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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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摆满了长长的一排,将屋子里照得流光溢彩。

暮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只是当他的唇落在她冰凉的脸上时,她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说道。

颜绯色,我喜欢你啊!

那是一种无法遏制的喜欢,一种从心里又害怕又期待,却又无助的喜欢。

那些又冷又湿的衣服掠过他的指尖,从她身体剥落。她害怕地闭上眼,身体在瑟瑟发抖,双手攀住他的肩。

“娘子!”他欺压在她身上,单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抬起她的下巴,有些霸道地让她面对着自己,“娘子,看着为夫。”

密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她微微睁开眼睛,眸子如眼波涟涟的湖面,里面有小小的胆怯。

他微微一笑,手指流连在她唇角,低头,吻上,像羽毛般轻柔。

银色的发丝和瀑布般的青丝瞬间交织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当唇落在她肩头时,他轻轻一咬,感觉到她因为疼痛的战栗,泪水,混着血丝在他唇舌间弥漫,而她好似无法呼吸的鱼,沉溺……

滚烫的身体除去了那些障碍,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的呼吸,越发困难,帷幔帐子轻轻地摇曳,一层一层,将里面的春色紧紧揽住,不泄露一丝。

十指相扣,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湿润的汗水沾满了睫毛,不时地在旖旎的暖光中颤抖,像轻轻拂动的蝴蝶般可爱,而那白皙的脸此刻也染得绯红。

至于他,也是如此。酡红的脸显示了他自己的紧张,异样馥郁的芬芳从他粉红的身体上散发出来,那是他的特质,那是欲望的芳香,缭绕在他如丝的媚眼中。

“娘子!”他轻声地呼唤,猛地一低头,用力地吻住她,也在那一瞬,身下的人儿突然颤抖起来,发出疼痛的哭泣声。

明知道是致命的毒,他却贪婪地索取。

彻夜的追逐,抵死的缠绵,她早已在那一波一波的席卷中昏睡了过去,而他仍旧没有离开她的身体,恨不得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紧紧地搂住她,发丝交织在身下,沾染了他们的汗水,漫漫长夜,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而他亦在她耳边说了一夜。

她听不清,似乎他说了太多了,却能记住三个字,娘子啊!

他彻夜在呼唤。

身体裂开般疼痛,她醒了过来,却被他紧紧地搂着,不得分开丝毫,而她一夜,就像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

晨光落入房内,透过掀起的帷幔帐子落在他瓷器般的皮肤上。

此时,偎在他怀里,她闭上眼能清晰地听到他微弱却平缓的心跳,手指悄悄地放在他胸口,根据心跳缓缓移动到心的位置。

有什么疤痕在指腹擦过,她猛地睁开眼,手颤抖了一下,她手指触碰的地方,竟然有一道伤痕,看起来格外明显可怕。

似乎伤得很深……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不停地翻涌,额头再次突突地跳起来。

“娘子,怎么了?”他一个翻身,将她圈在手臂中,俯瞰着她,白色的发丝轻轻地垂落,扫过她的面颊。

“你的伤?”她手指覆盖在他心口上。

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随即握着放在他心口的手。

月圆之夜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想起。

这样也好,想不起来,这样也好啊。

“想知道吗?”妖娆的唇瓣微微一扬,他俯在她耳边询问道,“娘子,让为夫再亲亲,为夫就告诉你,怎么得来的。”

“你,不准,我好累。”

“娘子。”笑容收起,他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赖在她身上,“娘子,为夫好生难过。”

“我比你更难过。”她脸涨得通红,雨夜中的一切,依稀历历在目,迷醉的芬芳,濒临死亡的追逐和缠绵,还有那要将她吞下去的索取。

“一下下就不难过了。”他支起下巴,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乞求道。

“下去。”膝盖本能地一抬,狠狠顶了下去,双手用力一番,她翻身而起,将他压在下面。

“哎哟,娘子,你是要为夫的命吗?”他佯装疼痛,哼哼道,身体却瞬间变得火热,蜜桃似的粉红密布全身,那浓郁让人失迷的芳香再度散发而来。

白玉般的手指插入她瀑布般的青丝里,一点点理顺,指尖捻起一缕,轻轻一绕,缠住,然后松开,如此反复,他玩得不亦乐乎。

而怀里的女子早就再次昏睡过去,满脸潮红,双唇略有不满地嘟起,脖颈上到处落满了他的痕迹,甚至白皙的肩上还有一排深红的牙印。

“娘子,疼吗?”

“嗯。”她像猫一样哼了一声,有气无力。今日她算是知道了,他是怎么也不会放过她。

就像吃点甜食的小孩子,怎么都不腻,还怎么都吃不饱,而且,还厚颜地想尽办法哄骗。

“娘子,你喜欢为夫吗?”他妖媚地笑了起来,低下头,轻咬住她近乎透明的耳垂,舌头也悄然地舔舐,怀里的人顿时害怕地缩了一下,那一个细小的动作,让他笑得更欢,也更加肆无忌惮地沿着耳根吻了下去。

本要反抗挣扎一番,却感觉到他身体瞬间变化,那浓郁的芬芳再度缭绕在她鼻息间。

“够了吧?”她发出一声乞求。

“不够,就是将你吃了都不够。”他邪魅地咬着她的脖颈,喃喃道。

“可这时间不是还长吗?”她这才掀起眼眸看着他因为火热而涨得粉红的脸,询问道。

“绯色,不是还有一生吗?”她捧着他的脸,望着他,询问道,“你昨晚不是说,此生不尽,来世不休吗?”

他身子一震,呆呆地看着暮涟,似乎想起了什么,清澈的眼底有一种难掩的疼暗自翻卷。

“娘子,我们明日成婚吧?”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耳际,落在她唇上,他小声地说道,“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木莲乃我颜绯色的妻子,此生余生,若有轮回,非她不娶。”

“我要让我的娘子,成为世上最美的新娘。”

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一生他都想完成的。

她给了他一切,让他坚强活下来,还给了他一个可爱的孩子。

暮涟看着头上的男子,他容颜绝艳,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议,面部线条也柔和娇美,让人忍不住在心底啧啧赞叹,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然而,他将成为自己的丈夫,这个会使用灵力让百花满天飞舞哄她开心、会冒着雨去找她的莲灯、甚至会蹲下来为自己擦脚的男子。

有那么一丝不可思议,这一切像梦境美丽而不可触摸,然而……

“我……”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心里是又欣喜又害怕,从第一次遇见他,这一切就像一个旖旎的梦啊!

她多害怕这些会突然离她而去。

“娘子,我们明日成婚吧?”他眨了眨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哎呀小公子……”走廊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尖叫,随即,便听到砰砰的声音,像有东西摔倒在地,与此同时,急促的步履声朝这边涌了过来。

“怎么了?”暮涟一惊,看向门口。

“估计是小鬼在找我们了。”他皱了皱眉头,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啊?那我们赶紧起来?”她嗓子有一些疼,挣扎着要起来,谁料腰间一沉,他恶作剧似的动了起来,趁此侵犯她。

“娘子,先别管他,我们的事还没有‘完’呢。”

“别,孩子在外面。”她推拒。果真听到小鬼焦急的喊声:“娘子,爹爹!”

“小公子,别往这边走。”

“我爹爹和我娘子呢?”小东西的声音显得格外霸道。

“小公子,殿下他们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为何你们要阻拦我?”

暮涟根本就不敢发出声音,这小鬼机灵着呢,一定知道他们在哪里。几秒钟之后,便听到了他拍门的声音。

“真是头疼的小鬼啊。”颜绯色不满地噘了噘嘴,才依依不舍地套上衣服,走向门口。

“你就这样走出去?”暮涟忙用毯子将自己裹起来,探出头抓住衣服就胡乱地穿起来,然而还没有套完,门已经被推开。

无奈,她整个人只好躲到了帷幔后面,藏了起来。

这个情景,怎么就那么……诡异呢?

感觉那小东西是来捉奸的!

颜绯色推开门,小东西也一副衣衫凌乱的样子,头发都没梳,就找了过来,要知道小东西所住的府邸离这里还有几条街呢,看样子,在燕子轩那边也是打闹了一番。

“爹爹。”小东西张开手臂,扑向颜绯色,抓住他银色飞发丝便跳在了他怀里,“爹爹,我找不到到我娘子了。”一边说,一边探出脑袋往屋子里面看。

“哦。”颜绯色轻轻一笑,回头看了看藏在帷幔帐子里一动不动的人,“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们说,看见你把我娘子带走了。”

颜绯色一听,柳眉挑了起来,一声声我娘子,我娘子,还唤得真是顺口。

“爹爹,你将我娘子藏哪里了?”小东西目光随着着自己的父亲,落在了床边摇曳的帐子,似乎看到了什么,欢喜地跳下来,朝那边蹦了过去。

透过帷幔帐子,暮涟看见一坨绿色的圆球直接朝这边跑来,吓得心都提了起来,这衣服她都还没有穿完哪。

小东西的眼睛精明地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落在了床边的鞋榻上,碧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大声地喊道:“喂,娘子,我知道你在里面。”说着,掀开了帷幔帐子,就要往上爬。

华贵的桃木雕花床足有小东西身子这么高,小手攀上去,他爬得很是吃力,最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爹爹,似乎想要得到帮助。

与此同时,躲在里面暮涟早就大汗盈盈,头疼得厉害,还真不知道小鬼要爬进来了有什么反应,也唯有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颜绯色。

“爹爹。”小东西唤了一声,眼巴巴地盯着颜绯色,语气显得有些焦急。

站在门口的他,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慢慢走过来,他将小东西搂在怀里,小声道:“颜碧瞳,你娘子不在这里。”

“在哪里?”小东西狐疑地瞧着帷幔帐子,自然不相信。

“我们出了这个院子,一定能看到你娘子站在院子的回廊。”他捏了捏小东西的鼻子,要骗这小鬼还真不容易。

看见小东西几乎被强行抱了出去,暮涟慌忙爬起来,朝刚才颜绯色所指的方向逃出去。

翻过窗户,她自己都觉得狼狈可笑,这躲躲藏藏是干吗呢?

等胡乱地将头发扎起来的时候,果真看到小东西吵吵闹闹地被抱了过来,一见她,便欢喜地跳了下来,朝她跑来。

“娘子,你去了哪里?”一开口,小东西就质问道,一双眼睛将暮涟上下看了一番。

“我现在不是在这里吗?”暮涟笑得有些尴尬。

“娘子,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红,这么烫?跟叔叔一样。”

“叔叔?”暮涟一惊。

“嗯,早上起来的时候,叔叔还没有起,我去他屋子,好多人围在那里,叔叔的脸就是又红又烫。”

“碧瞳,告诉爹爹,叔叔到底怎么了?”颜绯色走了过来,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姑姑没有说。”

“木莲,我们先回去看看吧。”

三人出了宅院,上了备好的马车,赶往府邸。

刚下马车的时候,便看见门口异常肃静,大雨之后的天,仍旧掩藏在乌云中,感觉又是一场暴雨来临的前兆。

颜绯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住暮涟,走了进去,便感觉到里面压抑的气氛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刚穿过院子,便看见舒景一脸焦急地走了出来。

“舒景,怎么了?”颜绯色上前问道。

“皇上病了。”舒景低声说道。

“皇上?”在旁边的暮涟愣住了,一时间,还没有从这个称呼里反应过来,只得用眼神询问颜绯色。

“我叔叔是皇上,娘子,你不知道吗?”小东西先替他父亲回答了。

“哦,我现在知道了。”也难怪,小东西会住在别华苑,原来有这么大一个后台。

“什么病?”

“风寒。”说这个话的时候,舒景看了看暮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昨天不是还很好吗?怎么会这样?”秀眉轻蹙,他自然知道目前燕子轩的身份,一旦病起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昨晚,不小心淋了雨。”

“淋雨?”颜绯色一惊,看着舒景,“怎么会淋雨,那些影卫呢?”

“他昨晚去找木……”舒景咬了咬唇,突然顿住,改口道,“你们。”

颜绯色神色微微一变,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暮涟,叹了一声,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过来。”舒景将目光投向暮涟,挤出一个笑容,道,“木莲,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行!”没等她说完,颜绯色厉声打断,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悦,吓得舒景慌忙后退了一步。

“颜绯色,你做什么?”暮涟瞪了颜绯色一眼,甩开他,走过去拉住舒景道,“舒景,刚才绯色唐突了。你有什么,就说吧!”

“可否借一步说话?”舒景深深地埋下头,不敢看颜绯色,那样强的杀气,让她手心渐渐溢出了汗水。

“好的。绯色,你带碧瞳先下去吧,皇上感染风寒,就不要带他去探望了。”

“那你呢?”

“舒景要和我说几句话,我一会儿去找你。”说着,她转身欲走,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那,娘子,明日你还嫁我颜绯色吗?”他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清澈幽深的眼底,此刻**起了阵阵涟漪,他的唇轻轻地扬起,无比好看,而看惯了他平时的嬉笑模样,此时的颜绯色让暮涟有些不习惯。

在他的眼底,她看到了一种认真,一种足以让人毙命的认真。

听到此话,旁边的舒景也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知道此话的意思。他的确是在向暮涟求婚,然而也同时在警告她舒景,暮涟此时是他颜绯色的人。

空气微微凝结,他隔得她很近,近得她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木莲,你愿意明日嫁给我颜绯色吗?”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他再次问道,字字认真。

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她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愿意。”

这样的男子,她暮涟怎么能舍得放手。

这样的幸福,她暮涟怎能不贪婪。

“好!我即刻安排下去,明日,我要让整个世界都知道,木莲乃我颜绯色的妻子。”说着,他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抱着小东西转身离开。

直到出了院子,一直靠在爹爹怀里的颜碧瞳似乎记起了什么。

“呜呜!爹爹,你为什么要娶我娘子?”小东西只听得懂字面意思,当即就哭出来了,他还小,不懂嫁娶的意思,“我娘子,要和我一起玩的。”

“颜碧瞳。”

“呜呜,她要和我玩的。”看着暮涟和舒景离开,小东西不停地哭闹。

直到出了府邸,都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吵闹声。

“舒景,燕公子……皇上,他到底怎么了?只是风寒吗?”看着舒景苍白的脸,暮涟有些担忧。

“的确只是风寒,但是,皇上他是有心病。”

“心病?”

“嗯。所以,我才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你答应。”

“你说,我答应你。”

“今早太医已经施针将寒气逼出龙体,此时仍旧昏睡没有醒过来,神志偶尔有些模糊,我想请您去帮我照顾他一下。”

“这个……”

“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是,你不觉得,你去更好吗?”

“不,木莲,你听我说,但是请你别介意。因为,你和皇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有些相像,此时,若是故友相见,皇上见了你一定会高兴。若是他说了什么,你也别生气,就当是他说给那个人听的,好吗?”舒景声音有些哽咽,转过头,看着门外。

暮涟将丝绢递给舒景,叹息道:“要是燕公子听到你这番话,我想他应该能明白他此刻拥有多美好的东西。”

“谢谢。还有,若他要和你说话,你不要唤他为燕公子,或者皇上。那个人,唤他子轩。”说着,舒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低头掩面而泣,泪水沿着指缝滴落。

“我答应你。”暮涟蹲下身子,揽住舒景轻轻颤抖的肩。

等暮涟进了屋子的时候,那些候着的下人早就退了下去。

她手里端着太医煎好的药,站在桌子前,有些拘谨,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然而一想到舒景悲伤的面容,心里又是不忍。

端了一张凳子放在床头,她轻轻地坐下,这才看见**的人,双眸紧闭,修长的睫毛毫无声息地匍匐在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高挺的鼻翼下,薄唇紧抿,唇色泛白,还有一些带着血丝的裂痕。

太医说,昏睡了一晚,没有进一滴水,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越来越糟。

但是,无论怎么,他就是没有睁开眼,即便强行灌下去,他也未进一滴。

这个人可是燕国的皇上,若他有什么不测,那整个燕国就会陷入混乱。来之前,舒景告诉过她一些事,燕子轩并没有子女,东宫太子仅四岁,乃先皇的遗子,而太妃精神抱恙,宫中此时尚无人管理。而朝中,虽然已无藩王,但是骊山之战期间,四大家族资历雄厚,野心勃勃,势力仍然在极力扩展,若真出了什么,朝中必然大乱。

这个人,可不能生病啊。暮涟撇了撇嘴,将手里的药吹了吹,然后低声唤道:“燕……子轩。”

“子轩!”额头突然疼了起来,穴位突突直跳,这个名字,还唤得有些别扭,然而她话音刚落,便看见躺着的人睫毛闪了闪。

“子轩!”她试着又唤了唤,“子轩!”

**的人果真有了反应,手指也轻轻动了起来,那睫毛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在挣扎着要睁开眼,然而,却使不上力气,只是徒劳挣扎。

“子轩,先喝药,喝药之后便有力气了。”舒景说,首要得让他将药喝了。

勺子轻轻地放在他唇上,他配合地动了动唇,褐色的药汁却沿着他唇角溢了出来,不过,还是有少许被他艰难地吞了下去。

“再喝点。子轩。”她又喂了一勺,这次比刚才好一些,他喝下了一半。

“还有……”她小心地擦去他唇角的药渍,又喂了一勺。

“再来……”

“还有一点……”

“还有最后一点。”时间慢慢地过去,一碗药终于见底,而她也累出了一身汗。

等最后一勺药喂完的时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任务总算完成,打算离开,却听到了他虚弱的声音。

“木莲,是你吗?”

暮涟身形顿了顿,回身坐回原位,道:“是我,子轩。”她记得来之前舒景叮嘱的话,不管他说什么,都应着他。

“真的是你?”他睫毛颤抖了一下,然而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将手慢慢地探了出来,伸向她。

“是的。”病人为大,何况对方是当今天子,咬咬牙,她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手心。

“是你啊,木莲。”燕子轩梦呓般地说道,手颤抖地将暮涟反握着,喃喃自语,“你终于回来了。”

“嗯。”她点点头。

“这些年,你好吗?”他唇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丝笑容,然而在暮涟看来,却觉得苦涩。

“我很好。”

“呵呵!我们也很好呢。”他的声音多了一丝喜悦,然而他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你过得好,一切便都是好的。”

“是啊。”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说,暮涟心里有些隐隐的酸涩。

“你瞧见院子里的槐树了吗?”

“嗯,看见了。那花开得真好。”她由衷地说道。

“是啊,四年了,那花也重新开了四次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变呢。”说着,他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心却奇怪地沁出了汗,“四年,你终于回来了,埋在树下的那杯酒,你还欠着我呢?”

“那等你好了之后,我还你一杯酒吧?”

“不。”他的声音突然有些乱,“就放在那里吧,不要还我了,一辈子都不要还了我。”

这样,她便欠他燕子轩一辈子,欠了他一个一辈子的承诺啊。

“为何呢?”他的异常反应让她有些发愣,既然欠了酒,自然要还的啊。

“就埋在槐树下就好了。”他轻轻地说道,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手紧紧地握着她,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而为了配合他,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再加上的确没有睡好,不免有些累,背部发酸。

“嗯,那就埋在树下吧。哦,子轩,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你要走吗?”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恐慌。

“没,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你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我在想,需不需要太医再帮你看看,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我是不敢睁开眼睛啊。”闻言,他苦笑一下,睫毛颤动得厉害,脸色也更加苍白,不过,唇稍微有了些色彩。

“为何呢?”

“我是怕,一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了。”陷入梦魇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醒来的过程,睁开眼便是无尽的忧伤和寂寞。

暮涟低下头,看着他微微凌乱的头发,不由叹息这个像玉一样拥有高贵气质的男子,此时竟然如此虚弱。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眼睛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眼底有浓浓的忧伤。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无法触及的伤痕吧,而这个男子的伤,应该是那个和她相似的女子吧。

“木莲,你要走了吗?”半晌,没有听到暮涟说话,燕子轩慌忙问道。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

“我突然好困。”他不好意思地笑道,修长的睫毛染着湿润,“四年了,我第一次觉得好困,好累啊。”

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历经了无数沧桑,又像刮过沙漠的风,分外落寞。

“四年来,我一直坚持,到今日,一切都有了结果。”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睫毛因为湿润像折翼的蝴蝶匍匐在脸上,“今日的一切,都是最圆满的,因为,你是开心的。”

五年前,她莫名地出现在他生活中,背负了不该属于她的重担,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过去一年,不曾见她欢笑,只见到她那锋芒毕露的自卫和反击,而那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愿。

甚至,她不得已违背自己的心愿,将剑刺入自己爱人的心脏。

那一年,她只为别人而活。

而现在的她,站在阳光下,缀满了零碎的阳光,笑容灿烂,眉宇欢笑间,是掩饰不住的快乐和幸福。

所以,这就是他要的,他只要她开开心心地活着,哪怕不记得他。

“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此时,疲倦的语气中,又有了一丝满足之意,而他的手,也渐渐松开,睡了过去。

有些东西,需要放手,因为,她期待牵着她的是另外一只手。

梦,一个旖旎的梦。

雨水从天而降,落在雨伞上哗哗作响,身下的马在雨中狂奔,他的手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挑眉看着那刀剑晃动的避雨亭。

精贵的靴子踩在雨水里,刚才还厮杀一片的林子,已经恢复了平静,所有的人看到他都悄然地躲在一边,唯有趴在地上那个头发凌乱的红衣女子——他的王妃。

女子揉着肩膀,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从他的靴子移植到他脸上的时候,顿然定住。

那一双眼睛,像沙漠中清亮的河湾一样清澈漂亮,眸子底下,流光溢彩,充满了欢喜和惊讶。

时光流转,若时光流转,他不会给她一个讥笑,不会给她一个冷嘲。而是,将她拉起来,拥在怀里,如果时光再来,一切便在那里从头开始。

可是,已经有一个人走在了他前头,永远都比他快一步。

在他到达亭子之前,那个人已经霸道地在她肩头留下了一个烙印。

梦中,或许时光再来。然而,梦终究会醒。

缓缓睁开眼,床边的女子靠在床头已经睡了过去,墨色的长发简单地束起,几缕发丝沾在白皙的脸上,双眸紧闭,粉色的唇微微扬起,溢满了笑意。

修长的手指,悄然探向她的头发,而在碰触的瞬间,他收了回来,起身将袍子披在她身上,揣着手走了出去。

尘埃在挤进门缝的光线中跳动,然后缓缓落定。

靠着床头的女子也醒了过来,却看见**空无一人,自己还披着别人的袍子,慌忙跳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跑了出去。

“咦!那个,子轩呢?”抓了一个丫头,她慌忙地问道,“皇上呢?”

“是暮小姐吗?皇上在前边院子等您。”

前边院子?暮涟舒了一口气,忙走了过去。自己去照顾病人,倒没有想到自己睡着了,还好,他能到前边院子,这说明,他好了。

院子里馥郁满园,周遭格外安静,绕过小花楼,便看见一株百年槐树傲然立在院子中,而树下,放了两张小榻和一张木几,上面放着一壶绿酒和两只翠绿色的杯子。

小榻上,靠着一个白衣男子,华贵精致的袍子铺展开来,上面落满了白色的槐花,墨色的头发用绿簪固定,几缕青丝在风中拂动,露出一张轮廓精致俊美无比的脸。

“来了,过来坐坐。”他回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微微一笑。那一瞬,暮涟看见有几朵白色的小花从他睫毛上落下,非常好看。

暮涟欠了欠身子,坐在他对面的小榻上,便见他递上来一只杯子,碧绿色的杯子以及泛着香味的酒,映着头顶翠绿色的叶子。

“这是?”暮涟有些疑惑,没敢接住。

“听说,明日你要成婚,我提前敬你,可能,我不能参加了。”纵然说服自己放手,但是,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犹如五雷轰顶。

他也知道,自己能放开,能放下,已经做了许多努力,然后要他笑着看着颜绯色迎娶她,这样,他还是做不到。

甚至他可以想象,那种等于被人凌迟处死的痛苦,钝刀一下下地划落在皮肤上,然后撕扯着割掉肉,鲜血淋漓。

而且,每年的今日,也是他回宫的日子。

今日一梦,让他醒了很多,过去四年混沌的梦境,让他忘记了很多东西。

忘记了一个身为燕氏子孙的责任,延续燕氏血脉。当年骊山之劫,就剩下他和颜绯色,而颜碧瞳和小烨年纪尚小,不足以维持燕氏血脉。

这样的责任,既是可悲,也是无奈,而他躲避了四年,如今还是不得不面对。

一想到那些成天跪在天台号啕大哭的两朝老臣,他每每头疼,这次,或许真的能将他们打发吧。

暮涟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吗?”燕子轩问道。

“我是想回回楼,我义父还在等我。”想到这里,暮涟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

临别时,她曾经和义父打赌,要带一个男人和孩子回去,不过是玩笑之言,却真的成了真。

一想起义父将要和加香成婚,她笑得越发开心。

“那以后要常回来,我和舒景会想念颜碧瞳的。”他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

舒景!暮涟细细地品味着这个名字,想起了舒景今日掩面痛哭的情景,心里微微一酸,便问道:“燕公子,唐突地问问,刚才您说这槐树下,埋着一杯酒。”

“是啊,我等人回来还我一杯,不过,此时看来,不必了,就让它埋在那里吧。”

“为何呢?”

“这样,才会有一人一直欠着一个承诺啊。”他低眉一笑,又倒了一杯酒,此时,她和他之间,剩下的就是那杯酒的牵连了。

“可是,皇上,时间在走,从不停歇,光阴也在流动,所有东西都会变。那个承诺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被人遗忘,就如这杯酒被埋在树下,可终究一天,它会在你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挥发,不留下一滴酒渍,甚至不留下一点气息。”

燕子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这番话,是在劝他放开吗?

“誓言诺言,还有你所坚守的一些东西,都将成为过眼云烟,都会离你远去。而在你竭力维护这些诺言的时候,却时常忘记了你身边最重要的东西。”

“木莲,你要告诉我什么?”他声音哽咽在喉咙。

“皇上,小女子只是想说,你错过了一些最美好的东西。”暮涟抬头看向远处,“您在这里等一个女子的诺言四年,然而,你可知道,有人等了你十年。”

“朝花夕落,人去人归,十年中,有很多东西都离你而去,然而,那个人却一直不曾离开,一直坚守在您身边。”暮涟顿了顿,将刚才那杯酒举头饮尽,然后起身,兀而笑道,“皇上,有时候,您只要回头,会发现,其实你最重要的东西不在前方,而是在您身后。”

手里的杯子在指尖晃动,燕子轩只感觉到呼吸一滞,回头看去,远处,落花满天,雨后的夕阳显得格外妖娆,赤红一片,而云端下,一抹紫色丽影跌跌撞撞地跑来,裙摆扫过地上的落花,拂过青草,她面容娇丽,神色担忧,略显疲惫。

跑到院子门口,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慌忙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欠了欠身子,走过来。

“皇上,您刚醒过来,不宜喝酒。”她的声音,温婉动听,随即捡起落在递上的袍子,俯身披在他身上,然后退在一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含深情。

燕子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似乎想起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子的时候,他将她救于飞驰的马蹄之下,而那个时候,距今有多少年了?

应该有十年了啊。

是啊,有十年了。十年中,有的走了,有的去了,有的死了,而她还一直都在。

此时,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觉得五味杂陈,又苦又涩,却有隐隐有甘甜在内。

长叹一声,他回头看向白衣女子,竟愕然发现她已经离开。

小榻上,只放着一只空了的碧绿杯子,清幽的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的花香,湮没了之前的酒气。

如她所说,有些东西真的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她的离开。

此时,燕子轩起身抿嘴笑了笑,将手里还残余的一点酒倒在了土里。那下面,埋着另外一杯酒。

暮涟走出府邸的时候,天空的残阳已经将半边天空染得绚丽通红,而夕阳下,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格外长,相互追逐,空气中,还有隐约的孩子奶声奶气的笑声。

她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看着那两个人,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幸福的笑容。

满天飞扬的红色绸带,娇艳欲滴的血色蔷薇铺满了整个府邸,夜明珠的光线在这绯红的映照中变得迷离起来。

手里的红色衣服精致而绝美,上面用金丝绣着的蔷薇和他袍子上的罂粟花交相辉映,格外妖冶,手触摸上去,似乎都能感觉到这些绽放的花朵,一切美得不可思议。

“时间如此仓促,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他走到她身后,抚摸着她的发丝在耳边说道,“有时候,好希望时间停止,不要从身边走掉一刻,然而,我却那么无能为力。”

“怎么了?今天你说话还真是奇怪。”他将下颚靠在她的肩头,低垂着眉,修长的睫毛闪着碎光,银色的发丝让他的脸看起来格外苍白。

“我只是觉得给你得太少,我恨不得将整个天地都给你,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给了你。”悠地,他双臂猛地将她抱紧,恨不得将她压碎在怀里,那一瞬,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他凌空抱起。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唇已经被他堵住,欺压在他的禁锢之内。那热烈而霸道的吻让她无法呼吸也无力反击,唯有害怕地攀着他的胸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的掠夺像凶猛的潮水将她整个人都覆盖和淹没,让她都无力睁开眼,身子因为他的动作而坠落,触电一样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又集中,沿着脊椎喷涌而出,似乎那一瞬,在片刻的空白之后,她看到无数朵旖旎的花绽开在眼前。

“木莲,看着我。”这声音,温柔却又那样霸道,“看着我。”

她身子微微向后扬,抬起了迷离的眸子,看着他,无力地喘息。而同时,他腾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下颚,让她的脸和视线都直视这自己。

这个动作,如此贴近,却又不得不面对他燃烧着欲火和痛楚的眸子,那清澈的瞳孔,她几乎可以看清自己——面色酡红,唇红如梅,一副娇媚的之态。

“看着我,娘子。”

“每一次,都看着为夫,娘子。”银色的长发下,有隐隐的泪痕从他眼角滑落,混合着抵死缠绵的汗水落入红色的床单上。

她喘着气,身体随着他而起伏,双手捧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在摸到他泪水的那一瞬,她感觉也有湿润的泪从眼角低落。

明明是欢悦的,为何在对上他的眼睛时,却忍不住哭泣,甚至,一种无言的恐惧从心中慢慢蔓延开来,那是一种从天堂跌落的失落和痛楚。

为何啊,明明觉得幸福就在手上,就被自己捧着,她却觉得会丢掉呢?

忍不住,她仰起头,咬上了他的唇,这一次,不是温柔的轻触,竟是双方都想将对方吞入的厮杀,唇齿间有泪水和鲜血的交融,苦涩而腥咸。

心中的痛也越加强烈,在这几乎让她濒临死亡的吻中,她看到了无边的黑暗和闪过的红色。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男子的爱,不仅仅源于这几天的接触,而是,来自心底最深处——像埋葬在那厚厚冰原之下的水,在这一刻,突然冲破冰面涌了出来,将她覆盖,是痛,是痛,是难以呼吸的痛。

爱一个人,就是为一个人痛吗?

再次晕过去的时候,她脑子里深深刻下了他那双充满痛楚和绝望的双眼。

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深夜,红色的帐子轻轻地吹动,拂在她脸上,伸手过去,身边空无一人,她吓得慌忙坐了起来。

屋子里,还是先前的摆设,而他却不知了去向。

空落落的感觉将她包围,她起身,穿好了衣服,看着自己的喜服。

触手上去,是刺骨的冰凉,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明日自己将会成为他的新娘,穿上他的嫁衣。

房顶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仔细听去,感到有人从房顶掠过,而这时,她也看到屋子外有身影朝这边靠近。

翻身上床,她紧闭着眼睛装着睡了过去,而门也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过来,掀开帐子,看了她半天,然后离开。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不算陌生的侧影。

是那个要将她置于死地的西岐族长,她暮涟当然能记得她,主要是她那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恶毒眼神。

而现在,这个女子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跟着景一燕穿过庭院,进入到深院的时候,一路上没有一个人,不过,空气中却隐隐有温热的血腥味。

走过长长的回廊,暮涟躲在柱子后面看到她进了一间厢房,厢房外面站着几个黑衣人,看不清表情,而待她进去之后,几抹黑影从房顶掠下,落在院子中,其中一个走在前面的人,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暮涟蹙眉——感觉血腥味越发浓烈,而且,她敢断定,那味道是从盒子里飘出来的。

血腥味在芬芳馥郁的院子里竟然如此浓烈,即便远远站着,她都能感觉到味蕾的翻涌。

几人走到门口,垂首跪在阶梯处,将那个盒子平举在头顶。与此同时,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刚才进去的那个女子走了出来,俯瞰着地上的几个人,然后接过盒子,掀开看了看,露出满意之色,便挥手让一干人都退了下去。

暮涟站在柱子后面,思了半刻,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猫着腰绕过园中的红色蔷薇,穿过长廊,转弯,躲在了厢房的另一侧,而刚好一扇微微开启的门留了一条缝隙,足以让她看到房间里的一切布置。

依然是刺目的红色,精致的雕花八宝屏风,屏风后面隐隐可见的殷红色帐子、红木桌子、柜子以及挂在墙上的那些珍贵字画,还有一整屋子的桃花。那些桃花,色泽妖艳,粉里透着血丝,诡异地绽放,更奇怪的是,明明花开在眼前,她却闻不到一丝香味,而是刚才那种刺鼻的腥咸的血腥味。

目光移开那些桃花,暮涟看着那白衣女子走了过来,手里捧着盒子,推开屏风,掀开帷幔帐子,将它们挂在旁边拴着黄色璎珞的钩子上,而那时,暮涟的脸顿时变得苍白。因为在帐子后面,她看到了一张铺着白色狐裘的华贵软榻,还有躺在榻上的那个人。

银色的头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和身下的狐裘融为一色,若不是他身上的红色的袍子,根本就看不到他在上面。

“殿下。”

“绯色!”暮涟刚要开口,却听到那女子先说了话。

听到声音,他没有抬眸,一直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似乎很疲惫。

“殿下,该进补了。”景一燕将盒子放在一边,然后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端了出来,那一瞬,躲在窗口的暮涟顿时一僵,脑子一片空白。

那女子的手里,捧着一只透明的水晶杯子,而杯子里,竟然是殷红妖娆的血,新鲜的血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出迷离的光泽,似乎还冒着热气,然而,腥味却更加浓烈,令人作呕。

女子将杯子呈在他身前,这时他才睁开了眼,一双碧绿的眸子,不同于颜碧瞳的碧色,此时颜绯色的瞳孔是一种暗绿,像墓穴上隐隐的青苔,让人战栗不止。

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接过杯子,秀美有些不悦地蹙了起来,半晌之后,他将杯子放在了唇边。

天!他这个动作……

“颜绯色,你要做什么,你在做什么?”暮涟立在原地,睁大着眼睛震惊地看着里面的情景,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也紧紧扶住门框,以防自己倒下去。

他,他在喝血吗?暮涟抬手捂住唇,看到他微微仰头,抬起手腕,半合着眼睛将杯中的血一点一点地饮下。

他的动作依旧优雅高贵,密长秀美的睫毛上还沾着光辉,漂亮如初。

然而,他却是一个喝血的魔鬼。是啊,她忘记了,颜绯色是魔鬼啊。

吸食人血的魔鬼,是他未来的夫君吗?是那个将他拥在怀里说要娶他的漂亮男子吗?

为什么此时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如此陌生?

那双阴冷的绿色眸子,因为吸食人血而娇艳的唇,还有那张让她每每失神的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暮涟用力地咬住放在唇边的手,将滚在眼中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牙齿深深地切入皮肤,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而是冷和恐惧。

颜绯色放下手里的杯子,修长的指尖擦去唇角遗留的血渍,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够。”

“不够?!”

“不够!”这两个字,同时在白衣女子嘴里和暮涟的心里呼了出来。

“嗯。”他应了一声,无力地靠在榻上。

此时,听到这两个字,暮涟已经没有丝毫力气撑着不停发抖的身子,瘫坐在地上,全然不知道,手指已经被自己咬破,血没入唇齿间。

不够?竟然不够啊……

“殿下,您今晚已经……”

“本宫知道!”他低声打算,语气凛冽如昔,“但是,根本就不够。”

那驱魔铃已经将他的力量几乎消耗殆尽,加上过了圆月之夜,他本身的力量就会削弱,此时,他已经无法遏制地下那些贪婪的恶灵了,甚至,他能感觉到,那些手已经在接近他了。

景一燕站在旁边,看着桌子上的杯子,突然用力一推,将杯子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道:“已经这样了,你为何还要和那个女人纠缠不休,你知道的,她们明明就不是一人。”

“艳儿!”他提醒道。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要我闭嘴吗!可是今日我就要把话说完全了!你以为翡翠从天山来真是为了看你成魔?她不过也是想给你机会,想让你放弃,要你不要执迷不悟!而殿下您呢?

“你却因为那个女子的名字是暮涟,便生生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可是,木莲已经死了,四年前已经死了!如果她真的回来,那为何她的星宿不亮,甚至,连占卜的时候,都显示她的星永不会再亮起来,所以这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本宫虽然不会杀你,但是,也不会容你任意胡说!”

“我情愿殿下杀了我!西岐没人制管,您也不至于这般洒脱,选择那样一条路来走,选择一个替身来慰藉你自己。”

“替身?”暮涟疲软的身体又是一个寒战,每个细胞和皮肤都因为这突来的一句话收紧,似乎有千万根寒针刺入身体,将她活活地钉在了墙上。

替身?怎么会是替身?

“殿下,木莲已经死了,这个不是木莲。放开吧,如果您再坚持下去,西岐怎么办?小公子怎么办?”屋子里,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在哽咽、在哭泣。

而暮涟刚才被压下去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滚落。

替身?木莲?

“那个人叫木莲,莲花的莲。”双手捂着耳朵,脑子里嗡嗡作响,暮涟闭上眼,就看到那个带着碧玉的神秘女子,似乎,此刻又听到她在自己的耳边低语,“那个人叫木莲,莲花的莲。”

“我只是觉得,你太像一个人了,真的太像了,无论言行举止,还是眼神,都是如此像她。”

几日前那个女子的忠告似乎还在耳边,似乎还看到她在冷笑,带着讥讽和嘲意,说:“但是,颜绯色未必会这样想啊。因为你和那个人太像了。”

她和那个叫木莲的女子太像了?因为名字,因为神色?

舒景说,颜绯色的妻子死了,白衣女子说,木莲已经死了。所以,那个和她同名,和她相似的人,是颜绯色的妻子,颜碧瞳的娘亲?

咬着手指,将泪水和指尖的鲜血吞了下去,掩盖住自己哭泣的声音。

原来,她像的是他的妻子啊。

所以,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颜绯色才会那样看她;所以,他才会执着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所以,他才会沿途跟来,无意救了她,顺带将她留在身边;所以,他才会蹲下来,温柔地替她擦脚;所以,他才会在意她和白衣的拥抱;所以,他也会变法术送给她满天的鲜花。并非因为是她暮涟,而是因为她将她当作了木莲,是因为对那个女子的爱。

那她暮涟算什么?替身,对,她自己是替身。

如果是这样,那她情愿没有出现过。

手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沿着来的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心里却是一片苍凉。

这路,她可以沿原路返回,而对感情她能沿原路返回然后重新选择吗?

身前有碍人的红绸,脚下有馥郁的蔷薇,然而此时看来,竟然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伸手用力一扯,将头顶的帐子一路扯开,脚下的花也瞬间成泥,沿着她的步子颓靡地铺开。

“夫人。”内院的丫头突然看见她失魂落魄地跑来,身上还缠着绸带,慌忙扶住她。

“夫人?我哪里是你们的夫人啊?”她抬手对着冲上来的丫头就是一掌,然而,不知为何打出去的力量却瞬间反弹,让她整个人向后一个踉跄,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夫人,疼吗?”另外几个丫头也冲上来,将她扶起来。

“不疼,一点都不疼。”看着手臂上的丝丝血痕,以及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苦笑道。

再疼,有她的心疼吗?

甩开丫头,她稳了稳身子,朝自己所谓的新房走去……

“你知道刚才你说什么了吗?”手里的剑横在景一燕的脖子上,一丝鲜红沿着剑刃滴落在地上,他绝美的脸此时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碧绿的眼底杀气翻卷,就连握剑的手都布满了青色的血管,“你刚刚明明知道,她在外面,是不是?”

“我也是在她离开的时候才发现的。”她咬了咬唇,并没有撒谎,刚才院子里传来突兀的撕裂声,才将他们惊醒,推门看去,已看到她走了。

持剑的手赫然用力,血又溢出一分,然而,出于某些原因,他还是控制住了力道,随即准备收剑。

“殿下,您要去找她吗?”

“既然她都听到了,那本宫自然要告诉她实情。”

“呵呵呵!殿下,一如五年前一样,你看到木莲会乱了阵脚,现在,你竟然也看不懂啊。你迷恋着她,想尽办法接近她,得到她,可是,如果您真的喜欢她,您可曾为她想过?”

“本宫并非为了得到她而接近她。本宫,只是想让她快乐,因为我欠她太多。”

“殿下啊。”景一燕突然笑了起来,“您还记得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吗?我曾说了,您不该这样。你现在给她快乐,给她想要的一切,甚至,让她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明日还将成为殿下您的新娘。然而……

“你可曾想过,几日之后,新月到来之际呢?她怎么办?你没能给她快乐,反而,给她留下了一生的痛!”

他低下头,景一燕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匕首一样落在他身上,划过皮肤带给他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痛,但同时,他脑子越发清醒了起来。

她所说的,是他从未考虑的过。这些天来,他每天沉溺在她的一颦一笑中,忘记了时间在走,忘记了自己寿命将尽。

这些天,对于幸福的贪婪也让他忘记了,新月之后,将留给她的是什么。

景一燕说得对,他给木莲的所谓幸福,不过是短暂的,然而一旦他离开,将留给了她一生的孤寂和思念,那种感受,会将昔日的爱情和甜蜜卷走,不留下一滴。

将身体蜷缩在一起,头埋在膝盖之间,银色的发丝垂落在白色软榻上,裹着他的身子,那一瞬,站在远处的景一燕看见他的双肩在轻轻地颤抖。

有些事情,原来早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事情本来不是这样发展的,可为何会这样呢?

他不过是想默默地走在她身边,用半个月的时间弥补曾经的亏欠,却不想越欠越多。

自己还天真地想给她一个名分,想告知天下,木莲是他颜绯色唯一的妻子,然而,这个名分却会成为她一生的枷锁。

如果那日他只是救了她,然后转身躲在她身后,或许,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幸福,对吗?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如此自私?!

“那现在该怎么做?”

“西岐不能没有您。”

“你让我彻底成为魔鬼?”他抬起头,盯着她,“然后忘记关于她的一切,关于自己孩子的一切,成为一个只能嗜血的怪物?如果是这样,那我宁可带着关于她的记忆死去,而不是忘记她。

“站在自己爱人面前,对方却认不出自己,那种痛,好比万箭穿心!我已经深深体会过了,我不想她也承受这样的痛苦。”

第一次站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说,那请您记住我的名字——颜绯色,朱颜绯色,颜绯色。那个时候,心中岂能用一个“痛”字来形容。好多次,他都想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娘子,我是你的小妖精,是你的颜绯色,是你一生的挚爱啊。

然而,她始终记不起,记不起!

所以,他也怕万一有一天,她也站在他面前,而他却不记得她,甚至亲手将她杀了,该怎么办?

“那您怎么办?告诉她实情,她是木莲的转世,然后告诉他,您要死了?”景一燕苦苦一笑,“而且,这些年,若非因为您,西岐早就乱作一团。若听闻您死了,那圣湖下,必然再次染满鲜血。到时候,西岐恐怕再也不是西岐了。”

喀喀喀!他捂住心口,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每当胸口浮动一下,那没有完全被消化的鲜血就会沿着嘴角溢出,滴落在白色的狐裘上,而身体也会冰冷一分。

“这或许是报应吧。我注定得不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当日出卖自己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这些。”他的头埋得很深,白色的发丝下遮住了他的脸,只看得见那隐隐的血丝。

“殿下……”门口,突然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景一燕走出去,见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

“殿下,夫人她。”

“她怎么了?”没等侍女将话说完,他整个人就掠出了房间。

“夫人她要走,所有人都拉不住。”侍女低着头恐慌地说道。

“带本宫去。”

脚下的蔷薇已经零落成泥,红色绸带凌乱地飘在空中,他伸手一一抚摸,穿过走廊,绕过小花园,来到了府邸的大院。

门口,她一身红色的劲装,和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露出手腕和雪白的腰肢,铃铛随着身体的晃动,发出脆耳的声音。

“都给我让开!”她的声音在颤抖,却充满了火气,手里的刀,在天空划出一刀凌烈的影子,当即,挡在她身前的侍卫和丫鬟都闪身避开,但是等她放下刀,又挡在了她身前。

“夫人。”

“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你们让开,不要挡住我。”

暮涟握紧了手里的刀,厉声吼道,眼中布满了血丝。

她哪里是他们的夫人,她不过是一个死人的替身而已。

“不要挡住她!”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她愕然回头,看见他站在屋檐下,银色的发丝在风中一缕缕地飞扬,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圣湖下看见他的样子——宛若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走下阶梯,缓缓走向大门,周围的侍卫和丫鬟都默默地跪下,埋着头。而他错身从她身边走过,站到大门口,单手扶住合着的朱门,用力一推,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转身扫了一眼下面的众人,他的目光却根本没落在她身上,随即负手站在一边道:“既然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握着刀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慢慢地将刀放在腰间,她笑了笑,走上台阶,然而每一步,都如此沉重,脚底像是被人扎入了针一样疼,而身体也冷得发颤。

她自然会离开,但是,多么希望,他没有看到她离开,只是,她内心还会抱有一点点幻想。

然而,他一句,让她走吧,将她生生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