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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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杨树林后,第一缕夏日的晨光穿透层层薄雾,将荒原镀上了一层金黄。

风中传来凌厉的马鞭声,扬起的尘土中,一抹绯红向西而行。

马蹄溅起的尘土翻涌不止,并没有因为马的离开而停止,反而形成一条隐秘的波浪在黄沙下向西聚集。

马突然传来惊恐的嘶叫,前蹄扬在天空,若非紧紧地拽住马缰,将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她整个人估计早就摔下来了。

“怎么了?”暮涟低声问道,盯着暗自滚动的黄沙,抄起腰间的刀,用力斩下,一道白光闪过,沙土裂开,下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忘记了?此时是白日,噬月刀没有任何灵力。

将刀收好,她继续沿着大陆向前。天空烈日照耀,汗水沿着额头流下,马也因为炎热发出疲惫的喘息声,还时不时要被脚下莫名其妙的东西吓得嘶叫。

但是她也不敢停下来,离开的时候翡翠说,但愿她能在残月沉西之前找到他。

她猜不透翡翠话语间隐含的寓意,然而在离开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那个女子突然哭了起来,无声无息,却是那样坦然和无助,以及绝望。

“驾……”天边的夕阳缓缓下沉,她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湿透,手心黏糊一片,缰绳摩擦她手心的鲜血已经凝固,而手里的鞭子也断了一截,黄沙下那些可怕的东西在翻卷,时不时地想要冒出来,而它们也跟随着她朝一个地方前进,甚至,是带着她朝某个地方前进。

西边,娇红一片,那绯色的云朵娇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而空气中,已经传来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不是昨夜那种腐烂的气息,而是,真真切切的血腥味。

哧!

马吃力地翻过小山丘,一只铁箭穿过林子迎面而上,暮涟本能地侧开身子,那剑从耳边呼啸而过,斩断了她一缕头发,身上的铃铛发出诡异的声响。

“吁!”暮涟慌忙拉住缰绳,看着前方,脸色顿然一白。

前方的荒原上,横尸伏地,鲜血洒满了干涸砂砾上,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其残酷的战斗。

看那些人的衣服,多数为黑衣人,还有一些印有中字体的人。

而且,远处的另一个沙丘上,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打斗声,刚才那只箭就是从那个方向飞过来的。

翻身跳下马,暮涟飞快地跑向前方,挑选了其中一匹较好的马纵身上去,自己的马经历了一天的跋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血腥味越发浓烈,暮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看来山丘那边的情况更加糟糕,死伤定然比这里还严重。

骑在马上,她放眼看了看面前的场景,突然发现,地上那些尸体匍匐的方向怪异,而且黑衣人的尸体都是在中间的位置,四面八方则是青衣服饰的人,而向西的方向,则零星地倒着一些尸体。

这不由得让她想到一件事情——伏击。这群黑衣人遭到了伏击,然后一路厮杀开来。

而他们的方向则刚好和自己要去的方向吻合,而天山此时只有一条路,如果她要赶时间,必然要与这两拨人相遇。

落日渐渐接近地平线,红衣女子望着天山的方向,微微扬起眉,随即骑马绝尘而去。

山丘那头,血气冲天,两拨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暮涟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伏击一方的人数多得惊人,而那些黑衣人正在拼死挣扎,准确地说是黑衣人正要阻止这群青衣人前进。

“是她!”突然,青衣人中有人爆出一声声响,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暮涟。

暮涟大惊,并不知道有人认识她,然而不管怎样的情况,有人认得她都不是好事。她**手里的鞭子,打算冲过人群,却不想那群人一下将她包围起来。

“将她拦住,她身上有噬月刀!”带头的人厉声喊道。循声看去,暮涟这才认出,这就是当时颜绯色放走的那群人,当日颜绯色说不愿在她面前杀太多的人,便将他们放了,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人数非常多。

“将刀拿下,今晚刚好杀了颜绯色那个魔头!”说着,已经有人掠身冲了上来,一剑刺来。

“保护夫人!”同时,黑衣人也一拥而上,挡在了她身前,这样的变化,让她愣了半秒。

暮涟打量着身前这些黑衣人,才突然想起来了:“你们是颜门?”

“夫人受惊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颜绯色呢?”

“殿下赶回西岐,却不料,我们在半路中了武林盟的埋伏,他们人数居多,目的在于刺杀殿下。现在,我们已经将他们大多数困在了这里,然而,前方一定还有埋伏。”

刺杀颜绯色?

他会有危险吗?

依此看来,武林盟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了!这一场伏击,也不知道蓄谋多久了。

“夫人,您先向西行吧,这里有我们。”

“嗯。”暮涟扬鞭而去,然而,这些人岂能放过她,更何况她身上还有噬月刀。

武林盟的人现在将目标都放在了她身上,她几乎已举步维艰,要踏着死士为她杀开的血路离开,不到半刻,她全身已经沾满了鲜血。

对方的攻击在太阳沉西前越发猛烈,甚至是飞蛾扑火一样疯狂,而月亮未升起来,噬月刀根本就没有任何威力,准确地说,她此时没有反击能力。

不行,她一定要找到颜绯色。

“都给我让开。”她一刀砍下挡在前方的青衣人,此时两边的人都杀红了眼,眼看自己的人在对方近十倍的人攻击下一个个倒下,她心里越发没底,期盼着太阳快些落下。然而,落下之后,如果来不及找到颜绯色,会怎么样?

“赶紧抢刀,太阳沉下去了。”不知道是谁,这样惊恐地吼了一句,暮涟突然觉得手里的刀开始颤抖起来,在最后一缕日光没入地平线的时候,噬月刀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开来。

与此同时,身下的马突然嘶叫起来,一个翻腾,像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刺激狂奔起来,暮涟身子不稳,重重地摔了下来。

“抢刀!”看到暮涟掉下来,那些人像潮水般涌了上来,然而没有走几步,那些人个个面色惨白,惊恐地立在了远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黄土中,一具具阴森的白骨从他们脚边掠过,无数张没有面容的脸破土而出,冲上天空,发出欢快愉悦的声音,朝一个方向奔去,像是一群奔赴狂欢之夜的舞者。

“绯色。”暮涟心里一紧,开始不安地爬起来,那些恶灵,是颜绯色招来的,此时,要去哪里?

她曾经看到他斩杀恶灵,也看到他受过伤,而此时,突然冒出这么多,要做什么?

“啊!”

“啊!”耳边突然传来恐怖的惨叫,暮涟一回头,有一些饿得发慌的恶灵,闻到了血的气息,开始啃噬那些身上有伤但是仍旧活着的人。

森森白骨嵌入他们的肉体,然后将他们拖到地面上,空中饥饿的那些无脸窟窿便俯冲而下,开始吞噬起来。

它们的吃法怪异,虚无的嘴对准了流血的伤口,然后慢慢舔舐,像是在品尝美味一样,等皮肤上的血舔舐干净之后,他们就开始沿着伤口吸食。同时,被吸食鲜血的人全身发抖,像筛糠一样,忍受着剧痛,然而无数只手像绳子一样将他们困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全身抽搐,连一个“痛”字都无法说出来。

像是沙漠中的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被这些贪婪的恶灵吸食干净,然后成为一具仍旧有疼痛、有呼吸的皮囊。这个时候,那些白骨就会像镰刀一样,将几近成为干尸的人活活撕开,手、脚、大腿、腰、头颅,都一点点地撕开,皮肤仍旧有弹性,在裂开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些暗色的经脉连接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吸食了他们鲜血的恶灵,就开始一点点地将这些碎了的尸体放在嘴里细嚼,吞咽,嘴里发出骨头破碎的咔嚓声,甚至有些碎骨从它们的“嘴”边掉下来。

这个令人恶心又恐怖的场景让暮涟忍不住匍匐在地上呕吐起来,周遭到处是鲜血,是骨头,是人的惨叫声,还有腐烂的气息。而且,还有好多恶灵,已经朝西奔去,似乎那里有更加美味的东西在等待它们。

不!刚才那个人黑衣人说前方还有埋伏。颜绯色!暮涟忍住恶心,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道为何,那些恶灵,一直没有靠近她,虽然她身上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负伤好几处,而且鲜血染红了衣衫,然而,看到她,那些恶灵还是纷纷避开。

对,噬月刀和驱魔铃!这些怪物怕这个!

“救命,救命。”意识到红衣女子有逼魔的灵气,那些被恶灵逼得无路可退、纷纷挣扎的武林盟人苦苦地哀求道。

天空闪过一道闪电般的银光,哗啦一声,一些恶灵仰天长啸,然后愤恨地盯着挥刀的女子,转而又只能化作灰烬。

“救你们?”

她本也不想救这些人。披着武林盟的借口到处杀人打劫,是她最讨厌的虚伪做法,更何况这些人现在要对付的人还是颜绯色。

但是……见死不救,也不是她的作风。

几刀挥下来,虽然驱赶了恶灵,然而破土而出的它们,怎能放弃美食,只是在头上徘徊,随时准备找时机攻下来。

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除非她一直守在他们身边,帮他们驱赶,然而这根本不可能,如果这样,颜绯色怎么办?

正当她有些犹豫的时候,后背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冰凉的剑刃穿透她的肩头,从身体前方冒出来。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刺她一剑的人将她踢倒在地,然后抢过她手里的刀,大笑不止:“刀,在我手里,你们这些魔鬼,过来啊。老子不怕。”

“忘恩负义。”暮涟倒在地上,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盯着那个抢她刀的人,喊道,“还我。”那个人像发疯一样,挥舞着手里的刀,根本就不管重伤的暮涟。可是,那些恶灵并没有因此离开,反而聚集得更密集,将那个人包围住。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人狰狞着眼睛,不停地挥动着刀,问道,“我有刀,你们还敢过来吗?”

鲜血染满了整个手指,这一剑,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几乎能感觉到风从她身体穿过,然后又灌入她体内,撕裂着她的五脏六腑,这种感觉,就像快死了。

不,我不能死。她咬着牙,试图爬起来,然而每动一下,鲜血就汩汩往外涌。

颜绯色,我还没有找到你,我还没有将我们过去的一点一滴记起来,我怎么能死去呢?

我不能死。

手放在背后,抓紧剑刃,她咬住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拔,听得扑哧一声,剑从她身体里扯了出来,同时,溅了一地的鲜血,那一瞬,她几乎又要倒下。

暮涟,不能死啊。她告诉自己,然后扯下自己的衣服,靠在树干上,粗略地包扎起来。面前,那些武林盟大多的人都已经被活活地吃掉了,只剩下那几个靠着刀而苟活着的人。

喘了一口气,她哆嗦着爬了起来,踉跄着朝一匹幸免于难的马奔去,然而她的动作再次引来那几个人的注意。

“她受伤了,但是这些魔鬼没有吃她?”其中一个人尖叫道,噬月刀在他们手上,然而恶灵们仍旧靠近他们,看到那个赤手空拳的女子却反而纷纷避让。

“将她抓过来,挡在身前。”

“浑蛋。”听到他们的声音,暮涟抓起手里剑挡在身前,怒骂道,“忘恩负义的混账,我救了你们,你们非但不图报,还刺我一剑,抢我的刀,现在竟然要拿我当肉盾。你们还是人吗?”

“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几个人朝暮涟靠近,一把将她拖住,用力一扯,然后将双手扣在背后,挡在自己的身前,铃铛哐当作响。

那些恶灵果真纷纷避让开来。

“你们真应该被天诛地灭。”她朝他们唾了一口,仅仅是这样,包扎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她的全部衣服。此时的她,觉得头脑发热,手脚无力,被拖着,几乎都站不稳。

“说,为什么,那些魔鬼不敢靠近你。”

“呸。”暮涟睨了他们一眼。

“只要将她带在身边就可以,天一亮,这些恶心的东西自己就会走。”另一个人说道。

“你们放了我,浑蛋!”她不能和他们待在一起,她要去找颜绯色,天亮残月沉西之前,她一定要找到颜绯色。

一定要找到颜绯色。

“闭嘴!我们知道你和那魔头什么关系!几日前,武林传他要娶一个叫暮涟的女子,现在看来应该是你吧!”揪着她衣服的人在她耳边狞笑道,“此时我们有你在手里,有噬月刀,就算颜绯色今晚不死,明日他也只有乖乖投降。哈哈哈。”

“卑鄙!”暮涟愤怒地说道。

“嘴硬!”男子突然将扣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扳过来,眯眼打量着她的脸,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惊艳,轻笑道,“想不到颜绯色看中的女人竟然如此标致啊。”说着,手指慢慢抚摸着暮涟的脸。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因为恶灵根本就不敢靠近,那人更加放肆了起来。

“干什么?颜绯色的女人在我们手里,我们也想知道,那个魔头的口味是怎么样的!那样的人竟然冒着被天下追杀的危险,到处公布要娶你为妻,这可不是这魔鬼之前的做法啊!想必你味道一定不同,才让他如此痴心犯傻吧!”那人的目光越发猥琐,看得暮涟心里一阵恶心,而且肮脏的手不停地摩擦着她的脸,再加上急火攻心,伤口的疼痛,在那人手里,她就要晕过去了。

如果晕过去了,她便成了任他们宰割的鱼,或许,永远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不能死,自己一定不能死。

她张开唇,试着平缓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稍微好一些,然而她此时被人扣押,根本就不能控制。

“你说,要是我们几个玩弄你,颜绯色那个魔头知道了会怎样?会把我们杀掉?哈哈哈,现在刀在我们手里,如今又接近新月,他也只能像你一样落入我们手中,任由我们宰割。”

“你们活不过今晚的。”暮涟冷笑道。

“为什么?你看这些魔鬼都不敢过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它们不敢靠近我吗?”

“说!”

“因为我身上有这个驱魔铃,所以它们害怕。”

那几个人一听,眼睛立马泛着红光,然后要去解开暮涟身上的铃铛,却怎么也摘不到。

“这个要我自己来摘。”暮涟无力地说道。

“快给我们。”身后的人将她松开催促道。

暮涟抬眼盯着眼前的四个男子,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摸向腰间,只是片刻,一根几乎肉眼看不见的银丝从她腰间飞出,拴在钩子的一端飞向持刀的人,重重地打在他手腕上,而同时,自己翻身往后仰,倒在砂砾上,飞快地滚出几步之远,离开了那几个人。

就在噬月刀落地的一瞬,早就虎视眈眈的恶灵扑聚而来,将那几个人团团包围住。

“啊!”

“啊!”

躺在地上,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人的惨叫和骨头被咬碎的声音,还有血混合着骨头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

一只断手掉落在地上,五指卷曲,还在颤抖,显示着它主人被吃时所承受的痛苦,然而,刚落地,就被没有挤进去包围的魔鬼吃进了嘴里,咬得咔嚓咔嚓作响。

四个人,在那些恶灵的嘴下,不过几分钟而已,只剩下一些衣服的碎片和散落在黄沙上滚动的发丝。

四下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恶心的血腥味,便什么都没有了,偶尔,细小的砂砾会擦过她的脸颊,挂出一丝血痕。

疼,无边无尽的疼。可是她动不了,手握着银丝,仰躺在地上,这个是刚才她滚落地的姿势,一直没有动。确切地说,她没有力气动,甚至明知道这个姿势压着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黄沙,然而她没有办法。

双眼无助地看着头顶那一轮残月,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唯一的感触就是那温热的泪水,在眼中滚落。

感觉气息越来越弱,自己的生命像被人一点点地抽去,她那么不甘。当她鼓起勇气去面对自己爱上他的事实,当她知道自己的过去想要去找他的时候,却倒在了荒原中,再也站不起来。

浮云聚集的夜空,有一张美轮美奂的脸,像桃花般精致,像莲花般出尘,却又像罂粟花一样诱人。

干涸的唇颤抖了一下,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吐出了三个字:“小妖精。”

心里顿时一痛,像是被人紧紧地捏住,然后是收紧,收紧,残忍地收紧。他抬手捂住胸口,感觉到心脏要从胸腔里疼得跳出来,回头眺望着那个方向,此时,幽暗的月光下,除了横陈的尸体,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娘子,你还好吗?”银色的发丝一缕缕地在风中飞扬,那张精致的脸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看着那个女人所在的方向,碧绿的眸子流光溢彩,像钻石般璀璨明亮。

“娘子,我不会忘记我们的一点一滴的。我会带着它们离开,将它们刻在我脑海里。然后,我也会回来找你,而且仍旧能一眼认出你。”

“娘子,我是你的小妖精啊。”他闭上眼睛,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想到她看的他出神,然后叹道,小妖精,你怎么长得就这么勾人呢?

屈膝半跪在地上,红色的袍子像红莲一样在月色中绽开,衬着那银色的发丝,旖旎得有些不真实。

微微颔首,他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放在地上,并一指朝下,围着自己画了一个虚无的圈。一刹那,他指尖所到之处亮起一道白光,形成了一个光圈然后慢慢展大,将他紧紧包裹——这个结界,将支持到恶灵全部聚集来的时候。

四年前,他将这些恶灵召唤了出来,让它们任意流窜,现在,是该将它们全部都带回去的时候了。

到时候,结界会裂开。与此同时,地面塌陷,他会同那些恶灵被永远地埋葬在底下,在下面被它们吃掉。

据说,那里是通往彼岸的路,而他将会死在路口,或许永远不能超度。

正北方,景一燕跪在地上,身前放满了蔷薇花,还有金色的权杖。她双手展开平放在地上,头发散落一地,额头抵触着沙面,像是在举行着某种仪式。

那是替他提前超度,也是指引着那些恶灵赶往这个方向。

回头看向正西方,那里,天山像一座屏幕一样屹立在天地之间,巍峨庄严,然而,却远得不可触及。

他已经无法赶回西岐了,已经无法再得到神的庇佑

这里,便成为他的歇息之地。

“殿下。”景一燕抬起头看着他,泪水似断线的珍珠滚落,“您可想清楚了?”

“不准哭。”他说道,明明是责怪,然而口气,却多了以往不曾见过的温柔,“西岐的族长,眼泪永远不属于你。”

景一燕抽了一口气,咬着唇,默默地点了点头,将泪水逼了回去。四年前她才知道,自己爱慕多年的人留她在身边,就是等她成长,等她反噬,等她走上复仇的一天,同时也让她学会坚韧。

“如果有一天圣湖下的力量已经不受控制,而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望着天上长叹了一息,“本宫允许你,带颜碧瞳回去。”

颜碧瞳?景一燕愕然地看着结界里等待着死亡的男子,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到底,作为西岐的前任族长,他的心仍旧挂念着西岐的存亡。

“谢殿下。”她以额触地,不再说话。

额头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贴着地面,她能清晰地听到那滚滚而来的翻卷声,还有空气中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像千军万马,像奔腾的黄河,像呼啸的大海……

带着杀气,带着腐烂的气息,带着血腥的味道……

明明隔着很远,但是近处的白杨树已经开始颤抖,像在风中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而地面的砂砾都滚动了起来,发出碰撞声,就连压在地面上的蔷薇花都吹得到处都是。

天空中,浮云聚集,由东向西,试图遮住月亮。

而如墨的云层中,又不时地划过闪电,无声无息,照得人的脸阴森发白。

“殿下。”怕让他看到自己的懦弱,景一燕始终不敢抬头,将额头死死地抵着地面,掩藏着滚落的泪水。

为何这么残忍的一幕,要让她看见啊。

恶灵所到之处,掀起了一层层的沙浪,蔓延不绝,朝着那个银色的光圈推挤,越来越多。空中响起了嚎叫声,那些没有清晰面孔的脸争相飞来飞去,似乎在举行盛宴前夕的舞蹈,以示庆祝。偶尔还集体发出咆哮声,吐出让人作呕的死亡腐烂气味。

风从荒原上呼啸而过,砂砾滚动不停,空气中传来破碎的铃铛声,寂寞而悠扬,像是一个恋人无助的哭泣。

残月之下,荒原上只剩下一匹不安走动的马,以及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墨色的头发散落在地上,沾着黄沙,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有一些凝固的血迹和泪痕。沾满血的衣服被剐破,偏偏衣襟在风中飘动,这似乎就是一具没有声息的尸体。

哗啦!天空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地上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乌云聚集的苍穹。那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地颤抖,扣住地面的石头,吃力地坐了起来,然而,刚坐直,她又倒下,挣扎着爬起来,又倒下。

最后,她趴在地上,爬向远处的刀,紧紧地抓住,靠着刀子,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却像是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随时都可能倒下。

踉跄地走到马的身前,她靠着喘了几口气,背上鲜血直流,然后抓住缰绳跨了上去。

马疯狂地朝前奔去,匍匐在马背上的女子根本就不能直起身子,为了防止自己摔下去,她干脆用缰绳将自己捆在马背上。

因为无法挥动马鞭,又害怕马因为恐惧那些恶灵而不敢前行,她不得不用刀刃划过马背。因为吃痛,马不得不在这种恐惧之下狂奔向前。

“小妖精,等我,等我。”她喃喃地说道,牙齿死死地咬着唇,这样疼痛能让她清醒,血腥味还可以刺激她的神经。

“你一定要等我。”

还记得,我曾说过,我要带你走吗?现在,你怎么能离我而去?

天空越来越暗,不时有闪电划过,却没有那种刺耳的声响,四周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太安静了,太过安静了。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像大海发怒前的宁静,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的平静。

地面,有那些恶灵肆虐过的痕迹,清晰的白骨手印、抓痕,还有沙浪。

血腥味?又是血腥味?

马背上的女子吃力地直起身子看着地面上到处摆着的尸体,脸色由白转青。

恶灵已经过去了,它们竟然没有吃这些人,这是为什么?难道前方有什么东西更值得它们追寻而放弃了这个。

马继续前行,刚才还一片宁静的天空此时传来呼啸声和欢笑声,还是撕心裂肺的吼声,听起来格外狰狞。

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然而想起起刚才这个声音,她身体猛然地颤了一下,她已经无法估计到底有多少恶灵聚集在一起,能发出天地动摇的声音了。

也就在马翻过小山丘的时候,马背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发疯了似的将匕首刺入马的身体,拍打着马。

在月光,乌云闪电之下,在荒原之上,有一道刺眼的光圈,而光圈中,竟然半跪着一个人,银色的头发恣意飞扬,红色的袍子绽开在地面,而他周围,密密麻麻地推挤了无数只白骨之手,正缓缓地靠近,朝他爬去,从黄沙中破土而出,快速地涌动,而他头顶上,数以万计的脸飘来飘去,挤在一起,面目狰狞,发出嚎叫和欢呼。

那些恶心的溃烂的手和脸争相冲往他身边的光圈和结界。

即便是很远,她都可以看到那结界已经脆弱不堪,马上就会破裂了。

而在此时,结界里的那个人突然抬起头之后,指甲划过指尖,殷红的血从空中滴落。

闻到有人的血味,那些恶灵简直就发了狂,相互厮打想挤在最前方,冲进了结界。

这个时候,暮涟突然理解到什么了!

这些恶灵要吃了颜绯色,而颜绯色也甘愿被它们吃!

那一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女子哭泣大声喊道:“小妖精!”

结界就要被撞开,而他的灵力已经逐渐消失。指尖殷红的血妖娆而美丽,滴落在沙土里,沉入地下,只有这样,闻到味道的恶灵才会沿着血迹冲入地底下。

而当他的血快流干的时候,他的灵力将会完全消失,然后结界裂开,光圈下的地面下沉,将它们一起埋葬。

到时候,他便死了,死了啊。

而他的妻子呢?

他垂下头,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娘子,为夫之爱,此生不尽,来世不休。”

然而同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和每次梦里的呼唤一样,真实却又遥远。

“小妖精!”

是幻听吗?难道死前,还能出现幻听?他惊讶地回头望去,在扬起的黄沙中,看见一个女子骑马而来,风扬起了她的头发,吹起了她红色的衣衫。

这是梦吧,颜绯色满足地笑了起来。

“小妖精!”然而,那声音,为何哭泣了起来,如此真实,如此近,就在耳边。

“娘子!”手猛地颤抖起来,他眼里充满了欣喜和恐惧,而结界就要裂开了。

“艳儿,将她带下去!”片刻之后,他厉声吩咐道,命令景一燕将暮涟拦下来。

暮涟跳下马,看着结界里的那个人,他的鲜血形成一条红色的线落入泥土中,脸色苍白,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那些恶灵已经饥饿得发狂,争先恐后地撞击着他的结界。

“小妖精,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出来啊!”她跌落下来,朝他爬过去。

“艳儿,带她离开!快!”他没有回头,冷冷地吩咐道,不忍心看她。

“不!我不走,我就要看着你,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努力地站起来,甩开了上前的景一燕,猛地挥动着手里刀,将身前的那些恶灵斩开,手臂的挥动带动着伤口的裂开,黑色的血溅落地面上,“你要是不说,我今天就在这里站一晚上,让鲜血流尽,我陪你一起死。”

“艳儿,拖她下去!”那一刻,他厉声吼道,碧绿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将这个女人给本宫拖下去!”

景一燕一听,将暮涟抱住,死死地往后拖。此时,她抱着的女子身体轻得可怜,身上到处是伤痕,血流不止,根本就没有丝毫力气反抗自己。

“娘子,乖乖地下去!今晚之后,你会什么都忘记,像以前一样,忘记了颜绯色这个人。乖,此生为夫死了,给你来生!”

身体像一具没有力气的尸体一样被拖着,她望着他哭泣道:“我不要来生!颜绯色,如果我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那我已经没有来生了,我三生三世都给了你,我已经等不到来生了!”

她跪在地上,手紧紧地抓住石头,不让景一燕将自己带走,望着光圈里的人,喃喃道:“我已经没有来生了,你怎么来找我?”

“小妖精!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次了,为何每次都是这个结局,为何我们都要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

“我的三世,就是为了等待这个吗?到时候,你怎么来找我?你去哪里找我啊,小妖精?”

“娘子,我此时已经无路可退了。我不能成魔,我不能将你忘记。站在自己最爱的人身前,对方却不认得自己,这种痛,我不能让你体会,让你独自去承受。”

“我能!你只要活着,我便是远远地看着你就好。”她还能奢求什么?她已经不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他活着。

四年前,她也是这样想的,四年后,她还是这样想的。然而,这个小小的愿望,却从来不曾实现过!

“已经不行了!这群恶灵,当日是为夫放出来的,也本该由为夫处理,将它们一同埋葬。”他杀过很多人,因为她,也不敢再多杀人,更不能将这些祸害遗留人间,不能让她受到一点危害。

“如果是这样,你认为过了今晚,我还会活着,那不如,就连同我一起埋葬吧。”她止住了哭泣,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们曾经多么希望能共同浪迹天涯,安安稳稳过日子,然而天不遂我愿,那就让我们一同死,可以吗?”

听到此话,他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时光仿佛倒转在五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那一眼对望,他便不知不觉陷了下去。

那一眼,便看穿了一千年。

那一眼,便让他们的轨迹交织起来,永远纠缠。

似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他们的结局。那天空中淅沥沥的雨,是他们一生都流不尽的泪啊。那亭子里的一声“妖精”,便扼住了他一生。那亭子里的一吻,便注定了他们的爱恋。

那亭子里霸道的咬痕,注定她一生都是他的。

“娘子,此生,为夫毫无遗憾了。”他朝她妖媚地笑了笑,宛若当年迷惑她的时候,眉眼弯弯,睫毛微微上翘,娇人可爱,干净而无邪。然而,他却倒在了地上!

轰!头顶的结界突然裂开,那道光圈开始旋转,地面根据光圈的痕迹被切割露出黑色的深渊。因为鲜血已经倾入了地底下,所以那些恶灵都纷纷挤进缝隙,冲入地狱,白骨则爬向他的身体,然后,就等着连同他的肉身一起埋葬。

“啊——”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地上快要死去的女子突然嘶声尖叫,爬了起来,推开景一燕和挡在身前的死士,发疯般地拿着噬月刀冲了上去,砍掉那些匍匐在他身上的白骨手。

地面在慢慢地下沉,天地动摇,闪电交错,残月早就被乌云覆盖,雷声轰鸣。

风起云卷,那匹马都吓得跌倒在地上,身体大的石头都在风中滚动起来,根本就站不住人,就连远处的天山都随之摇动了起来,似乎,用手一推,它就会倒下,然后裂开。

红衣女子飞快地斩杀那些恶灵,然后冲进了缓缓下沉的光圈,将那个紧闭着眼睛的人搂在怀里。

虽然地面在下沉,他们就要被埋葬,然而,因为身上有驱魔铃,那些白骨还是不敢前进,只是呜咽着反抗。

“啊——,小妖精!”抱着他冰凉的身体,手指放在他的鼻息间,女子突然仰天哭泣,那一声凄厉的呼唤,让头顶的乌云顿时一滞,好似利剑一样划破长空,将夜空生生地撕开。

那声音,从她胸腔喷涌而出,瞬间爆发,凄厉无比,像迷失的天鹅死前最后一次无助呼唤,像海豚惊慌的哭泣。

心里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和埋藏在脑海里的记忆,也在那一刹那破口而出,那锁着她的驱魔铃也因为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金丝线突然断裂,无数只骷髅似的小铃铛脱离她身体,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散开的乌云突然露出缀满繁星的夜空,那颗璀璨的星宿旁边那个沉寂了四年的位置,那个暗淡了四年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星星,紧紧地贴着最亮的那一颗。

“星宿再次闪耀之时,便是我回来的时候。”

“若他真的来了,将孩子交给他。告诉他,一生唯一爱,我不曾弃。”

记忆以倒叙的方式闪烁在她脑海里。

他御风而来,无助地站在荒原上。

孩子躺在她怀里,不哭不闹……槐树下,燕子轩的杯酒之约。

魅夜宫那颓靡的场景,和那一首让人心痛的《偏爱》。

此时,为何,在这个时候,她什么都记起了,怀里的人身体如此冰凉,他们将一同被埋葬。

命运如此捉弄他们,上天的“怜悯”吗?竟然在最后一刻,让她记起了以前所有的东西。

那些爱、那些痛、那些恨、那些绝望、那些期盼,此时都涌上了心头。

而他,就要死去了吗?

他们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地面还在下沉,她快看不到地面了。

“小妖精。”她放下刀,一手搂着他,一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道:“你怎么能这样丢下我呢。小妖精啊,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岂能此时不睁开眼,瞧我一眼呢?”

“别任性好不好,乖乖的,看我一眼好吗?”将脸贴在他冰凉的脸上,她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早上,她抱住他无助地在雪里奔跑,他全身冰冷,倒在了她怀里。

就像此刻一样。

“小妖精,我再为你唱那首歌好吗?《偏爱》,你都会唱了,还有一首,我还没有教过你呢。”

和我一起去流浪

背上羞涩的行囊

和雀跃的铃铛

和我一起去流浪

越过深沉的山岗

和忧郁的池塘

和我一起去流浪

挥别沉寂的村庄

和低矮的红墙

和我一起去流浪

云下的远方

定有我们的天堂

和我一起去流浪

飞翔的鸟拒绝忧伤

手轻柔地抚摸着他冰凉的脸,泪水滴落在他眼眶上,她柔声询问:“和我去流浪去吗?”

然而怀里沉睡过去的人,没有丝毫反应,红衣女子默默地低着头,看到地面在坍塌,那些铃铛从他们身边滚开,不时有可怕的手抓扒着她背。

紧咬着唇,她侧脸贴着他,贝齿间溢出殷红的血,滴落在他的唇上,一滴,一滴,染红了他的薄唇,晕染开来,像娇艳的玫瑰,像似血的蔷薇,像烈焰的火,泛着光泽……

“我愿意,娘子。”沾着她泪痕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像染了雨露的蝶翼,他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的女子,微微笑道,“我愿意。”

她惊讶看着他,也难以置信地笑了,低声道:“终于,你在我怀里,醒了过来。”

那些可怕的手撕抓着她的衣服,扯着她的脚踝,慢慢地将他们拖下去。此时此刻,不觉得害怕,相爱的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身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在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和怀里的人被人托着腰部,用力往上一送,整个人就腾空而起,重重地摔落在地面。而下塌的地方发出一声闷响,重重地落入深渊,与此同时,怀里的人传来一声低呼。

“翡翠!”颜绯色半个身子趴在了断壁处,抓住下面的人。

暮涟定睛一看,紧紧地将颜绯色抱住,然后腾出一只手,试图将翡翠也拽起来。

刚才是她将他们托了起来,而自己却代替他们掉了下去。此时,她脚上因为没有驱魔铃,已经爬满了恶灵,用力地扯着她,往下拉。

“翡翠,你做什么?快,抓住我!”暮涟大惊。

“呵呵呵。”翡翠仰起头,笑了起来,“殿下身上有双重诅咒,如果这个时候我自愿了却自己,方能破除润血珠的诅咒。”

“翡翠……”颜绯色紧紧地抓住她,然而她的手却慢慢下滑,甚至也在下沉。

“而且,必须有人要和这些恶灵一起被埋葬!虽然当日是殿下您召唤了它们,然而更多的,为了报复你,还是我用法术召来的。”她仍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就如初见时那样,毫无恨意和其他情绪,只是如春风般地笑着,很释然,“现在,就让我代替你同它们一起被埋葬,在地狱的彼岸做一个守灵人,守着它们,不让它们再出来滋事。”

“翡翠,上来,抓住我啊。”暮涟身子向前,试图抓住她,然而她却躲开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颜绯色,看着他抓住她自己的手。

“殿下,难道您就没有话要对翡翠说吗?”她问道,身体再次往下沉,周围的泥土开始往下陷,填满那无尽的深渊。

他目光一敛,沉了半晌,难过地道:“对不起!”他欠了她的,曾经用高傲的姿态欠了这个女子。

“呵呵呵。”她满足地望着他,明媚地笑了起来,“我等你这三个字,已经五年了。”

昨夜,当看到他和木莲的过去时,她醒悟了一件事。

她等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因为那是属于木莲的。她等的是那句,“对不起”。

此时,在弥留之际,能听到这句话,她还有什么不甘,还有什么怨言?她知足了。这个男人会对她说对不起,对她有歉意,那她一生都释然了。

“我在彼岸会很好的,真的!祝福你们!”说罢,她身子自动往后一仰,脱离了颜绯色的手,像蝴蝶一样跌落在那无尽的深渊,“木莲,如果守灵人有来世,我希望和你是朋友。”

她钦佩这个坚强的女子,如果没有颜绯色,她们一定会是好朋友。如果,守灵人有来世!

“翡翠!”暮涟看着那慢慢被沙土堆积的深渊,想到了昨夜临别她哭泣的样子,那个时候,这个女子第一次坦然面对了自己的感情,而现在,她也愿意坦然放开。

她将身边的蔷薇捡起来,捧在手心,然后抛进了那翡翠消失的地方。

“回楼的子民认为,蔷薇代表的是幸福。如果有来生,翡翠,你一定会幸福的。”旁边的人,轻轻地抱住她,头轻轻地靠在她肩头,像四年前那样亲昵地倚靠着她,十指紧扣。

她低头将脸也贴着他银色的发丝,轻轻地闭上眼睛——觉得全身无力,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