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沛临离开的时候,我隐约有预感,可能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站在人群里,看他和对我和莫菲挥手道别,是那样挺拔俊美的模样。
我后来千里迢迢去看过一次海,那片海因为远离尘嚣而苍茫孤独,放眼望去,浅蓝碧蓝深蓝,迢迢孤海的中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红色巨塔,醒目惊艳。
只一眼,我就想起那时的他来,他也是这样醒目和惊艳的人,他离开时,在我十步之遥的地方,没有送我拥抱。
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别离。他走后,潮汐卷着回忆不肯走,它们在我的每一个梦中惊涛拍岸。
One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纪沛临的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四月的一天,要知道一年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四月。
可是那个四月并不美好,我和父亲在旷日持久的冷战中终于闹翻,因而被下了禁足令关在房间,不准出门半步。
他明明深知自己女儿倔强成性,他拒绝给我自由,我便拒绝进食,那是我从小到大与他对抗的绝招,他再是强势,毕竟是我父亲,对于一个不惜以伤害自己来达成目的的女儿,最后也只能作出无奈的妥协和成全,像曾经我想要一只玩具枪,一张鬼面具,像我闯下第一次祸,考出第一次坏成绩一样。
可惜,这一次,我失算了,他非但没有妥协,还在我正准备用房间里唯一的通迅工具,也就是电脑给乔北留言让他想办法把我带出去的时候,拔了我的网线。
我很难过,我的父亲终于修练得铁石心肠。
只有自小就真心疼爱我的奶奶偷偷来给我送饭,奶奶告诉我家里来了客人,是父亲多年前的老战友,他现在没空管我,再这样下去要饿坏身子的。
我极力抗拒着食物香气的**,忍着眼泪“奶奶,你拿走吧,我不吃。”
好不容易打发走奶奶和那碗快要冷掉的饭,我关了灯,拉上窗帘,坐回电脑前一边把玩着鼠标一边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时间过得飞快,这一想便是好几个小时,窗外的夜幕不知不觉已经降临。
房门就是这个时候被突然推开的,因为没有开灯,门口的光线有些暗,我看不到开门人的脸。只是从大约的轮廓中辨别出他是男生,是陌生高瘦的男生。
原来,奶奶离开后门并没有琐死,而我居然没有发现。
而彼时我披散着一头长发,笔记本显式屏的白光映在我这张饿了一天半的脸上,一定是有些诡谲的。
那门口男生的反应也很奇怪,他一句话也没说,又轻轻地替我掩上门,好像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不该打扰的人般,脚步声退了出去。
我忽然灵机一动,这个时候,是我逃跑的良机。
我已经顾不得思考那么多了,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准备一探虚实。
结果门外出现的就是一个站得笔直的瘦高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走回来了,他真的很高,我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可是我一看就惊住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眉目俊美的男生,他的五官比乔北还好看,这好看带着一种凛然天成的正气。
让做贼心虚的我不禁缩了缩身子,连声问:“你是谁?干吗在这里吓人?”
“我是施叔叔的……”他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措词,我却明白过来了,他必然就是奶奶所说的客人。
父亲这几年情场失意,官场却得意,能被他邀请到家里来的客人绝非平凡人物,我不由得又多看他两眼,可是眼前这个男生实在太年轻了,我不能想象他会有什么来头?
Two
我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父亲回来了,他一看到我,两道浓眉就拧了起来:“谁放你出来的? ”
这个时候,纪沛临有几分临危不乱地他站出来,说:“是我,施叔叔,奶奶让我随便参观,所以……”
父亲不怒,反而绕到沙发旁边,含笑打断他:“沛临,来,这边坐,来和叔叔聊聊。”
他把头转向我,便是一贯威言的号施令:“施依依,你还站在那里干吗,去给沛临倒茶。”
看,父亲待他一个外人那样亲和,和待我这个女儿完全是天嚷之别。
便是在他们喝茶的时候,听出了他的身份,父亲战友的儿子,父亲还说到下个月就帮我办转学。
我本来想插话:“我才不要转学。”可是,因为饿了太久,感到口干舌燥浑身乏力,话没出口,人就很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输各种营养液,纪沛临随父亲一起来看我,抱了一束白玫瑰放在我的病床前,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把头转向墙壁。
是在父亲视线所不能及的某个刹那,他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说“想要逃离掌控办法多的是,但绝食一定是最蠢的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炸弹响在我的耳蜗,我想说什么,他却对我眨了眨眼。我这才惊觉,眼前这家伙与父亲面前那个礼貌客气而不生分,说话拿捏分寸恰到好处的人有什么不一样。或许,他正义凛然的又过分美丽的外表下住着一只魔鬼。
后来几天,我以为他还会跟随父亲出现,可是并没有。
我的绝食计划没有撑过48小时,就丢盔弃甲宣告失败。
那个暑假,我安分地在家里看《天龙八部》,没有关天乔北的消息。
而父亲却说到做到,给我办了转学,去的正是纪沛临所在的学校。
为了逃脱父亲的掌控,我选择了住校,至少贵族学校三人间的学生公寓环境还算不错,我进去的时候,有个女生在刷睫毛膏。
我主动把带的巧克力分给她,她一看牌子,说了句“进口的。”
我笑笑,好像成为朋友就是那样简单容易的事情。
我很快就知道了她叫莫菲,大家都叫她莫姐,略有几分尊敬的样子。
莫姐在学校很照顾我,真正熟起来之后,也像大多数女生一样八卦各自的生活和感情,只是,当她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时,我想起一整个暑假失去踪迹,在我被关禁闭时没有联系我的乔北,沉默了好一会儿,吐出两个字:“没有。”
莫菲不疑有他,她举起睫毛刷:“以后看上谁和莫姐说一声,莫姐赴汤蹈火也要帮你搞定。”
说完,又加了一句:“依依,这所学校你谁都可以爱,除了纪沛临。”
“为什么?”我竟傻乎乎地问。
“因为他是我的。”
铿镪有力,掷地有声。
Three
纪沛临是上晚自习的时候来找我的,是夏天的傍晚,天幕迟迟不肯黑,他站在我的教室门口,对我招手:“施依,出来一下。”
引来同学们行一致的注目礼,那时我还不知道在这所学校,以及附近的一些学校纪沛临这个人有多么红。
我整了整衣角和他出去了,身后晾下惊呼一片。
“说吧!找我什么事?”走到僻静一点的小路上,我便开口问他。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他看我的眼神和医院里俯身在我耳边说话时如出一辙。
“没事我走了。”
“你父亲让我带这个给你。”见我真的要走,他才递过来一张旧琴谱。琴谱我认识,本来是母亲留下来的,但我绝食计划实施的前一晚和父亲开战,我把琴谱撕了,对他又哭又叫:“你和我妈一样,只知道逼我练琴,逼我唱歌,逼我做不想到的事情,你们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或许,我喜欢什么,你们都觉得它是罪。”
而如今纪沛临塞到我手里的是一张用碎片粘贴好的琴谱,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地说:“你妈妈留下的东西,应该好好收着。”
“关你屁事”我没好气地回道,顺带警告了他一句,“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
纪沛临根本没有把我的警告当回事,几天后,他带着这副引人注目的好皮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本想当作没看见,转身便走。
他长臂一伸,就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你父亲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让我帮你庆祝”
“不劳费心了。”我冷言拒绝的同时,一把甩掉他的手。
“受人之托照顾你这样的人,确实很费心。”他的声音里充斥着嘲弄,但总算没有再跟过来。
话虽如此,真正到了我生日那天,我却出奇地忐忑了起来。
连平日里不拘小节习惯了的莫菲都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过来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我在想纪沛临的事情——我唯恐纪沛临突然出现帮我庆生,被莫菲误会,所以才惶惶不安,可是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一天下来,纪沛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
是啊,我这种平日里娇生惯养又脾气火爆的人怎么会受他待见。
可不知为何,我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
晚上8点,我回到公寓,一推开门就看到桌上那个大大的蛋糕,那一刹那,我居然听到自己扑通一声的心跳。
而和我的心同时震动的是口袋里的手机,我拿起手机按了接听,一把干脆的女声传了过来:“怎么样,宝贝,蛋糕够大够气派吗?”
这把声音,除了莫菲还有谁呢。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惊讶地说。
“你还好意思问我,自己生日也不知道说,还把我当姐妹吗?若不是纪沛临跟我说起你们之间的渊源,我就错过你过生日了。”莫菲连珠带炮地责怪着我,我却听着听着眼泪都落了下来。
小时候,我也曾交过一些朋友,每当他们把心爱的玩具分给我时,我都开心不已,可是后来发现玩具里面藏着红包之类的东西,奶奶说他们讨好我,是因为他们的父亲要讨好我的父亲。
我虽然不懂得这些大人之间交际应酬,却也慢慢地和他们疏远了起来。这些年来,我都没有交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除了乔北。
可是我唯一认可的乔北,却是不被父亲认可的那一个。
还记得来到学校之前,父亲交代我的话“以后要多交益友,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
毫无疑问,乔北在父亲眼里只是不三不四的人。
Four
所幸,我认识了莫菲,她给我过了一个十分难忘的生日,也陪我度过了很长的孤单的时光。
那天晚上我们提着蛋糕,搭着纪沛临的车出去大吃大喝,玩得很High,最后,也是他踏着一地月光送我们回公寓。
因为莫菲的存在,纪沛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尽管后来,在他每次多管我的闲事时,我依然没有好脸色对他,最丢脸的一次是,我在超市买冰淇淋碰到他,他招呼不打一声抢过冰淇淋随手丢到一旁垃圾桶里。理由是,女生生理期不能吃凉的。
他一个大男生居然连我的生理期是什么时候都知道,我一时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羞耻万分,过了好半晌,依然通红着脸,满脸怒气地质问他:“是不是我爸专程请你来监督我的?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纪沛临那个人不知道是天生脸皮厚,还是伪装得太好,总之他一脸坦然自若:“你爸是给了我一些好处,可我没必要告诉你吧!”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气得咬牙切齿:“是,你是没必要告诉我,但是纪沛临,你若再多管我的闲事,别怪对你不客气。”
我的话刚说完,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莫菲。
其实,纪沛临不知道,那支冰淇淋就是帮莫菲买的,不幸的是,莫菲嫌我出去太久,自己跑来找我,于是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两个为个冰淇淋也能吵起来,你们是小孩子吗?”莫莫是那种很聪明的人,可是,她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对我们数落。
最终作为补偿,纪沛临给莫菲买了超市里最贵的冰淇淋才算作罢。
那一晚回公寓的路上,我还是和莫菲一起走,可是一路莫菲都出奇的安静,一句话也没说,我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主动开口喊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
我说:“莫菲,你还记得你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的事吗?对不起,那次我骗了你,其实,我是有男朋友的,只是他失踪了。”
也许,我只是为了证明,我对纪沛临并没有兴趣。那一晚,我第一次向莫菲坦白了我与乔北之间的故事。
Five
在我曾居住的城市里,有一家很有特色的自行车店,卖各种花哨的改装的自行车,它是由三个年轻的极限运动爱好者经营的,其中最小的那个只有16岁,他就是乔北。
因为店面妆修风格和经营模式都别具一格,很受追逐潮流的小年轻追捧,还上过当地的电视台。
当然,我不是什么潮流小年轻,若不是因为我的自行车坏了,我可能不会走进它们的店里,也就不会遇见乔北。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有些小兴奋,因为父亲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同意让我自己去选一辆新自行车,可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车型还是看得我眼花缭乱,给我介绍的是一个个子很高说话很幽默的男生,他认真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用他特有的幽默告诉我女生适合哪几款式的车。
乔北出现的时候,我正对着他隆重介绍给我的两个款式犹豫不决。
乔北是从里间走出来的,他似乎刚睡醒,揉着眼睛,头发直得老高,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配一条军绿色的哈伦裤,即使没有盛重打扮,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格外的潮。
刚刚还在给我介绍的男生立刻朝他招手:“乔北,过来,这位小美女要购车。”
他复又看向我,问:“小美女多大了?”
我说:“十五”
“乔北只比你大一岁,让他来帮他选最合适了。”
说着,乔北的人已经朝我走了过来,他看都没多看一眼就指着其中稍高的一辆懒洋洋地说:“就这辆吧!”
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是存心想看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都是怎么说服顾客买车的。
他好像这才正眼看我般,对我轻轻地勾起嘴角,只是说了一句:“这辆很好,也很适合你。”
他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专注,但不知为何有种让人心跳的魔力。
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他。
若不是因为喜欢,怎么会在后来每次见到他开着自行车飞檐走壁时,一颗心高高提起又落下。
后来,当我告诉他,我早就在电视上见过他,我能遇到他也是因为我把自己的旧自行弄坏了时,他吻了我,对我说:“我们一起吧。”
我们一起吧。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诺言,他经得起时间风霜经得起岁月变迁。我甚至不屑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他或许有点喜欢我的,不过,比起我,他更喜欢他的生活方式,他热爱的极限运动。血液里甚至流淌着暴力的因子,讲哥们义气,我曾听说他和别人打架,打断过别人两根肋骨。
而这些,我能接受,可是观察到我这段时间情况不对,并迅速察明了原因的父亲不能。
我和乔北交往一年后,得知真相的父亲冷着脸把我叫到桌前,让我离开他,我说了不。我说:“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是我女儿,我不管你谁管。”
“你以为我想做你女儿吗?”
“不想做我女儿可以,你滚!”
我在等他喊这句,喊完我就听他的话,打包自己的行李意气风发地滚。
结果,他是喊了,但是喊出的却是:“不想做我女儿可以,你待在这里给我做苦力,做苦力也要把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吃穿用住所有费用还清,到时我们再谈。”
真腹黑,我无言以对,气得跑进自己房间,用力甩了房门。
就这样,我们开始冷战,正好赶上期末那几天,他扔了我的自行车,找了司机接送我上学。
接下来的暑假,他更是没给我任何机会,直接关了我的禁闭。
那是一个异常漫长的暑假,我绝食未果,除了吃饭睡觉看电视,就只剩下等待,等待乔北的出现。
可是,他没有。
Five
听我说完这些,莫菲终于有些动容:“既然这样,如今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
“我……”是的,我没有想过主动去找他。
莫菲看着我,似乎要将我看穿:“我觉得你没有主动去找他只有两个原因:1.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在乎他。2.你放不下自尊,你觉得他作为男生更应该凡事主动,所以你总是在等。”
我不知怎么否认,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纪沛临,一想到他,我就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所谓的自由都是假象,我来这所学校,是因为纪沛临在这里。他收了我爸的好处,像监督犯人一样处处监视着我。”
莫菲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语还休的大眼睛里似乎藏着挥之不去的无奈,最终,她将千言万语化成了安慰:“放心吧,依依,我会帮你去打听沛临到底收了你爸什么好处,以便我们更好地化敌为友收买他,到时你与乔北相见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虽然觉得与纪沛临化敌为友这件事,实施起来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纪沛临这个人,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我仍然一点都不了解他。但我仍然对莫菲感激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纪沛临依然不时出现在我身边,传递我爸给他的各种交代,总之就是管我的闲事。
若不是有大美女莫菲的存在,我想女生们都该误会她们的完美男朋友人选纪沛临对我有意思了。
另一方面,莫菲说要去打听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因为她看上去愁眉苦脸,一点都不快乐。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时的她不快乐的真正原因。
中秋快要来临的时候,莫菲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她说:“纪沛临没有来上课,他请了两天事假。”
“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兴奋,没有去怀疑临近中秋放假在即,他会有什么事这么急。
莫菲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走,我们也请假,我陪你去你的城市找乔北。”
我也没有细想,莫菲迫切地希望我和乔北相见的原因是什么,就踏上了列车。
抵达我长大的城市,我顿时满血复活地指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对莫菲一一介绍,哪一条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如数家珍,不时会加一句:“这里,以前我釜经常带我来的。”
莫菲一脸怀疑地看着我:“你爸也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么严肃,看得出来,他平常还挺纵容你的。”
就因这句话,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念父亲,比起乔北,还要想念。
这一年,我第一次离开父亲,去外地读书,我不知道没人和他冷战斗嘴,他会不会有些孤独。等见了乔北后,我要买盒月饼回家看看他和奶奶,和他们一起过中秋。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问问父亲,很多事情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而要交代给纪沛临。
然而,事与愿违,我并没有见到乔北,后来,我见到父亲,我的月饼盒啪哒一声掉在地板上。
Six
我没有见到乔北,是因为我抵达他们的自行车店后,听到那个曾经给我推荐车型的男生告诉我,乔北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半年了。
半年!
我追问原因,才知道,因为他曾打架而进了拘留,出来后,对方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是这座城市一个高官用一笔钱出面才摆平的,唯一的条件是,乔北离开这座城市。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在关禁闭的时候,他没有来找我。算起时间,那时的他也正被拘留。而那个帮他摆平的高官,就是我的父亲。
我颓丧着脸回家,却意外地发现门紧紧地锁着,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是从门卫那里知道父亲病危的消息。但是我根本没法消化这个消息,招了车赶往医院,一路上都恍恍惚惚。
真到真正见到病**的男人时,我手上的月饼盒才徒然地掉在地上,眼泪就再也没法忍住。
我的父亲是军人出身的,他平常连医院的大门都极少进,要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一杯清酒,两根大蒜,似乎这样就好了。
我有时候挺钦佩他的。可正因为这样,他也才在发现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捱不下去,不得已进医院的时候查出了大病,肝癌晚期。
可这些,我并不知情,我以为我的父亲始终健壮威武,可以容我顶嘴,容我不顾一切与他对抗,最终他都会降服于我们之间的血液相连的亲情。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投降了。
他不能放心我和一个玩极限运动的男生在一起,他的病让他深深地明白,危险和意外,平凡人尚不可预知和不能掌控,更何况用生命去挑战它们。
那个男生还年少轻狂,以为世间一切都可以用拳头解决。在他看来,便是愚蠢的不可救药的。
他开始为我安排转学,是因为他深知我一转学必定会为了脱离他的掌控选择住宿,这样,我就不会看到那个刚铁一样的永远站在前面保护着我的男人病倒的模样。
他让战友之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是因为他深知我从小就被保护得太好,从未独立过,未吃过苦,他也舍不得我吃苦,他希望还有一个人能像曾经的他那样照顾我。
而那个人,就是我不怎么待见的纪沛临。
原来,纪沛临请假是因为接到医院的电话,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纪沛临没有告诉我这个悲痛欲绝的事实,也是父亲的意思,因为父亲不想让我知道他的死,他本想在我回家的之前,让纪沛临骗我他调到外地工作。
可如今,我阴差阳错来到病床前,对着苍白憔悴得我差点认不出来的男人喊了一声:爸。
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没有交代我以后应该怎么生活,只是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蠕动着嘴角喊我的名字:依依啊。
Seven
父亲走了,那是中秋的前一晚,各家各户即将团圆的日子。
天气微微有些凉意,我穿一件单衣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仰着脸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在树梢后面露出脸来,格外皎洁格外圆。
我却再也不能和父亲团圆了,这样的夜里,我失去了我的依靠,我的安乐,我在世界上最亲的人,从此将孤单留在这个人世。
巨大悲伤排山倒海在朝我袭来,此时,就连莫菲伸出手来,在身旁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我都感觉不到温暖。她说:“依依,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和沛临这些朋友。”
“不要和我提纪沛临。”我突然失声尖叫,打破了夜的静谧。
莫菲却对我说:“依依,我挺羡慕你的,我曾答应帮你向沛临打听过他到底收了你爸什么好处,我去打听了,你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只要能给一个理由,让他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就比什么都好都重要。因为……他喜欢你。”
我有几分怀疑地看着莫菲,忽然明白那段时间莫菲为什么总是愁眉苦脸,那么的不快乐。
此时,莫菲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愁容,接着说:“他告诉我,他初次见到你是9岁的时候,你和你父亲去他家拜年,他礼貌地把自己喜欢的玩具送给你,可是你却拒绝了,你还让他爸爸不要讨好你爸。他说,那个时候的你,那样高傲和冷艳,他记住了你,很多年。”
“可我不喜欢他,以前,我只是讨厌他总是我管我的事,而现在,我恨他,恨他对我隐瞒了我父亲的病。因为他,我差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永远都不会在原谅他,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
我不能揭制心中的震惊,原来,在我拒绝交朋友的那些年,纪沛临早已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而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爸爸的官做得比我爸还大,又何需要讨好。
可是,面对莫菲,面对深爱着纪沛临的莫菲,我却说不出一句温柔的话来,我的回答那样冷而坚硬。
而其实我说这些的时候,纪沛临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他背脊僵直着,站成了一颗悲伤的树。
我想,他一定是那个时候决定离开的。
离开这个横蛮任性的我,或许是他最后的温柔。
他走的时候,我隐约有预感,可能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站在人群里,看他和对我和莫菲挥手道别,是那样挺拔俊美的模样。
我后来千里迢迢去看过一次海,那片海因为远离尘嚣而苍茫孤独,放眼望去,浅蓝碧蓝深蓝,迢迢孤海的中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红色巨塔,醒目惊艳。
只一眼,我就想起那时的他来,他也是这样醒目和惊艳的人,他离开时,在我十步之遥的地方,没有送我拥抱。
他走后,潮汐卷着回忆不肯走,它们在我的每一个梦中惊涛拍岸。
曾经,好一度我都以为自己喜欢乔北,直到莫菲帮忙分析我不肯主动去找他的原因,她说“1.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在乎他。2.你放不下自尊,你觉得他作为男生更应该凡事主动,所以你总是在等。”
那一刻,我清晰地发现自己心中的答案,是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在乎他。
没错,乔北是特别的,他着装新潮,会玩极限运动,打架很厉害,我渴望靠近他那样的人,只是因为他能给我的生活带来一点新鲜感。
而纪沛临不同,他在我被关禁闭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满身正气,他在医院里给我送花,亦正亦邪,他被学校里很多人喜欢,高高在上,他因为我父亲的病而来到我身边,体贴入微……
他的点点滴滴早在我心里划下了痕迹。
中秋前一晚医院的月光下我说出那番覆满冰霜的话时,便知道纪沛临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影子凉凉的映在路灯下,我流着眼泪,竟有些想要拥抱他。
可是我想起莫菲和我说过的话,她说依依,这所学校你谁都可以爱,除了纪沛临。
她说因为他是我的。
铿镪有力,掷地有声。
只是,纪沛临并不理解我的成全,他离开时没有带走莫菲,他把她留在我身边,并交代她好好照顾我。
就像父亲临走前,交代纪沛临照顾我一样。
那天回去之后,我看到莫菲的QQ签名: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一直在等她开口。
我忽然又哭了。
莫菲最终也没有等到我开口。
她不留你是因为,怕自己在你心里不够分量。我不留你,是因为,怕你为我留下来,她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