会儿吃饭至少得有九个人吧,这钱够不够啊!
“你们在这干嘛?”放学的骆明天正到处找夏十七呢,远远地见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蹲着,便小跑过来问道。
他这一出声,动静惊扰到了叶妃潇,她赶紧松开苏渝北,脸咻地红了,她刚刚居然抱了苏渝北吗?还被人看到了?
苏渝北还在神游天外中,却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要逃走的叶妃潇。
夏十七赶紧伸手拽骆明天趴下:“你嚷什么,没看到我们在躲着吗!”
骆明天一个重心不稳,人晃了晃,直往下坠。
林滟滟“哎呀”一声第一个站起来跳开顺带拉一把孙静,孙静大呼“林滟滟你是不是存心报复,我发卡掉了”,陆婉柔林熹朝一左一右紧跟其后,陆婉柔手中的志愿填报书飞到了空中,梁乐离夏十七最近,蹲得腿有些麻,陆婉柔和林熹朝一个抬手一个抬脚将她往外搬,梁乐哼哼唧唧的,感到自己有些像蛤蟆,林熹朝的单反还撞到了她的头,她痛得“嗷”了一声。
夏十七正准备站起来,孙静为了捡发卡重新绊倒了她,她仰躺着,青草几乎要淹没她,妈呀,平时没见这些人有这个反应速度,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这骆明天倒下来她往哪里躲?还是自己当人肉垫子给他垫一下?
紫藤花架这边一时间有些鸡飞狗跳的意味。
站在不远处的周秦时一笑,举起胶片机,定格下了这一幕。
谁说的,青春从不曾永远。
青春里诸多时刻,早就在脑海里凝固成了永恒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