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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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州向西,是一条蔓延的关道,路面的槐树渐渐隐去,然后是稀疏杨林,而沿途的城镇也变得小了起来。

下午,她的马已经累得吐出了白沫,她才肯停下来。不过也是在路边的驿馆歇息,而且驿馆荒凉无人,周围竟然找不到可以解决食宿问题的地方

此时已然是夏日,西北天气显得格外灼热,黄沙漫漫,屋檐下的帆布在风中晃动。

她拿着水袋,坐在高高的围栏上,马尾在风中恣意飞扬,身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一身红衫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刺眼。

翡翠起身,走了上去,抬头看向她,却只能瞧着她的侧脸,轮廓秀美,眼眸微眯,看着天山的方向,神色冷然。

突然想起早上她那句,“我比较喜欢直来直往的人”。

那口气和眼神,让她微微战栗。

她想看到这个女人的过去,想证实一件事,那就是颜绯色错了!因为占星石曾预言,那个女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暮涟回身看着翡翠,将水囊递给她,顺便将一块馍分了一半给她。

看着递过来的水囊,翡翠有些愣,没有去接,反问道:“为什么给我?”

“你也该饿了吧,今早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

“……”

“你看你的唇,都快裂了。天气热,若不补水,在这里,你会被渴死的。”说完,她干脆将水囊一丢,直接扔在了她的怀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捏了一下似的,翡翠有些不悦地问道。

“怎么了?”

“你刚刚不是还很讨厌我吗?”而她自己,是很讨厌这个红衣女子的,非常讨厌。

很多事情,因为她的出现而赫然改变,自己努力平复的心绪,被她搅乱,就连掩藏自己的面具也被她揭穿。

甚至,她恨自己,在早上竟然将自己的心思暴露了出来。

而现在,她是在可怜自己吗?翡翠下意识地握紧了水囊,反手一扔,丢还给了暮涟,还将那块馍抛在了地上。以她自己的功力,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一天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体力消耗严重而已。

可是她的口气,却让翡翠非常不舒服。

相对于暮涟关心她,她更愿意想象成是在嘲笑可怜自己。

关心,在她的生活中,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从母亲去世,她独自当上护法的时候,她就学会了照顾自己了。无须他人关心,那样只会让自己变得脆弱!

手中的占星石,被自己捏得咯吱作响,她觉得被自己所讨厌的人“关心”和“嘲笑”是一种屈辱。

“这附近可没有水,到下一个城镇,估计已经很晚了。你若是渴了,告诉我一声。”暮涟晃了晃水囊里不多的水,然后翻身跳下围栏,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

“喂!难道你不好奇我和颜绯色的关系吗?”不知脑子搭错哪一根神经,或许是出于报复的目的,翡翠上前拦住了暮涟,扬眉问道。

马背上的暮涟眼底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抬头望着天空的烈日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我并不好奇你和他的关系!而且,就现在看来,你和他的关系,更像是让你如此痛苦的源泉。”她低头怜悯地看了翡翠一眼,继续道,“况且,我向来没有揭人伤疤的习惯,所以就不必问了。”

揭人伤疤?

翡翠看着暮涟的背影,嘴角上弯,喃喃道:“不揭人伤疤,你还真是伟大。那你可知道,我自始至终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就是揭彼此的伤疤。要痛,就让大家都痛苦下去!”

残月挂在树梢,荒凉的大地上,白茫茫一片。

两人找到小客栈的时候,其中一匹马已经累得当即倒了下去。

没有来得及好好地洗漱,暮涟靠在床头边已经睡了过去,身体像是被车碾过般酸痛。一路狂奔,她不敢停息,害怕自己回头,害怕自己不争气地回想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所以,身体的疲惫,往往能麻痹思想,让她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个人。

然而……闭上眼睛,还是他的样子。

颜绯色,这不是真的,对吗?她蜷曲着身子,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身体,明明是夏夜,她冷得出奇,想起了临别时他冷漠的眼神。

为夫之爱,此生不尽,来世不休。混沌的梦境中,她低声重复着在抵死缠绵时,他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雪白的银色在夜风中飞扬,红色的衣袂不染纤尘,他悄然地落在窗台,看着屋子里侧身而躺的她。门在推开的一瞬,她身上的铃铛恐慌地震动,然而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被他屈指抑制了下去。

不过使用了一点灵力,却让他觉得疲累不堪,甚至,他都无法走得太近,每走一步,那驱魔铃就会让他力量减弱一分,而身体自然形成的抵抗恶灵的结界就会一点一点地被破除。因此,他只有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她。

或许明日之后,他连站在她身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已经熬不到新月了。

他现在能做多少,也不敢奢望任何东西了,只希望,默默地看着她然后离开。

一生了无遗憾,在死之前,上天对他颜绯色也是眷顾的,至少,他还是遇见了她,甚至让他们拥有过短暂的幸福。

**的女子突然翻过身来,身子像刺猬一样蜷缩在一起。发丝在白色的床单上散落开来,像绽开的睡莲,双手抱着颤抖道身体,秀美的脸此时也紧紧地拧在一起,贝齿紧咬着唇,像是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颜绯色……”她低声唤道,睫毛下滚落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其实,我不恨你。”手指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关节苍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没法恨你。”

爱一个人,便是让一人幸福。如果,当和她在一起时,他是快乐的,他是幸福的,那她就不后悔。

然而,她却没有勇气留下来,有时候,他们彼此欺骗自己都能接受,然而当真相被揭开,便没有人胆敢去面对。

“如果,路还是这样的,我还是会这样选择。”

躲在暗处的他,在听到她梦中的隐隐呓语时,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虽然,身体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逼迫自己后退,虽然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但是,如果能安慰她,若此时是诀别的前夕,他也甘愿。

隔得如此之近,然而每一步,到像是踩在了刀口上,生疼。

他突然想起,在她才来花满楼时,她曾告诉过他一个故事。

海的女儿爱上了岸上的王子,为了能再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小美人鱼不惜将自己美妙的声音交给了巫婆,换得了一双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脚,然而每一步,却犹如踩在刀刃上,痛不欲生。

作为半魔人,此时,为与她共存,他愿意将自己的肉身交给恶灵作为美餐。

她曾跨越千年来爱他,追寻他,三生三世。

而他,此时,愿意跨过此生的最后几步,走到她身前,送上临别时的一吻,将自己亲自为她雕刻的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

银色发丝下的脸越发苍白,昏暗的马灯轻微地晃动,可以看到藏在皮肤下那些墨蓝色的血管,那是他虚弱的征兆。

叮当。一颗铃铛突然冲破了他的抑制,响了起来,他神色一惊,抬手压下。那一瞬,刚才太过用力,体内聚集的护住身体的气息突然一乱,暗红色的血迹沿着他的唇角流下。

他不得不扶着床沿撑着自己的身体。

**的她,已经陷在那深深的梦魇中,无法醒过来,似乎梦到了离别时的情况,颤抖的声音中他听到她在说,颜碧瞳……颜绯色。

“娘子。”他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坐在她身边,伸手要抱住她,却又收回了去,像是怕吵醒她。

就连对她的呼唤,都压在了心底。

白玉般的手指停留在她脸上,凌空勾勒出她的轮廓,眉、眼、鼻翼、紧密的唇、线条优美的下颚。

离她如此之近,近得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热气,还有那胸腔的跳动。

咚,咚,咚!好似花满楼那曲轰动全城的舞姿,一下又下,敲打的不是那张鼓,而是他的心脏。

“绯色。”她唤道,泪水不曾断过。

或许,她永远不知道,这泪水,是潜在的爱,三生三世,而非这短短的几日,所以无法停歇。

“娘子,今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低下头,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您可否,还能在为夫身边,唤一声小妖精?”

“哪怕一声,一声,为夫就满足了啊。”声音突然哽住,他咬住唇,怕自己哭出来,惊醒了她。然而,心间的洪水在那三个字中瞬间决堤,沿着他的胸澎湃而上,从他的眼中滑落,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也在那一瞬,他着手点住了她的睡穴,让她昏迷了过去。而他,也同时再也支持不住匍匐在她身上,泪水染湿了她墨色的头发。

双臂用力地收紧,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子上,想到过去五年的岁月,想到了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生死,四年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亭子里那初次相遇,茶楼的蓄意跟踪,花满楼的相识,相知,相爱,还有那一路的逃离……

过去的一点一滴,此刻都堆积了上来。

然而,这一切,不管是痛苦的,酸涩的,还是甜美的,都只能让他一个人品尝了。

这些记忆,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她,已经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他了,忘记了他是她的小妖精啊,是独一无二的小妖精了。

是啊,她都不记得了。

所以,这次的永别,却成了他一个人的道别。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愿意带着这些记忆死去,而不愿意失去这些记忆活下去。

昏迷中,她的泪水也不曾断过。

他捧起她的脸,贪婪地舔舐着她的泪痕,吻着她的眉心,吻着她湿润的睫毛,吻着她沾着汗珠的鼻翼,吻着她干涩的双唇,一次次的,反复的。明明知道,离她越近,就离死亡越近,然而,他是那么不舍,珍惜着最后一刻属于他的幸福。

反反复复地吻干了泪痕,却又再次被沾湿,每吻一次,他的泪水便滑落在她的脸上……

到最后,他无力地将额头抵触着她的眉心,薄唇停留在被他吻得红润的双唇上。时间,就此停止吧,如果可以。

“娘子。”他小声地说道,“为夫要走了。为夫唱一首歌给你听,好吗?”

“这首歌,可是,娘子唱给为夫听的啊。”他笑了笑,舔着她的唇,唱了起来。

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

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相信自己的直觉

顽固地仍不喊累

爱上你我不撤退

“娘子,和为夫一起唱好吗?”他顿住,声音在颤抖。

似乎想起了四年多前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们同时坠落山崖,她拉住他说,小妖精你不能死,我爱你啊。

然后是山洞里的彻夜缠绵,恍惚如梦,然后她再唱这首歌。那个时候,是他昏迷躺在了她怀里。

泪水变成雪花撒在他的脸上,她的心,他听得真真切切,然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不懂得珍惜啊。

我说过,我不闪躲,我非要这么做

讲不听也偏要爱,更努力爱,让你明白

没有别条路能走,你决定要不要陪我

讲不听偏爱,看我感觉爱

等你的依赖,对你偏爱

痛也很愉快

歌声断断续续,不过是几句,却中断了好几次,唯有那难掩的哽咽声,还有沉重困难的呼吸声。

“娘子,莫要取笑为夫。这时,为夫是你的爱哭鬼。”他贴着她的脸,撒娇道,“为夫以后再也不哭了,不哭了。”

“娘子,亲亲为夫好吗?为夫要走了。亲亲为夫好吗?”他喃喃地唤道,银色的发丝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怀里,脸紧紧相贴,冰凉得出奇,唯有皮肤间流淌的泪水是热的。

从怀里,将那只褐色的镯子拿了出来,上面还有一点被剑削去部分,而那一部分刚好颜色最深,上面沾满了她的血。

将镯子轻轻地套在她手腕上,尺寸比以前还合适了。

“娘子,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哟。”他低头笑了笑,再一次吻在她唇上,细细品味。

外面的风沙突然啸叫起来,地上那些时刻等待的恶灵,感觉到了美食的味道,纷纷聚集、寻找。

结界早就虚弱不堪,若此时恶灵涌上来,那连带她也会死去。

这意味着,他不得不离开了,甚至不能再拖一秒。

离别的步伐,终究靠近,而这次离开,便是永别。

他的来世,在何时?不知还能否幸运地遇到她。

如果有奈何桥,如果有来生,那他愿意在奈何桥边等候她百年。

“夏之日,冬之夜,百年之后,归于其室。”

将她的脸托起,他最后一次将她打量,那么仔细:“我将您刻在我心头,画在我脑海中,烙在我记忆里,即便是我喝了孟婆汤,也抹去不去这些痕迹的。

“只是娘子啊,为夫好想好想听到你唤我一声小妖精啊。”

他曾是她的小妖精,那么勾人摄魂,然而,她已经不记得了。

门框发出噼啪的撞击声,似乎用东西要冲撞而来。他依依不舍地将她平放在**,顺带仔细理顺了她的头发,盖上毯子,转身离开。

脚下,每一步,竟然比靠近她的时候还要疼。这种疼,好比小美人鱼心碎离开时候的疼吧。

身后的门轻轻地合上,将她和他从此隔开,也将从此阴阳两隔。

她曾说,小美人鱼最后化成了泡沫消失在海面上,然而王子却仍然不记得她。

门外黄沙咆哮,空中乌云满天,残月被深深埋藏,而天空却是灰白一片,那些不是月光,而是跃出来的恶灵,在风中狰狞飞舞,时刻准备着冲向它们贪恋已久的美味。

然而,美味虽然可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然而,那周边凌厉的杀气,还是让它们有所顾忌。不敢靠得太前,只能在空中发出不满的咆哮,然后警惕地盯着猎物,等待着对方最为薄弱的时候,进行攻击。

恶臭满天,让人作呕,黄沙扑打着纸糊的窗面,风中树叶也抖落如筛糠。然而,他周身仍旧纤尘不染,银色的发丝漂亮如雪,一张脸儿除了骇人的苍白,还是一如往昔的精致美丽,跟玉人似的,而那双让人秋水眸子,此时宁静如深海,目光凌厉,扫过天空,那些恶灵吓得当即后退,蹿入沙土中。

五指屈曲向上,蓝色的火焰在他手心燃烧,那些恶灵一看,纷纷逃离,然后凄厉地尖叫一声,没入了黄土中,此夜,不敢再出来。

噗。一口鲜血澎湃而出,他当即俯身,跪在地上,血溅落在衣服上,唯有一滴,落在了黄土上。

即便是那么小小的一滴,地下猛然就发生了巨响,刚才躲起来的恶灵当即涌了出来,贪婪地奔向那一滴血,甚至开始为了那一滴血,相互争夺。

哐当。一道雪亮的光落下,将那个冲在前头舔食血渍的恶灵斩落。恶灵的身体和头部分离,滚落在沙土上,身体痛苦地挣扎,而没有面目的头颅张大了嘴,咆哮了一声,最后化作尘埃,吹散在风中。

见此情景,没有吃到血的恶灵,再度回归地面,躲藏起来,等待着新月。然而,或许它们也能感受到,不用等到新月了。

周围,一切恢复了平静,残月高挂,乌云散去,银白色的月辉洒落在地面。

撑着剑,他才费力地站了起来,可是身体仍旧是摇摇晃晃的。

虚弱到了如此地步,还能一剑斩下恶灵。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天下间也唯有颜绯色一个人吧。

翡翠渐渐走了过去,看着月光下那抹纤长的身影。

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他心里一惊,慌忙回头,待看清了来者的面目时,他舒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她,她没有醒过来。

翡翠停下了步子,手紧紧地握住藏在袖中的剑,刚才她也可以一剑刺向他背后的空门,在虚弱的时候了结了他。

可是,似乎时间不到,因为,如果他这样死了,那过多的痛苦还是得由她来承受。为何?为何不大家一起痛苦?

夜风拂起她墨色的长发,这个西岐的女祭司,面容美丽,然而她的眼神却苍老了。

这是那日天山一别之后,第一次见面吧,虽然,知道她一直跟着自己,然而他并没有管,是自己没有资格去管。

悠然记得那日她在圣殿上绝望地大笑,诅咒着他永不得超生。而他,并不怪她。

就如当日告诉景一燕一样,如果能让翡翠解恨,解除心中的怨念,那他会邀请她观看他死亡的盛宴。

四目相对,却是相视无言。

这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啊。”翡翠唇角轻轻地扬起,叹息道,然后悄然地将剑收好。

“如你所见。”他平淡地答道。

“你熬不到新月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那为何,还不远离她?”

“这是本宫早选好的路。”

“选好去送死?”她声音凌厉起来,几乎是嘶声质问。

“这不是祭司大人期望的吗?”

“为了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去死,甚至,她很可能不是你要找的人啊。”

“本宫心里有数。还有,你,即刻离她远点。”猛地,他身行如风一样掠过,落在她身前,剑刃放在了翡翠的脖子上。那一片刻,刚才还宁静如海的眸子,此时杀意腾升,而体内的气息也因为动怒紊乱。

“你和景一燕,本宫之所以不杀,是因为西岐需要你们。但是,若触怒了本宫的底线,本宫也不会手下留情。”淡淡的声音,却是充满了压迫气息,明知道对方比自己还虚弱,然而听到这个口气,她还是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便是所谓的天生的霸气吧,让人心生畏惧。

“不!我会陪着她。”她扬唇笑道。

“翡翠,你到底要怎样?若恨本宫,这里便有一剑,你若刺来,本宫绝不闪躲!如果你想动她分毫,本宫让你痛不欲生。”

“哈哈哈,痛不欲生?我现在已经是痛不欲生了!颜绯色,你拿了我的圣物,就应该娶我。为何却死死纠缠那个女人,甚至甘愿为她死!你喜欢她,你爱她?”翡翠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拿起剑后退了几步,“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你到底喜欢她哪里?你不要忘记了,在遇到你之前,她曾是别人的女人!”

“她不曾是别人的女人!三生三世,她都是我的人!”他睨了她一眼,不想再说下去。

“你的女人?那颜绯色,你告诉我,到底喜欢她哪里,她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好,若你说得让我折服,我心甘情愿退出!”这个让她生生纠结了五年的问题,终于第一次有勇气在他面前说出来了。

“哪里好?”他合眼深思,半晌却是摇摇头,道,“本宫也不知道她哪里好!可是,她就是我的人,无可取代。”

就那么一眼,在人群中,他总能看到她。

这么多年,寻寻觅觅中,就是一眼,他便认定了。

这些,岂止是他能用言语表述的,而那些爱情,他们经历过的,岂又是他能描述的——不能。

“所以,我要留在她身边,我要看她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去爱!”所以,她才会对这个红衣女子纠缠不休。

如果她就是那个死去的女人,她想看到他们的前世,在她之前,暮涟和颜绯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深陷进去,甚至,将自己的永生都赔了进去。

“放心,我不会让她死!如果我真要杀她,早就动手了。”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痛苦,这样的滋味,当然也要让那个女人尝尝。

他收回目光看向翡翠,似乎有什么要说,却只是转身,慢慢地离开。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到木莲身边了。

离她越近,自己越虚弱,而她也越危险。

看着他离开,翡翠也疲惫地瘫倒在地上,像是一具被抽掉灵魂的尸体。

要知道,如果真的永别,那此时,也是她和颜绯色最后一次见面啊。

身体的穴位慢慢解开,暮涟恍然惊醒,赤脚跳下床,在屋子里寻找。

“颜绯色,你给我出来!”刚才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啊,明明感觉到他在身边,明明知道他在抱她,在吻她,在她耳边唱歌,然而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相信,那不是梦,梦里,不会有泪水从脸上滑过。

“颜绯色,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啊!”她赤脚推开门,沿着走廊跑开,冲出了客栈,然而,空****的黄沙土面上,没有一个人。

可是,他的气息就在身边,似乎触手可及。

脚下的黄沙滚烫,如在火上烤过,明明深夜,寂月薄稀,沙土中的热气就像是万马奔腾般灼热,而且空气中,还夹带着一丝让人作呕的气息,像来自地狱腐朽的尸体。

“颜绯色!”暮涟光着脚站在荒原上,四下望去,然而,除了月光和那些寂寞的杨林,她什么也不看见,只是看着脚下自己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而那个在梦里歌唱的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不是的,明明不是的。她能感到他胸膛的温暖,记得他反复地吻着她,吻干了她的泪水,一遍又一遍。

那一定不是梦。

“颜绯色,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我知道你现在正看着我的。”她捧着脸,压抑着自己哭泣,朝着空无人烟的荒原喊道。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欺骗你自己!你出来啊!”

“颜绯色,你是个懦夫,你知道不知道!你出来!”

绵长的声音在荒原上回**,她一声声地喊着,然而得不到任何回应,除了自己的声音在幽幽地回**。

“颜绯色,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却不去承认,却不去面对!你就是懦夫!我暮涟,就是喜欢你!即使不能在一起,我也会说得清清楚楚。”

沙子没入喉咙,嗓子撕裂般地疼,她仍旧没有放弃,四下寻找,企图在这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或者是他出现过的痕迹。

手指拂过脸颊,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清亮的残月,有些绝望,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

坐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头发,一次次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那个人,芳华绝代,似乎只能在梦里。

还是自己真的陷得太深,所以才会幻想着他来了,而事实是他根本就不会来。

脚下一软,她双手撑着身子跪在黄沙中,手指陷入砂砾之下,然后用力地收紧。凌乱的头发散落在地上,层层铺开,遮住了她苍白绝望的脸,密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然后泪水滑落,滴在了沙中,瞬间不见,就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多可笑啊,她唇角微微一扬,然而她的表情却瞬间凝注,睫毛飞快地颤抖,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在连串的铃铛上,竟然多了一只木质的镯子。

抬起手腕,放在月光下,她这才发现这只镯子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缠绕而开,而且,镯子的一处还隐隐能看见剑削掉的部分。

这不是她的镯子。

他到底还是来过!

暮涟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向客栈,冲进了马厩,将自己的马草草地喂了一些草料,便拉了出来,刚要纵身上马,便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挡在了身前,随即是冰冷的剑刃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翡翠!”暮涟一惊,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却面带杀气的女人,“你怎么了?”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找颜绯色!”

“呵呵呵!”翡翠听后仰头一笑,将剑刃用力地压向了暮涟的脖子,“他刚才来了,却又走了!你应该知道的!”

“所以我才要去找他。”

“你找不到他了,你甚至连他去了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翡翠的笑容有些吓人,那脸色几乎和死人无异,苍白得好似埋在土里的森森白骨。

“翡翠,你是不是病了?”暮涟后退了一步,试图避开她的剑,谁知,翡翠敏捷地冲上来,使出全身力气扣住她,眼中喷射出带毒的恨意,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我没病!我现在就是想杀了你!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好?让他念念不忘的,明明我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然而,却要我退出,为何?为什么?”她盯着暮涟质问道,声音在风中发颤。

“翡翠。”暮涟抬起手,放在了她额头,吓得猛地缩了回来,“你身上好烫,是不是发热了?”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刚才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火气攻心,气血上涌,如果这样下去,可能……

“滚开!不要假慈悲,如果你真是木莲,你也恨不得我死吧!我也是,我恨不得你死!反正他明天就要死了,那让我们几个死了都纠缠不休吧。”翡翠开始胡言乱语,然后突然扬起手臂,一剑朝她的脖子挥下。

然而,她的动作却突然在空中僵住,随后像散架的木偶一样倒在地上。

“翡翠……”暮涟将昏迷的女子扶起来,看了看身前的马,有些犹豫。因为她料定颜绯色没有走远,如果去追,或许能找到吧。

可是,如果走了,那这个疯女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暮涟死死地咬着唇,转身将翡翠带进了客栈。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更,天还是很黑!翡翠看着月光残照的窗台料定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四处看看,才发现自己躺在**,手腕处裹着纱布,上面还有隐隐可见的血痕,而床边放着一个小盆子,里面有些黑色的血渍。

放血?她心里顿时一惊,慌忙坐起来,却没有觉得身上有丝毫的疼痛,扭头看向门口,便看到桌子上趴着一个女子,已疲惫不堪地睡去,而她的旁边放着一卷纱布。

“你醒了?”听到动静,女子突然醒了过来,关切地问。

“你对我做了什么?”翡翠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问道。

“你是急火攻心,也不知道你练了什么邪门功夫,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若不将你那些沸腾的血放出来,你这个时候早就死了。”

邪门功夫?翡翠垂下眼睑,看着那摊黑色的血,手下意识地纠扯着床单。在西岐,作为祭司,会得到密令修炼法术,以此来观瞻未来西岐的天象。而这些书籍中,会有些禁术。那个在湖底沉睡的人,她怕他永远不醒来,或者很多年后他又突然醒来,而自己已经白发苍苍,所以违背禁令偷学了其中一项。而这种秘术一旦心脉紊乱,必然会急火攻心,然后血管爆裂而死。

“你为什么要救我?难道你不知道,当时我要杀你吗?”她抬眉盯着暮涟,眼神充满了恨意。刚才昏迷之前,自己真的很想杀了她。

被自己恨入骨髓的人所救,对她来说就是羞辱。这种羞辱会再次让翡翠觉得自己如此懦弱,也生怕对方看轻了自己。

“可是,你没有杀了我,不是吗?”暮涟起身,将一个盛满水的盆子端了过来,满不在乎地说道,“而且,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也想不出你杀我的原因。”

“我讨厌你救了我!”

“你就当我没有救你。”将干净的毛巾放在水里,轻轻地拧干递给了翡翠,暮涟并不介意她说此话,只是觉得这女人固执得有些离谱。

“哼!”翡翠瞟了一眼暮涟手里的毛巾,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将剑抵着自己脖子的女人。那个时候在钱绣山庄的后山上她们曾交过手,那时候,两个女人都视对方为敌人。

如果,现在暮涟真的是那个女人,她还会救自己吗?

“你会后悔救了我的。”脑子里闪过什么,翡翠掀开毯子站了起来,反手拉住暮涟就往外走。

“你身子还没有好,这是要去哪里?”暮涟想将她拖住,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力大得出奇,她手腕被扣住的地方像刀割一样疼。

“呵呵呵。”翡翠回头看着暮涟,诡异地笑了起来,“刚才你不是要去找颜绯色吗?在之前,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看到你的前世,或者你和那个女人的相同之处吗?”

暮涟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用力地将翡翠的手甩开,愤怒地盯着她:“为什么你非要我知道这些!我是在乎,在乎成为一个替身,可是我也愿意!而你,又为何要一次次地阻止我,还要在我面前一次次地揭开这个伤疤?”

“因为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颜绯色会那么爱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为什么为了那个女人他甘愿去死,然后,为了你,他又甘愿放弃自己!”翡翠无力地笑道,眼底绝望涌起,“所以,我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念念不忘!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地死心。”

四年了,四年了,该有一个答案了。她也不想守着一个破碎的梦一直坚持下去。

“而且,你要找到颜绯色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能熬过明日吧。

“好,你要看我前世,我给你看!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夜里的风沙击打着木门,茫茫的荒原上能清晰地听到夜风贴着地面呼啸,卷动着细小的砂砾。

两个黑影落在客栈的水井旁,倒映在井水里照出两张苍白的脸。

白衣服的女子一手握着占星石,一手握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她面色苍白,额头上的碧玉泛着清冷的光泽,汗水沿着她的额头落下。

“翡翠,你如果不行……”

“不要说话,看水面。”翡翠的声音虚弱无力,双肩轻轻地**似乎在竭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呼吸,“看,快看到了。”

**漾的水面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一丝波澜,像一面清澈的镜子一样,而水里,不再是头顶的残月,也不再是她们自己,而是一个亭子。

亭子里站满了人,有两个穿绿色衣服的女子,手里各抱了一把剑靠在亭子处,盯着某一处。

循着她们的眼光看去,是一个穿着红色华服的女子,雨水从她头顶落下,沾湿了她的头发,露出一张惨白虚弱的脸,左脸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

红衣女子正要转身走来,对面淅沥的雨中走来一个撑着红伞的美人儿,容颜绝色,笑容如媚,步若秀莲。

四目相对,那一瞬,两个人的目光都露出一丝惊讶和震惊。火红的光线中,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翡翠看见那红衣美人的眼中还闪过一丝欣喜,不过是片刻,便掩藏他墨色的眼底。

水面轻微地晃动,剑影闪过,那红衣美人突然扬唇一笑,随即低头狠狠地咬住压在他身下的女子,呵气道:“姐姐,来日再见。”

那一瞬,翡翠的心猛地停止了跳动。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吗?在雾雨涟涟的夜里,那刹那芳华的相遇,便开始了这一生的纠缠吗?

画面闪过,是一个偌大的舞台,上面一抹蓝色从天而落,宛若误入凡尘的精灵,随着鼓声的响起,那个女子踩着节奏欢快地跳动,腰间和手腕处的铃铛响成一片,台下分外寂静,看客们都屏住呼吸看着台上的女子。而楼上,有一个人正抱着琵琶靠在围栏处,一瞬不瞬地瞧着台上,如丝的凤眼里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姐姐,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很漂亮?”鼓声停止的时候,抱着琵琶的美人已经站在了蓝衣女子身前,正小心地包扎着她手上的伤,动作轻柔。

他抬起眉瞧着面前戴着面纱的女子,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明明干净毫无杂质,然而回望过去,即便是现在,翡翠仍然觉得他的笑,美得像一朵罂粟花。

片段像一幅画卷慢慢地展开,记录了过去她所不曾知晓的一切。

比如,他每次演奏完一曲琵琶第一件事都是回头看着躲在幕后的女子,朝她微微一笑,而当那个女子每次下台的时候,他总是会第一个迎上去,用一件袍子将她裹好,然后像孩子一样腻在她身上,小声地唤道“姐姐。”

而那个女子也毫不忌讳,总是抬起手在他脸上摸上一把,用戏谑的口气说:“来,小妖精,让姐姐瞧瞧。”

他许多的第一次都给了那个女子,第一次微笑,第一次挨打。

那一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然而如此高傲的他却没有丝毫怒意,只是傻傻地挡在那个女子身前,不让那个男子靠近她一分。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懂得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了吗?心一点点收紧,翡翠双手在颤动,却不敢分心,那些美好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然而,她还要看下去……

女子满眼心疼,小心翼翼地替他擦着伤痕,而他却笑嘻嘻地望着她说:“姐姐,你养我吗?”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望着她,几乎带着乞求语气。或许,他已经爱上了她了吧。

在什么时候?在女子拿着金色的笔替他描着眉的时候,还是望着他每每出神,而他总会得意地扬起脸的时候?

还是女子在舞台上翩然起舞他忍不住赞叹的时候?

还是,当女子离开,他总会失落地跟着并一路默默护送她回去的时候?

还是,当女子像当宝贝一样护着他的时候?

还是当女子恶作剧地捉弄他,将他弄哭又哄他的时候?

还是当那个女子玩耍着他的头发喃喃问道,“小妖精,你怎么就长得如此好看呢”的时候?

或许连颜绯色自己都不知道吧。

月光下,他靠在软榻上,认真地雕刻着手里的镯子,将她的名字刻在了上面,尖锐的刀不时地划过指尖,溢出鲜血,他总会紧张地用绸布擦干净,生怕自己弄脏了镯子。

而那个女子徒手握着他的长剑,鲜血滴落在镯子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充满了杀气和震怒:“你要敢毁了这镯子,我跟你拼了!”

原来,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如此相互珍惜了是吗?

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如此对待对方,视对方如生命。那个女子指着眼前嚣张的女子发话道:“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今天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她像宝贝一样呵护着他,将他抱在怀里,说,“我会给你一个礼物。”然后那个女子险些送了命,仅仅是为了送给他一个礼物——那只血玲珑。

“娘子吾爱,魂之所系,命之所依。为夫何德,竟得此妻。”

那花满楼一曲流浪,他开始彻底发狂,只因为那个女子要离开他,甚至,他开始恨不得将她杀死留在身边。

雪从天空翩然而落,他站在窗前,将一粒珠子喂入她口中。

一口鲜血终究因为神形的突然混乱而溢了出来,水面剧烈地晃动。

颜绯色手里的竟然是她的润血珠,润血珠……以前她曾经想过他是因为急用,最后才落在了木莲手上,却不曾知道,原来一开始,他需要润血珠,就仅仅是为了帮她解毒。

原来是这样的啊?她绝望地笑了起来,稳住了画面,然而,她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画面渐渐模糊,她看到那女子站在风雪中,看着身前的三条路迟疑不前。

最后,鞭子撕开雪所组建的网,她竟然飞奔回了花满楼,拉住他说:“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我忘记了带你走!”

噗……一口鲜血洒在自己的雪白的衣服上,翡翠好似风中叶子一样摔倒在地上,而暮涟亦神色惨白,也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我忘记了带你走……”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翡翠匍匐在砂砾上,双手抓住泥土,泪水滚滚而下,“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他们而哭。

很久之前,她一直恨木莲,因为她认为木莲是插足她和颜绯色之间的不知廉耻的女人。如果不是木莲,她早就和颜绯色结合了。

然而,到现在,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若不是因为木莲,或许颜绯色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她。而自己是因为木莲需要了那颗润血珠才出现的。

原来,自己才是中途插足的那个人啊。

在她出现之前,他们已经相爱了!那种感情,已经不能用一见钟情或者是日久生情来逐一形容了。

那亭子里的邂逅、那霸道的占用、那花满楼的惺惺相惜、那些美好的日子、每夜短暂的相聚、那绽放在他们脸上彼此的笑容……

他们的一点一滴,他们的一个相互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牵手岂是她能想象的感情。

泪水滑进嘴里,翡翠第一次坦然地笑出了声。

原来木莲和颜绯色的爱情曾这样美过,曾这样深刻过,曾这样甜蜜过,所以,到后面才会如此痛,到死彼此都放不开,无法忘记。

深深的爱,这纠葛的情感,她翡翠哪里比得上。

他的沉睡是为了等待,而她回来,是为了相遇。

这样的情感,谁能阻止?

而自己呢?自己和颜绯色有过什么?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从她身边走过,目光不曾在她身上扫过,这样的情景持续了近两年。两年来,每次西岐大祭,他们都会同时出现,作为护法之一,她一直站在他身边,却未曾对上过他的眼睛。

若不是这个女子需要润血珠,这样的情况或许会永远维持下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四年的困惑,终究在这些残忍而美好的画面中一一解开。眼前的事实,不过是让她心里酸涩,不再那样痛苦不堪。

因为她和颜绯色的过去,根本就比不上四年前木莲和颜绯色的点点滴滴。

不过是遥遥相望的一个眼神,已经让她觉得惭愧。

吃力地撑起身子,她回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另外一个女子。只见她头发凌乱,白皙的脸上渗满了汗水,两眼惊恐和震惊地盯着晃动的水面,双肩因为情绪激动而轻微地颤抖。显然,她还没有从刚才所看到的情景中反应过来。

失去记忆的她,面对着自己的“前世”,一时间,如何能接受?

那些过往,美丽得像画卷,却又残忍不堪,一次次的包容,一次次的欺骗,还有一次次的利用,然而,每一次都是真情所致。

他们的爱,曲折太多,也伤得太多,却又是那样刻骨铭心。

所以颜绯色宁肯选择死亡也不愿将关于他们的过去忘记,成为一个没有记忆的魔鬼。

而这个女子,却忘记了,对她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那样刻骨铭心的爱,她忘记了,该会如何自责?

翡翠不安地看着暮涟,看着这个明知道自己要杀她,还去救自己的女子。在这些画面中,翡翠更懂得了一个事实。

这个女人,她坚强如沙漠中失去水却仍旧傲然而开的向日葵。然而她的绽放,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美丽,而是,为了给迷路的人指引阳光所在的方向。

一次次地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纵然之前生为医者,她翡翠也做不到啊。

那么一刻,在嫉妒暮涟的同时,翡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是钦佩她的。面对颜绯色之前的嗜血残忍,她也能做到大义灭亲,甚至潜伏在他们身边,骗过了他们所有人得到了骊山地图,让那一次必败的战争反败为胜。

“木莲。”翡翠用这样亲和的口吻喊着她的名字,就连她自己听来,都觉得陌生。

对面的女子像遭受电击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突然整个身子都趴向进口,指着里面,颤抖着声音问道:“那,刚才那个女人?”

“是舒景?”那个是舒景的模样啊,然而,为何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木莲,莲花的莲。

“不!那个是你,木莲。”

“我?”暮涟惊恐地后腿了一步,撑着身子害怕地往后挪动,无助地看着翡翠,“怎么会是我?”

“你忘记了吗?我们是要看你的前世。”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她抬起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道,“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事实上,她也知道,那个女子是自己,虽然有异样的容貌,然而那眼神、那举止,的确是自己。

而身边那个男子,也正是颜绯色。

她竟然将这些忘记了?竟然忘记了颜绯色,竟然忘记了燕子轩,竟然忘记了白衣。

而他们事实上早就认出了自己啊。

头疼得厉害,还是那种感觉,有东西要从脑门冲出来的感觉,脑壳像要裂开一样,然而又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那种破颅而出东西给生生压了回去。

温热的黏糊**从嘴角上低落,刺目的红色**滴落手上,呼吸也因此全部堵住。

“我为什么要忘记!”她紧闭着双眼试图想起什么来,这样刻骨铭心的过往,她竟然忘记了,而留下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

她竟然这么残忍……

手腕上的木镯子撞击着铃铛,泪水滴落在上面,慢慢晕染而开,似乎她也看到了他专心为他雕刻这木镯子的情景。

这样的男子,她暮涟是何等有幸啊……

“翡翠,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刚才答应了我,只要看了我的前世,就会告诉我他在哪里的。”她上前拉住翡翠的手说,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我……”此时,翡翠突然迟疑了。

因为按照她之前的计划,让这个女人恢复记忆之后,让她看到颜绯色惨死的情景,让她一辈子都痛不欲生。

然而,此时她竟然动摇了。

“翡翠,你告诉我,好不好?”

“可是,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懂什么来不来得及,我只想找到他。”

如果是找到他的尸体?你还愿意去吗?翡翠心里掠过一阵钝痛,如果是她自己,她也是不愿意的。

“一直往西,但愿你能在明晚残月沉西之前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