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想辜负了相遇

第三十二章 兰卡的日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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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瓶子里的褪黑素吃到了最后一粒,十五的睡眠质量再也没有办法依靠药物和外在因素得到改善了,南方的梅雨天气,总是返潮天,大抵房子的防潮没有做好,地板总是湿的,天气燠热,每天洗几次澡,身上仍然粘乎乎的,经年累月的工作让劳损过度的颈椎最近又开始疼得厉害。

那是,去斯里兰卡的前一夜。

十五又遇到了阿万,她们对着一只发着微光的小夜灯彻夜长谈,暖色的灯光下,阿万的年轻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说:“十五姐,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快乐?”

“你为什么觉得我什么都有了?”十五微笑着反问,笑里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自嘲。

“你看啊,网上说,如果足够幸运,拥有一间小房子,一辆代步车,朝九晚五,日子十分充实,下班回家做做美食,闲时三五好友,一起去旅行,你不就是这样吗。”

“不,阿万,你不懂的。”

你不懂,我啊,其实什么也没有。

没有青春,没有健康,没有爱情,也没有让家人幸福。

你不懂,像我这样的人,心底的深渊有多深。

十五篇

从机场出来,岛国的热浪夹着印度洋的风扑面而来,此前,十五只是偶然在网上看了一篇图文介绍,斯里兰卡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美好的让人神往的魔力,她休了年假和两个刚好有旅行计划的朋友一起订了机票,转了一趟飞机,落地科伦坡。

同行的朋友一个叫右右,一个叫盛家奇,是一对情侣,两人正蜜里调油,简直像个连体婴寸步难离,十五是一颗闪亮的电灯泡。

身边总有人好像迫切地需要恋爱,仿佛独处会死,而她不,她讨厌在不相干人身上乱费哪怕一寸光阴。

在十五的生命里,即使是碎片时间,也是要用来看书、褒剧,独处和充电的。

黑人司机兼导游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即使没有什么外语方面的天赋, 也不用思考太多事情。

由于开放旅游还不久,这里游客并不像泰国那么多,当地人都很热情,小孩子见到黄种人还会好奇地睁大眼睛,咧着一口白牙露出纯净的笑容。

一路上很多惊喜,比如酒店的阳台面朝大海,傍晚拉开窗帘就能看到落日,凌晨睁眼便拥一窗海上日出,比如吃到了好吃的令人难以忘怀的热带水果和食物。

右右和盛家奇拍了很多照,瘦小的右右穿着吊带长裙依偎在微胖的男友身边,像只小挂件。

十五也拍照,拍走过的路,拍山与海,拍所有她觉得有意义的人和事物,她是学设计的,即使拿手机拍风景,拍得也总比旁人要好一些。

第二天,晴好的天忽然落了雨,三人行至半途,匆匆而返,司机去拿雨衣了,车里只有一把伞,盛家齐说要去银行换点钱,右右说我陪你一起去。

十五一人留在车上,她百无聊赖地等着,时间过去了二十几分钟,他们依然没有出现。

面包车十分密闭,十五尝试着推开车门,发现车子早就锁了,手机鸦雀无声,微信发出去的信息一条也没有回。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车顶上还能听到啪哒声音,玻璃窗上有水线线急急滚下来,马路边上偶尔有人经过,是当地特有的面孔,十五没来由感到焦虑,心情十分压抑,某一刻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条小学生窒息在上锁的校车里的新闻。

那个被老师和家长以及同学们遗忘的孩子可曾大声呼救过。

呼救……有用吗?

十五去拍那车窗,也许是雨声太大,行人自顾自地走着路,没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十五张了张嘴,好像忽然想不起那一句救命用英文该怎么喊,是羞于启齿,是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解决,是活成一个拒绝帮助的姿态太久了。

脑海里有很多混乱的念头,它们吞噬着十五,让她头痛欲裂,十五无力地将头靠在车门上,闭上眼睛,她想起了阿万。

阿万篇

阿万在堆积如山的纸盒里艰难地直起腰又快速地弯下去,这间仓库里堆满了剁手党们的包裹,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又将送到这座城市不同的人手上,阿万的工作是将它们按区域分拣整理出来。

这一年,阿万念大三,大好的周末,原本室友易晓柔喊她去逛街,说步行街新开了家韩式料理店,现在做活动,可以在网上团券。

阿万摇了摇头说:“我去不了,你们去吃吧,我还得兼职呢。”

易晓柔咬着校门口十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吸管说:“你干吗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啊,那个杨天明家好像还挺有钱的,你看他给小月儿买了台新手机,好几千呢,他不是之前在追你的吗?”

“别说了,”阿万皱起好看的眉头,“我跟那人没有关系。”

“行,我知道你清高,瞧不上那种花心男。”易晓柔走过来攀上她的肩膀:“不过说真的,我们宿舍几个女生都不差吧,但我们都觉得最好看的还是你,阿万,那么多男生追你,你怎么不谈恋爱呢?”

“我没空。”阿万说着,背起包,“走了。”

大学几年,阿万做过不少兼职,餐厅服务员、超市收银、语音客服,几乎一半学费和生活费是自己赚的。

阿万记得,那天是忽然变天的,先是刮风,随后又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砸在地面上,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响声,阿万加班到很晚,穿得也很单薄,冒雨跑在路上,去赶回学校的最后一班公交,被雨淋了个湿透,好在总算上了车,车子开到到半路,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坐反了路线。匆匆中途下车,雨势虽小了一些,可是怎么回去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学校离这一带挺远的,打车的话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就白做了,阿万焦急地站在空无一人的站牌下等啊等。

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车灯划破了雨幕,一辆白色的矫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落下,有个女生探出头来,又收回去,拖长了音调对里面的人说:“宝宝,你猜我看到谁了?”

“你看到谁了?”

“你的心上人啊,好像淋湿了呢,怪可怜的,你说我们要不要载她回学校?”

“胡说什么呢,我的心上人不是你吗。”里面的人说。

“那你以前不是还追过她吗。”女生撒娇似的说。

“逗她玩玩。”男生头也没抬,对前面开车的人说,“阿桓,我们可以走了吗。”

车子扬长而去,从始至终,阿万站在车外,听着他们表演,未发一言,她怎么也没想到,三个月前,那个缠着她要电话号码,拿进口巧克力讨好她寝室里的其他室友,口口声声说对她一见钟情的人,会是这幅嘴脸。

她并不觉得这一幕有多屈辱,只是觉得有点好笑罢了。

而此时在她看不见的路口,那辆车忽然掉了头,再度停到她面前时,后座已经空无一人,开车的那个男生敲了敲玻璃,阿万有些狐疑地看过去,暗夜里,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个轮廓,她听到他说:“上车吧,杨天明让我来接你。”

是一道好听的声音。

“不用了,我打车。”

“这个时候车子都交班了,你打不到的。”

最终阿万还是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车子不急不缓地在雨夜里无声地行驶着,车载音响里响着某个因写段子而红的歌手的声音,到学校已经挺晚了,她道谢,下车,没有问他的名字,只是在车的后座上留下了一百块钱。

十五篇

十五讨厌下雨天,心情也会跟着湿漉漉的,仿佛胸腔里团着成片的雾霾,《小团圆》里,九莉快三十岁的时候在笔记簿上写道:“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十五也到了和九莉一样的年纪,她喜欢这样的句子,零零散散的拿出来,读一读,像笔者自话自说的心事,可十五还是不喜欢下雨。

在小情侣眼里,下雨天也是浪漫的,右右和盛家奇取完了钱冒着雨去了公园,这一去一个多小时便过去了,两个人甜甜蜜蜜,漫步雨中,忘了还苦苦在车上等他们的十五,回来见十五脸色苍白,将手里的热咖啡递过去。

十五有一点生气,闷头回了酒店。

次日,从科伦坡到康堤,这一路,十五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下午,三人小分队结伴去佛牙寺,赤足踩在石板上,很多人献花。

佛台上摆满了莲花和佛烛,香火缭绕,后排大人小孩都赤足坐在地板上,游客也大多穿着裤子,长袖衫。

有一个小女孩见十五拍了她的照片,双手将手里的花送给了她,对她笑。

那样天真烂漫的笑容,只属于孩子吧。

十五的心情瞬间治愈了,她看着双手合十的佛教徒,她们闭着眼睛,虔诚礼拜,他们求什么?

十五不知道。

自己又求什么呢?

十五想着,顺着人流走过那条恢弘的长廊,忽然,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

她拔足去追,不是他,都不是他。

也许是幻觉。

已经太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幻觉了。

十五这人,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因为一路走来,从来都只有自己,不断地相信自己,却又更多地否定自己。

阿万篇

阿万在校园里那条很多人来打卡拍照的林**上被人拦住了,那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他说:“我叫方逸桓。”

阿万以前走在路上,偶尔也有男生上来搭讪要微信,她没空搭理,次数多了,大家都说她清高傲慢,这样的人也就少了。

可方逸桓来,却不是为这个,他拿出一样东西递给阿万:“这是你掉车上的吧?”

是一百块钱,阿万微微一愣,旋即想起那个狼狈的雨夜,当时,车后座的她也没怎么看清开车的男生的脸,可是这一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眉眼清晰,唇角含着一抹淡淡浅笑。

“是你啊,”阿万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说,“这不是我掉的,是车费。”

他笑了笑,说话语调慢吞吞的带着一点慵懒:“还是头一次被人当出租车司机。”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万当时将钱留下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不愿平白欠一个人情。

“可是你这样做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狭长明亮,人说眉目含情,说的大约就是这样的眼睛,尤其是他在看人的时候。

阿万被他看得莫名有点慌张,犹豫着要不要去接那钱,他却忽然收了回去:“现在是吃饭时间了,你吃饭了没有,这样吧,这钱你就用来请我吃顿好的。”

见阿万还愣着,说:“走啊,你不饿我都饿了。”

阿万有些被动地跟在他身后,说是吃顿好的,可是学校外面来来去去就那几家店,方逸桓走进了一家面馆,面馆很小,菜单就用一张过塑的纸贴在收银台后面的墙上,只有四张桌子,他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老板说:“一碗牛肉面。”

说完,转向阿万:“你呢?”

阿万抬眼看菜单,过了一会说:“肉丝面吧。”

她是南方人,吃习惯了米饭,从小就不是特别爱吃面条。

等面的过程中,方逸桓介绍自己说:“我叫方逸桓,你看过《情深深雨濛濛》吗?就是里面的何书桓的桓。”

那部剧阿万很小的时候跟着她上初中的表姐看过一点,说:“我知道这个字。”

面馆的阿姨也许是见方逸桓长得好看,给他端过来那碗面,牛肉看着挺多的,反观阿万那碗就素了不少,不过阿万也不甚在意,挑着面条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点,方逸桓去付了钱。

两人走出面馆的时候,方逸桓对她说:“你先别走,在这等我一下。”

过了几分钟,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手里多了一个纸袋,他放到她怀里,讲:“我看你没吃多少,用剩下的钱买了点面包,还是刚烤出来的,你拿着吃吧。”

面包的香气从半敞的纸里散发出来,这家蛋糕店是家连锁店,很有名,虽然开在学校边上,但价格是统一的,很不便宜,阿万平时舍不得买,只听到眼前的人说:“女孩子不都喜欢吃这些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纸袋拿到手里,还挺沉,阿万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说:“谢谢。”

她好像总是在跟他道谢。

回到学校,阿万从纸袋里拿出两个小面包分给了室友,还有一个准备放到明天当早餐,却看到压在底下的一袋白色的糖。

是一袋手工牛轧糖,阿万剥了一颗放在嘴里,脸的一边被糖撑开,用牙齿去咬,牛奶的甜混着花生的香味慢慢的充斥了她的味蕾。

十五篇

霍顿平原是十五兰卡之行的最后一站,司机嘱咐大家一定要在清晨4点准时出发,因为长期失眠的缘故,十五的生物钟十分紊乱,这个夜里,依旧睡得不好,天还没有亮,外下着丝丝细雨,车子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后座的右右和盛家奇靠在一起睡着了,十五眯着眼睛,脑袋沉沉。

抵达入口中的时候,天刚刚亮,时间是6点出头,车门一开,一阵冷风袭来,还好他们做足了准备,个个穿得厚实。

十五不仅把行李箱里最厚的那件工装外套穿上了,还系了围巾,戴了帽子,已经有一排和他们一样的面包车停在那里了,游客们多半是外地的,有高鼻深目的白人,但更多的是黄皮肤的游客。

为了便于在森林中徒步,除了少数撑伞的旅人,更多人都在厚实的衣服外面穿着雨衣,白的黄的,连着尖尖的帽子戴在头上。

雨时大时小,道路时宽时窄,很是泥泞。

十五穿着一双小白鞋,是布面的,才走了半小时已经被泥点贱得快要看不清原来颜色。

右右原本准备不来了,听司机说,走了还不到四分之一,顿时打了退堂鼓,提议原路返回,十五说:“要不你们回吧,我跟着那边的队伍走,咱们在出入口汇合。

盛家奇牵着右右的手,向怔性对十五说:“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

说实话,十五也很久很久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了,人一旦长期缺乏运动,四肢仿佛退化了。

可她不能喊累,再难再坎坷的路,她都没有喊过累,因为她深深地明白,终究要自己走下去,没有人会向你伸出,也回不了头了。

就这样,不知道究竟走了走久,听到身后有人喊:“看,前面就是世界尽头了。”

十五站在那块立着World's end牌子的石头上,眼前就是悬崖,所有道路仿佛都从那里消失了。

山海望不到,什么也望不到,只有白蒙蒙的雾,像绵延无尽的迷忙,像沉在心底的深渊。

会结束吗?

就在这里,在这个白雾朦胧的清晨,在遥远的世界的尽头。

往前走一步,一切都会结束吗?

那些痛苦的日子,都会结束吗?

也曾无数次闪过相似的念头,在发现自己不再因为新一天太阳升起而欣喜,不再对曾经热爱和努力的事物拥有热情,不再有梦想,只有无尽的厌倦——厌倦这日复一日的,机械的,了无生趣的生活的时候。

多想自己还年轻一些,那个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就像阿万那样。

如果这世上有让十五羡慕的人,那一定是阿万。

阿万篇

阿万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方逸桓了,高大英俊的男孩,很爱笑,笑起来,唇有两个小指盖大小的梨涡,仿佛将春天留在了唇角,当他向你走来,风是温柔的,当他撑起伞时,雨丝都是清甜的,可是这份喜欢很隐秘,带着一个女孩的怯弱。

心里再是想要靠近,面上也只是冷冷淡淡的。

她是一只孤单的大雁,却不知他是不是那即使到了凛冬依旧温暖的南方。

方逸桓对她却是愈加上心了,见她平时省吃俭用,每天都会给她带牛奶、烤面包、牛扎糖还有水果,早晚给她发信息,阿万拒绝,她说,阿万,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阿万的心怦怦直跳,脸烧了起来,那是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感觉,她逼自己冷静下来,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当然,你很漂亮。”

“方逸桓,你听过一句话吗?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

她承认,心中涌起的那种叫害怕的情绪,害怕她所喜欢的这个人和所有人一样,肤浅地将喜欢挂在嘴上。她更害怕,被他知道她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美好,她的人生,贫瘠粗糙灰暗。更何况,比起情情爱爱虚掷光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去打工,为自己赚新一年的生活费。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却丝毫也没有看出她的自卑。

“你的身边应该有很多优秀的女孩。”

“除了你,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答应我,永远也别想把我推向别人好吗?”

那两三年,他与她,你进我退,追逐着。

以她的成绩原本可以考研,可那段时间,家里出了一点事,她没有读研,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公司每晚都要求他们加班,老板夸她的设计做得好,让她能者多劳,她没有怨言。谁想公司拖欠工资不发,她跟人合租在不足二十平的小房子里,还是从套间被隔出来的,可即使这样,她也连房租都付不起,一天只吃一顿饭,人愈发清瘦。

被二房东赶出来那天,她拿着箱子坐在路边,仰头看着万家灯火鳞次栉比地亮起来,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就是这个时候接到方逸桓的信息,他说我姐有个朋友的工作室在招助理,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去试试。

那是一家刚刚起步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却还一个员工也没有,不过,创始人十五是个业内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不少畅销书作家的图书封面都出自她手。

在工作室楼下的咖啡厅里,阿万第一次见到十五,她短发,个子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妆容素净,戴一对长长的耳环。

她是阿万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从来不依靠别人,自己的才华足够支撑起梦想,经济独立,有一辆代步车,一套房子,种很多盆,有自己的小小事业,朝九晚五,日子十分充实,下班回家做做美食,闲时三五好友,一起去旅行。

要怎样才能成为这样的人?

阿万想,她必须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周末,她安顿好自己,主动约方逸桓出来,请她吃饭感谢他的帮忙。

方逸桓很开心点了一堆烤串,结账的时候,他摸摸她的头:“傻瓜,这顿我请,庆祝你找到新工作。你这么优秀,我就知道你能行,期待你设计的作品都能畅销,等赚了钱再请我吃大餐。”

这泥沙俱下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懂得欣赏她,让她感受到温暖。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方逸桓,你等我三年,不,两年好不好,等我实现梦想,等到我能足够勇气与你相拥。

十五篇

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这么疲惫的呢?

是一年前,辞掉了工作开始创业,白天要忙着装修房子,晚上熬夜做设计,经常通宵达旦,身体出了严重问题。

行业日渐萧条,再好的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作品也被推在书商的仓库里,不见天日。

有一天,她路过一家书店,看到上面立着一块牌子,写着“二十块一斤”旁边稀稀拉拉的围了几个人,多半是学生,她走进去,挑了几本书,用衣袖小心翼翼擦掉封面上蒙的尘,其中就有一本是她熬了很多个夜做的封面。

经常合作的图书公司也嫌她的审美僵化了,设计没有什么新意,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审美了。

也许每个创作者都有瓶颈,有一天,十五打开自己常用的做图软件,心里十分茫然,书名与文案晃得她眼花,图片上加什么色块都不行,无论怎么排列组合都好像不对,她再也设计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忽然意识到自己到了瓶颈,再难突破了。

失眠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仿佛一夜之间,便老了。

而生活的压力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减少,除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需要用钱的时候,平时对她不闻不问的父母好像忽然发现她这个捡来的单身女儿,她们言语相逼,强行压着她去相亲,嫌她丢自己的脸,把她的照片到处乱发。

十五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是真的想,就在这里结束吧。

可是却好像有个声音在喊她,十五,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这个胆小鬼,什么时候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

——胆小鬼。

她仓惶后退,那股气泻下来,腿脚都有些发麻发软了,有游客浩浩****经过她,所谓的“World's end”只不过是他们放松身心的旅途中的一程,她循着小道继续向前行去,她也迟缓地跟上去。

雨停了,视野渐渐开阔,这里地形独特,草长莺飞,有长得奇物的树,十五不知走了多久,脚下越来越沉,她拢了拢自己的雨衣,实在走不动了,往一旁路边的草丛里一躺,整个人陷进去草里,远远看去,仿佛消失了。

青草和着雨水的芬芳夹着困意扑面而来,而与这一道而来的,还有远处一只体形庞大的豹子。

之前和司机聊天有介绍这里栖息着很多野生动物,除了猴子,鹿,各种鸟类,还要堤防豹,野猪出没。

十五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竟真的在这里遇到了野豹。

在那生物靠近她的那一刹那,她像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野兽特有的凶狠的眼睛,后背瞬间冷汗涔涔。

恐惧撰取了她的心脏。

……

十五没有死。

回到出口后,十五和右右她们说自己差点被野豹攻击了。

右右半信半疑,问:“你没受伤吧。”

“有人救了我。”

十五回忆起那个场景依然心惊胆寒,如果不是那个人走过来说了一句什么,那凶猛的野豹忽然就收起了它的利爪,她会死吧。

那是个黑人,个子不高,头发卷曲,她死里逃生,感激地问“你是驯兽师吗?”

他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由于这一段路没人同行,后来十五自己也存疑,那凶猛的豹子和个驯兽师是否真的出现,这是不是只是她不小心睡着了的一个梦。

后来她读到一句话“世上的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十五明白了,走出霍顿平原后,她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因为她看到了她的野兽,也看到了她的驯兽师,她看到他赶走了野兽,她知道,最难走的那段路已经走过去了。

这场雨,会结束的。

阿万篇

那两年,阿万很拼,工作渐入佳境,虽然还是经常加班,可是做自己喜欢的热爱的事情,她不知疲倦,加班也很快乐。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总觉得要下雨,阿万没带伞,特意下班早了些,出门发现外面天早已擦黑了,心里惦记着还没有做完的工作,阿万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大。

前方路灯下站了一个人,阿万猛一抬头,心底跳了跳,撞到他的眼里。

“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用皮筋绑在脑后,却散开几缕的头发。

“来接你。”方逸桓说得风清运淡。

“等很久了吗?怎么不打电话。”

“怕你在忙。”

住的地方很近,两人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像是舍不得走完般。

“阿万,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顺便带你见两个人。”快到她家的时候,方逸桓开口。

阿万听出了他的郑重:“见谁?”

夜色里,方逸桓的眉眼看不真切,真切的只有他的声音:“我爸妈。”

“为什么?”阿万一时之间脑子有些短路。

“家里一直希望我找对象,我就跟他们说我有女朋友了,谁知他们突然到访说要见见我女朋友,阿万,你能帮我吗?”他的声音温润恳切。

事情来得太突然,阿万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拒绝的话下意识就说出了口:“不行。”

“为什么?”方逸桓想过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

“这几天我都很忙。”

“就忙到一顿饭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吗?”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这根本不是一顿饭的时间的事。”阿万从来都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她喜欢方逸桓,只是她讨厌那种不受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没事,是我唐突了。”方逸桓说,“你都没答应做我女朋友,又怎么肯帮我。”

听到他这么说,十五有点难过,可是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顿饭,方逸桓吃得食不知味,虽然嘴上说没事,可他心里一直抱着一点期待,期待着十五能够出现,可是她没有,出现的是易晓柔。

连阿万都不知道她这位曾经的大学室友易晓柔也是众多向方逸桓示好的女孩中的一个,她穿得落落大方,热情周到的给方逸桓爸妈都买了礼物,老人误以为她就是方逸桓口中的那个女朋友,方逸桓几度想解释,也都被易晓柔带了过去。

吃完饭,易晓柔就张罗着带老人到处去逛逛,她忙上忙下,不经意间透露自己父母都是高知,方妈妈对她赞不绝口,连称她家教好得体懂礼。

一直到晚上,安顿好两位老人后,易晓柔才告别,方妈妈将自己的儿子推出去:“逸桓,去啊,去送送晓柔。”

方逸桓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出去,他无奈地对易晓柔说:“对不起,我父母误会了,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清楚。”

易晓柔笑了笑:“方逸桓,我知道你喜欢阿万,可是,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吗?”

“为什么?”

“就是阿万让我来的呀。”

方逸桓心中最后那一点期待都被她一语击碎。

“你追了她那么多年,我都看在眼里,她明知道你的心意,还让我来。你还不懂她的意思吗?“易晓柔抬头望他。

易晓柔想,这个男人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温柔,他的笑容那么干净,那么温暖。

可是从来都不属于她,她不甘,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无论用什么方式。

方逸桓无声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心绞在一起,他的拳头暗暗握了握,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柔软的手伸过来,将他半握的拳头一点点打开,然后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指交叉,紧握:“逸桓,既然她将你让给了我,那么,我是绝对不会放开的。”

方逸桓感到愤怒,又觉得可悲,他是物品吗?可以让人让来让去。可是,他没有发火,易晓柔的话让他恍惚想起自己曾经卑微地请求过阿万:答应我,永远也别把我推向别人好吗?

阿万啊阿万,她到底还是,亲手将他推向了别人。

此时的阿万,拿着手机,打开与方逸桓的聊天窗口,编辑了一条文字信息:对不起阿桓,再等一等好不好。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得很慢。

过了一会,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

关机,继续工作。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样。

人的一生应该有两次相遇,一次肉眼所见,是一条平行线忽然看到了另一条平行线,还有一次是产生链接,是一条平行线,与另一条平行线开始有了交集。

二十岁的阿万从未想过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三十岁啊,太老了吧。

所以,其实她从未遇到过十五,没有遇到过那个短发,戴着长耳环的女生,更不曾与她对灯长谈,那个时候的阿万,前路迷茫,她以为像网上说的那样,如果足够幸运,拥有一间房子,一辆代步车,朝九晚五,日子十分充实,下班回家做做美食,闲时三五好友,一起去旅行便是人生最好的样子。

三十岁的十五,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再健康,不愿爱人,或许也不再被爱,她的那个时代正在抛弃她,她怀念十几岁的自己,像每一个人怀念自己的青春,怀念那一个她爱过的,也爱她的,错过的人。

所以她遇到了阿万。

她像隔岸观火般远远看着阿万的人生,看着她骄傲,也看着她自卑,看着她坚硬,也看着她软弱,看着那一场未赴的约,那一次由他人带来的误解,以及那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

她都只能看着,无法给出任何一点建议。

因为,这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相遇。

十五与阿万,在不同的时空里经历着相同的雨夜,她们一样努力着、受过伤,遇到挫折,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们也曾迷茫,也会害怕。

也许她们都会走过那些雨夜吧。

她们,是一个女生的两个阶段。

十五,就是阿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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