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颗心,当即就拧了起来。那是一种难言的恐慌,一种捧在手心幸福却无奈在指间流失的痛苦。
这个女子,她见过,她见过!就是在不久前,颜碧瞳离开的那晚。
这个女子身穿红色的异族服装,站在远处看着她。
而此时,是自己站在此处看着对方,这样角色的互换,让她心惊胆战。因为,她曾经和另外一个人互换过身份。
远处的白衣女子看到自己,脸色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紧地抱着孩子,不时地看着颜绯色,眼中有一丝茫然。
那一刻,舒景再次看到一种东西——那个白衣女子对颜绯色的信任和依赖。
而怀里的孩子在看到她一瞬,头飞快地往那个女子怀里钻,躲了起来,小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
这个细小的动作,让舒景心里更加难受。
这个孩子,她一手带大,从他出来别华苑,从他开始走第一步,说第一句话,她都看在了眼里。她竭尽所能满足孩子,然而,孩子极少亲近她,似乎从来就没有接纳她。
她是他的姑姑,然而,她几乎没有听到他唤她姑姑。
此时,孩子对女子的亲昵,让她痛上加痛,让她不由得联想到那个人。
他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十年了,有吧!
她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十年,用来爱他。而他,将他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一个认识仅一年的女子身上。
就像这个孩子,他将他的信任交给了认识仅几天的女子。
难道她的付出,永远都不会得到回报吗?
收回目光,远处的天空,繁花依旧飞扬,然而再旖旎的情景,对她舒景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她从不曾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过阳光,也不曾看到如此美丽的花,而她,早就学会不贪婪,只是静静地守候等待自己的小小的心思罢了。
微微抬起手,触及眼角,是温热的泪水,滑落到嘴角,是咸的。幸而她还有一些感觉。
“碧瞳,过来。”颜绯色朝颜碧瞳伸出双手,小家伙知道自己的爹爹要做什么,极其不情愿地松开暮涟,小嘴儿噘得老高,跳到父亲的怀里。
“木莲,你先等我一下,我过去说几句。”将小东西搂住,他不忘亲昵地揉了揉暮涟的头发,柔声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暮涟笑着点点头,自然也明白小家伙走丢了这么多天,那个女子也是很担心的。过去说几句,自然必要,不过颜绯色向她解释倒是让她意外。
马蹄溅起片片花瓣,飞快地落在了紫衣女子的身边,停住不前。
对颜绯色突然过来,舒景有些慌张,步子下意识地后退,心里却不停地骂自己,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怕这个人啊。
“舒景。”他的声音很低,听上去既干净又富有魅惑性,然而,却很冰冷,听不出丝毫感情。
抬起头,仍旧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是看着怀里噘着小嘴儿的孩子。即便隔着一米远,那让人窒息的压迫气息还是一如当年,这个曾经让天地失色的男子。
“碧瞳。”深吸了一口气,舒景试着伸出手,想去抱孩子。
小东西一见,头一侧,躲在了自己爹爹怀里。
“颜碧瞳,不得无礼!快叫姑姑。”看见孩子如此躲着舒景,颜绯色忍不住低头呵斥道。
听到如此亲的爹爹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训斥自己,小东西碧绿的眸子顿时浮上一层泪水,极不情愿地喊道:“姑姑。”声音软糯,充满了委屈。
舒景一听,脸上绽开一丝笑容,她是真心地笑,虽然孩子有些不情愿,然而至少,她心里还是开心的。
“舒景,让你担心了。”
舒景一惊,根本就没有想到颜绯色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印象中,这个男子一直都是高傲的,言语和眉色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霸气,而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也不像是他颜绯色。
在她的心中,谁都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然而颜绯色不会。
目光忍不住落在他脸上,这是四年来,第一次见面,也是如此近地看他面容,带着一如既往的邪美,眉宇间却多了一分成熟。
看来,四年,他懂得了很多。
“无碍,孩子没事就好。他的药我已经给他带来了,断药几天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和他说话,还是有些胆怯,至少,能开口了。
“嗯!那我先带孩子走,估计燕子轩现在已经等我们很久了。碧瞳,快和姑姑说再见。”
“姑姑再见。”
阳光高照,云疏柳绿,在拥挤的人群里,他们三人的出现,赫然引起了大街的喧嚷,那些围着买莲花灯的人,都仰着脖子,看着骑马进城的几个人。
这目光,都是啧啧赞叹,毫不忌讳地落在颜绯色和那绿衣小娃儿身上,生生打量起来,旁边的白衣女子顿时成了陪衬,没入了视线中。
那爷俩倒也不害羞,小东西睁着碧绿的眼睛瞧着周围的一切,或许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围观自己,也或许被满街的灯笼所吸引,笑呵呵的,脸蛋儿就给开了花似的。
至于那长得比女子还俏媚几分的爹爹,倒不时地看着旁边的女子,满带笑意,不时扬起唇角,逮着机会抛媚眼儿。似乎在说,这呈州美女不少,但是他一个都看不上。
这人的心思,两三天下来,暮涟算是懂了。爷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坏心眼,臭美的心思也比女子还多。
准确地来说,若不是见他杀过人,见他夜里那迎风而立的气势,他倒是看起来女人气了很多,往往看得她心里一疼,手也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小东西。
“你说,这不就是接近龙舟节,怎么这儿倒是卖起了莲花灯?”满街的灯,各式各样,别样的好看。
“每年五月,从这一带呈州到绿城,都是一条江上的城市。五月初,是白莲节,据说是为自己孩子祈福的日子,俗称送子节,而之后的龙舟节,大概也就是十几年前才兴起的吧,龙舟为的是喜庆,沿江的居民也喜欢在这个日子举办婚事,算得上是图一个热闹和吉利。到后来,也有不少男男女女在这节日上相互赠送礼物,以表爱慕!而白莲在沿江一带,一直被认为是最好的礼物,纯洁,美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美誉,也意味着,爱情不受玷污。
“这和西岐的送蔷薇不一样,蔷薇乃红色,代表的是一颗心,也代表热烈,一切的心意,像身体的鲜血一样,永不断歇,直到死亡。”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每一字都显得格外清晰。
暮涟一听,面色涨得通红,便转开了话题:“那这些莲花灯又是什么意思?”
“呵呵!”颜绯色又笑了下来,道,“这个和白莲节有些相似吧。白莲节,大家会将自己孩子的名字写在灯上沿河而下,据说送子娘娘会看到,便会如愿保佑那孩子。而这个时候的灯,和送相互爱慕的花不同的是,常用于那些还没有找到心仪对象的青年男女。阁中女子会将自己的花灯放在河中,而宿命中的人,必然会如期捡到,送还到她身前。”
“竟然有这个意思?”暮涟一阵诧异,“以前听说过,在燕国有些地方放河灯是纪念死去的亡灵,倒没有听说过这么奇特的事情。你想,这江上这么多灯,即便是有人捡到了,那也不见得捡到的人,知道灯是哪位女子,如何送得回来?”
“所以,这便是宿命啊。只有命中注定的人,才能捡到。”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北方冬季的灯会,有些相似,不过时节不同。”
“可以这么说。不同地区风俗也自然各异,就如北方过节喜好饺子,而江南一带喜食的倒不多。”
两人不时地讨论着,马已经走过了热闹的街道,转入了清静的石板路,发出脆生生的声音,再转角,便看见一座偌大的宅院。白墙绿瓦片,里外都种满了槐树,这个时节,那些细碎的花便飘然落地……
而落花之下,正站着个男子,举目看向这边。
男子发丝轻绾,一根白玉簪子将其固定,耳际落下几缕发丝看起来有些疏离和清逸,面容俊美,眼眸如星,薄唇紧抿。
他穿着一件月牙色的袍子,淡绿色的刺绣领口,同色腰带,衣袂也是相似的图案,露出一双黄面白底靴子,格外精致。
一身素雅,就那么负手站在飘零的花下,却显得贵气逼人。
那男子似乎等了很久了,见他们的马从巷子里拐出来,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即便是第一次见面,暮涟觉得这个人,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像当日看到白衣一样。
男子跨出一步,发丝上还沾着些许碎花,迎了上来,目光关切地落在颜绯色身上,然后看着小东西道:“路上还好吗?”
“一切都好。”颜绯色笑了笑,翻身下马走到他身前。
两人挨着而站,暮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才发现,两人眉宇间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相似——仅仅是一点点罢了。
燕子轩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目光一直落在女子的脸上,面对他的打量,她也是礼貌微笑,并没有出现其他女子那种羞涩,反而是落落大方。
多久了?燕子轩自问,自己多久没有如此去观察一个人或一件事了?有多久,这除了朝中要事和颜碧瞳之外的事,能吸引他了?甚至,有多久,他没有如此去看一个陌生女子了。
四年了吧,真的有四年了。
“这位是?”许久,他将目光投向颜绯色,轻声地问道。
颜绯色微微一笑,转身走向暮涟,一手牵着她一手扶着她的腰肢,而马上的她也紧紧地搂住小东西,顺着他的力道和搀扶,翻身下马。
他的动作流畅而娴熟,像是已经习惯了做此事,而将暮涟带下马的时候,他依旧没有松开握着的手,反而握得更紧,另一只手,也顺带将小东西接过抱在了怀里。
知道她在挣脱,他根本就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干脆牵着她,抱着颜碧瞳走向燕子轩。
转身的那一瞬,暮涟和颜绯色都注意到了燕子轩脸上闪过的惊骇和震惊。
“这位是燕子轩。”颜绯色大方地说道,“也是颜碧瞳的叔叔,这些年,一直是他在照顾颜碧瞳。”
暮涟一听,有些尴尬。当日自己将颜碧瞳带走,可能着实让人家担心了,满怀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你是?”燕子轩也愣住,并没有懂暮涟话中之意,那日颜碧瞳失踪,收到了舒景的飞鸽传书,信中曾提到了一个红衣的异族女子。
“哦,我叫暮涟,涟漪的涟。”
“木莲!”
“木莲!”
同时,周围发出两个惊呼声,一个是燕子轩的,另一个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暮涟没想到自己报出的名字,竟然会有这般效果,不由回头看向那个声音,便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几米之外,一个紫衣女子走了过来,是上午看到的那个女子,此刻她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也是和燕子轩一样,让暮涟疑惑的复杂情绪。
暮涟有些尴尬,这两个人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盯着她。燕子轩那子夜般漆黑的眸子,此时,有澎湃的悲伤在眼底涌起,甚至,暮涟看到他的身子不经意地晃了一下,动作很小,几乎不见。
“暮涟,涟漪的涟。”燕子轩挤出一个笑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低声重复道,眼神闪躲似的从女子脸上移开。因为,心口,那颗许久没有如此澎湃的心,却有千万根针刺过。
目光落在颜绯色和女子相握的手上时,他再也忍不住,转身走了一步。
一切,都回来了……
很多年前,她一身蓝色的舞衫站在花满楼冷漠地看着他,而她的身边,便站着颜绯色——她心中的小妖精。
多少次,她冷漠地拒绝了所有看客的打赏,甚至,不瞧一眼。然而,每次,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他都能看到,她对着后台等着她的小妖精微笑,然后伸手牵住他。
她的心,从不曾变过,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变过。
此时,是她回来了吗?而且,是颜绯色,这个她心目中的小妖精,牵着她的手回来了。
似乎,再次听到她说,我叫木莲,莲花的莲。
“木莲,你好。”到底,还是将心中的疼和涩都压制了下去,他回身,笑了笑,目光却不敢落在暮涟脸上,而是看着颜绯色道,“先进去吧。”
然后谁都听得出来,他在唤这个名字的时候,声响在颤抖,很低,几若未闻。
“我要娘子抱。”小东西在进门的时候,瞧着自己的爹爹紧紧地握着暮涟的手,嘴上一瘪,手伸向暮涟。
颜绯色脸色一变,无奈松开了暮涟。
计划得逞,小东西挑了挑眉,将头靠在暮涟的肩头,嘿嘿一笑。
白色身影在仆人引导下,先走了进去,绯红的身影跟随其后。
然而燕子轩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慢慢走远的身影,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舒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燕子轩身边,没有说话。
白衣女子走到院子的拐角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眸看向燕子轩和舒景,微微一笑。那一瞬,燕子轩看见,无数的闪烁的碎光从她身上缓缓绽开,将她的笑容染得格外明媚,让人睁不开眼。
“为什么他们不进来?”暮涟朝门口站着的人笑了笑,低声询问颜绯色。
“会进来的。”他亦朝她笑,抬手拂去她额头上一粒白色的小碎花。
燕子轩仰头看着从树顶飘落下来的槐树,细小的花瓣落在他脸上,挂在他睫毛上。
十五日后,呈州,燕侯府,槐树下,你我共饮第二杯酒。
那是四年前,他们在槐树下许下的诺言。
而四年后,她是不是回来履行这个诺言?
“罢了,她什么都不记得,反而更好,过去的,并非是快乐的。”他长叹一声,回身看着身边的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景儿,路上辛苦了。”
“无碍的。”舒景走上前,亦朝他笑了笑,脸微微有些酡红。
“进去吧,他们等久了。”
两人并排着走了进去,却是一路上没有言语,也或许是,各自怀有心事。
暮涟靠在二楼的围栏上,看着远处里走来的两个人,扭头看向颜绯色,道:“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呢?”
“舒景。”他看着她,淡淡地答道。
“哦。”暮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在想什么?”她这个若有所思的神情,倒是难得一见,他便好奇地问道。
“呵呵呵,我打赌,舒景喜欢燕子……”她顿了顿,觉得燕子轩这个名字怎么唤出来都有点拗口,便改口道,“她喜欢燕公子。”
“哦,何以见得?”他挑眉,顺着她的眼光,看着楼下走来的两个人。
“感觉啊,若是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子,那她面对他的时候,便做不到坦然。而她闪躲的眼神和微红的脸就刚好证明了这一切。”
“哦。”他也学着刚才她的口气,哦了一声,“那你觉得燕公子喜欢舒景吗?”
“这个……”暮涟为难地想了想,“这个我看不出来。不过,燕公子倒是很关心舒夫人,你看走路的时候,他步子靠右,将路让出一大半给了舒夫人,然而,这两个人中间又始终是隔着那么点距离,两人似乎有些生分。”
“很有道理。”他收回目光,凝视着她的侧脸。
“当然,在回楼我没事的时候就站在城楼上看下面的商队,从那些人的面色和说话姿态,我也能猜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扬扬自得地回头,猛然对上他漂亮而深邃的眸子,那里似乎缀满了繁星,流光溢彩,那一瞬,她不由得噤声,扭头避开,却觉得脸颊一片火热。
“小脸通红,眼神闪躲。”他唇角一扬,笑吟吟地重复道,明知道她尴尬,却偏要她看清,偏要她认清自己内心的想法。
暮涟咬了咬唇,知道他一脸得意地笑,气得一跺脚,丢一下句:“我去看看小鬼怎样了?”便慌忙冲下楼。
白色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拐角,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终于撑不住,眼底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而一直强撑在围栏上的身子无力地靠在了长椅上。
那一瞬,他苍白的脸上溢出了丝丝汗水,沿着额头流下,而双手却痛苦地捧着胸口,指尖微曲,有一团看不见的火在胸膛和指尖燃烧。
片刻之后,他身子往前一倾,发丝垂落在地面,遮住了他的面容,与此同时,白玉石板上,印出斑驳的血渍,像蔷薇般悄然盛开。
修长的手指掠过嘴角,擦去残留的暗红色血丝。空气中,传来他的兀自低语:“果真是快要撑不住了啊。连‘进补’都不行了吗?”
这几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甚至,为了让她不受驱魔铃的影响,他使用不多的灵力遏制了驱魔铃的声音,再加上上午屈指带风,陌上花飞所耗的力量,几乎就让他有些撑不住了。
很多时候,他告诉自己,为了新月之日,为了延长自己的时日,他必须做到和她保持一点距离。然而,他根本就做不到。
她是让他上了瘾的毒,他怎能做到和她保持距离。在四年前,他做不到,更何况,经历了四年里一千多个漫长黑夜的思念,他更加做不到。
扶着栏杆站了起来,他呵气,凌空召唤来了雪鸾,将指尖上的血渍擦在它的羽毛上,这样,他的人就知道他需要进补。
一个魔鬼,所需要的,延续生命的滚烫鲜血。
然而,雪鸾刚没入云端,楼下便传来一声惊呼,让他来不及再喘一口气,掠身飞下,朝声音来源处奔去。然而,刚立身,看到长楼扶梯处的情景,他细眸微扬,眼色冷若冰霜,而嘴角,却还挂着一丝微笑。
暮涟尴尬地站起来,慌忙将地上被自己压倒的人扶了起来,一脸歉意地说道:“燕,那燕公子,实在是对不起,刚才我那个没站稳。”
应该是没看清,才从楼梯处滚下来,然后砸在了对方身上。而他明明可以躲开,却生生地将她抱住,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燕公子!
燕子轩苦笑了一下,一种绝望瞬间弥漫在他心底,好似四年来所有的压抑和疼痛都在这简短称呼中被掀开。四年来,他试图掩盖的伤痕和思念,让他难以承受和呼吸。
燕公子啊?
他不再是她曾经恨得要死的燕子轩,也不是她骂的浑蛋燕子轩,不再是她讥笑嘲骂的变态燕子轩,也不再是她愿意舍身相救的子轩了。
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她礼貌生疏地唤他为“燕公子”。
想到这里,他想说,子轩,都说不出口了。
“抱歉,刚才唐突了。”也许就是这样,她刚才才像被烫了一样甩开他吧。
他们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不,燕公子,刚才是我不对。”暮涟显得更尴尬,刚才燕子轩那个苦笑的表情,让她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
这个男子,长相俊美,举止彬彬有礼,高贵中让人觉得温文尔雅。
在初次看到他时,暮涟心里也感叹,这中原的男子,还真是个个都好看得不行。眼前的男子,不同颜绯色的妖魅,却有一种英气,和之前白衣的淡泊有些不同。
“您这是要去哪里?”气氛难免有些尴尬,燕子轩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问道。
“哦,我想去看看颜碧瞳怎么样了。”
“那,我带你去吧。”
“没关系的。我自己能找到,就不劳烦你了。”余光瞟到走过来的紫衣女子,暮涟慌忙拒绝道。
事实上,她哪里找得到,进了内院,小东西就哭闹着被带走,因为妨碍诊治,她也没有跟上。
可是,面对着舒景,暮涟也觉得自己不该和燕子轩走得太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诫她似的。
“那让我带姐姐一起过去吧,刚好,我也想看看碧瞳。”舒景走了过来,刚才的一切她也看到了,心里也是别有一番苦涩。
这个女子,不记得他们任何一个人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行啊。”暮涟高兴地点了点头,迈着步子赶紧离开,远处那道目光,让她心里也是寒战了好久。
明明想不在意,然而还是不知不觉地回想起来这里之前他说的话。
语气中隐隐有一丝对她的霸道,不让任何人拥抱,甚至牵手。这样,那个让她快窒息的吻再次在脑中浮现,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脸红得不自在。
脚底又是一软,踩到了旁人的裙边,她整个人就在那刺人的目光中摔倒在地。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害怕燕子轩会再次像刚才那样作为肉垫被压在身下,于是,她没有做任何的反抗,甘愿摔下去。然而,什么叫事与愿违,她算是知道了,因为在摔下去的那一刻,她捕捉到身前舒景眼中闪过的一丝疼痛。
到底,她还是错了。
燕子轩的确是没有掠身过来,而是,一把从后面将她拉住,手臂用力,她整个人朝后跌倒在了他怀里。
当然,很快地,他将她扶正,放开了她。
“对不起。”暮涟看着舒景歉意地说道,随即焦急地看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你怎么了?” 循着暮涟的目光,舒景朝身后看去,却只看到院子空无一人,只剩下血色残阳。
“他走了。”她低声说道。
舒景似乎懂了什么,回头看了看燕子轩,带着暮涟朝小东西的房间走去。
“木莲,你刚才说的他,是颜绯色吗?”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舒景小声地问道。
暮涟一震,点了点头,想起了他冰冷的目光。
“刚才他不高兴了。”舒景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暮涟惊讶地看着舒景,“刚才你应该没有看到他啊。”
“呵呵呵。”她再度笑了笑,眉眼似水,这时暮涟才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很漂亮,皮肤白皙,只是左脸上有几道不是很明显的刀痕。
“他本就是这样,他所拥有、所喜欢的东西不会让人沾染一眼。”
“你很了解他?”暮涟此时更是吃惊。
“我不了解他。”舒景摇了摇头,“但是,他的霸占欲我们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以前的他,若得不到,宁肯毁掉。
“木莲,你喜欢他,是吗?”
“我……”暮涟一惊,看了看院子里盛开的百花,苦笑了一下,道,“夫人您想多了。”
“不用叫我夫人,您叫我舒景就可以了。不过,我倒不觉得我想多了,从我在呈州来的路上碰到你们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喜欢他。”
两人绕过回廊,停在了一池绿水边,池子不大,种满了紫色的睡莲,绿色的荷叶在风中轻微地晃动,掀起层层涟漪,而岸边的绿草也不时地拂动着她们的裙摆。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舒景提着裙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用白色丝巾扫了扫上的灰尘示意暮涟也坐下,“可是,颜绯色,也是喜欢你的,你应该知道。”
那满天飞舞的陌上繁花,仅仅是为博她一笑。
对她,颜绯色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和宠溺,这世间,他只会对她这样罢了。
“可是,那个人呢?”暮涟咬了咬唇,决定说出来,“颜碧瞳的娘亲呢?”
这一次,愣住的倒是舒景了。
“你是在意那个女子吗?”
“是的,在我们回楼,一人一妻这便是规矩。我不知中原如何?可是,在我的思想里,我无法接受。我喜欢颜绯色,喜欢颜碧瞳,可是,他娘子呢?”
“她死了。”舒景叹了一口气,其中的渊源,颜绯色没有告诉暮涟那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或许,他也不想要木莲回忆起过去的记忆吧,毕竟,那一年,充满了辛酸和痛苦,“不要再想那个女子了,她已经死了,木莲啊。”
“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暮涟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
“嗯,死了,已经四年了,所以,什么都不要想了。既然能重新开始,能重新选择,那便好好珍惜。”
舒景垂眉,看着被夕阳染得绯红的池水,倒映在她眼角,恍惚中,暮涟看见有一行泪水在她眼角滑落。她也想从头开始,然而,她没有这个机会,也做不到。
十年,在十年前遇到燕子轩的那一刻,她便将自己的一生都附送上了。
她已经没法开始了。
暮涟心里不知何种滋味,没想到自己会戳到舒景的痛楚,也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感觉到气氛不对,舒景挤出一个笑容站了起来,道:“我们还说去看颜碧瞳呢?瞧这说的,时间都给忘了,待会儿还要出府,去护城河看莲灯呢?”
“灯?哦,我记得了,今晚是月圆之夜,听说今晚许多人都会在护城河上放灯。”
“是啊,难得遇到,不如就一起吧。”
待两人去了颜碧瞳的屋子时,下人才禀告,刚才小公子已经出去了,而舒景贴身的丫鬟也跑了过来,说车已经在外面候着,等着接两人出去。
暮涟脸色一绿,撇撇嘴,心里骂道,还真是小气鬼,一不做二不休,将小东西给接走,明知道自己说了要来看他。
马车刚出了府邸,绕过几条幽静的偏道之后,便已经听到了护城河那边传来的喧闹声音了。
“这可真是热闹啊。”暮涟掀开帘子,瞧着窗外密集的人群和到处都亮着的莲灯,赞叹道,“和京城差不多,也像极了我们回楼的赶集的日子,到处是人。不过,今晚,这里的女子太多了,个个都水灵灵的。”
“是啊,这一带沿江而居,喝江水长大的女子自然长得乖巧,而且,今晚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也是很值得期盼的,说不定,就能遇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刚好,我们也去放灯的。”车马被婢女打开的时候,暮涟拉着舒景就跳下了马车。
“这,这哪成啊?”
“怎么不成了?”
“那都是未出阁女子所做的事情哪。”舒景看了看挤在身边来来往往的妙龄少女们,叹息道。
“那又如何?反正不过是放灯。不见得就真的能被人捡到,而且,那燕公子不是也出来了吗?”
“你误会了啊。”
“就像你刚才说我一样,我也知道你喜欢燕公子。走吧,就当我们是来凑热闹。”暮涟狡黠一笑,拉着舒景就挤进了那些卖莲灯的小摊儿。
此时的护城河两边已经站满了人群,清凉的河水被那些红灯招照耀得一片嫣红,就连银色的月辉此时落入河中,都成了朦胧的红色。
石阶处,已经有不少女子提着灯找适合的位置放灯,不时传来连连娇笑。
“啧啧,我义父以前也来过江南一带,瞧这美女多的,当时怎么就没有留下来呢?”
“你义父?”舒景放下手里的一盏灯,似乎想起了什么,“木莲,你还要回回楼吗?”
“当然了,我答应了他半年之后回去,这出来,也有些日子了。”
“那你会带颜碧瞳走吗?”
“带他走?”显然她没有理解到舒景的意思。
“没什么!你瞧这灯如何?”舒景转了话题,将手里的灯递给暮涟。
“兰花,倒适合你。不过我倒喜欢这盏红色的。当然,我喜欢红色并不是因为谁,是真的喜欢红色。”
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我可没说什么?不过,你这口气,倒还真是让我想起了什么。”
舒景还没有笑完,旁边的女子提着灯已经一溜烟地跑开了,梳成马尾辫的头发在脑后甩来甩去,这让舒景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那个时候,她一袭绯红,在阳光下,像猎猎燃烧的火焰。
暮涟一回头,不见了舒景,兴许被人群给冲散了,知道她身边随时都有侍女,倒也不是很担心,自己跟着几个女子走到了河边。
红色的灯映得她面色酡红,学着身边的几个女子,暮涟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在了水里。而顺流而下的红色莲灯里,却被她悄然放了一朵绯色蔷薇。
暮涟起身,感觉到有人在对面盯着自己,那个目光,即便是没有看到,都让她觉得特别不舒服。
果真,抬头看去,她看到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
那人就站在对面,挤在人群中,看着她,目含讥笑之意。
对面的女子亦是一袭白衣,瀑布般的头发披在肩头,面容姣丽,额头上的碧玉在清幽的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泽,一个面带笑容的美丽女子。然而,她的眼神,那一双眸子,折射出来的光,却在这个夏夜让人觉得冷,唇角的笑,似讥似讽。
隔着一条河,女子的面容显得格外突出,暮涟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不想招惹。
一阵冷风掠过,那一抹白色突然越过河落在了她身前,犹如鬼魅。
这样的轻功,让暮涟当即愣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握着腰间的刀。
但是,驱魔铃没有响。
身上的驱魔铃在两种情况下会响,遇到危险和遇到魔鬼的时候。
这说明,此女子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可她为何一直纠缠自己不休?
“看来,你还真的爱上他了啊。”翡翠扭头看向河面上那一盏顺流而下的灯,轻笑道。
“几日前,你便不是已经下了定论吗?何苦还纠缠我?”
“呵呵呵,我怎么会来纠缠你,我不过是在看,你能撑到多久?”
“什么意思?”
“你知道天堂的终极是什么吗?”目光从河面上收回来,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暮涟,声音一低,道,“天堂的终极便是地狱。”
“此时你和他行走在天堂的边缘,然而,随时都会落入地狱。”修长的手指指着脚下的青石板,翡翠嘴角一扬,灿烂地笑,然而她的眼里,仍旧没有一丝笑意,甚至,看不到一丝情绪。
是悲是喜?暮涟看不到。
“抱歉,我听不懂,而且我也不想懂。”暮涟侧身离开,却被她抬手拦住。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日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吗?你像的那个人?”
暮涟身子一僵,用余光瞟着翡翠。
“那个人叫木莲,莲花的莲。”
木莲?木莲?
暮涟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觉得有一股寒冷从脚底蔓延而上,直达心底。袖中的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似乎激烈地克制着心中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恐惧。
然而,这个名字的冲击力太强,甚至,她可以感觉身子完全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就连眼角都干涩地疼痛。
“你以为他喜欢你吗?或许,他喜欢的,是你和那个女子的相同之处。”
“住口。”
木莲,暮涟……这个读音相同的名字啊?
怪不得,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看到他猛地跪在地上,手指痛苦地掐在土中。
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暮涟闭上眼睛,因为她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晃动,那些行走的人,那些柳絮,那些闪躲的影子,那些笑声!
不!不是这样的?暮涟睁开眼睛,后退一步,直视翡翠,一字一句地说道:“错,他喜欢的不是一个名字,我能确定他颜绯色喜欢的是我自己。因为,看我的时候,我不会觉得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不会觉得他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他微笑的时候在看我,沉默的时候在看我,就连不高兴的时候他也会看我。”
翡翠听着,脸色一阵惨白,然而眼底还是没有一丝异动,像一面镜子一般,只是笑,看起来比先前要苦涩一些。
“木莲啊,你会后悔的,甚至连颜绯色都会后悔的。”她先前走了一步,转身看向河面,“一时的贪恋,便是一世的悔恨。”
“我不会后悔。”
“你会,我预计七日之后,你就会后悔你现在的选择。”说完,她拂袖朝人群走了一步,又回头,道,“你难道真的相信莲灯的传说?”说罢,她指了指载着千万朵莲花的河面道,“那都是假的,在千万盏灯里面,你已经看不到你的那朵花了,而他怎么又看得到,找得到?”流水云袖在空中划过,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暮涟绝望地站在河边,望着那些飘**在水里的灯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那个女子说得没错,这么多灯,他怎么有能耐捡到她的那一盏。他不在她身边,他在生她的气,甚至,带着小东西独自出来了,没有和她说一声。
所以,他哪里知道呢?哪里知道,她放了河灯,哪里知道哪一盏是她的?
而刚才,强撑着同那白衣女子说的话,她又何尝有把握?
她也怕啊?当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害怕啊?
作为一个人的替身,这样的悲哀,会是怎样的?
暮涟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脚下如拴了铅球般沉重,每挪动一步,脚下便生疼。不时有人从她身边跑过,将她险些撞倒,身边有欢笑,却嘈杂得恼人,心里一片空茫?
木莲,木莲?也怪不得,白衣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会如此激动,就连燕子轩,连舒景都这番激动?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我成了替身吗?还是,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你才缠着我不肯放手?
“下雨了啊!”
“哎呀,下雨了!”四周突然响起了人们的吼声。
“下雨了,下雨了!”
“快回家啊,快回家啊。”
摆摊的人慌忙收拾着物品,游玩的人们,提着灯,或者是高举着双手护住头顶飞快地往回跑,三三两两,喊着回家。
一时间,热闹的护城河边,人群飞快地散去,依稀间,只听得那偌大的雨点敲打着地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而河面上那些突兀的声音也十分密集,一瞬间,无数盏灯淹没在掀起的水里。
一炷香前还漂漂亮亮的莲灯此刻在豆大的雨滴下,瞬间成了一堆残渣,甚至,有些直接淹没在水里。
暮涟在雨中前行,看着水里的一切,嘴角有一丝苦笑。
这一切,就像一个尚未开花的梦,在醒来之前,已经破碎。
雨水从头顶落下,淋湿了她的头发,冰冷的雨水沿着她额头流下,滑落到嘴角时,却成了热的,还有些腥咸。
“姑娘,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不回家啊?”一个大爷拖着木板车从她身边经过,焦急地问道。
暮涟看着眼前的大爷,他头发花白,却看起来精神抖擞,而且衣服并没有沾到一滴雨水,仔细看去,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大娘,年岁和他差不多,满脸笑容,白发满头。
她一手挽着大爷,一手撑着一把老旧的雨伞,明亮的雨水落成一条条帘子,在他们身边流下。
这便就是所谓的白头偕老吧。
“姑娘,这雨下得这么大,你赶紧回家吧,身上都湿透了啊。”
“谢谢。”暮涟朝他们感激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回家?她现在哪里有家?
她的家在哪里?在回楼啊,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身边的人,都已经回家了,现在陪着她的唯有这些淅淅沥沥的雨。
空****的大街上,她宛若幽魂,漫无目的地移动。夹在雨中有些寒冷的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低着头,将自己抱紧,顿时,沾着体温的雨水,沿着她的指缝滑落。
自己真可笑,宛若落汤鸡一样狼狈。
找不到家,也没有人带回家?甚至,也没有人来找她?
单薄消瘦的身子在昏暗的马灯下,投出一道清幽而孤单的背影,越拉越长,越变越细。
感觉寒意透骨,她暮涟在雨中浑身颤抖,几乎举步维艰,一种绝望涌上心头,要盼的人,至今未来,要等的人,也不出现。
她无力地蹲在地上,环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手臂上,无声地哭泣,然而,那些雨声早就将她哭泣淹没,这一刻,暮涟觉得自己也是懦弱的女子。
她很想回家了,很想回家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并没有减小,然而,却感觉不到丝毫雨水落在头顶。她茫然地睁开眼,氤氲的视线中,看见一抹旖旎的绯红落在身前,雨水溅起的水花湿透了那精致的绣着罂粟花的衣袂。
那些金丝绣线在雨中发出清幽的光泽,一刹那,那些罂粟花好似活了一样,在雨中怒放。
慢慢地仰起头,是熟悉的腰带,然后是齐腰的银丝发丝,在风中扬动。
来了吗?还是自己的想象?
她有些不甘,又仰头看去,看到了那张让人呼吸停滞的脸。
“你来做什么?”声音有些沙哑,她语气很冷。
“娘子,我来接你回家。”他轻声地说道。
回家?她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明白,便又听得他说道:“娘子,乖,我带你回家。”
她惊慌地往后一跌,顿时惊醒,爬了起来,忙后退了几步。
“我的家在回楼。”
“没有,娘子。你的家在这里。”或许是因为光线,或许是伞滑落下的雨帘,她看到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然而,他却一直望着她微笑。
红唇妖娆,似燃烧的玫瑰,似带血的蔷薇。
“在哪里?”
“这里。”他踩着雨水向她走进,将负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那一刻,有泪水再次混合着雨水从她的眼角滚落,暮涟抬手捂着自己的唇,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盏灯,通体绯红,共有十二片花瓣,兀自怒放,本是纸做的花,下面浸了油脂能防水,然而表面的纸一旦沾水就会糊掉。
可是,他手里的那盏灯却没有丝毫的水渍。
“这,这不是我的灯,不是我的?”她摇着头,慢慢地后退,“这不是我的灯。”
“那这个呢?藏在灯里的蔷薇呢?”他低声问道,一朵血色的蔷薇便落在他的指尖。
“蔷薇乃红色,代表的是一颗心,也代表热情和爱意,像身体的鲜血一样永不停歇,直到死亡。”那朵蔷薇发出温和的光泽,在他苍白的指尖突然动了起来,那些尚未完全绽放的花瓣此时慢慢地舒展开来,殷红如雪,衬着他的白,显得格外妖娆邪魅。
他走近她,将那朵再次“绽放”的蔷薇小心翼翼地别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娘子,跟为夫回家吧。”他的声音轻轻地飘入她耳朵里,像魔咒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