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想辜负了相遇

第二十七章 共鸣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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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爱是明净的,它只会照亮你,而不是消耗你,改变你,让你万念俱灰。

这句话是十四岁的柯昂对温婉说的。

那个时候温婉十七岁了,正经历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温婉自幼迷恋武侠剧,金庸古龙温瑞安就是形成她三观的重要人物,她向往的人生是仗剑天涯式的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她渴望的爱情是浪迹天涯生死相随式的相依相偎,她有侠骨柔肠,和不顾一切的勇。

只可惜,侠女生活在这个万丈高楼拔地起的时代,和所有人一样认命要地背书考试在学校食堂吃饭,刮风下雨挤公共汽车回家,遇到偷钱包的扒手,一怒之下跑去逮住他,结果明晃晃的钱包出现在她手上,她被栽脏了。

小偷迅速下车,别说什么监控器,立白洗衣粉也洗不白她的冤情。

如此这般事情反复出现两三次,她明白了天涯尚遥远,长风不浩**,硬件条件的局限让她的侠女之心无处安放。

可是,她遇到了辛佑臣,在她还没老,没被生活磨去轻狂的时候。

这样的遇见简直就像绝美梦境复苏。

辛佑臣是戏班子出身,习过舞术,耍得一套花哨繁复的剑法。

当温婉第一次看到他在公园里搭的简陋舞台上,将一把系着红绸缎的剑耍得柔中带韧,步步生莲的时候,她的眼睛像镶嵌在黑夜的星子,璀璨夺目得几乎要坠落人间。

人群聚拢的时候,她挤在最前面,定定地站着,人群散开之后,她仍然定定地站着,不为所动。

舞剑的少年收起了他的剑,一飞身跳下舞台,看着前面那个装钱的纸盒里躺着廖廖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皱起了眉头,真是晦气,这么点钱还不够吃顿肯德基,这些围观的吝啬鬼!

他飞速地拿起钱,刚要一脚把纸盒踢走,就对上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少女的目光。

天色早已经暗下去,好在公园里有路灯,四周的没几个行人,温婉一直在等辛佑臣开口问她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但是他没问,他把钱纳入口袋,便飞速转身,疾走的样子像一道闪电。

温婉赶紧追上他:“喂,你可以把刚才的剑法再表演一遍吗?”

一边说一边举起自己的钱包“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全都给你。”

这个时候她也想装得豪情万丈,但毕竟是平常和男生说话都甚少的少女,一说话就红了脸。好在路灯昏暗,像道天然屏障。

“那要看你有多少?”说话间,辛佑臣已经毫不客气地把钱包夺了过来。

two

看多了武侠剧的人逻辑推理能力都不差。

比如温婉就推断辛佑臣拿了她的钱包之后,绝对不会丢下身无分文的她不管。

果然,辛佑臣准备去吃饭的时候,看温婉捂着肚子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走,好心地问了一句:“要一起去吃吗?”

这点刚好具备了温婉心中“朋友”这个人设的善良。

也比如她推断辛佑臣有个不好的出身,年纪虽轻,却命途坎坷。

确实没错,辛佑臣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戏班子四处漂泊,练就十八般武艺,如今,他不上学,整天游手好闲,吃不起饭了就去打零工,或者耍剑谋生。

这点又契合温婉心中的浪子形象。

所以综上所述,在温婉心中,辛佑臣是完美的。

这般完美的他甚至差点为温婉实现了劫富济贫的愿望。

被他们锁定目标的倒霉的家伙就是柯昂。

柯昂和温婉是一个学校的,她高三,他高一,那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少年,有着白瓷般的皮肤和温煦的笑容,随便往哪里一站都分外的晃眼,听辛佑臣说柯昂爸爸是这座城市的首富,温婉真不敢相信首富的孩子居然和自己念同一所学校,自己平时却没怎么留意到他。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们本来是没理由会有交集的两个人。

但是那天温婉在校门口找到他时,他居然喊出她的名字:“温婉学姐。”

他怎么认得她?

未待她开口,他却主动解开她的疑惑:“我看过你那篇获奖的作文,上面有你的照片。”

他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温婉学习成绩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写得一手飘逸出尘的好文章。

听他这样说,温婉反而局促起来,想起自己的来意,把放在身后的募捐箱举到他面前,辛酸的故事还未说出口,就见柯昂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放进箱里。

温婉说:“你不问这是给谁捐的吗?”

柯昂依然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相信你,不过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么多钱,如果不够的话,你可以再来找我的。”

温婉之所以会打柯昂的主意是在听了辛佑臣一番义愤填膺的话后。

柯昂的爸爸在这座城市有一家保安公司,辛佑臣说他现在住的四合院里有个爷爷原来在他家公司做保安,可是,去年公司以他年纪大了为由开除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爷爷心情不好喝酒从自家楼上摔了下去,终生残废,柯晚爸爸的公司却拒绝对其做出赔偿。

温婉本来准备把这个故事说给柯昂听,用来试探他是否和他的首富父亲一样,冷酷无情,但是柯昂什么也没问就捐钱的举动证明了他,是个善良的人。

所以温婉改变了主意,她决定说服辛佑臣,再怎么样,错不在柯昂,保安爷爷的事本来就应该去找他父亲。

可是,第二天等她见到辛佑臣时,他已经和几个不认识的人把柯昂堵在了巷子里:“柯少年,借点钱来花花呗。”

柯昂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说:“我没钱。”

“你没钱说给谁听。”

“你没钱,找你爸要呗。”说着一群人欺身而上,就要搜他的身。

“他现在是真的没钱。”就在这个时候,温婉快速地闪了过去,拦在柯昂面前,并且飞快地对门辛佑臣使了个眼色:“你们别打他了,看,他的钱都在这里。”

温婉举起那个募捐箱。

Three

温婉哪会想到,自己这个善举会为后来的生活带来多少麻烦,自从这次帮了柯昂后,他每天都来找她,说要请她吃饭好好答谢她。

他每次出现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温婉班上的女同学每次见他,都略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鄙视地调侃他:“学弟,又来找温婉啊。”

温婉深受其扰,她答应和他吃一顿饭把什么事情都说清楚,可是抵达餐馆时,才知道这少年花足了心思,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浪漫做派,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室璀璨烛光。

可,这并没有打消温婉告诉他自己当时并不是想帮助他的决心。

等温婉把一连串的事情说完之后,对面的少年笑容果然僵在了唇角,僵成了一个尴尬的弧度。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半分责备,反而看着温婉苦恼的样子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起来,仿佛自己才是犯了错的那个。

此情此景让温婉心里也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快刀斩乱麻说出了真实原因:“因为辛佑臣是我男朋友,我不愿意他做非法的事情。”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柯昂依然是那张好看的脸,只是那张脸上原本不应该出现不敢置信的表情:“那家伙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我不信你会喜欢那种人。”

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年,他静坐是美好的,说话是美好的,可是他执拗起来,却是叫人头痛和不知如何是好的。

温婉摇了摇头:“柯昂,你看过武侠剧吗?武侠剧里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其实很难区分的,现实生活中也是,辛佑臣之所以把你堵在巷子里,和我上次找你捐钱的目的一样,是因为一个被你爸爸辞退工作,摔断了腿失去生活来源的老保安。如果你有时间,不要把他乱费在我身上,你应该去说服你爸爸,做人不要太绝。你还太小,那次我能侥幸帮你,下次就不一定了。”

柯昂看着一口气说完这话的温婉,她像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般,拉着椅子站起来,扬长而去,带起一阵风。

那姿态,果断,冷凛,定格成柯昂心中唯一的女神模样。

两周后,辛佑臣请温婉到全城最大的火锅店吃火锅,温婉好奇地问他:“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当然是庆祝张爷爷拿到赔偿。”

鸳鸯锅腾腾冒着热气,温婉特意化了淡妆来赴约的脸隐在后面,这一刻,她美得有几分不真切。

辛佑臣几乎移不开目光,可就在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刻,温婉却突然开口道:“这件事情真应该好好感谢柯昂。”

“你喜欢他?”听她提起柯昂,辛佑臣的脸上顿时有了不悦。

“怎么会!他才多大,十四岁。你说点靠谱的。”温婉想也没想地否认。

“好,靠谱的,那你喜欢谁?”

“当然是你。”说完,温婉自己都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

辛佑臣扬着嘴角看她:“这句话是不是有魔力,我怎么觉得我应该喊服务生,再多来几盘肥牛。”

“关肥牛什么事?”温婉也难掩微笑,“那你呢?”

“我回去的路上再告诉你吧!”

气氛刚刚好,火锅的分量刚刚好,心情也刚刚好,那应该是吃得十分愉快的一顿火锅,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Four

是在吃完下电梯的时候,辛佑臣忽然发现钱包忘了拿,等两人跑回去的时候,他们坐过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钱包的影子。

温婉急忙问旁边桌的客人刚刚有没有来过,对方告诉她,这个位置除了打扫的服务生没人来过。

好在这种容得下上千人的大型火锅店都装了监控仪器,温婉跟着辛佑臣到服务台后面的小办公室说明情况,并要求即刻调出监控画面,却被告知,经理不在,没人会使用机器。店里服务生众多,并且陆续下班,连清理台面的是哪位服务生都查不出来。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换作任何失主都有理由怀疑火锅店有心包庇员工。

登记的时候,辛佑臣叹了一口气,说钱包里有两千块现金,是准备用来给温婉买条好一点的项链表白的。

温婉听到这句话,受宠若惊地红了脸,一时之间百感交及,原来他说回去路上和她说的,是这个答案。

可是事情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在讲理也并非无济于事,领班终于找来技术人员,打开监控仪器。

有时候,希望来得很及时,失望亦如是,这一次得出的结论却更让人灰心——监控器已经坏了,那个时间段根本没有录。

这个结果终于让辛佑臣生气,只见他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温婉第一次见他发火,练过武的人,掌力大得惊人。他说:“那我们的损失谁来负责。”

温婉即有侠女心肠,也有对恶势力不低头的决心,此刻她一面安抚辛佑臣,劝他别冲动,一面在一旁冷静地开口:“我现在只想弄清一件事,到底现在唯一能证明事非真相的监控画面没了,还是你们刻意不还原真相?”

其实真相是什么,到最后的僵持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事情在各种推脱中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回去之后,已经十二点,温婉却没有睡意,打开电脑查了一些类似事件的资料,当她在一则上海旧新闻里看到“因酒店地面湿滑某女摔坏30万手镯,告上法庭,获赔10万”的新闻时,心中大喜,她认为同样的事件,辛佑臣在法律上也有理由获得赔偿。

温婉知道辛佑臣很缺钱,所以比他还急,次日刚好是周六,为了让他开心,温婉孤身一人去了火锅店,要求在此事上得到合理赔偿。

可是领班并不搭理她,她不甘心,站在门口对每一个进来消费的顾客说里面有小偷,劝她们不要进来。这个举动果真吓退了不少客人。

温婉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这一次不得已为之,她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正义和公平。

最终她拿到了和经理谈判的条件,经理虽然有怪她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了恶性影响的意思,但也欣赏这个十七岁少女谈吐之间清晰的条理,和不慌不忙的勇气,所以,让她破例得到了一千块的赔偿。

那是温婉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做成了一件原本以为希望不大的事,她开心地打电话给辛佑臣报告这个好消息,那头辛佑臣似乎未睡醒的样子,接电话的声音都打着呵欠,在听到温婉把话说完后,他突然加大分贝说了一句:“为什么才一千块,不是全部吗?”

就在那一刻,温婉的好心情顿时从喜玛拉雅山跌落。原来他一开始就预想了全额索赔,是她多此一举,破坏了他的美好计划。

Five

温婉回去之后,十分意外地在她们宿舍楼下看到了柯昂。

“你在这里干吗?”

“我……路过啊。”

温婉无意拆穿他拙劣的谎言,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在火锅店要回的那一千块递给柯昂:“正好,我想请你帮个忙,你代我把这个交给辛佑臣好吗?”

她说话那样轻,是那种无力的轻,柯昂本来因为撒谎不敢正视她的脸,听到声音不太对劲才看向她,果然发现了异常,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没事。”

“真的没事?”

“说了没事就没事,你好烦。”

“没事就好。”

回到宿舍,温婉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二十来个小时,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可是太阳透过窗口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太久,浑身都酸痛,最最重要的是,肚子很饿。

她迅速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完,不料刚下楼,又在那个老地方看到柯昂。那小子一张白瓷般让女人都忌恨的脸尤为耀眼,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几乎让温婉有种恍神的错觉,仿佛他一直从那天起一直站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你怎么还在?”

“东西我帮你给他了,我是特别来告诉你的。”

“知道了,你果然很烦。”

“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他及时喊住了她正欲离开的脚步。

就是在早餐铺子里,柯昂对温婉说:“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好不好?”

她当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换作平时,她也许还会斥责他,可这一次,她没有这样做,她问“为什么?”

“温婉,爱是明净的,它只会照亮你,而不是消耗你,改变你,让你万念俱灰。”柯昂一本正经地说。

“柯昂,你这是从哪本小说上面背下来的句子,还有,谁说我万念俱灰了。”

当然,温婉的不认同并没有左右少年此刻急切的表达,他说:“我知道你不信,但这并不是在小说上面看到的,我就是想告诉你,爱你的人只会带给你什么,而不是从你这里拿走什么。我希望你快乐,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好。”

他的眸子那样真诚,可是沉浸在悲伤里的温婉看不到。

“是吗?我还有更不好的时候。”温婉吸一口豆浆,她确实不好,忽然流起了眼泪。

说起来,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泪,这眼泪让少年柯昂不知所措起来,那个时候他在她面前总显得弱势,明明比她还高一点,却从不敢与她对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泪刺激了他,这一次,一向弱势的柯昂居然站起来,几步走过去,猛然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你要干吗?”

“带你去找那个家伙算账。”

经年以后,柯昂长成了稳妥和什么都势在必得的男子,他想那个时候自己,原来也曾年少轻狂,说起来,那真是他人生里最不理智的一年。

他握紧了拳头,一心只想保护眼前那个叫温婉的女生。

Six

那个时候的辛佑臣正在住所下面的麻将馆和人吹牛。

一开始只是大吹他智勇双全地帮保安爷爷讨工资这件事。后来说完了,又说他前两天发现有家火锅店监控仪器坏了,就故意带朋友去哪里吃火锅,假装丢了钱包,结果成功地敲了火锅店一笔。

他并不知道柯昂和温婉会正巧在这个时候去找他,麻将馆一向闲人不少,他甚至不知道温婉站在他的身后,听他一句一句把话说完。

直到她身边的柯昂再也沉不住气,喊出那句:“辛佑臣,你个人渣”并欺身上去,他才反应过来。

然而柯昂却并没有碰到他身上,因为被温婉死命拦住了。

温婉含着泪,对他摇头:“柯昂,拜托你先回去吧。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任何时候都让柯昂不忍心拒绝,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无力感,他恨恨地瞪了辛佑臣一眼,然后慢慢地松开拳头走了出去。

辛佑臣见势不对,急忙对温婉道歉。

他红着眼睛,样子瞬间就憔悴了下来,早已不复刚刚威风八面的模样,说:“温婉对不起,我本想告诉真相,但我怕说完后你会看不起我。”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认识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温婉不敢接受地看着他,就在刚刚,在她听他用炫耀的口气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她就怔住了,她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对不起,没有事前告诉你这一切。但是温婉,我希望你理解我,我也想做你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我也要谋生。”

温婉被他这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她试图将整件事情回想了一遍,他演得太逼真,是怕她不能入戏吧!

如今,她又气又恨,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就算是谋生也有很多途径,可现在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是错在事前没有告诉我,你的行为,这是敲诈。而我居然……”我居然颠倒是非,帮你去找火锅店索要赔偿。

说到后来,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满是痛心疾首。

那时的温婉还太年轻了,以为时代就算没有给她拯救世界的使命,至少给了她识别陷阱和欺骗的智慧。她光明磊落,心比日月,却因为他犯的错,也因为自己犯的迷糊而哽了声:“那你说现在怎么办?那一千块钱,我们现在还回去还来得及。”

“不能还回去了,还回去就代表我们认罪,我不要紧,但是你,温婉,我不想连累你。更何况钱已经快花完了。”辛佑臣抱住温婉,语气里都是认命般的无奈,“温婉,你真不应该认识我,你看,你认识的我就是这样子的,没有学历,没有正经的职业,更没有柯昂那样有钱有势的父母和家境,我只会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否则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自卑,直到遇到了你,我想给你的很多,但我什么都给不起。在你面前,我很自卑。”

温婉听到他说完这些,心慢慢地软了下来:“不这么说,我不是后悔认识了你,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有钱没钱,我只知道你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就是这种不一样深深地吸引了我。”

说到动情处,眼泪都涌了出来。

“那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嗯。”她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些。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那个已经离开了的少年,就站在不远处的报刊亭后面,他有着白瓷般好看的脸,他站了很久,背脊一点一点地僵直,拳头一瞬一瞬地紧握。

Six

和辛佑臣和好之后,温婉的心情却并没有真正地明朗起来。她经常做梦,梦到自己被一群警察追赶,醒来之后满头是汗。

她反复想起那个白瓷般的柯昂对他说的话,他说爱是明净的,它只会照亮你,而不是消耗你,改变你,让你万念俱灰。

是辛佑臣改变她了吗?

是啊,她为他泯灭了心底那道与人为善的光,变成了自己曾经痛恨鄙视唾弃的那种人。

就连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都能轻易将她看穿。

可那并不是她的初衷。

温婉无处倾诉,每天顶着黑眼圈在教室里发呆,这些沉积在心底的纠结和矛盾让温婉越来越不快乐,整个人日渐消瘦下去。

而她发现那个有一双异常清明的眼睛的少年有好些天没有在学校看到了是两周后。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有点空落落的感觉。走到自己宿舍楼下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当然,她什么也没看到。

接到辛佑臣的电话时,温婉仍在神游,辛佑臣在那边问她为什么不回短信,她同他虚与委蛇了两句,却听到他的声音与以往不同:“温婉,我想见你。”

温婉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受伤?怎么回事?”温婉吓了一跳,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在你校门口,你出来再说。”

温婉很快就出去与辛佑臣会了面,并当即从他口中得知了他受伤的起因。

他骂骂咧咧地说道:“柯昂那小王八蛋来找我拼命,说什么我会毁了你。不过你放心,我没事,那小子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小时候被强硬逼着扎马步的时候,他还在他奶娘怀里玩娃娃。要不是看在他老子的分上,今天非得残了他。”

温婉知道辛佑臣小时候为了戏班子需要受了不少苦,但这个时候,她却没法设身处地同情他。听着他大放镢词地说要残了柯昂的时候,温婉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她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胆战过,但她现在是辛佑臣的女朋友,理应该站在他的立场,所以她压住心中涌起的潮水,故作镇定地说:“那柯昂没事吧。他有事的话,你父亲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想……”

后面的解释温婉自己都觉得无力了,好在辛佑臣并未察觉她因为没有底气愈发低下去的声音,回答道:“也没多大事,估计在医院躺个把月就能出来,是他主动来招惹我,不给他点教训我怎么混得下去。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光脚不怕穿鞋的。”

他的话里都是好勇斗狠的尖利,让温婉原本就焦虑的心更加不安,此刻,她使劲才能不让眼睛冲刺的**流出来。

辛佑臣说:“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句话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她心情不好时等在宿舍楼下,等她去吃早餐的柯昂。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很多事情。

关于辛佑臣,也关于柯昂。

辛佑臣来拉她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躲开,辛佑臣问:“你怎么了又?”

温婉抬起头,像第一次遇见他在简陋舞台上耍剑一样定定地看着他,只是这一次,她说了的话不再是那句“喂,你可以把刚才的剑法再表演一遍吗?”而是“我们分手吧。”

“我不再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的身世,也不是因为你存活在社会的能力,而是你的为人,你让我感到陌生和恐惧。”

“我可能不会再爱你了。”

“你依然英勇,只是与我追逐的善良背道而驰。”

Seven

温婉偷偷去医院看望柯昂,他住在VIP病房,果然是有钱人的规格,门前的看护一眼就发现了原本准备低调出现的她,问她来由时,她简直想撒谎逃路,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来了没看到病人岂不白跑一趟,于是硬着头皮报上姓名又自称同学,被谨慎地通报后,才放了进去。

病人双腿和脸都缠着崩带,看上去伤得不轻。

只是一双眼睛依然清亮,像温婉对这个世界的期望一样黑白分明,看到她时,那眼里光彩瞬间点亮,语气却十分意外:“你怎么会来?”

“还能说话啊!”温婉把水果放在一旁柜子上,感叹道,“嗯,还能说话就好。”

她又看了看四周,看护们都被要求站到门外去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病房看上去隔音效果很好,她说话放心了:“你父亲知道是谁伤了你吗?”

“怎么?怕他对付辛佑臣。”他神色一黯,温婉一惊,他以前和她说话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眼带讥讽。

“这件事,错不全在他。”温婉想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我自作处受。”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开始涌动起悲伤,他说:“温婉,放心吧,我父亲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以他的性格,你以为你还能出现在这里。”

“不错,如果他知道了,应该连我也一快对付。”温婉站起来,“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等一下。”她才走两步,他在身后慌忙开口喊她。

“你好烦!”她又是那句话,不过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算了,还是等我出院再告诉你吧。”他却突然泄了气。

柯昂出院的时候,果然来找了温婉,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引来不少人注目。柯昂说:“温婉,你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其实很难区分的,保安爷爷的事,辛佑臣助他向我的父亲索赔,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但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是以获利百分之十的价码受他所托,你会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你如果找我只是为了说辛佑臣坏话,那算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是为你好。”他急了。

“反正在我眼里,会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嫌弃我很烦了。但仅仅只有这一次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烦你,我很快就会转学,你再也不需要见到我了。”他说得异常激动。

温婉却张了张嘴,那句话明明堵在她心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脱口而出的是:“那祝你在新的学校里过得快乐。”

那是温婉最后一次见到柯昂。

那句堵在心口,堵得她又闷又难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和辛佑臣已经分手了。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想过她们之间的结果,她也犹豫过,迟疑过,可是最后她选择了吞下眼泪,笑着祝福。

Eight

柯昂转学后,再也没有和温婉联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学姐”这两个字是他的禁忌,他陆续交过一些女朋友,她们都与他同龄,她们无一不喜欢韩剧日剧,对武侠剧并不十分青睐。

反而是他,闲得无聊时他开始看武侠。

那些由当红的小说改编曾在在各大频道来回播放,被反复翻拍的电影和电视剧都为他消磨了很多时间。

给他印象很深的是古龙一部叫《浣花洗剑录》的剧,听说这部剧两年前在大陆上映时,像细石扔进了大海,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柯昂深爱这部剧,是因为剧中有一个场景:在开满油菜花的山野里,谢霆锋饰演的呼延大藏对自己救下的那个一路跟着他的姑娘甩下一句话,“你好烦”

而那句话突突地击中了柯昂,他恍然想起那次在温婉的宿舍楼下,他见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问他“没事吧?” 时,她回给他的也是:“你好烦。”

后来,他帮她还钱给辛佑臣,特意等她下楼告诉她。

她说:“知道了,你果然很烦”

医院里,她为了确保辛佑臣安全无虞去看他,到最后起身要走,他开口喊她,让她等一等。

她说:“你好烦。”

……

生命里有无数那样的场景,温婉对少年柯昂说过这三个字。

柯昂曾经为此痛过恨过悲哀过,可是,那又如何,她不屑他的爱情,他爱得微小如尘。

他常常想,她要多么讨厌他,才会一次次说出这样让人沮丧的话来,他一颗热血沸腾的心渐渐灰下去,后来,他终于痛下决心以后都不烦她了。

然而,屏幕上的冷酷剑客重复着 “你好烦,你真的好烦”的时候,却是另一番心境,谁都看到了武士舍身搭了救她,谁都知道他明明,喜欢着她。

时隔经年,柯昂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三个字,从一心只求比武的冷酷剑客嘴里吐出来,并不温柔的外表下,裹着深沉的说不出口的,是爱情。

过去那些年,柯昂一直了解温婉的喜好,他知道她是武侠迷,可饶是如此,他依旧并分不敢想象她说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剧中的大藏一样,在心底藏了一份口是心非的欢喜。

柯昂并不知道,呼延大藏是古龙小说中,温婉最喜欢的人物。

而他,是温婉心中最最洁白的少年。

温婉曾经有个很江湖的梦想,此生要做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只是那个梦想,在万丈高楼拔地起的21世纪没有被实现,这一生,有一个少年,因为太美好,她不敢爱,无论如何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